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传记文学 > 升迁就学曾国藩 > 第十四章 祁门玩火

第十四章 祁门玩火

  1.倔犟的总督

  话说在曾国藩的英明领导之下,湘军制订了一套非常完善非常高级的战略计划,其第一个目标就是拿下已经被湘军团团包围了的安徽省府安庆。

  现在安庆城下有湘军一万人,全都是老曾的嫡系精锐,总指挥是曾家小九儿曾国荃。

  自困住安庆以后,曾国荃命令手下一万人马全军出来折腾,在湘军营盘的前后两边各挖了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长壕,内壕包围安庆,外壕用来对付太平军的援兵。

  后来为了加快进度,曾九帅又从湖南运来的大米里弄出几千石发霉的陈米,军饷中挪出几千串铜钱,用这些霉米饭和铜子儿招来了几千没饭吃的饥民(当时安徽全省到处是饥民,只要给口饭吃,让他们干啥都行),结果湘军和饥民一起努力,终于把两道长壕挖出来了。

  其实早在围困安庆之前,曾国藩、曾国荃和湘军的每个将领就都知道,安庆之战将是一场空前绝伦的大血战。因为他们的对手陈玉成太凶猛太厉害了。

  安庆,既是天京城的门户,又是陈玉成的老营,太平天国英王府就在城里,陈玉成的父母妻儿也都在城里,安庆一破,陈玉成的所有亲人都要送命,而湘军紧接着就会直扑天京。所以安庆是不能失守的!现在湘军能围住安庆,只是因为陈玉成抽出精锐去收拾江南大营了,可是江南大营一完蛋,陈玉成马上就会回来。

  不但陈玉成会回来,李秀成也一定会来。

  和老虎一样的陈玉成相比,李秀成没有这么凶猛,但他足智多谋,兵势无常,而且手下的兵力比陈玉成更多。当这“二成”合力反扑安庆的时候,也就是考验湘军的时候了。

  安庆打赢了,太平天国就灭了一半儿了。

  安庆打输了,湘军就再一次瓦解了。而曾国藩要么死了,要么滚回湖南老家,再也没机会东山再起了。

  为了应付太平军山崩海啸般的凶猛反扑,曾国藩、胡林翼把所有精兵都布置在了安庆周围。除曾国荃所部全力围城之外,胡林翼帐下的猛将李续宜守太湖,多隆阿守潜山(老多的部队除湘军外,还有一支凶悍的骑兵部队,但这支队伍是“大清国正规军”,与湘军无关),护住安庆的后路,绷紧了弦儿准备着尽力打援,同时,老曾的死党彭玉麟、老胡的亲信杨载福各率水师沿江屯扎,封锁水路,确保太平军只能从陆路进逼。

  事实上,湘军是把留在安庆的步军精锐一分为三,一支围城,两支打援,所以打援的兵力比围城的兵力更强,而李续宜和多隆阿也都像曾国荃一样挖壕筑垒,准备结硬寨,打呆仗,跟陈玉成死扛到底。

  但就是这样,围城的曾国荃还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安全,相反,他攻城攻得不积极,却每天亲自带着几千乡勇挖壕不止。因为曾国荃知道,谁也挡不住陈玉成,这头老虎早晚会扑到他曾老九身上来。

  然而就像所有大战之前一样,安庆城下那即将变成尸山血海的恐怖战场,在这一刻却静得异乎寻常。陈玉成、李秀成,连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

  一边是安庆城下两万多湘军精锐剑拔弩张,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战场,另一边,湘军大帅曾国藩带着大将朱品隆和三千兵马晃晃悠悠地往前溜达,表演他那“三路进兵援救浙江”的假计划给皇上和浙江巡抚王有龄看。

  因为这个计划只是“表演”,所以参与其中的几路湘军都不积极。鲍超在小池驿一战受了伤,朝廷准了他的假回去养伤,可老鲍出来打仗好几年没回家了,结果假期早过了还没见他的人影儿。

