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传记文学 > 升迁就学曾国藩 > 第十五章 血洗安庆

第十五章 血洗安庆

  1.李秀成走了

  看到这儿,可能读者们会觉得奇怪:怎么说来说去,都是安徽,祁门,曾国藩……太平军不是大纵深大迂回,兵锋直指湖北武昌吗?他们的最终目标不是要调动湘军兵力,然后回师解安庆之围吗?

  现在太平军这个庞大、复杂而精确的计划搞得怎么样了?

  很糟,真的很糟。

  太平天国以收复安庆为目的的西征计划,刚一实施就出了问题。

  以前太平军活力很强,经常不在乎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大踏步进退,着眼于全力消灭清军有生力量。可自从天京内讧之后,太平天国内部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之一就是把占领区“分片包干儿”,由几员大将各守一摊儿,其中英王陈玉成负责的是安徽,他的英王府就在安庆;而忠王李秀成负责江南一带,他的忠王府在苏州城里,所以他对安庆那边的战事并不怎么上心,而是一心想着怎么扩大自己在江苏、浙江两省的地盘儿。

  结果是,英王陈玉成干劲冲天,恨不得一路杀奔武昌城去,忠王李秀成却行动迟缓,一直在江南打着小仗,抢占地盘,不愿意收手。后来洪秀全急了,屡次三番催他,李秀成才收拾人马,回来参加西征会战,可他这么一拖,就使得“西征计划”整整耽误了三个月,直到咸丰十年(1860)八月才正式出兵。

  这三个月的拖延,对李秀成来说当然没什么影响,可对安庆围城来说,那是将近一百天,这一百天里,安庆城中白白消耗了多少粮食,多少弹药,多少人命!而有了这三个月时间,曾国荃指挥湘军吉字营在安庆城下多挖了多少条壕沟,多筑了多少道壁垒,多屯了多少弹药粮食……当然,因为太平军这次西征规模极大,兵力极多,对攻打湘军来说有着压倒优势,即使有这三个月的延误,只要后面不出差错,解安庆之围仍然十拿九稳。

  可惜,在后面的作战中,太平军连连失误,一误再误。

  作为南路大军的总指挥,李秀成原本就对这次西征不怎么热心。可偏偏曾国藩的祁门大营又扎在他进兵的路上,结果李秀成所部各支队伍都不断和湘军的劲旅碰撞,行进速度也被拖慢,而李秀成似乎认为“大纵深大迂回”千里奔走损兵折将有些不值得,所以态度消极,一副要打不打的样子,和杨辅清、李世贤、黄文金这些人也没配合好,各军自行其是,局面搞得挺乱,而进展实在不大。

  一开始,李秀成带着人马杀到祁门,差一点儿就把曾国藩弄死,结果关键时候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而撤了兵,之后李秀成自己跑到浙江玉山、常山一带歇了好几个月,只让他的部下在江西、安徽到处乱打,能占地盘儿就占,占不住就退,来回拉锯,一直折腾到咸丰十一年(1861)初,才又重新披起战袍,率军杀进江西。

  可是因为李秀成一直想“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结果广丰、广信一连两座城池都没能攻克。没办法,李秀成只好来了个“大忽悠”,率军攻打建昌,摆出要进攻江西省府武昌的架势。这一招还真把曾国藩吓了一跳,结果很快发现李秀成的攻势全是虚的!

  确实,自从天京出发以来,李秀成的很多行动都是虚张声势。进入江西之后,“虚”张声势更是达到了高潮,先是建昌没攻下来,又转身去攻抚州,结果还是光咋呼不动真格的,抚州当然也没打下来。于是李秀成沿赣江南下,走人了。

  这时候曾国藩正在祁门“瞎指挥”,在徽州前线吃败仗,头晕眼花半死不活,李秀成在江西的行动又把他吓得血压升高,神经兮兮的,现在眼看李秀成放弃南昌,走了,老曾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久,左宗棠收复景德镇,祁门解围,然后老曾也终于放下自己那个无聊的“面子事儿”,带着手下撤出祁门。这一下他心里敞亮了,眼界也宽了,从瞎指挥胡折腾的“邪性人儿”重新变成了一个优秀的战略大师。

  就在曾国藩退出祁门的同时,已经“走人”的李秀成忽然杀了个回马枪,率领大军渡过赣江夺占吉安,直指九江城!

  眼看九江危急,曾国藩也很紧张,在长江边的“两江总督衙门船”上看着地图、掐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最终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李秀成占领吉安,威逼九江,又是一次大忽悠!

  当然,李秀成是不是大忽悠,这时候还不能肯定。因为这位太平军的忠王千岁在拿下吉安后,挥军猛攻瑞州,而且一鼓而下,已经杀到九江的门口了。

  在这样的时刻,再厉害的战略家也会吓出一身冷汗。但曾国藩反复研究地图,反复算账,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认定,李秀成“进攻九江”是大忽悠!他这么做是为了调动湘军主力,分散安庆方向的兵力。

  既然如此,就不必调湘军去九江布防了。

  但是九江毕竟很重要,也不能完全弃之不顾。于是曾国藩命令鲍超的部队开到九江和安庆之间的彭泽,这样可以左边盯着九江,右边守着安庆,哪里危急,鲍超就赶到哪里去。

  事实证明曾国藩的估计是正确的。李秀成在瑞州待了些日子,并没有进攻九江,而是带兵往湖北方向去了。

  当然,太平军“南北齐进,攻打湖北”的计划原本就是“大忽悠”,而李秀成自进兵以来,从头到尾一直在忽悠,现在他的部队好不容易开进了湖北,进展到了整个西征计划的“忽悠阶段”,结果真假两个“忽悠”叠加在一起,成了“双倍忽悠”!所以李秀成进兵湖北纯属虚晃一枪……现在江西、安徽他都凑过热闹了,湖北也来过了,只等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李秀成就可以卸下担子,回苏州休息去了。

  这时候,一个英国佬儿——英国驻汉口领事金执尔出现了。

  汉口是个通商城市,英国人在这儿有不少的商业利益,不愿意看到这一带总是打来打去的,所以金执尔跑来劝说李秀成,告诉他:武昌一带清军兵力很多,防守严密,不好打!

