这里方自寂然,酒肆外又响起了步履声,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的黑衣人,并肩走了进来。他两个一进酒肆,立即为“太白居”带来了一片栗人的森冷,他两个在门边一站,犀利目光横扫酒肆。那矮胖黑衣人冰冷发话说道:“是哪位要家主人来见?”
那位黑衫客一边举杯,一边淡淡应道:“我!”
那矮胖黑衣人阴沉的胖脸上,浮现一丝诡异色彩,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位黑衫客举手仰干了一杯,道:“你是甘瘤子本人?”
那矮胖黑衣人阴阴说道:“阁下是非见到家主人才肯说了?”
那位黑衫客道:“他见了我后,不用我说他就会知道的!”
那矮胖黑衣人道:“我听说你嫌甘绳武不够!”
那位黑衫客道:“够不够,他见到你那主人没说么?”
那矮胖黑衣人冷然点头,道:“说了,家主人特命我二人前来向阁下赔罪,甘绳武那只手得罪了阁下,家主人命我送来那只手!”衣袖一抖,一物挟带血光直向那位黑衫客射去。
未见那位黑衫客有任何举动,那东西甫近他身周两尺内,便似被什么东西挡住,“叭”的一声坠了地,那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齐腕而断的断手。郭璞眉锋一皱,海腾、海骏双双扬眉。
曾静与张熙毕竟是读书人,脸上都变了色。
那矮胖黑衣人与瘦高黑衣人,则神情一震,目射惊骇之色。
那位黑衫客却连看也未看一眼,淡淡说道:“还有什么事么?”
那矮胖黑衣人道:“家主人特命我二人来相请!”
那位黑衫客一摇头,道:“你那主人好大的架子,我请问一声,请不动我的就要断手?”那矮胖黑衣人冷然点头,道:“有损家主人威名,理当断手!”
那位黑衫客又举起了杯,道:“那么你两个不该来!”
那矮胖黑衣人脸色一变,道:“这话怎么说?”
那位黑衫客仰干了杯中酒,道:“你两个也不够,仍要赔上两只手!”
那矮胖黑衣人目射寒芒,哼哼两声突然仰头狂笑,笑得一身肥肉直哆嗦,忽地,笑声敛住,他道:“阁下坐稳了!”与那瘦高黑衣人身形齐闪,同时向那位黑衫客扑去,四掌齐递,迎头向黑衫客抓去。身法之快,招式之诡异毒辣,确较那甘绳武高出多多。
那位黑衫客一笑道:“你两个仍嫌不够,回去,看看再换谁来!”
话落,举箸连点,疾若闪电,大叫两声,那两个机伶齐颤,双臂齐垂,霍然飘退。他两个目射惊骇狠毒,面如死灰。
鲜血,自他两个那只右掌指尖,一滴一滴地滴下。
然而,由于被衣袖遮住,却令人难望见他两个那右掌究竟受了什么伤,不过,想来伤势不会太轻。那位黑衫客像个没事人儿一般,向着柜台扬声说道:“伙计,再替我拿一双筷子来!”那伙计颤声答应,抖着两条腿,刚要出柜台。
倏地,那矮胖黑衣人狞笑厉喝:“老二,咱们请不动他,走!”
一声“走”字,齐扬左掌,“噗!噗!”两声,血光崩现,两只右掌应掌落地,然后,转身飞射出门。掌落伤现,地上那两只断手一正一反,但无论正反,在那手心或手背上,都有一个血洞贯穿手掌。郭璞摇了摇头,曾、张二人白着脸闭起了眼。
海腾与海骏双双变了色,海骏道:“郭爷,这人下手好狠!”
“不然!”郭璞摇头说道:“比起那两个,这一手丝毫算不得狠!”
海骏一怔,道:“郭爷,怎么?”
郭璞道:“你看看地上那三只断手?”