  清朝的军队跟现在的军队相反。现在的军队是战斗力越强的,往往纪律越严明,那时候却是战斗力越强,纪律越坏!鲍超的霆军是当时湘军所有部队里战斗力最强同时纪律也最坏的部队(后来曾国荃的吉字营在纪律坏这方面超过了霆军),简直不像军队,倒像一个“黑帮”。打仗的时候真敢玩儿命,打了胜仗之后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且这支部队只听鲍超一个人的命令,离了鲍超,别人谁也调动不了霆军。现在老鲍不回来,霆军也就动弹不得。

  另一路张运兰的“老湘营”同样行动迟缓,拖拖拉拉,曾国藩这边都走到祁门了,张运兰的人马还没见影子。结果老曾手下目前只有朱品隆所部三千人马。

  不巧的是刚到祁门县城,曾国藩手边唯一的大将朱品隆又病倒了。

  这个祁门小县,就是曾国藩给自己选定的两江总督衙门驻地。

  祁门,真正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此地正是江西、浙江交界之地,僻处深山,是一块狭小的盆地,周围险峰绝壁环抱,只有一条大路经过徽州通向景德镇。

  打个比方说,祁门的地形就像咱们野炊时搭的行军灶一样,四面都被高山围得死死的,中间的洼地(祁门县城)用来点火煮饭,唯一跟外界相连的缺口儿则是往灶里添柴火用的。

  所以说祁门小县名不见经传嘛,在这种邪地方儿,自古连仗都没得打,所以史书上也没提过这个小县城。

  曾国藩是一条“书虫子”,凡是史书上提过的,他基本都了解,可凡是史书上没提过的,老曾就不是什么天神了。

  按说祁门这个地方根本不适合驻军,更不要说当做湘军的总司令部了。可老曾偏就一眼相中了这么个地方(他是看着地图选中这个点儿的)。他的想法是:祁门这个地方是三个省的接合部,战略要冲(地图上就是这么标的),湘军驻在此地,可以阻止太平军从浙江、江西两路增援安庆。

  其实老曾想得完全正确,祁门确实是个战略要冲,驻守此地正好挡住太平军的进军道路。可曾国藩似乎没有想过,正因为此,所有向安庆方面运动的太平军部队都将从祁门附近通过,这帮太平军听说老曾就在不远处蹲着,那还不人人都冲过来踹他一脚?

  这么一来,老曾岂不是以自己一军之力和太平军的所有精兵猛将逐个儿较量吗?

  所以祁门县城,是一处不折不扣的死地!

  眼下除了曾国藩之外,他手下的所有幕僚都看出了这个问题,大家一起跑来劝曾国藩赶紧离开祁门,其中尤其以李鸿章劝得最狠,可曾国藩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硬是谁的话都不听,一意孤行,非要待在祁门不可。

  没办法,大伙儿只好跟着曾国藩一起硬着头皮在祁门驻扎下来。

  奇怪,曾国藩这个战略天才今天这是怎么了?

  说到底,曾国藩是“战略”天才,却绝不是一个“战术”天才。而今天驻扎祁门跟太平军对抗,这不是战略问题,只是个战术问题,在这方面曾国藩特别不拿手,特别迟钝。

  另外,我们千万不要误读了曾国藩这个人。

  老曾这人表面看来迟钝缓慢,书呆气十足,其实他的内心热烈冲动、激情澎湃,激情是他勤奋的动力,热烈是他高瞻远瞩的基础,而冲动,则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个性。

  因为冲动,曾国藩这半辈子做了很多“混浊闷愣”让人忍不住偷笑的邪事儿。而这一次,皇上让他当了兵部尚书、两江总督,曾国藩太高兴了,太激动了,结果“激动”引发了冲动,他又犯了当年初上战场时的旧病,准备自己赤膊上阵,面对面跟太平军大打一场。

  可曾国藩忘了:他只精通战略,要说战术水平,实在很臭。

  最后一个原因,曾国藩这个人很倔。

  倔,正是这种性格成就了曾国藩的一世英名。要是不倔,他哪里争得来地方实权?可这个“倔”字有时候也害人,就说老曾吧,从上北京考进士直到今天在祁门胡来,这些年来他犯了多少回倔,其中肯听人劝认错改错的,有几回?

