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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可思议的战斗

  1.大冒进

  就在多隆阿率军离开江南跑到陕西去的同时,曾国荃还在率领他那支吉字营向金陵猛冲。同治元年(1862)四月二十五日,这两万三千湘军已经冲到距金陵城只有四十里的板桥一带了。

  听了这个消息,曾国藩脸都吓白了。

  眼看曾国荃孤军深入,而后面的三路援兵没有一路能跟得上来,眼下的战场态势竟和当年李续宾孤军深入三河镇相仿!也就是说,如果洪秀全和李秀成看出曾国荃这是轻兵冒进胡折腾,完全可能集中强大兵力从几个方向合攻吉字营,要是这样的话,收拾曾老九,就成了“板儿砖拍豆腐”了。

  曾国藩这次是真惊了,赶紧给老九写信,让他的部队原地停止前进!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放心,又给同在吉字营里的小弟弟曾贞干写信,让他盯着曾老九,务必立刻停止前进!

  不光要停止前进,如果形势发展对前线作战不利,吉字营还得赶紧撤退。

  但这曾氏兄弟的脾气很不一样,曾国藩像个文人,曾老九却更像个武夫。进占板桥之后,他根本就没休整,立刻率军向前猛攻,一直推进到金陵城下的雨花台,几乎直逼到城墙根儿底下,这才停止前进,就地筑垒,准备“围城”。

  围城?怎么个围法?

  金陵城那么大,太平军兵力那么多,城里的粮草那么充足,吉字营才两万多人,别说围人家,人家不出来“围”他就不错了。

  要说这个曾国荃是真有意思,他的为人行事,老给人一种“精神不正常”的感觉。可是仔细想来却又发现,他的精神还是正常的。

  首先,曾国荃招兵买马扩充“吉字营”,原本就是为了攻克金陵,然后全体官兵进城抢劫,发一笔大财。这种“浑蛋逻辑”是封建社会的产物,非常邪恶,但又是具体存在的事实,没有办法。

  其次,曾国荃率这么点儿兵马冒进金陵,在战略上也有他的一番考虑。

  曾国荃认为,现在湘军已经实际掌控了江南四省的兵权,李鸿章、左宗棠两路一进江苏一进浙江,打得很凶,极大地牵制了太平军的兵力,所以忠王李秀成真正能抽调出来援救金陵的兵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攻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凶猛。而自己屯兵金陵城下,如果真能调动李秀成集中精兵来援,那么江苏的苏州、常州,浙江的杭州等地都将兵力空虚,李鸿章、左宗棠正好可以在他们的战略进攻方向上取得重大战果。

  而一旦李、左两支部队攻克杭州各城,重创太平军,李秀成又肯定会仓促回援,这么一来,不但吉字营之围可以解,而且极大地消耗了太平军的兵力,磨损了他们的锐气,湘军再攻金陵,相对就容易些了。

  只要吉字营在金陵城下撑得住,随着李鸿章、左宗棠两军在江苏、浙江的进展,就会从几个方向对金陵形成战略合围,使之成为孤城一座,最终必被湘军攻克。

  可是如果曾老九的计算不准确,李秀成所部以足够的兵力回援金陵,打得非常凶,吉字营顶不住了,怎么办?

  对这一点曾老九倒看得很开。

  打仗嘛,哪有不冒险不玩儿命的?打输了就死呗。

  面对这么个又浑又不讲理的弟弟,曾国藩是真没办法了。眼看吉字营死也不退兵,老曾只好拉下脸皮去哀求官文:官大总督,您能不能帮帮忙儿,给多隆阿多大人递个话儿,让他别去陕西,先回来拉我弟弟一把?

  有用吗?当然没用。

  官文当年怎么整死李续宾,今天就能怎么整死曾国荃!指望他发善心?你老曾是不是抽了鸦片烟,产生幻觉了……眼看多隆阿是绝不可能回来了,而曾国荃又无论如何不肯退兵。曾国藩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外面忽然又传出谣言,说多隆阿远走陕西,是因为他跟曾氏兄弟不和,被曾国藩给挤对走的!