海骏目光忙溜向地上三只断手,一看之下勃然色变,忍不住脱口轻呼,道:“天,好毒!”是不错,那三只手都已色呈乌紫,望之吓人。
郭璞淡淡一笑,道:“这两个是‘四川’唐家的人,追随甘瘤子多年,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知残害过多少白道侠义,是甘瘤子两个最得力的助手,那位是有心废去他两个一身毒功!”
海骏呆了一呆,急急说道:“‘四川’唐家?那定然跟大内侍卫‘血滴子’二等领班唐子冀……”郭璞点头说道:“是该有渊源……”
他目中异采忽闪,道:“照顾好两位先生,两个贼头到了!”
话声方落,酒肆内红白两色一闪,那“太白居”门前已并肩站立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一俗一僧。俗,是个身躯高大、威猛的白衣老者,浓眉,凸眼,狮鼻,阔口,颔下一副如猬钢髯,额上长着一个拳头般大小赤红肉瘤,加上他满脸暴戾凶残之色,望之狰狞吓人!
僧,是个身穿大红僧衣、头围金箍的带发头陀,身躯与白衣老者一般地高大,长相与白衣老者一般地凶残狰狞,只是,他那露在衣袖外的那只左手,较白衣老者少了个小指头。
他两个,神色一般凄厉,四道如炬目光扫过郭璞那一付座头,直落那位黑衫客身上。白衣老者突然开了口,冰冷栗人:“甘瘤子来了,是哪个指名要见?”
“我!”黑衫客仍然是那副毫不在意的潇洒神态,手里举着酒杯,连看也未看二人一眼,淡淡笑道:“我只当请不动你呢,毕竟你仍是来了!”那白衣老者甘瘤子道:“不错,我来了,如何?”
黑衫客微微摇头说道:“不如何,我要跟你谈笔生意。”
甘瘤子道:“你指名要见我,就为了这件事?”
黑衫客点头说道:“不错,你两个可愿意坐坐?”
甘瘤子道:“无须,我两个站着说也是一样。”
黑衫客摇头笑道:“威震大西南、名扬武林的甘家老头儿怎如此小家子气?再说若让我一个人坐着我也别扭!”甘瘤子浓眉一耸,道:“大师,走!”
双双迈步行进,拣了一付座头坐下!
黑衫客向着柜台一招手,道:“伙计,送杯箸,上酒菜,我做东,?这两位喝两杯!”柜台里那掌柜的与伙计都快吓瘫了,伙计张了几次嘴,一声答应尚未出口,甘瘤子已冷然抬了手,道:“盛意心领,我二人不敢叨扰,谈正题吧!”这回黑衫客未坚持,自己仰干了一杯,抬手一指郭璞等人,道:“京中押解重犯的钦差,海贝勒府的郭总管,两位护卫及重犯曾、张二位先生在此,看见了么?”甘瘤子道:“甘某老眼不瞎,看见了!”
黑衫客道:“看见了就好,你两个要的是曾、张二位先生?”
甘瘤子冷然点头,道:“不错!”
黑衫客道:“还有么?”
甘瘤子道:“没有了!”
黑衫客倏然一笑,道:“不要郭总管及这两位护卫的命?”
郭璞眉梢儿为之一挑。
甘瘤子道:“如果他舍下人犯,带着两个走路,甘某答应放过他!”
黑衫客笑了笑,道:“那样让他拿什么覆旨?回去不仍是死路一条么?”
甘瘤子道:“他本武林人,尽可回武林去!”
黑衫客点头说道:“话是不错,不过我纳闷你两个要曾、张三先生干什么?”
甘瘤子道:“曾、张二位先生乃先朝遗民,忠义之士,岂容落入满朝之手……”
黑衫客笑道:“满朝?您怎么不说满虏?”