  结果李秀成信了。

  真信?假信?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李秀成等的就是这个借口。会见过金执尔后,他就收拾人马回自己的根据地了。

  从这天起,李秀成再也没管过陈玉成,把个安庆也扔在脑后了。

  2.陈玉成来了

  就在李秀成拖拖拉拉犹豫不定的时候,以勇猛著称的英王陈玉成一直在到处拼杀。

  咸丰十年(1860)十月中旬,陈玉成已经率军开进安徽桐城,和驻守在桐城西南挂车河一带的湘军“胡系”精锐多隆阿所部碰撞在一起。

  大概这时候陈玉成已经感觉到李秀成对“安庆破围战”并不热心,而陈玉成自己本就兵多将广,觉得收复安庆未必非要别人帮忙。所以他直扑挂车河,想试试多隆阿部队的实力。如果在这儿一战击败湘军,打开缺口,就可以直插安庆,干脆利落地解决问题,省得几十万太平军到处折腾了。

  可陈玉成很快发现,情况不是这么简单。

  多隆阿的部下既有湘军,又不全是湘军,其中有一支很强悍的骑兵部队。结果多隆阿的部队既有湘军的顽固凶猛,又比湘军拥有更强大的突击力量,穿插迂回,速度很快。陈玉成在挂车河边待了两个月,和多隆阿较量了好几次,始终找不到对手的弱点,反而自己部队伤亡日增,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只好退回庐州休整了两个月,直到咸丰十一年(1861)正月才又集结五万精兵从桐城出发,向湖北进军。

  这一次陈玉成绕开了湘军精锐,一路上就连破剩下的“软柿子”绿营兵,兵锋所指,迅速攻克英山、蕲水,二月八日拿下黄州,杀到了武汉的大门口。

  这一下子把湘军大帅胡林翼吓坏了。

  胡林翼是湖北巡抚,武昌是他的“老窝儿”。现在他把所有精兵都带到安徽去了,武昌城里只剩下三千绿营兵和一个湖广总督“老坏蛋”官文,眼看陈玉成只要往上一冲,武昌城马上就得失守!胡林翼吓得脸都绿了,赶紧抽调彭玉麟的水师和李续宜的步军回援武昌。

  眼看胡林翼抽调湘军水陆精兵回援武汉,曾国藩生气了。

  因为这些日子老曾一直在看着地图研究战略态势,三研究两研究,居然给他看破了太平军的真实意图……原来如此。

  几十万太平军,十几员名将,安徽、江西、浙江、湖北四个省折腾,闹了半天就是要解安庆之围!

  对呀,安徽在湖北下游,安庆是安徽省府,湘军主力全在安庆,为什么太平军弃安庆于不顾,反而往上游走,去打武昌?没道理呀。

  于是曾国藩赶紧告诉在安庆围城的曾国荃:太平军这次进攻湖北是个假象!不管能不能攻下武汉,都必然回师猛扑安庆,一种可能是太平军留少量部队在湖北,以主力回援,另一种可能是干脆放弃湖北,全军回援。不管哪种情况,总之安庆的一场血战是难免的!安庆之战关键就看你能不能顶得住,你要顶住了,咱们曾家以后就真是发达了!

  要是你顶不住,那咱们“曾系”湘军就泡汤了,咱哥儿俩也全都没得混了。

  偏就在这个最吃紧的时候,胡林翼把李续宜、彭玉麟两支部队调回湖北去了。

  李续宜所部本来和多隆阿的人马一起布置在安庆外围,互为掎角,担负着迎击太平军援兵的任务。现在李续宜走了,原本的两根“掎角”变成了一只独角,安庆外围防御顿时出现了漏洞。一见这个情况,真把曾国藩吓了一跳,赶紧跟胡林翼商量,结果胡林翼从李续宜部队里抽出一员参将成大吉,让他领着两千人留了下来,顶李续宜部队原来的空子。

  当然,这是在应付曾国藩。

  问题是曾国藩这个两江总督谁都能指挥,就是“指挥”不了胡林翼。他只能客客气气地找老胡商量,跟他讲道理。可道理再好也不行,毕竟两支部队已经调回湖北去了,总不能不顾胡林翼的命令,硬把部队调回来吧?

  李续宜是“胡系”,你老曾想调?人家也不听你的呀。

  这时候陈玉成已经到了湖北黄州,摆开阵势准备“进攻”武汉,忽然,一个叫巴夏礼的英国人跑来找他了。

  巴夏礼这个英国佬儿从小没爹没妈,是个小流浪汉,在澳门长大,所以他是个中国通。这个从小在流氓堆里磨炼出来的家伙又奸又狠,当年担任广州领事的时候,就是他制造事端挑起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后来战争升级,直至火烧圆明园,从头到尾都跟这只老狐狸有关。

  眼下汉口已经被洋人弄成了“通商口岸”,英国人还在汉口划了一块“租界”。巴夏礼正在武汉跟湖广总督官文商量具体事项,听说太平军杀过来了,他当然不愿意让太平军再次夺下武汉——因为这么一来英国人刚到手的那些利益就可能出问题。于是巴夏礼跑来找陈玉成,希望太平军不要进攻汉口,以免损害英国的“商业利益”,并告诉陈玉成,李秀成的部队眼下连个影儿都没有,武昌兵力雄厚,城防坚固,陈玉成所部如果孤军深入,很可能会遭到清军的两面夹攻。

  结果陈玉成真的没有进攻武汉!

  一个英国佬儿的几句话就能吓住陈玉成?难道这位太平天国的英王殿下是个傻子吗?