  这个谣言一出,曾国藩可真慌了神。

  大清朝廷是满洲权贵的朝廷,不是汉官的朝廷,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在这方面曾国藩非常识趣儿,自从创建湘军那天,他就留了这个神,早年一直重用塔齐布,后来塔齐布病死,曾国藩也倒台了,胡林翼爬上来,他和老曾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胡林翼一直重用多隆阿。可现在多隆阿居然被曾氏兄弟“挤走”了!这个谣言要是传到慈禧和恭亲王耳朵里,他们肯定是要多心的。

  要是这些权贵们多了心,他们随便伸出小手指头一杵,曾国藩就得摔个大跟头!

  这可怎么办?

  正在曾国藩又惊又怕又没辙的时候,又传来消息,驻扎江南的湘军部队里暴发了瘟疫!而且各支部队都有疫情,一家伙病倒了很多人!

  听到这个消息,曾国藩眼珠儿一转,有主意了,马上写了一份奏折,说湘军这场大瘟疫来得奇怪,是不是我老曾干了什么坏事儿(比如惹怒了多隆阿大人),所以老天爷在惩罚我?不如请朝廷派一位德高望重的亲贵大臣来江南,跟我一起“会办军务”吧。

  也就是说,曾国藩请求朝廷派个大臣(最好是满洲重臣)来江南统领大军,而他老曾愿意给这位重臣当个助手,帮帮忙儿。

  真的?

  当然不是,这叫拉二胡打喷嚏——弦外有音。曾国藩这么说,只是想探探风头,看朝廷是否还信任他。

  此时朝廷里主事的是慈禧太后。这位太后可精明了,一眼就听出曾国藩的弦外之音。立刻回了道圣旨,告诉老曾:你甭担心,这场瘟疫就算真是上天惩罚,那也是朝廷办事不妥,才会触怒老天爷,所以应该“我们这些人”反思、自责,不关你曾国藩的事。你只管在江南好好带你的兵吧,没事没事……你看,慈禧年轻的时候真不简单。不但通晓事理,聪明透顶,而且说出话来让人这么爱听,听了这么舒服。

  曾国藩这一辈子接的圣旨,还真没有一道能让他打心眼儿里感动的,可这一回,他是真掉了眼泪了。

  老曾这边正感激涕零呢,忽然接到消息:李秀成亲起大兵六十万,会攻雨花台!

  一听这个消息,曾国藩差点儿晕过去。

  2.这样能顶得住吗

  说实话,曾国荃这两万来人在没有任何友军配合的情况下孤军冒进,一路跑到雨花台,这个路数儿实在太邪,所以一开始根本没引起太平军的注意。

  自从太平天国建都天京以来,清廷两次建立江南、江北大营,迎面围困城池。

  面对如此强敌,太平军守城已经守出经验来了,城防上从没出现过什么漏洞。现在太平军已经攻克了江苏、浙江两省省府,占据了几乎所有重要城市,天京背后全是太平军的根据地,要兵有兵要粮有粮,局面比以前被江南大营围困时强了不是一点半点,所以对面前这两万多湘军真是没放在心上。

  自从吉字营冲出大胜关,太平军各路人马就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不停地跟吉字营交火。可是刚开始太平军都是从附近的小县城里杀出来,兵力少而分散,根本奈何不了吉字营,都被一一打退。而曾国荃知道自己置身“死地”,危险至极,一点也不敢马虎,趁着太平军还没真正注意他,赶紧就地挖壕筑垒,准备死守。

  别看嘴硬,其实这小子心里也害怕……时间一长,太平军可就注意到曾老九了。

  一天始太平军不知道眼前这帮湘军是什么路数,所以几百人、几千人地过来试探,结果一打一败。后来太平军就不断加强兵力,可是增至万人也拿不下这支湘军,这才留了神。

  直到六月十六日,曾国荃在雨花台外扎营已经一个多月了,太平军才派出一支大部队分袭湘军各营,实际上是一次大规模的火力侦察。八天后,从宁国府方面调来的一支太平军又对吉字营发起一次攻击,结果仍然被击退。到这时,天京城里的洪秀全才开始注意到眼皮底下这支莫名其妙的湘军“小部队”。

  闹了半天,这是湘军的一支主力呀!