甘瘤子脸色微变,道:“那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然!”黑衫客摇头说道:“你若口称满虏,那会狙杀头之罪的。”
甘瘤子浓眉一扬,道:“若怕什么杀头之罪,甘某也不来救二位先生了。”
“救?”黑衫客笑道:“所谓‘救’字,那仅是由左手交右手,我不懂你们在弄什么玄虚,更不懂你们为何多此一举?”郭璞目闪异采,唇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海腾与海骏则各自一脸诧异色。
甘瘤子怒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衫客笑道:“你要我说明白些么?”
甘瘤子道:“你最好说明白些!”
“好吧!”黑衫客点了点头,举杯浅饮一口,道:“武林人所共知,甘瘤子已经死了,‘红莲寺’妖孽也已被除尽了,可是据我所知,全不是那么回事……”甘瘤子道:“当然不是那么回事,甘某与一空大师隐居……”
黑衫客摇头说道:“只能称之为藏匿,不能称之为隐居,据我所知,甘瘤子那墓中只是一具空棺,人却已悄悄地溜进了‘雍和宫’……”海腾、海骏为之一怔。
甘瘤子勃然色变,倏又冷笑说道:“众所周知,‘雍和宫’中供奉的是密宗喇嘛,甘某人……”“不错!”黑衫客截口说道:“众所周知,‘雍和宫’中供奉的是密宗喇嘛,但据我所知,‘雍和宫’却不只藏着你一个俗家汉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四川’唐家的不肖子弟,他们贡献家学为满虏制造各种毒器,你则专负责教喇嘛们熟悉中原武学……”甘瘤子砰然拍了桌子:“你胡说!”
那一掌吓人,整张桌子应掌粉碎。
黑衫客淡淡笑道:“我胡说?自胤祯登基那天你便进了‘雍和宫’,至今已然多年,为满虏效力的那几个‘四川’唐家不肖子弟,也是你拉进去的,还有云家十兄弟,令婿、令媛为此跟你闹翻,一怒离家,我胡说?”
甘瘤子脸色大变,厉喝说道:“你究竟何人?”
黑衫客道:“稍时你自会知道,如今你且再听听我说说这‘红莲寺’余孽,‘九指头陀’一空的藏匿经过……”“九指头陀”一空狞声说道:“佛爷听着呢,你说吧!”
黑衫客慢条斯理地又喝了一杯,接着说道:“‘红莲寺’非佛教正统,乃是西藏密宗喇嘛在中原的一处巢穴,自当年红姑等破了‘红莲寺’消除了妖孽之后,‘九指头陀’漏网逃往西藏,专为喇嘛制造淫药,并暗中杀害隐居藏边的先朝忠义遗民,曾几何时潜来中原,欲觅地再筑秘密巢穴,如今受甘瘤子一纸相召,跑到这川鄂交界处,打着先朝忠义遗民的幌子,欲拦劫曾、张二位先生……”
一空头陀突然厉喝说道:“不错,确是如此,你待怎么样?”
黑衫客淡淡说道:“不怎么样,我不说了么?跟你两个谈笔生意。”
一空头陀道:“谈什么生意?”
黑衫客抬手一指曾、张二人,道:“我也要曾、张二位先生,要你两个把他二位让给我。”一空头陀尚未说话,甘瘤子已然说道:“总该有点代价?”
黑衫客点头说道:“做生意讲究公平交易,自然会。”
甘瘤子道:“你拿什么代价换曾、张二位先生?”
黑衫客道:“你两个自己的两条命。”
一空头陀勃然色变,便要站起。
甘瘤子抬手一拦,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便宜!”
“不然!”黑衫客头说道:“便宜的是你两个,如果你两个想要曾、张二位先生,就留下两条命,否则,带着两条命走路。”甘瘤子:“甘某不以为便宜会让我两个占了。”
“当然!”黑衫客点头说道:“你很有自知之明,论公论私,都不该让你两个留在这世上,但我多年手不沾血腥,也看在令婿、令媛份上,我留你二人一命,废去那身仗以为恶的功力……”
甘瘤子脸色一变,尚未说话。
一空头陀已目闪寒芒,厉笑而起:“匹夫,你是何人,敢说这种大话?”