  当然不是。

  巴夏礼的一番话有真有假,比如到目前为止,李秀成的部队确实没有消息。

  按原计划,咸丰十一年三月——也就是现在,太平军西征军各路人马应该会攻武昌,可是真正赶到武昌附近的只有陈玉成一路人马,其他人有的在江西,有的在安徽,有的干脆不知在哪儿。而湘军李续宜、彭玉麟两军已经回援湖北,陈玉成手里(整支太平军都一样)没有强大的水师,面对水陆并进的湘军部队,真的可能在武昌城下遭到两面夹攻!

  再说了,“进攻武昌”本就是忽悠的,目的是调动安庆方面的湘军,然后太平军再反攻安庆。现在湘军两支精兵已被“调”进了湖北,反攻安庆的机会已经出现了。陈玉成何苦硬要泡在湖北,而不去救自己的根据地呢?

  安庆被围已经一年啦!虽然守城的大将叶芸来是个“林启荣式”的英雄人物,把一座安庆城布置得固若金汤,可毕竟那边被围着呢,陈玉成能放心吗?

  于是三月九日,陈玉成留下赖文光所部“等待”李秀成的人马,他自己亲率精兵两万杀回安徽,十八日突破集贤关,立刻展开了安庆破围战。

  3.千条妙计和“一定之规”

  要说“打仗”这个事儿可真厉害。虽然曾国藩这边已经布好了局,曾国荃在安庆城下也已经折腾了一年,把城外的堡垒壕沟修得铁桶一般,这兄弟二人也都料定陈玉成一定会反扑安庆,早就作好了思想准备,可当陈玉成带着精兵猛将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曾氏兄弟还是吓得心惊胆战。

  陈玉成这次带到安庆来的两万人,个个都是百战精兵,进了集贤关之后,眨眼工夫就筑起壁垒十八座,从集贤关一直连到菱湖。陈玉成马上命令平西主将吴定彩率一千精兵经菱湖进安庆城里协助守城,又用船只把粮食弹药送进城里。

  这一下安庆城内军心大振,士气高涨!随着陈玉成一声令下,安庆城内城外的太平军一拥而起,曾国荃在城下所建的壁垒顿时腹背受敌,成了一个“夹肉馒头”。

  在这一刻,从表面看来,似乎曾国荃和他的一万湘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事实上正相反,在发起进攻的一瞬间,陈玉成本人已经犯下了大错。

  当初定下安庆破围计划的时候,是准备集中所有精兵猛将,四面八方一起动手。可现在忠王李秀成的部队根本就没来,其他各路人马只有定南主将黄文金的部队从江西赶来了。制订西征计划的太平天国干王洪仁玕眼看计划越执行越走样,急了,和章王林绍璋一起领兵从天京出发,直接来救安庆。可是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三支兵马都被驻守在挂车河的多隆阿给挡住了!

  结果是,“会攻武昌”的计划已经泡汤,“安庆破围”的计划,最终也只有陈玉成一个人到了安庆城下,而陈玉成本人因为曾经歼灭过湘军的核心精锐李续宾,所以对湘军比较轻视。这次他带来的部队虽然个顶个都是挑出来的精兵,可毕竟人数太少,总共只有两万。

  以这样一支单薄的力量要想打破曾国荃修筑了整整一年的壁垒,谈何容易!

  仗打起来之后,情况也确实是这样。陈玉成的人马往里打,叶芸来、吴定彩率军从安庆往外冲,两面夹击,却丝毫也动摇不了湘军的防线。眼看这么一天天拖下去实在不是办法,而湘军尚有多路精兵布置在四周,随时可能赶回来增援,陈玉成灵机一动,决定耍个花招儿,“忽悠”一下湘军的大帅。

  四月四日,安庆城下的太平军忽然全军退出集贤关,走得无影无踪。

  这时候安庆四周的湘军部队正在积极调动,准备来增援曾国荃。

  眼下在前线指挥战斗的是湘军“二帅”胡林翼。一开始他根本没想到陈玉成会来得这么快,有些乱了方寸。可毕竟曾国荃的吉字营在安庆城下经营了一年,所有准备都很充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陈玉成。胡林翼稳住了心神,赶紧调鲍超的霆军赶来增援。

  此时鲍超的部队驻在彭泽,离安庆有两天的路程。

  由于李秀成的人马正在江西境内“大忽悠”,摆出一副攻打九江的架势——虽然曾国藩已经猜出李秀成是忽悠,可这种事儿谁又敢打包票?所以曾国藩命令鲍超率军驻扎在彭泽附近的下隅坂,这里正在九江和安庆的中间,到哪一处的距离都差不多。也就是说,安庆有事,鲍超就去安庆,九江有事,鲍超就去九江。

  现在九江没事,可安庆有事了,胡林翼赶紧调鲍超回援安庆。

  要说陈玉成这个人也真是厉害,单凭直觉,他居然猜到了胡林翼的心思,于是干脆利落地撤兵而去。

  这一下把胡林翼弄糊涂了。

  经过一番算计,胡林翼作出了错误的判断,以为陈玉成兵力单薄,孤军深入,害怕了,带着人马跑掉了。

  于是胡林翼又派人通知鲍超:暂时不要出发,看看情况再说。

  是啊,眼下陈玉成“走了”,可李秀成“还在”,反而九江的局势比安庆危险了。

  这一下儿鲍超郁闷了。

  老大,你这是拿我开玩笑呢?得,既然不用去安庆了,那俺就接着在彭泽歇着吧。

  这么一来,陈玉成的部队在集贤关外找个凉快地方踏踏实实休整了三天,而曾国荃的援军却因为胡林翼一道命令,走到半道儿又退回驻地去了,安庆城下的局势变得对陈玉成有利起来。

  四月七日,歇够了腿儿的陈玉成带着精兵突然冲进集贤关,又对安庆城下的湘军吉字营展开猛攻!

  这次进攻跟上次可不一样了。

  陈玉成的部队经过休整,人人都憋足了劲,打起仗来比上回凶多了。而曾国荃的湘军却误以为陈玉成已经退走,放松了警惕,心理上一放松,手底下也就“松”了。结果面对太平军的一轮狂攻,曾国荃手忙脚乱,骂着街跟胡林翼求救。

  你把鲍超弄哪儿去了!赶紧给我找回来!