  经过考虑,洪秀全觉得对城外的湘军应该慎重对待,于是到江苏去调忠王李秀成。

  这时候李秀成正亲率大军进攻上海,跟江苏巡抚李鸿章的淮军死拼。

  按说这时候淮军成军不久,兵力不足万人,应该比较容易收拾,可实际并非如此。

  李鸿章这个人,是晚清的一代豪杰,太有本事了。到上海没多久,就全面掌握了军、政、财权,搞到了大把的银子。而老李又是个天生的外交家,跟洋人打得火热,从洋枪队队长华尔手里买来大批洋枪洋炮(这些是真正的先进武器,比湘军的枪炮强太多了),有了这些最先进的洋玩意儿,淮军的战斗力成倍增长,结果李秀成在上海外围的战斗打得相当不顺。

  正在这么个时候,洪秀全忽然调李秀成回援天京。李秀成当然不情愿,认为天京城高池深,兵多将广,而且背后全是根据地,根本就不用担心被攻克。不妨拖一段时间,等这边拿下上海再说。

  一看李秀成不肯回援,洪秀全发脾气了。

  自从天京内讧之后,洪秀全性情大变,暴躁专横,疑神疑鬼,对属下越来越凶,控制得越来越严,对李秀成这个“忠王”也并不完全信任。现在眼看李秀成抗命,洪秀全大怒,连下严令,把个李秀成催得像火烧了屁股一样。

  实在没辙,李秀成只好从上海撤兵,然后在自己的根据地进行了一场总动员,调集了十三员猛将,集中起二十万大军(对外号称六十万)回援天京,准备来个铁锤砸核桃,一家伙收拾掉曾国荃。

  同治元年(1862)闰八月二十日,李秀成大军赶到天京城外,东至方山,西到板桥镇,连营数十里,旌旗蔽野,人马如潮,从背后把湘军吉字营一支孤军围在天京城下。

  眼前是巨大无比的金陵城,城里满是太平军的精兵勇将,背后是无边无沿的太平军连营,几十万大军如波翻浪卷,说实话,要是一般人,单是看一眼这个阵势,已经吓得尿裤子了。

  曾国荃还不错,没“尿”,可小脸儿也已然煞白。心说:这次行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交待了。

  可不管怎么说,总得咬紧牙根拼一场呀。

  八月二十一日一大早,天刚放亮,吉字营阵前阵后,两路太平军同时擂起了战鼓。背后李秀成大营中旗帜如林,吼声震野,数万兵马列成雁翅阵形,从东西两面逼近湘军营垒。

  与此同时,金陵城门大开,城里的太平军鱼贯而出,当着吉字营的面儿不慌不忙地在城门外列开阵势。

  看着这个阵势,营垒里的湘军吓得腿肚子直哆嗦。曾国荃赶紧下了死令:任何情况下,任何人不得出营接战,只准待在墙子后边用枪炮远距离轰击,绝不能让敌人冲上来!

  唉,你看这城“围”得……曾老九话音刚落,湘军营垒前后同时传来一片喊杀声,太平军潮水般冲了上来。

  湘军赶忙枪炮齐发,拼命阻击。太平军也很机灵,湘军枪炮如雨,他们就四散隐蔽,枪炮一停,马上杀声一片,各路齐起向前突击。

  就这么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太平军这一轮攻击,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一路太平军直扑江心洲。

  此时的吉字营已被太平军三面合围,只有江心洲这边可以通到长江,吉字营两万三千兵马全靠从江上运来的粮食弹药维持,江心洲一失守,吉字营就被合围了。曾国荃赶紧叫弟弟曾贞干亲自率军赶到江心洲防守,连夜修筑营垒,好歹守住了江心洲。

  从头两天的战况来看,吉字营似乎还支撑得住。

  其实这两天的攻势是佯攻,主要是想摸摸湘军的底。李秀成并不准备像陈玉成攻安庆那样搞人海战术,这一次他自有破敌妙计。

  二十三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忽然,太平军营垒后传来震天动地的炮声,湘军的壕墙营寨顿时砖石横溅,烟火腾空。

  这是李秀成从洋人手里买回来的西洋大炮!有这个宝贝在手里,何愁炸不烂湘军的壁垒?