  战术白痴,头脑发热,在祁门这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里,曾国藩身上的三大毛病同时发作,结果三个毛病凑成了一个“蠢”字,把老曾推上了一条死路。

  2.噩梦来了

  就在曾国藩糊涂倔头倔脑钻进祁门这个“行军灶”来的时候,太平军援救安庆的大军也已经出发了。

  太平军此次的行动计划是由干王洪仁玕制订的。

  在成功打破江南大营之后,洪仁玕成了太平天国头一号的“谋主”。而他这次订的计划和上次收拾“江南大营”的招数基本相同,总结起来就是十二个字:大纵深、大迂回、大忽悠、回马枪。

  首先,太平军出动最能吸引人眼球的名将,率领大军猛扑长江上游设防不足的重点城市,造成巨大的声势,打乱湘军的阵脚,逼着他们抽调安庆围城的兵力回援。一旦围攻安庆的湘军部队西调,太平军立刻集中一切力量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消灭留在安庆附近的湘军精锐。这样既能替安庆解围,又可以把这支惹人讨厌的湖南兵收拾干净。

  而太平军准备突击的“节点”就选在湖北省府武昌城。

  湖北,是胡林翼的老窝儿。而现在所有湘军都进了安徽,湖北方面只有一个坏蛋总督官文和几千绿营兵防守,只要太平军能杀到武昌城外,一跺脚,武昌的城门楼子就塌了。

  对洪仁玕的计划,上到天王洪秀全,下到英王陈玉成、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辅王杨辅清人人叫好,立刻各自集结兵力。李秀成、李世贤、杨辅清所部沿长江南岸进发,陈玉成所部由长江北岸进发,预计咸丰十一年(1861)三月,几路大军在武昌城外会师,先砸碎武昌,然后反扑安庆。

  就在曾国藩钻进祁门的同时,太平军的“西征”大军也已经启动,其南路部队杨辅清、李世贤、黄文金、刘官芳、赖文鸿、古隆贤所部一支接一支地开进了安徽。在他们后面就是李秀成的大军!

  所有这些太平军名将都将逐一从祁门附近“路过”,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会顺道来踢曾国藩的“屁股”。

  当然,眼下曾国藩对自己的危险处境还一无所知。大摇大摆开进祁门,布置衙门,一切还没安排妥当,前线来了军报:太平军辅王杨辅清所部开进安徽,猛攻宁国府(今安徽宣城),请湘军速来救援!

  杨辅清的部队其实是太平军南路部队的先锋,他的到来,标志着一场针对祁门的急风暴雨式的攻击正式拉开了序幕。

  但曾国藩并不知道杨辅清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一听宁国被围的消息,曾国藩直犯晕。

  本来发兵祁门就只是凑合事儿,糊弄皇上,所以各路将领都没怎么上心。现在跟随老曾的“老湘营”和霆军都没到位,李元度也不见踪影,曾国藩手里总共只有三千人马,唯一的统兵大将朱品隆还病着……没办法,眼下实在派不出人手去救宁国。老曾只好瞪眼看着,束手无策。

  眼看曾国藩不发救兵,管着宁国、徽州这一片儿的督办皖南军事、左副都御史张芾生气了。老张是京官出身,朝里有人,就写了个折子告曾国藩的状。

  要说这世界真是千奇百怪,啥事儿都有。以前曾国藩给朝廷卖命立功,可咸丰皇帝根本不拿他当人看。现在有人告老曾“见死不救”,咸丰皇帝却对曾国藩另眼看待,不但没罚他,反而立刻下旨:任命曾国藩为钦差大臣,实授两江总督……想不到吧!

  咋回事呢?