  一看吉字营顶不住了,胡林翼也吓傻了,赶紧派人飞马去搬鲍超。

  这一家伙问题来了。

  鲍超的部队驻在彭泽,离安庆有两天距离,加上送信的时间,那就是三天了。而鲍超刚刚起兵,又被命令不要出动,弄得一头雾水,这才刚刚消停,忽然又让他出兵,把老鲍折腾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无法按时开拔!

  陈玉成要的就是这个空当,现在他无所顾忌,带着两万精兵在安庆城下玩儿命了!

  可惜,真的很可惜……湘军是一支有“打呆仗”传统的部队。这帮湖南佬儿实在太“呆”了,他们在安庆城下经营得太久了,整整一年时间!他们修的壁垒壕沟太坚固了。曾国荃虽然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可到第二天,第三天,他慢慢缓过劲来了。而陈玉成从一开始就对安庆破围从心理上准备不足——把对手看得太轻了,结果是英王殿下虽然连连用计,连连得手,可惜到了最吃劲儿的时候,妙计却不如“硬寨呆仗”实惠,整整三天死拼下来,终于还是没能破围。

  这就是传说中的“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

  只有“精明”的人才容易被人骗,而“老实疙瘩”却很少上当。“打呆仗”的湘军在战术上纯粹是一群老实疙瘩,结果陈玉成千般妙计,却怎么也糊弄不了这帮“呆”家伙。

  陈玉成是个人精儿。他既然能算到胡林翼的军事调度,当然更知道鲍超部队离安庆的距离,以及他赶到战场所需要的时间(三天)。原本陈玉成打算三天之内破围,可现在三天过了,安庆之围没能破掉!这下儿陈玉成郁闷了。

  再打?

  鲍超的部队就要到了,那时候情况就不好了。

  退兵?

  安庆城里的人心士气全指着陈玉成呢,他要是一退,安庆肯定保不住!

  左思右想,陈玉成作出了一个决定:留一支精兵和城内呼应,维系军心士气,自己带其他部队先出集贤关去迎接洪仁玕、林绍璋、黄文金。只有跟他们合兵一处,陈玉成才有足够的兵力反扑集贤关,为安庆解围。

  四月十日,陈玉成留下八千人驻守集贤关内刚筑起的十八座壁垒,通过菱湖和城里的太平军声气相通,保持城里守军的士气。同时又命令自己帐下的第一猛将——靖东主将刘玱琳带四千精兵在集贤关外的赤冈岭筑起四座壁垒,阻击湘军援兵,保护集贤关内的营寨。

  作了两路部署之后,陈玉成觉得集贤关内外的防御有了把握,至少能坚持到自己出关破了多隆阿,带着大军杀回来了。于是他带着剩下的几千人马从马踏石一带小路撤出集贤关,走了。

  要说陈玉成的这个计划,其实也挺不错的。如果他能和洪仁玕他们合兵一处,迅速击溃多隆阿所部,那时太平军不但兵力大增,安庆城下的曾国荃吉字营也被孤立起来,陈玉成再回过头来收拾这支湘军,基本上就跟吃面条一样了。

  问题是“迅速击溃多隆阿所部”,能做到吗?

  4.棋错一招

  当陈玉成咬着牙下了决心,扔下自己的精兵,冲出集贤关来找洪仁玕的时候,这位太平天国的“谋主”干王洪仁玕正率领大军在桐城一带和多隆阿所部激战。双方已经缠斗了不少日子,可是太平军始终无法突破湘军的防线。

  那么洪仁玕率领的“大军”有多少兵力呢?

  五万多人。

  太平军确实曾经兵多将广,但真正的精锐部队并不很多,在太平军全盛时期,最精锐的部队总计约有十万人。但天京内讧之后,精兵猛将的数量都打了对折,剩下的几万狠人也不可能都在陈玉成、洪仁玕他们帐下。现在陈玉成带出来的两万精锐,是他英王旗下的所有家底,而洪仁玕、黄文金他们凑出来的五万人,也是这几位能拿得出来的最后一批家底子了。

  而且洪仁玕这边的五万人,没有陈玉成的两万部队精悍。

  这就是为什么太平军以几倍的兵力,却一直突不破“多隆阿防线”的原因所在。

  但洪仁玕面临的问题,陈玉成并不完全了解。

  因为陈玉成是一员真正的虎将,这样的人“算账”的时候会算得比较简单,他没想过太平军虽然总兵力略多于湘军,但最多也不过三比一的优势,而湘军可以用他们顽固的性格,精良的火器,强大的水师——尤其是他们目前有利的战略态势(湘军是在“围点打援”,任务明确,相互可以很好地协同作战,多隆阿和曾国荃又都有坚固壁垒可用)来弥补兵力的缺憾,所以现在双方实际上势均力敌,要想获胜,首先要看谁在战略上部署得更完善,谁在战术上安排得更稳妥。

  可陈玉成偏偏连出奇兵,屡走险棋……现在他扔下自己的一万两千部队,带着几千机动兵力离开了集贤关,和洪仁玕一起夹攻多隆阿。可是打了几天发现情况不对,多隆阿所部好像一只铜头铁尾的硬壳乌龟,怎么也砸不烂打不死!陈玉成终于意识到自己前面的棋下得太险了,决定安庆之围宁可缓些日子再解,先把自己留在集贤关的一万两千人马带出来再说。

  可当他领着自己的机动兵团回师集贤关,想把部队带出来时,却惊讶地发现,因为一场暴雨,他撤出集贤关时走的马踏石小路被江水淹没,湘军水师乘机杀来,把陈玉成回集贤关的道路给堵住了!

  这一下陈玉成抓瞎了!