  眼看营垒石墙被打得一团糟,曾国荃吓得魂飞魄散,一边集中自己手里的洋炮拼命反击,一边命令部下尽力加固石墙,苦苦撑持。同时彭玉麟的水师也赶到附近,用战船上的火炮助攻,帮着曾贞干防守江心洲。

  这一轮炮战直打到二十五日,眼看自己的营垒快被太平军的炮火毁完了,曾国荃再也顾不得节省兵力,下令湘军出城发起反击,两军在石墙下拼死肉搏,好不容易把太平军击退,又熬过了一夜。

  这一夜,湘军没有一个人能合一下眼,所有人都拼着命地搬石运土,抢着加固营垒。

  到天亮,湘军营垒的外墙已经被堆成了一座小土山,太平军的大炮不停轰击,湘军就在营里不停地加筑。因为不停挖土,硬是在墙后边挖出一道深沟,曾国荃又命令在这道大沟后边加筑新墙。

  人要急了眼,那真是有使不完的劲儿。这帮湖南佬儿白天打仗拼命,晚上彻夜不歇地挖土筑墙,加固工事,几天几夜连轴儿转。到最后乡勇们真累极了,吃饭的时候往地上一坐,一口馒头含在嘴里,人就睡过去了。可连个盹儿还没打呢,当官的过来一脚又给踹醒了。

  还他妈睡!要不要脑袋了!起来!接着干活!

  眼看用大炮远轰不能解决问题,李秀成又命令部下开挖战壕,直逼湘军营垒。

  一连挖了三天,二十九日,无数太平军举着盾牌、扛着门板顺着战壕强行逼近湘军东侧营垒,门板放倒之后,露出了十几门黑糊糊的小炮。

  这些是最新式的开花炮,别看炮不大,可打出来的炮弹能爆炸!在那个年代,这是顶尖儿的火炮了。太平军把这些开花炮抵近湘军营垒,直轰石墙!顿时石崩墙毁,墙后的湘军血肉横飞。

  眼看营垒已破,太平军齐声欢呼,数不清的战士背着草捆、扛着麻包直冲过来,转眼就把湘军营垒的外壕填平,呼啸着杀了进来。

  结果非常意外,他们迎面碰上的是一条深深的壕沟,和一道新筑的石垒……这种时候,你死我活,无路可退。

  眼看太平军被新垒拦住,气势稍懈,曾国荃亲自上阵,所有湘军全力反扑,一场疯狂的肉搏直打到天黑,湘军好歹守住了已经被炸得七零八碎的营盘。

  3.太平天国快失败了

  古人有句名言:“兵在精而不在多。”眼下李秀成手里虽然有兵山将海,可说句实话,真正的精锐部队并不太多,全靠一股人山人海的气势支撑着。

  所以李秀成非常清楚,这次攻势一发动就不能停止,攻势一停,部队的士气就泄了,再想组织进攻,就没有现在这样的势头了。

  于是李秀成把部队分成几班轮流冲锋,昼夜不停。因为上次开花大炮轰破的是湘军东路营盘,所以后面太平军的攻势全集中在湘军的东路。

  从九月初一开始,太平军一轮一轮展开不停歇的轮番攻击,攻击的着力点主要集中在湘军东路。死战了几天之后,曾国荃也感觉出太平军的主攻方向,就从其他几个方向上抽调了部分精兵,专门加强东路防守。双方没白没黑地昼夜死磕,直打到九月初五,曾国荃已经明显感觉到太平军的攻势减弱了。