  原来曾国藩这老家伙动不动就给皇上出难题,甩脸子,已经把咸丰皇帝折腾得神经过敏了,现在一听曾国藩又“见死不救”了,咸丰本能地以为老曾又在跟他“拿搪儿”,现在军情紧急,他也没闲心跟曾国藩闹腾了,就决定把“署理”俩字省略一下,干脆让曾国藩正儿八经当这个两江总督得了。

  六月二十四日,曾国藩正式当上了两江总督。七月初一,圣旨到:命湘军援救宁国府!

  不让你当总督你折腾,现在已经给你“官”当了,你要是还不“办事儿”,就不合适了噢!

  可眼下老曾手里没兵没将,怎么办事儿?

  七月十四日,圣旨又到:严令曾国藩出兵援救宁国府!

  七月十五日,圣旨再到:命令湘军迅速东下,援救浙江!

  七月十七日,圣旨再再到:命令曾国藩速率湘军夺回苏州、常州!

  七月二十一日,圣旨再再再到:命令曾国藩派兵援救浙江!

  七月二十三日,已经被气得半死的曾国藩倔脾气发作,上奏折跟“不着调之皇”吵架。

  “皇上!现在太平军大举来攻,皖南不安,我的湘军本身都危在旦夕自顾不暇,哪有能力去保护浙江?更不要谈什么收复苏州、常州了!”拜托不要再烦我啦!

  七月二十四日,张运兰终于带着“老湘营”四千人马来到祁门。

  老湘营虽然不是曾国藩的嫡系,可这支队伍跟老曾关系挺近,所以老曾对张运兰非常欢迎。立刻让他赶赴前线,去解宁国之围。

  八月初三,霆军听说宁国危急,在副将宋国永的率领下火速赶来了。可是鲍超却没来。

  到这时为止,霆军主帅鲍超仍然毫无消息。而宁国方面的战报却不断传来,太平军攻势如潮水一般,驻守宁国府的湖南提督周天受眼看就要顶不住了……曾国藩无法可想,只好命令宋国永暂时代理兵权,率领霆军向北攻打泾县,绕道救援宁国。

  八月初七,李元度带着三千人马赶到祁门。曾国藩正因无兵可用急得抓耳挠腮,一看李元度来了,乐得直蹦高儿,赶紧让他带着人马去徽州防守。

  这时曾国藩已经有了预感,宁国府可能保不住了。如果那里丢了,祁门的屏障就只剩了一个徽州,李元度肩负的责任十分重大。

  果然,霆军还没赶到战场,八月十二日,杨辅清攻克了宁国府,周天受被杀。

  宁国失守后又过了十天,八月二十二日,鲍超才从四川老家归来,一进总督衙门就被曾国藩叫去,指着鼻子一顿臭骂!为了让鲍超长点儿记性,曾国藩上了一道奏章,让朝廷免掉了鲍超的“博通额巴图鲁”称号。

  不过鲍超这个人很像《水浒传》里的李逵,又憨又愣,只知道对老曾一味忠诚,挨骂受罚都不在乎。面对这样的部将,曾国藩也没必要真的发脾气,骂完收拾完也就算了,仍然让他赶到前线去带兵。

  鲍超走后的第四天,八月二十六日一大早,曾国藩忽然接到一份圣旨,打开一看,吓了一哆嗦。

  徽州失守,李元度下落不明!

  要说李元度这人真是个倒霉蛋儿。他接手的徽州是个超级烂摊子。

  李元度带兵到了徽州,当然要拜访驻守徽州的督办军务张芾。想不到一进张芾家门,正碰上一大帮当兵的在那儿吵嚷。

  眼看徽州情况危急,张芾已经准备“跑路”,可是眼下徽州守军欠饷二十多万,张芾一走,当兵的不知找谁要银子去,结果上百人拎着“家伙”冲进张芾家里揪住他不放。偏巧这时候李元度来了。

  张芾就说了:这位李元度李先生是新派来的负责人,你们的事儿找他说去。

  要说李元度这人真是个傻实在!也没问欠饷多少,什么情况,一口答应欠饷由他负责发放!结果当兵的都回过手来揪着李元度,倒让张芾滑过去了。老张一秒钟也没耽搁,出了徽州逃之夭夭。

  到这时候李元度才问明白,原来欠饷竟有二十多万两!可这时候再回头去找张芾,连人影都不见了。没办法,李元度只好先咬牙扛着,告诉当兵的饷银一定能发,同时派人给曾国藩送信,请他帮着想想办法。

  二十万银子!怎么想办法?