  就在陈玉成抓瞎的同时,湘军“二帅”胡林翼也抓瞎了。

  桐城一线的多隆阿部队虽然死死挡住了太平军洪仁玕所部的猛烈冲击,可是自从太平军发起攻势之后,多隆阿一直在狂叫:不行啦!顶不住啦!老子这边要垮啦!

  当然,多隆阿有理由这样惨叫,因为这是事实。太平军五六万精锐部队压在他一个人的肩膀上,只要稍一松劲,说垮就垮!

  同时,在鲍超没赶到前线的时候,为了应付安庆城下的险境,胡林翼硬着头皮把成大吉的两千人调到安庆支援曾国荃去了。

  成大吉是李续宜的部将。原本李续宜和多隆阿两军布成掎角之势,共同打援。可为了回援湖北,胡林翼把李续宜调走了,只剩下一个成大吉在这儿“凑数儿”,现在成大吉也被调走,多隆阿当然更觉得紧张了。

  所以当陈玉成忽然扔下部队撤出集贤关之后,安庆方面的局势一下子平静下来,胡林翼赶紧命令刚从彭泽赶来的鲍超去救多隆阿,刚从那边抽调出来的成大吉也跟着回防。

  说实话,这是一步稳稳当当的“臭棋”。

  如果鲍超和成大吉都去救多隆阿,那么被加固了的“多隆阿防线”就更不可能被太平军突破了,所以说胡林翼的这个计划很“稳当”。可这么一来,陈玉成错误地留在集贤关内外的一万两千人马就不会受到任何威胁了,等几天后天气好转,江水一落,陈玉成就可以回到集贤关,把他的一万多部队“领”出去。

  这么一来,太平军和湘军又回到“平手”的局面了。

  显然,胡林翼没看出陈玉成战术上的漏洞。但是远在东流的曾国藩却看出来了!为什么呢?因为胡林翼是站在山头上看着前线阵地指挥,而曾国藩是坐在大船里,看着地图指挥的。

  这么说地图上的那些叉叉圈圈小红旗,会比前线的实际战况更明白?

  有时候是这样。

  因为在地图上,那些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帅们看不到血肉横飞,听不到部将们拼命求救的惨叫声,不会因为亲自面对前线的危局而乱了方寸。

  眼下的曾国藩就是这样。因为看不到血,所以他很平静;又因为很平静,所以他看出了陈玉成的破绽,马上写信给胡林翼,叫他集结鲍超、成大吉两支部队,先攻集贤关外赤冈岭上的四座营垒,得手后,再从安庆和集贤关两路合击,消灭集贤关内的八千太平军。

  可曾国藩这么做,就等于弃桐城方向的多隆阿于不顾了……对呀,多隆阿那边虽然吃紧,可他不是还没“死”嘛!

  再说了,多隆阿歧视汉人,从来不拿曾国藩当人看,只勉强听从胡林翼一个人的命令。他不拿老曾当回事儿,老曾干吗拿他当回事儿?

  见了曾国藩的信,胡林翼先是惊愕,继而犹豫,琢磨了好久,猛一下恍然大悟!立刻按照曾国藩的命令布置人马:成大吉率军截断集贤关内外通路,防止关内太平军向外冲击,鲍超所部立刻开赴赤冈岭,准备强攻。

  一听这话,鲍超直挠头……够戗!

  还记得九江的林启荣吗?陈玉成留在赤冈岭上的靖东主将刘玱琳,比林启荣还狠。他的四千兵,比林启荣的部队还凶。

  在太平军所有精锐里,刘玱琳这一路精锐特别有名,因为只要是陈玉成部队打硬仗,刘玱琳所部必为先锋。这一次陈玉成算了糊涂账,把刘玱琳扔在了赤冈岭,可是要想拿下这支部队,鲍超的人估计也得死不少……果然,刚往赤冈岭上一冲,鲍超就觉得不对。只见山顶石垒后静悄悄的,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当年湘军第一次进攻九江城,遇上的就是这个场面,结果湘军在九江城下被林启荣“玩儿”了好几年,现在又是这个场面!

  得了,到这会儿干脆什么也别想了,打吧!

  从四月十一日到二十四日,鲍超的几千人马稀里哗啦攻了十三天,死伤了两千人,太平军的四个垒,一个也没攻下来。

  鲍超再勇再浑,这么个打法他也顶不住了,开始在赤冈岭上骂街,发牢骚,部队停止进攻,歇了。

  到这会儿别说鲍超灰心,连后边督阵的胡林翼都瘪茄子了。

  鲍超的霆军是湘军主力!现在这么打真是不合算,可不硬拼又能怎么办呢?

  胡林翼灵机一动,把杨载福叫来,让他把水师大船上的火炮拆下来,往山上运,在太平军营垒四面八方布下大炮,轰!

  这下麻烦了。

  当时湘军用的大炮还是旧式前膛炮,打出来的只是个实心铁球儿,不会爆炸,所以杀伤力有限。当年的九江城高池深,这种炮弹打在城墙上等于挠痒痒,可现在赤冈岭的营垒都是用石块儿临时垒起来的,湘军那些“破炮”攻城不行,对付这些石头墙还有富余……从二十四日到二十九日,湘军用火炮连轰了五天,终于把太平军四座营垒全给打烂了。可就这样,还是攻不下来。

  因为营垒烂了,人还活着。这几千太平军还趴在乱石堆里跟湘军死扛!又打了三天,五月一日,眼看太平军已经毫无希望,而湘军前前后后也死伤了三千多人,被围的和进攻的双方都快撑不住了。

  这时候胡林翼又出了招儿,让湘军一起冲着太平军的营垒大叫:只要投降,可以免死!

  结果太平军第二、三、四垒都开始有人出来投降了,前前后后出来三百多人,湘军也挺客气,立刻把这些人都给“放走”了。于是三座营垒的太平军一起出营投降,鲍超的人上来笑脸相迎,给他们吃的喝的,客客气气把这些人送下了山。

  刚一下山,湘军立刻翻脸,把这些太平军全给杀了。

  只有刘玱琳所在的第一垒,所有人始终死战不降。可是营中剩下的几百人已经弹尽粮绝,又眼看其他三垒都投降了,知道再也守不住了,当夜忽然冲杀出来。鲍超的部队已经全都累坏了,居然没反应过来,一家伙让刘玱琳他们冲出去了!