  作为守方,湘军无处可退,只有拼命到底。可作为攻方,人多势众的太平军在连攻了十五天之后,开始显出疲态了。

  这一下给曾国荃逮到了机会。

  趁着太平军攻势稍歇的空子,曾老九在营垒各处转了一圈儿,察看营外太平军的部署,结果他发现,东路太平军兵力众多,部署森严,可湘军营垒西面的太平军却布防散漫,而且人数也少。于是曾老九一刻也没犹豫,立刻调动彭毓橘、张诗日、萧孚泗、张光明、李臣典、何玉贵六员大将,率领整整十九个营的近万兵力,打开营门,向西面的太平军发起了反冲击。

  这一家伙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

  谁能想到湘军都被揍成这样儿了,居然还可以集结近万人发动反击!西面的太平军几乎毫无准备,这一下子被打了个大败,损失三千多人!湘军损失也不小,见好就收,立刻缩回营里,然后把抽调的部队又派回原来的岗位,继续跟太平军玩儿命。

  湘军这场反击,把太平军的气势给泄了。

  李秀成从江苏、浙江两省召集来的大军相对而言不够精悍,原本就靠着气势,现在迎头挨了一家伙,虽然没被击溃,可气势大损,再也不能像前十五天那样昼夜不停地组织突击了。

  但李秀成不可能就这样认输。一方面加强西面的布防,同时命令自己的副手侍王李世贤亲自率兵向湘军东侧营垒发起猛攻,仍然想从东面突破湘军阵地。但太平军的兵锋已经开始减弱,再想攻下敌人营垒,越来越没希望了。

  眼看强攻不成,李秀成决定智取,命人暗中开挖地道,准备一直挖到湘军营垒之下,然后用炸药炸塌石墙。

  就在这时候,湘军的援兵开始出现了。

  先是驻守扬州的江宁将军都兴阿派了一员副将带两千五百人来援,接着又先后有四营湘军从安徽赶来增援,兵力虽然不算很多,可对吉字营来说,这无疑是颗“定心丸儿”,曾国荃觉得踏实多了。

  就这么着,太平军和湘军天天激战,大仗小仗连续不断,两军之间战壕相连,营垒距离不足百步。就这么一直杀到九月十二日,忽然,湘军营垒外的太平军一齐后退,转眼工夫,所有人都退到远处的壁垒里去了。

  这一下闹得曾国荃莫名其妙,不知太平军那边发生了什么变故,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反击,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安庆之战!

  我的妈!地道!炸药!

  上一回曾老九就是挖掘地道直逼安庆城下,用炸药炸塌城墙,这才破了安庆。

  现在阵地前沿的太平军忽然全军后退,这分明是他们把地道挖到了湘军营垒下面,正准备引爆!

  曾国荃虽然看破了太平军的计谋,可问题是不知道对手选择的爆炸点在什么地方。只得赶紧命令乡勇撤离外墙,在墙后列阵作好准备,只等炸药爆炸,外墙一倒,太平军冲上来,就跟他们肉搏。

  这边刚准备好,轰然一声,湘军营垒的一段外墙被炸得飞上了天。太平军齐声欢呼,向着炸出的缺口蜂拥而上!

  可惜,这次地道突袭已被曾国荃识破!湘军不但没被炸死一个,在心理上也有了准备,列好了阵势,太平军还没冲进突破口,湘军已经反击出来。这一下倒出乎了太平军的意料,双方在炸开的外墙边一场血拼,反而是太平军被湘军击退了。

  从火炮突击失利,到西路遭遇湘军反扑,再到这次爆破失利,太平军连连受挫,气势大损,再也组织不起像前一阵那样凌厉的攻势了。面对如此顽强的对手,李秀成也已经想不出什么好点子来了。只好命令部下继续开挖地道。

  可这招头一回使特别灵,被对手发现之后再想搞,就不容易得手了。

  天京破围战转入了僵持阶段。对曾国荃来说,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自从九月十二日地道突袭未能奏效,太平军锐气大挫,攻势一天不如一天。加上这几十万大军都待在天京,吃城里的,用城里的,天京城再大再富庶,也供养不起。

  以前李秀成拖拖拉拉不愿意这么快就来天京,洪秀全大发脾气,现在李秀成带着大军来了,却又拖拖拉拉打不败面前这两万湘军,反而把天京城里的存粮、火药全给吃光用尽了,结果洪秀全又发起脾气来了。