一声“匹夫”听得郭璞挑了眉,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
黑衫客则毫不在意地摇头道:“我道尽了当年事,便你想不起我是何人,甘瘤子也该知道,难道非等我摘下帽子不可么?”甘瘤子冷冷说道:“甘某当年旧识颇多,你最好摘下帽子。”
黑衫客一摇头,道:“好吧!”
抬手摘下了那顶宽沿大帽,那是一张略显黝黑的脸,长眉,凤目,胆鼻,方口,唇上微髭,英武逼人,隐隐有夺人之威,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年纪。郭璞猛然一阵激动,两眼欲湿。
甘瘤子与一空头陀脸色大变,双双退了一步。
甘瘤子抬指戟指,惊诧欲绝地失声说道:“你,你,你是关……山月!”
“不错!”黑衫客点头笑道:“你还不算太健忘,老眼也难得未花,只是甘瘤子,论起来你该称呼我一声关将军。”甘瘤子须发贲张,凄厉怕人,狞笑喝道:“关山月,我恨不得啃你之肉,寝你之皮,当年若不是你居中挑拨离间,甘某不会落得众叛亲离……”黑衫客淡淡一笑,道:“甘瘤子,那该说令婿、令媛不齿你的心性作为,羞于跟你为伍,你自己不知悔过改非,怎……”“住口!”甘瘤子厉喝一声,咬牙说道:“关山月,废话少说,甘某正愁找你不着,不想得来全不费工夫,鬼使神差你撞到甘某手中,如今没什么好说的,新旧帐并算,你纳命来吧!”
身形不动,抬掌虚空向黑衫客抓去。
郭璞双眉扬起,但倏又敛去威态。
黑衫客面挂微笑,但眉宇间却微带凝重,坐着未动,抬起右掌,虚空拍向了甘瘤子。他这里一抬掌,二人之间劲气猛旋,砰然几声,几张桌子应势而碎,声势好不吓人。劲气甫旋,甘瘤子身形为之微微一晃,而黑衫客却端坐纹风未动,两个人仍是那么虚空扬着掌。“九指头陀”一空嘴角浮起一丝狠毒诡异笑意,将手缩进了衣袖中,但他未动,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转眼片刻,甘瘤子身形泛起轻颤,额头上也见了汗渍,尤其他额上那额肉瘤,更红了。再看黑衫客,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突然,“九指头陀”一空悄无声息地扬了右衣袖,一线极其轻淡的黑光脱手飞出,射向黑衫客心窝。郭璞欲动却未动。
黑衫客双眉微扬,摆了左手,他左手摆处,那线极其轻淡的黑光倒射而回,折袭“九指头陀”,其势更疾。“九指头陀”一空脸色一变,忙振衣袖,那线黑光倏然落地,“噗”的一声,地上焦了一大块,毒性之烈令人触目惊心。“九指头陀”一空狞声一笑,方待再振衣袖。
蓦地,甘瘤子一声霹雳大喝,震得酒肆乱晃,紧跟着砰然连声,桌椅霎时又倒了一片,落地成粉。再看时,二人手臂已垂,甘瘤子踉跄后退,脸色煞白,那袭白衣被汗湿了一半。
黑衫客扬眉一笑,方待站起--
“九指头陀”目闪凶光,双袖齐扬,两颗黑忽忽之物脱袖飞出,齐向黑衫客射去。黑衫客脸色一变,目闪威棱:“一空,你敢施此有伤天和之物!”
一张口,两道白光电射而出,迎向那两颗黑忽忽之物,酒香四溢,扑鼻沁心。
“噗!噗!”两声,那两颗黑忽忽之物立即坠落地上,那是两颗鹅卵般大小球状物,如今已全被黑衫客两股酒箭喷湿了。“九指头陀”机伶寒颤,双袖一摆,转身欲遁。
黑衫客适扬轻喝:“我本只想废你功力,如今,留不得你了!”