  可惜,刘玱琳显然不知道,陈玉成没回来接应他们是因为马踏石一带小路已经被江水淹没。所以他带着手下直奔马踏石,到了才发现无路可走,结果这支部队陷入湘军水师和鲍超部队的前围后堵,终于全军覆没。

  5.绞肉机

  刘玱琳战死,赤冈岭失守,留在集贤关内的八千太平军陷入了绝境,前有曾国荃,后有鲍超,边上还有杨载福的水师。而且现在湘军有了足够的兵力和充裕的时间,太平军则因为救兵断绝,又眼看着关外部队被歼,军心大乱,结果从集贤关到安庆城外的十八座营垒逐次被湘军突破,这八千人全军覆没。

  眼看着城下守军被敌人一口一口吃掉,安庆城里的太平军将领叶芸来、吴定彩面如死灰。可他们却相信陈玉成一定会回师来救安庆,所以仍然不顾一切地死守待援。

  这时安庆城已经被湘军四面合围,城里彻底断粮了。

  其实从去年五月,安庆就已经被合围了。但那时毕竟还有存粮,加上陈玉成杀进集贤关之后曾经从菱湖向城里运过一批粮食。可这一次断粮是真“断”,因为眼看陈玉成大军杀来,安庆城里的守军以为破围就在眼前,当然要吃几顿饱饭补充体力,好配合英王来个“中心开花里应外合”,所以这两个月工夫他们一直足吃足喝,结果把城里的存粮全吃光了。

  现在安庆城里真的找不到粮食了。

  这时候,一帮奇怪的家伙出现了——洋人。

  在安庆背后的长江江面上出现了一批洋人,他们驾着小船载着粮食靠近安庆,然后以十几二十倍的价钱把粮食卖给太平军。这种时候,一块馒头大小的银子还不如一个馒头有价值,所以城里的太平军凑出钱来不惜一切代价去买洋人的粮食,弄回来的大米勉强可以熬碗粥喝。

  很快这事被湘军发现了,立刻请示曾国藩,是不是派水师把这些洋人抓起来砍喽!曾国藩吓了一跳,赶紧拦着!

  别惹洋人,少找事儿……可是眼看粮食不停地被运进安庆也不是办法。最后曾国藩想出个绝招儿:让湘军水师沿江拦截洋人的船,把船只带回水师大营,再高价把船上的粮食买回来。

  这招儿够邪的,但确实有用。从此,安庆城里彻底断粮了。

  这时正是咸丰十一年四月下旬,太平军忠王李秀成正独自率领大军杀进湖北,逼近武昌,对湘军展开最大的一次“忽悠”行动。

  面对李秀成的忽悠,胡林翼吓坏了,在命令李续宜回援武汉之后,又想调鲍超的部队回武汉去。

  鲍超一走,曾国荃就孤单了,这哪行!

  鲍超,是曾、胡两个人的“亲信”,现在胡林翼想调他去湖北,而曾国藩坚决不同意,这样一来鲍超就动弹不得。

  眼看鲍超调不走,胡林翼急了,决定干脆来个“釜底抽薪”,把在桐城一带阻击陈玉成、洪仁玕的多隆阿调走。

  多隆阿可完全是胡林翼的人,鲍超调不动,调多隆阿总可以吧?

  说实话,眼下的湘军表面上是铁板一块,其实内部派系林立,几个大帅既互相合作,又各拉山头儿,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儿。相对而言胡林翼还算比较识大体,可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也是只顾自己,而忽视整个湘军的利益。

  显然,多隆阿把打援的部队一撤,太平军几万精兵就直扑安庆了,那样一来曾国荃也没办法再围攻安庆了。既然围安庆没意义了,湘军当然要弃围回撤,撤到哪儿去呢?

  当然是回湖北。

  这么一来湖北没事儿了。

  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胡林翼居然动起了这样的脑筋,实在是够没劲的!

  可多隆阿撤退关系到湘军各支部队的安危,绝不是胡林翼一句话就能撤的,必须征得钦差大臣、两江总督曾国藩的同意。而曾国藩死也不同意!几次三番给胡林翼做工作,说安庆才是整个战役的核心,只要湘军能盯在安庆,就算武昌被太平军攻下来,他们也守不住!

  在这一点上曾国藩的看法无疑是正确的。如果湘军攻克安庆,控制安徽,攻进湖北的太平军前边是湖南后边是安徽,腹背受敌,即使占领武汉也待不住。可问题是:胡林翼是湖北巡抚,不管什么原因,什么情况,只要丢了武汉,他一定会担很重的责任。

  所以对曾国藩的想法,胡林翼实在不能苟同。

  可老曾毕竟是两江总督,官比老胡大一号,在湘军中的名望地位也盖过老胡,所以老胡也不敢硬撤多隆阿,结果两人就扯开皮了,一封信来一封信去,争吵不休,互相都想“说服”对方。

  正在这个最吃劲的时候,从湖北传来消息:李秀成大军撤出湖北,转到浙江去了!

  说实话,如果这时候李秀成真的猛攻武汉,胡林翼很可能会不顾一切,“硬”调多隆阿回援湖北,这样一来安庆之围也就解了!可偏偏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李秀成却扔下了陈玉成,走掉了……至此,李秀成的“大忽悠”彻底结束,老曾和老胡的争吵也停止了,尘埃落定,天地间仅剩了一座孤零零的安庆城。

  自从离开安庆回师攻打“多隆阿防线”,陈玉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万两千精兵覆没,眼看着安庆陷入绝境,现在又眼看着一起出生入死的“铁哥们儿”李秀成弃他而去,这头猛虎已经快要疯了!

  这时候,太平天国辅王杨辅清带着一支人马赶来了。于是陈玉成决定孤注一掷,集结所有兵马再援安庆!