  其实说实话,至少在这个时候,湘军根本不可能攻下太平天国的都城,洪秀全这边根本就是有惊无险。所以李秀成原本也不想这么快就赶来。可现在不想来也来了,仗也打了,人也死了好多,湘军的营垒却没攻下来。再打下去他的部队损失更大,天京城里的消耗更多,局面会越来越麻烦。

  最可怕的是,为了解天京之围,李秀成调集了江、浙两省的精兵勇将,结果江苏和浙江全都空了,江苏巡抚李鸿章、浙江巡抚左宗棠正趁这机会在李秀成的大后方抢占城池,如果继续黏在天京不动,苏州、常州、杭州这些大城市就危险了!

  于是李秀成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命令部队悄悄撤回江、浙防区。

  到九月底,吉字营开始接二连三地出营反击,而太平军却一路接一路悄悄撤退了。十月四日,双方打了最后一场“硬仗”,结果太平军又吃了亏,于是金陵城外剩下的太平军全部退出秣陵关,走了。

  这场“天京破围战”虽然声势浩大,其实却是一场没准备好的战役。洪秀全和李秀成在战略和战术两方面都没能协调好,虽然前线打得很凶,其实统率过于消极,进攻缺乏重点,战术方面既没有表现出真正的勇猛,也缺少有效的奇谋。

  不得不承认,自从天京内讧之后,太平天国的实力打了个对折。后期虽然也有全歼李续宾湘军、二破江南、江北大营的高潮,可陈玉成、李秀成两人身上都有明显的弱点。

  陈玉成勇猛,却有些傲躁;李秀成多谋,但有点儿滑头。当这两员年轻将领联手作战,各自把自己的优点展示出来的时候,有勇有谋,威力很强。可当他们分头作战时,却都因为自己性格上的弱点而先后吃了大亏。

  眼下二十多万太平军竟无力歼灭仅两万的湘军,这一战向所有人传递了一个信号:太平军的军力已经走了下坡路,他们的精兵已经消耗殆尽,太平天国起义,快要失败了。

  4.“浑蛋”曾老九

  金陵城下这场大战,曾国荃混了个“九死一生”,虽然勉强挺了过去,可他手下的两万三千湘军连死带伤加上瘟疫,减员一万多,现在凑凑合合只剩不到一万人了。

  可是话说回来了,金陵外围这场大战,却意外地证明了这个浑蛋玩意儿曾老九早先对战局的判断是完全正确的。

  早在冒进金陵的时候曾国荃就说过,他突入金陵城下,可以逼得李秀成抽调江、浙之兵回援,而李秀成一调兵,正好让李鸿章、左宗棠钻空子,李、左二位巡抚在江苏、浙江那边使劲一打,李秀成又不得不赶紧收兵回援根据地,逼得李秀成两边瞎忙活,哪头儿也顾不住。

  结果还真是这样!

  这一仗,李秀成跑了一圈儿路,吃了一圈儿亏,损失了好几万人马,却什么也没落下。

  不久后,曾国荃这个坏小子又把这招重新使了一遍,结果又把李秀成耍了个底儿掉!这两次阴招彻底拖垮了李秀成,也拖垮了整个太平天国。

  曾老九这边放下不提,先说曾国藩。

  金陵破围战整整打了四十六天,差点儿把个曾国藩急死吓死!

  早在曾国荃孤军冒进雨花台的时候,曾国藩就已经料定九弟这一支人马必将全军覆没,所以专门给鲍超等人写信,说:我们家老九这次犯神经病,已经没得救了,你们各位一定要约束自己的人马,千万别跟着他一起冒险,免得跟着倒霉……当然,这叫“正话反说”。老曾的真正意图是希望湘军各部能拼一把命,尽快赶到金陵去救援吉字营。

  可问题是李秀成早把什么都想到了,专门派辅王杨辅清、堵王黄文金攻打宁国,阻击鲍超,又派护王陈坤书进攻芜湖,断曾国荃的后路。结果鲍超的部队被阻,无法赶到金陵。眼瞅着曾国荃陷入绝境,曾国藩急得乱了方寸,寝食俱废,逮谁骂谁,吓得身边人全都躲着他。