抬手一指,飞点而出。
“九指头陀”凄厉大叫,一口鲜血喷出老远,满地皆是,高大身影往前一栽,砰然倒下,砸坏了几张桌子。甘瘤子魂飞魄散,心胆欲裂,转身也想跑。
黑衫客冷然又扬轻喝:“甘瘤子,站住!”
甘瘤子机伶一颤,竟当真未敢再动。
黑衫客道:“转过来答我问话!”
甘瘤子霍地转了过来,神色凄厉,目光如炬:“关山月,你……”
一触及黑衫客目中慑人威棱,机伶再颤,凶态倏地全敛,他神色颓废地低头说道:“关将军,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黑衫客扬眉叱道:“什么叫赶尽杀绝?论你半生作为,你百死有余,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甘心为异族所用,残害同胞!当年我已饶过你一遭,不但不知悔悟改过,反而变本加厉躲入‘雍和宫’中,你自己想,你该死不该死?”
甘瘤子低着头,没说话。
黑衫客威态微敛,道:“答我问话,你是奉谁之命行事?”
甘瘤子抬头悲笑,道:“关将军何必多问,自然是皇上!”
海腾、海骏脸上都变了色。
黑衫客道:“你带来的都有什么人?”
甘瘤子道:“除当年旧属,没有别人。”
黑衫客道:“念你老迈年高,子孙成行,也看在令婿、令媛份上,我留你一命,令婿、令媛让我带话,他二人率你那几位孙儿在‘龙冈’恭候,你若有悔悟之意,带着甘绳武找他们去,要不然你仍回你的‘雍和宫’……”
甘瘤子身形暴颤,老泪倏出,忽地双膝落地,道:“多谢关将军恩德,甘家永志不忘!”一拜而起,抬手点向自己“残穴”,转身行了出去。
这一来,倒使黑衫客怔住了,旋即他扬眉说道:“一念悔悟,后?无穷,甘老好走,恕我不远送了!”“不敢当!”只听甘瘤子话声在门外响起:“关将军异日有暇,万请光临‘龙冈’,甘家老小将俯地恭迎……”黑衫客目射异采,默然未语,缓缓转过身形,目光落在郭璞身上,海腾、海骏手忙抚上了腰际。黑衫客倏地脸上绽开一丝笑容:“二位要动腰中软剑?”
两人心头一震,海腾立即扬眉说道:“我二人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若想动郭爷,先杀了我两个再说!”这话,听得郭璞暗暗感动。
黑衫客目中异采为之一闪,他笑了笑,摇头说道:“二位忠义,令人敬佩,冲着这一点,我不难为这位郭总管,也暂时不劫曾、张二位先生,不过……”他顿了顿,接道:“等这个郭总管交了差,我那时再伸手,二位最好不要拦我!”海腾道:“那时候的事,到了那时候再说,到了那时候,这种大事也确用不着我俩这小角色插手了。”“好!”黑衫客一点头,笑道:“咱们京里再见,告辞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突然,郭璞站了起来:“阁下,请稍留一步!”
黑衫客缓缓转回了身,淡然笑道:“怎么,郭总管还有什么见教?”
“不敢!”郭璞道:“赐酒之情,郭璞尚未谢过!”
黑衫客淡淡一笑,道:“不必客气,三位如果认为这‘冷香-’还不太难喝,日后尽管请到‘北天山’‘日月崖’找我去,那儿还有近百坛‘冷香-’!”
“多谢阁下!”郭璞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其美其香令人怀念,异日有暇,定当赴‘北天山’拜望!”黑衫客笑道:“郭总管大驾,我扫径恭候了!”
郭璞伸手自桌上提起那只酒葫芦,道:“已经点滴不剩了,阁下别忘了带走这只酒葫芦。”随手递了过去。
黑衫客伸手接了过去,适时,一张小纸条巧妙而敏捷地塞进郭璞手中,可惜海腾、海骏都没有看见。黑衫客接过葫芦后,又一声“告辞”,转身飘然而去。
郭璞及时说道:“阁下走好,恕郭璞不远送了!”