  要说曾国藩还真有办法,他写信告诉李元度:让你的“平江勇”进城接防,把闹饷的人全抓起来,从中挑出二十个领头的当众杀掉!看他们还闹不闹!

  这个狠招儿,当然又是“二十三史”里的主意……可李元度并没杀人。

  就在曾国藩回信给李元度教“狠招儿”的同一天,宁国府失守!徽州局面顿时大乱。李元度早被闹饷的事弄昏了头,现在糊里糊涂地又派他手下那几营湘军杀到百里之外的临溪去迎战太平军,结果弄得徽州城内空虚,剩下的部队,李元度也没组织好防御。

  可以说这时候的李元度已经完全乱了方寸,徽州这边成了束手待毙的局面。

  眼看徽州危急,曾国藩赶紧命令张运兰率军来救,可此时冲向徽州的太平军如洪水一般,张运兰的几千人马半路杀出,拼了命也阻挡不住,眼瞅着太平军侍王李世贤亲率四万大军直扑徽州,二十四日开始攻城!

  八月二十五日,曾国藩又紧急调派鲍超的霆军去救徽州。

  就在鲍超接令的这一天,徽州已经失守,李元度也不见了踪影。

  一场混乱,徽州到底丢了。曾国藩正在屋里关着门儿生闷气,忽然从北京来了一道圣旨,老曾接过来一看,差点晕倒在地!

  北京那边出了天大的祸事了!

  3.老实人“学坏”

  自从道光二十年(1840)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英国这个世界头号强国就一直想通过战争扩大在中国的特权。咸丰六年(1856)英法联军开始进攻广州,第二年攻陷广州。之后英法舰队沿海岸线北上,咸丰十年(1860)六月在天津北塘登陆,击败僧格林沁的精锐骑兵,攻克天津,开始进逼北京。八月初,又在通州张家湾和京东八里桥再次击败僧格林沁和胜保所部。眼看北京已经无法防守,咸丰皇帝把六弟恭亲王奕留在北京,他自己带着老婆孩子“木兰秋狝”,逃到避暑山庄“打猎”去了。

  这个不着调的皇上,就连逃跑都要弄一个招老百姓骂的名堂。

  就在出逃的路上,咸丰这个败家玩意儿连发圣旨,要求各地精兵强将进京勤王。其中第一道圣旨就发给了曾国藩,让他派鲍超所部尽快赶到北京来救驾。

  接了这道圣旨,老曾关起门来哭了一场。

  确实,看到皇上和朝廷混成这个样子,凡是当臣子的恐怕都会哭一鼻子。

  可眼下不是哭的时候!皇上命令鲍超率军“北上勤王”,去是不去?老曾得赶紧拿个主意。

  曾国藩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孤忠血诚”这四个字是深印在他脑子里的。皇上有难,叫他派兵援救,他本该立刻发兵。可现在祁门形势危险,鲍超一动,他手里就彻底没兵了,这样就必须放弃祁门。一旦放弃祁门,太平军势必随后跟进,围攻安庆的湘军也将转入劣势,难以为继。这么一来,湘军就必须从安庆撤围,全军退回湖北,把整个安徽送给太平军。

  这么一来,对整个战略形势的影响就太大了。

  另外,鲍超的部队就这么几千人,在安徽战场上湘军和太平军刀枪对刀枪,弓箭对弓箭,鲍超的人马算得上精锐,可到了北京,面对英法联军的洋枪大炮,连僧格林沁和胜保的精锐骑兵都让人家杀得精光,霆军这帮子湖南步兵要是上了战场,只怕一天工夫就全让人家干掉了。

  最后,鲍超的部队是湘军的精华之一,而且还是曾系、胡系湘军联结的纽带,如果把这支部队交出去,弄不好去了北京之后,就被编进哪个八旗贵人(比如胜保)的麾下,从此再也不归曾、胡二人指挥了,那对湘军来说,损失的可不只是一支劲旅。

  思谋再三,曾国藩实在拿不定主意,只好写信给他的两个好兄弟胡林翼、左宗棠,让这两位帮着参谋参谋。

  很快,胡林翼和左宗棠都回了信,认为鲍超应该北上勤王。

  奇怪,胡、左二位怎么都不跟老曾一条心呢?