  就这么苦熬到十月上旬,忽然前线传来一个消息:李秀成大军已经退走,吉字营在金陵城下撑过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曾国藩眼泪哗哗的!一边感谢老天保佑,同时赶紧给曾老九写信,让他趁着李秀成退兵的机会先把伤病员送回安徽,然后由曾老九亲自率领所有还能打仗的部队“追击”太平军!要求一直追到大官圩、小丹阳一带,然后就地驻扎。

  曾国藩疯啦?他不是一直催着曾老九赶紧退兵吗?怎么现在忽然又让曾国荃率军“追击”太平军?

  其实这叫“软话硬说”。老曾的真实意图不是“追击”,而是逃跑。

  曾国藩所说的小丹阳在安徽当涂境内,曾国荃要是带着人马“追”到这儿,实际上就离开了金陵,跟鲍超的部队离得不远了。老曾下这道命令,实际上就是让吉字营撤离金陵回安徽休整的意思。

  就在这时候出了个事儿,曾国藩最小的弟弟曾贞干染上瘟疫,病死在金陵城下了。

  不但曾贞干病死了,湘军各部队都出现了大批病患,死了不少人,鲍超、杨载福、张运兰都病倒了……这场可怕的瘟疫更加吓掉了曾国藩的魂儿,连番写信让曾国荃赶紧退兵,回安徽休整。

  但曾国荃根本就不听大哥的话!他有他的主意。

  你看,太平军不是已经被我击退了吗?现在李鸿章、左宗棠在江苏浙江两省连打大仗,太平军已经应付不过来了,再想短时间之内抽调兵马回金陵来收拾吉字营,他们没有这个工夫!现在吉字营应该紧紧地黏在金陵城下。

  曾国荃这一招叫癞蛤蟆蹦脚面——咬不着人也恶心人!让洪秀全在金陵城里着急。同时吉字营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扩充兵员,等实力恢复了,就真的对金陵城发动攻击!

  现在曾国荃已经摸清了太平天国的脉:李秀成再精,他得听洪秀全的。只要把洪秀全打疼了,他一定会再把李秀成给折腾回来。那时候金陵城下还有一场好戏!

  只不过那时吉字营变强了,太平军变弱了,仗就不是今天这个打法儿了。

  要说这曾氏兄弟也真有意思。曾国藩是个战略家,曾国荃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术家。这哥儿俩一个在后头订计划,一个在前面具体实施,互相配合,互相修正,倒把金陵城下的仗打得越来越有气势了。

  接到浑蛋小子曾老九的回信,曾国藩也犹豫了,因为老九说的也很有道理。可这一招太险,不合曾国藩惯常的思路,想来想去拿不定主意,就写信跟左宗棠商量,左宗棠很快回信:支持曾老九!

  曾国藩这个人平时死倔,很难说服,可是左宗棠说的话他基本上都肯听。现在一看左宗棠支持曾老九,曾国藩马上坐下来重新审视地图,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老九说的有道理。

  同治二年(1863)正月二十九,曾国藩离开安庆大营不声不响地跑了一趟金陵雨花台。

  这一路上,老曾悄悄巡视了湘军在滁州、和州、巢县、无为州各处营盘,掐着手指头计算湘军和太平军的兵力、火力对比,晚上就拿出地图研究战略态势。一路走一路研究,直到曾老九的吉字营壁垒,亲眼见到吉字营工事坚固,乡勇们士气很高,虽然遭到围攻,却毫无惧色,而且吉字营经过这几场恶战,像萧孚泗、张诗日、李臣典、朱洪章、彭毓橘等一大批狠人纷纷浮上水面,可谓兵精将勇,气势凌厉。曾国藩越看,越觉得老九提出的打法儿也许可行。

  当然,吉字营为什么士气这么高?为什么这么凶悍不怕死?说穿了,这帮人都等着冲进金陵,抢钱抢女人!