只听门外客起黑衫客话声:“不敢当,郭总管也请早点上路吧!”
海腾、海骏怔在了那儿,定过神来,海骏道:“郭爷!他走了?”
郭璞点头说道:“是的,他走了,怎么?”
海骏楞楞地摇头说道:“他竟这么走了,令人难信!”
郭璞道:“那原因你跟海腾没听他说么?他敬佩你两个,冲着你两个。”
海骏楞楞地望着门外,没说话。
海腾突然说道:“郭爷,这人究竟是谁?”
郭璞摇头说道:“跟你一样,我也只知道他姓关。”
海腾道:“那甘瘤子称他关将军……”
郭璞截口说道:“那想必他是前明朝臣,是个武将……”
忽听曾静说道:“不错,关将军确是先朝遗臣,是大将军袁崇焕麾下一员上将,当年袁大将军被害,他……”郭璞转注截口,道:“曾先生知道他?”
曾静道:“何止是我?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没有不知道他的。”
郭璞“哦”的一声,道:“听他话意,他似乎对朝廷事知道得很清楚?”
“当然!”曾静道:“恐怕三位还不知道,他当年佐过贵朝这位皇上。”
郭璞呆了一呆,诧声道:“有这种事?那他如今……”
曾静道:“辅佐是假,策反是真,当年在他的策动下,贵朝这位皇上亲手弑了贵朝上一位皇上,并杀戮手足,弄得贵朝一团糟,可惜他看错了人,贵朝这位皇上也确有他过人的一套,他登基后广用‘血滴子’铲除异己,监视大臣,使得人人将仇恨深埋心中,不敢形诸于色,因之也未将贵朝之命脉断送……”郭璞诧异欲绝地道:“原来皇上得能登基,完全得力于他的辅佐,这么说来,他跟皇上的交情不浅了?”曾静道:“而如今贵朝这位皇上,却视他如眼中之钉,背上之芒,恨不得立即抓住他凌迟处死!”郭璞道:“难道说皇上抓不住他?”
曾静道:“那是因为没人能找得到他,便即能找得到他,适才的一切三位均亲眼目睹,谁奈何得了他,只怕贵朝动员天下兵马,尽出帝都铁骑也是枉然!”郭璞皱眉说道:“这确实不错……”
曾静道:“还有件事,我索性告诉三位,郭总管也许不知道,两位海护卫却不该没听说,当年贵朝囚禁在内苑‘太液池’‘团城’‘承光殿’下,秘密水牢中的先朝公主被救一事……”
郭璞点头说道:“这个我也听说过……”
海腾也道:“当年朝廷为此事曾遍搜天下……”
“不错!”曾静点头说道:“为此事也冤死了不少人!”
郭璞道:“曾先生,前明那位公主,莫非便被他……”
曾静道:“主要的是他,另外还有一位精通水性的豪侠帮忙,三位该知道,水性稍差的人是没有办法由水中进入内宛的!”郭璞点头说道:“不错,曾先生,此人是谁?”
曾静摇头说道:“这位豪侠如今犹在江湖中,恕我不能奉告,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说,他那夫人曾是‘康亲王’的格格……”海腾“哦”的一声,脱口惊呼:“怪不得当年听人说‘康亲王’的格格失踪了,原来……”郭璞向海腾递过一个眼色,拦住话头,道:“曾先生,这些往事,必然有血有泪,可歌可泣!”曾静点头说道:“当然,提起来令人肃然起敬,也令人热血沸腾泪盈眶,可惜这往事一言难尽,我也不能说。”郭璞道:“曾先生,旅途枯寂,说说何妨?”
曾静淡然一笑,道:“郭总管这是套我的口供?”