  以陈玉成的本事和威望,他的意见,不可能有人提出异议。为了统一调动部队,在安徽的太平天国几个王商量决定:把所有部队的指挥权都交给陈玉成。

  咸丰十一年(1861)七月二日,陈玉成率领大军再一次对多隆阿所部发起进攻。

  结果攻势仍未奏效。

  于是陈玉成再出奇谋,留少量部队拖住多隆阿,大队放弃正面进攻,绕道湖北蕲州,经宿松、石牌,开进集贤关。

  这一招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尤其是正在围攻安庆的曾国荃简直傻了眼了。

  然而凡是奇计,同时也肯定是“险招儿”。

  陈玉成这次带着五万精兵绕过多隆阿直扑安庆,其实等于把自己的部队夹在了多隆阿和曾国荃两军之间。同时,由于李秀成退出湖北,曾经一度回防湖北的李续宜也率军赶来增援,又和多隆阿合兵一处,正从陈玉成背后猛压过来。

  眼下陈玉成必须一鼓作气击败曾国荃的吉字营,冲进安庆,否则他的部队将被湘军两面夹击,压成粉末儿。

  七月二十日,得到消息的安庆守将叶芸来首先率部从安庆城里发起了反击。太平军不惜性命扑过外壕,直冲到湘军营垒之外,和吉字营展开面对面的肉搏,整整砍杀了几个时辰,阵地前沿尸横遍地,血肉狼藉,直杀到半夜,曾国荃预感到不能把叶芸来击退,明天陈玉成再发起进攻,他就很难应付了,只好把吉字营的预备队全调了上来,太平军这才退回城里。

  第二天一早,陈玉成所部五万大军一齐列阵,城里叶芸来、吴定彩也率军齐聚西门,准备里应外合,决一死战。

  面对这样的场面,曾国荃也已经无路可退。只得把自己围城一年来所聚攒的大炮火枪、火药铅子全部搬了出来,并且严令部下,不准出营和陈玉成的部队肉搏,只准用火器轰击。同时召集了一帮子老兵,让他们什么也别管,趁着太平军全都把注意力放在冲杀上的时候,赶紧挖掘地道,一直挖到城根儿底下,然后用炸药炸塌城墙,把安庆攻下来!

  在这种时候,曾国荃居然还想着攻城,这老小子也实在是够狠的。

  这时,陈玉成登上高坡亲自擂响了战鼓。顿时安庆城内城外鼓声如雷,几万太平军齐声呐喊,黑压压的人潮直扑湘军营垒。

  这一次突击真是太可怕了。

  太平军的精兵悍将们这一次彻头彻尾地使用了“人海战术”,上万人推着挤着拼命往安庆城下冲撞过来!所有人都不顾生死前仆后继,眨眼工夫就用草捆、麻袋和自己人的尸体填平了湘军布设的外壕,一路向前冲锋。

  可湘军也真有绝的。他们这些年一直“结硬寨,打呆仗”,挖壕筑垒的本事练得极熟,而且曾国荃手下的兵力也不少,足足有一万人。所以太平军在前面填平壕沟,他们就在营垒下添挖新壕,前边攻破一条,后边新挖一条,连筑垒的石墙也可以不断后退,不断重筑。太平军用人海战术往上冲,湘军却不出来反击,只管用火器远射,用数不清的战壕、壁垒、竹尖桩、铁蒺藜迟滞太平军的攻势。

  结果陈玉成整整攻击了一天一夜,只是把吉字营向安庆方向击退了一段儿,连一座壁垒也没夺下,而太平军却已经伤亡了一万多人!吉字营却只战死一百多人,倒用掉了十七万斤火药和五十多万斤铅子儿……自从率两万人马孤军深入集贤关以来,猛虎一样的陈玉成犯了一个错又一个错。现在他的“人海战术”,是英王殿下在安庆城下所犯的最可怕的错误。

  随着安庆城下“绞肉机式”的恐怖战斗没头没尾地继续着,太平军的精兵勇将们开始胆战心惊了。

  陈玉成到底在干什么?难道英王殿下已经失去理智了吗?

  此时多隆阿、李续宜所部已经逼近太平军的后路,情况越来越危急了,而陈玉成还在不顾一切地猛攻安庆。可面前的湘军壁垒却丝毫没有崩溃的迹象。看着这个情景,所有人都开始灰心了——可能连陈玉成自己都有些灰心,可他还是决定不放弃希望。

  八月一日,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道黑烟冲天而起,紧接着,无数烟柱在安庆城里升腾起来。

  安庆城破了。

  就在两军舍生忘死作最后一搏的时候,曾国荃居然还不忘了挖掘地道,埋炸药炸城墙。这一招大大出乎安庆太平军的意料,结果湘军很顺利地挖好地道,埋下火药,炸塌了安庆北门的城墙,湘军一拥而入!

  这时安庆城里的精兵已经消耗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受伤带病、几个月没吃过饱饭的残兵,根本无力和湘军作战。不大工夫,叶芸来、吴定彩先后战死,湘军当着陈玉成的面儿攻下了安庆城。

  这一下陈玉成没有指望了。

  可陈玉成并没退走。就在安庆城破的第二天,他犯了自己在安庆破围战中所犯的最后一个错误:召集所有能凑到手的人马,对安庆做了最后一搏。

  但这一仗已经打不出威风来了。

  太平军将士已经无心作战,事实上他们都认为英王殿下这是在“瞎指挥”。而吉字营在破了安庆之后士气大振,凭借壕墙死守不退。同时,多隆阿、李续宜的部队也已经赶到集贤关外了……结果,已经打了败仗却不肯认输的陈玉成遭到了湘军的两面夹击!乱了阵脚的太平军大败而去。多隆阿、李续宜死死咬住败兵穷追猛打,桐城、宿松、黄梅、蕲州、广济、无为州、东关都被湘军一一夺占……陈玉成率军退出安庆后,本想去湖北境内招兵买马,以图东山再起,可他手下的部将都不愿意跟随前往——因为英王殿下已经失去威信了。