  这些曾国藩知道吗?知道。

  眼下的湘军是什么玩意儿,他清楚得很,可仗打到这个时候,手创湘军的曾老夫子已经没办法了。

  经过一番调研,曾国藩不但摸清了前线各路湘军的实力,也基本算出了太平军的底牌。

  确实,太平军已经彻底走下坡路了。他们在江、浙两省占据着大片的地盘儿,却没有足够的精兵,最后一批精锐部队虽然表面上掌握在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手里,其实却因为洪秀全、李秀成二人互相掣肘,弄得无所适从,不停地在苏州、杭州和金陵之间跑来跑去,在哪儿都待不长,站不稳,越打越弱。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太平军最后的机动兵力就消耗殆尽了。

  既然这一次太平军几十万大军都拿不下仅仅两万人的吉字营,那下次他们的攻势只会比现在更弱,曾国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经过反复思考,曾国藩终于决定接受曾国荃的作战思路,以此为基础制订了一套新的战略计划:从安徽建立一条粮道,直通金陵城下,尽一切力量支援曾国荃围困金陵。又从安徽巡抚李续宜手下抽调两支精兵,外加太平军降将韦俊的部队,共计一万五千人拨给吉字营,用来加强金陵外围的防线。

  不过曾国藩这个人心非常细,这次他向自己弟弟的部队大量调拨兵员,又尽量提供粮饷支援,无异于公然增强自己嫡系的力量,这么个搞法,生怕朝廷要多心。

  所以老曾赶紧上奏朝廷,说他现在一个人身兼多职,管的面儿太大,自己又“笨”,实在照顾不过来,所以请求皇上派“亲信重臣”到江南来督办军务,老曾自己非常愿意给这位“重臣”当助手。

  又拉二胡打喷嚏……不过上次老曾试探朝廷,找的借口是“军中瘟疫,疑似天谴”,“天谴”这种事儿虽然是扯淡,可在那个时代,人们都很在乎这些东西,所以慈禧太后必须给老曾一个答复。可这次老曾找的借口是自己“笨”,应付不过来,慈禧就不好回复了。

  怎么说呢?说你不笨,你老曾可聪明啦……这么说太肉麻,也没意思。

  所以这道奏折到了北京,慈禧太后看完随手一扔,根本没回复。

  不回复,也就是朝廷“不多心”的意思,这么一来曾国藩心里踏实了。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从湖南方面传来一个消息:曾国荃私自派人回湖南招兵,而且一次就招募了水师十二营,六千人,步勇四十营,两万人!

  吉字营原有兵马两万三千,但和李秀成一场死拼,加上瘟疫,死了一半多,只剩了一万,后来老曾给它补充了一万五千人,凑成两万五,恢复到进兵金陵时的兵力,想不到曾国荃居然私自招兵!这一下吉字营又扩充了一倍,兵力已达五万之众。

  听了这事,曾国藩气得关起门来直骂!

  老九这个浑蛋,怎么这么不懂事!

  第一,朝廷对湘军、对姓曾的原本就不是特别信任,曾国藩为了给吉字营调拨一万五千人,还得专门给朝廷打报告试探风声。可现在曾国荃一招兵就是两万六!你就不怕朝廷多心吗?这曾老九真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浑小子!

  第二,湘军兵勇的工资很高!两万六千人,一个月需要多少军饷!让曾国藩上哪去弄这笔银子养活这支足有五万多人的吉字营?

  第三,这个浑蛋曾老九,招兵居然不跟老曾商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当大哥的!

  为这件事,曾国藩气得暴跳如雷。可事已至此,招回来的兵总不能立刻遣散吧?

  曾国藩只好给“浑蛋老九”写了封信,不轻不重地训了他几句。

  也就只能这么着了。

  曾国荃私自招兵扩充吉字营,表面看来纯是为了更好地“围攻金陵”,似乎无可非议。但这个鲁莽的举动所造成的变数,任何人都想象不到。

  就是曾国荃的这一招棋,最终打散了整个“湘军体系”!曾国藩被慈禧太后猜忌,和沈葆桢成仇,和左宗棠翻脸,和李鸿章背心离德……起因全是这次私募乡勇。

  一切,都是因为一个“钱”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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