郭璞一笑摇头:“人各有志,不能相强,曾先生不愿说也就算了。”
曾静笑了笑,未再说话。
海骏突然说道:“郭爷,您看一旦咱们交了差,他会……”
郭璞淡淡说道:“那很难说,总之他们是绝不会放弃营救这两位的。”
海骏迟疑了一下,道:“郭爷,以我看,那甘瘤子与‘九指头陀’似乎不怎么样嘛!”郭璞道:“那是因为碰见了那位关将军,换个人你看看?”
海骏摇头说道:“我看那位关将军也不……”
郭璞笑着截了口,道:“海骏,别看那一招一式都是轻描淡写,其实那都是至高无上的旷绝神功,你不见他二人隔空拚斗么?那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真力,动念可伤人于无形,较诸御剑伤人犹高一层,你再看看这些成粉的桌椅,谁能办得到?”
海骏开了口,噤了声。
海腾道:“要是他上京救人,只怕大内的那些铁卫要挡者披靡,无一是他的对手,郭爷,咱们得……”郭璞摇头说道:“海腾,正如你适才所说,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
他一摆手,接道:“那位关将军说得对,咱们该早些上路了!”
海腾、海骏应声站了起来,海腾付过酒资,傍着曾静、张熙出门而去,甫出门,他几个都怔住了。自己那三匹健骑旁,多了两匹高头骏马,一匹马的马鞍上,挂着一张纸条,三人看得清楚,那纸条上的字迹写的是:“此去京师,应是千山万水,五人三马,委曲足下,仅奉赠健骑两匹代步,望祈笑纳!知名不具”
定过神来,海骏诧声叫道:“郭爷,这是谁?”
郭璞道:“当是那位关将军……”
摇摇头,接道:“此人行事令人莫测高深!”
海骏道:“郭爷,他这是什么意思?”
郭璞抬手一指,道:“你看,纸条上写的清楚。”
海骏连连摇头说道:“此人真怪,此人真怪……”
郭璞笑了笑,道:“此人的确怪得可以,不过无论怎么说,咱们欠了他的情,日后再见面,该好好地谢谢他!”海腾一旁说道:“那么,郭爷,这两匹马……”
郭璞道:“却之不恭,再说他也走远了,他说的不错,此去京师应是千山万水,五人三骑,委曲了足下,咱们不正愁没没地方买马么?收下了,上马吧!”海腾笑了,于是,五人上了马,纵骑驰出镇去。
甘瘤子的人,已走得精光,当然是甘瘤子带走了。
也未见“洪门天地会”的众豪雄,想必是那位黑衫客把他们挡了回去,自然,这,郭璞一点儿也不知道。郭璞等由“湖北”而后经“河南”直入“河北”。
怪的是一路上丝毫未再见风吹草动,丝毫未再见阻拦,马蹄得得地敲在那入京官道上,海腾忍不住了:“郭爷,这是怎么回事儿?”郭璞转头侧顾,道:“什么怎么回事儿?”
海腾道:“咱们这一路,怎未见有动静?”
郭璞心中明白,口中却道:“没动静还不好么?想必是那位关将军拦住了他们,因为他话已出口,也明知别的人拦截不了咱们,所以干脆放手了。”海腾摇头说道:“我不以为他们会甘心罢手。”
郭璞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可能那要等咱们交差之后了。”
海腾道:“回去后我得向爷禀报一声。”
郭璞道:“是该请海爷向他们打个招呼。”
接着,是一阵静默,但不过转眼工夫,这静默就被海骏打破了。
他转望郭璞,突然说道:“郭爷,你瞧,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郭璞沉默了一下,道:“怕要到夜里了。”
海骏眉锋一皱,道:“郭爷,咱们可否走快点儿?”
郭璞含笑问道:“怎么?想家了?”
海骏赧然说道:“在家的时候,整天想往外头跑,而如今往外跑这一趟后,却又急着想回来,不知是怎么搞的?”郭璞点头说道:“海骏,这是人之常情,我何尝不是归心似箭?走,咱们马上加鞭。”话落,纵马扬鞭,加速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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