  眼看部队已经打散了,陈玉成无计可施,只好退往庐州。紧接着湘军又打到庐州,陈玉成无兵无将,只好弃城而走。此时寿州太平军守将苗沛霖请他去寿州。

  苗沛霖是安徽凤台人,秀才出身,教书为业。后来太平天国起义爆发,苗沛霖在家乡办团练,和捻军作战,渐渐坐大,手下兵多将广,就闹起“独立”割据一方。清廷来打,他又归顺清廷,接着打捻军,不久又投靠太平天国,和捻军联手回过头来打清军,之后又和清廷和解回过头来打太平军和捻军,之后又和清廷翻脸,联合捻军攻克寿州,围攻颖州,清廷又来打他,他又归顺朝廷,回过头来攻打曾经跟自己联手的捻军……苗沛霖这人实在太无耻了,提起他的名字都让人觉得恶心。

  苗沛霖这次攻打捻军没能得手,捻军首领张乐行率兵突围而去,朝廷立刻疑心苗沛霖暗中“通敌”,而苗沛霖为了向朝廷表示忠心,就打起了陈玉成的主意,派人来请陈玉成,提出只要陈玉成肯来,苗沛霖就愿意追随陈玉成,率领部队去攻打河南。

  其实苗沛霖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此时已经投降了清廷,而陈玉成也知道他投降了,可是正因为苗沛霖极度“反复无常”,不断地叛变又叛变,所以陈玉成觉得以自己的名望,完全可以感化苗沛霖,让他再投靠到自己这边来。

  于是陈玉成就这么去了……结果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苗沛霖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手里。

  6.湘军的疯狂

  安庆攻下来了,陈玉成也被打退了,湘军吉字营占领安庆之后,立刻开始了一件令人发指的恐怖行动——屠城。

  早在湘军破城之前,安庆城里的守军就已经被饿垮了,所以上万人被湘军俘获。面对这么多俘虏,吉字营的指挥官曾国荃不知如何处置,和部将商量,他手下的大将朱洪章提出全部杀掉!

  眼看要杀害上万人,曾国荃居然“不忍心”下手,就把这事全交托给了朱洪章。于是朱洪章谎称要发给路费,叫太平军战俘十个人一组进屋领钱,一进来就立刻绑了,拖到后面去杀掉。结果从当天早上七点直杀到天黑,才把一万多太平军全部杀光。

  这件事不要说亲临其境,单是想一想都叫人毛骨悚然。曾国荃心里不安,疑神疑鬼起来,曾国藩知道此事后不但没有责备之意,反而非常高兴,回信告诉弟弟:既然出来带兵,就应该以“杀贼”为志向,何必以多杀为悔?此“贼”掳人杀人之多,流毒南方。所称的“天父天兄”之教,“天燕天豫”之官,就算周王孔圣生在今天,也绝没有不力谋诛灭的道理!既然下决心诛灭,绝没有以多杀为悔之理!

  也就是说,安庆杀人,其实是曾国藩在幕后指使的。

  不但安庆,早年湘军攻克武昌时就曾经疯狂杀过人,那一次就是曾国藩在幕后指使;后来湘军攻克九江,又一次疯狂屠城,当时曾国藩正在老家闲待着,听到消息也是大为赞许;这次攻打安庆,从前面攻克赤冈岭时骗杀投降的太平军,到后来安庆大屠杀,全是曾国藩在幕后指使!

  事实上早在曾国藩刚到长沙维持治安的时候,他就已经胡乱杀人,毫不手软,对他这种几乎近于疯狂的残暴行径,实在让后人觉得难以接受。

  前面说过,曾国藩乱杀人,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他是“大儒”,他自以为占领着当时社会的“道德制高点”,他觉得太平天国的很多思想、立场触动了自己推崇的所谓“理学思想”的根本核心,而在曾国藩这个倔老头子看来,这种触动和损害是不能原谅的,于是他对太平天国的仇恨上升到了“毁灭对方”(而不仅是“击败对方”)的程度。曾国藩就像一个上古时代的疯狂祭司,把湘军砍下的每一颗人头作为祭品献给了他无比崇尚的儒家思想。

  甚至也不管人家“儒家思想”本身想不想要这些丑恶血腥的祭品。

  在“立场”这两个字上,曾国藩太自信了。对他脚下所站的就是当时那个社会的“道德制高点”这一点,他太自信了……道德制高点,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在这么多人对你虔诚膜拜的同时,你的脚下又总是堆积着这么多无辜者的尸骸,流淌着这么多刺眼的鲜血?

  曾国藩是个“卫道士”,可他手下那帮当兵的不管这一套。既然上头让他们杀人,那就杀吧。

  安庆城里的太平军被杀绝了,普通老百姓能杀的当然也都“顺手”杀了。把男人杀光之后,城里的年轻妇女却留了下来,因为当兵的觉得,这些女人可以抢回家去当老婆,或者弄到外地去,卖个好价钱。

  于是安庆城里上万妇女被吉字营抢掠走了。而吉字营正好也是万把号人……也就是说,吉字营里几乎每个当兵的都抢了一个女人。

  既然杀人不是罪(甚至还是功劳),抢女人也不是罪,那抢钱就更不是罪了。这帮湘军在安庆城里把所有能抢的都抢了,抢不走的,就“顺手”都毁了。

  这还是一支“军队”吗?

  当年创建湘军时,曾国藩曾经搞过一个“天天大讲堂”,给当兵的讲怎么爱民,怎么守纪律……可现在他不再讲这一套了。

  没法讲了。

  湘军“吉字营”已经腐烂了。因为曾国藩这个大帅鼓励当兵的杀人!而屠杀,是人类所有罪恶中最疯狂的一种。既然杀人都被认可了,那么烧、抢、奸、掠,还有什么不能干呢?

  “道德制高点”,这个东西可真讨厌!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