  人呐,各自都有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想法儿。

  胡林翼是湖北巡抚,他的“老窝儿”就在武昌,这次他跟着曾国藩率湘军东下,倾巢而出,把个湖北捣腾空了。现在湘军精锐围困安庆,眼看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攻克的,湖北那边无人防守,早晚会被太平军偷袭,胡林翼心里一直不安。现在皇上要调走鲍超,老鲍一走,湘军就围不住安庆,必须全军撤回湖北,这样虽然曾国藩的战略计划搁了浅,可胡林翼心里踏实了。

  所以老胡主张让鲍超走。但对曾国藩则说是怕不发兵勤王,将来落下“不忠”的骂名。

  至于左宗棠,原因就更简单了。

  左宗棠虽然才气冲天,其实这个人是传说中的“外活内死”——脑子活,心眼儿死,一味愚忠,对其他问题考虑得少。所以他啥也不想,只想着怎么满足皇上的要求。

  眼看胡林翼、左宗棠都主张鲍超勤王,曾国藩心里更郁闷了。无奈,只好把手下的谋士们集中起来,让这些人出出主意。

  其实就是希望有人出来说一声:老鲍不能走!

  结果一群谋士全都支持鲍超北上……看着这帮子糊弄事儿的应声虫,曾国藩气得牛皮癣都犯了,浑身刺痒。可放眼看去,却发现人群里有个人低头不语。

  谁呀?李鸿章。

  李鸿章,曾国藩的第一号学生,也是他最器重的谋士,在曾国藩手下所有人里,李鸿章无疑是个俊杰,曾国藩也一直在尽力培养他。现在见李鸿章不跟别人一起叽歪,曾国藩会意,单把李鸿章一人叫进内室,向他问计。

  一进内室,李鸿章马上打破沉默,张嘴就说:不能派鲍超北上!

  北京这一仗虽然表面看惊险异常,其实洋人兵力不足,最多打到北京,不能深入内地,以朝廷一贯的做法,平时咋咋呼呼跩不拉几,可挨了洋人的打就马上割地赔款,请求议和,这一次无非也是这么办。所以北京那边的战事不会酿成大祸。

  安徽远离北京,鲍超的人马北上,可能还没到京城,那边已经议和了,白跑一趟,没意义。

  北京那边有八旗精兵,蒙古骑兵,京师三大营,河北、山东的防军,军马何止十数万?鲍超这几千人马有了不多,没有不少,去不去并不重要。可对祁门这里来说,鲍超的人马是最后的安全屏障,要是现在拉出去了,祁门就危险了,整个安徽战局也受影响。

  所以鲍超不能走。

  一番话,把曾国藩说得心里舒坦多了。

  可问题是,怎么才能不让鲍超进京呢?

  说实话,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为了想这个借口,曾国藩好几夜没睡着觉了。可他就是想不出办法来,翻读书笔记也翻不到答案。

  别急,李鸿章有答案。

  曾老师,您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民应付客人的办法吧?家里来了客人,想杀只鸡又舍不得,就把牛拉出来假装要杀,客人当然拦着,结果牛不用杀,连鸡也不杀了……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曾国藩一拍大腿:好!小李你回去歇着吧,这儿没你事了。

  李鸿章一走,曾国藩坐下就写奏折,告诉咸丰皇帝:鲍超这人粗鲁糊涂,不可靠,勤王这么大的事儿交给这个老粗,老曾不放心!所以决定由老曾自己或者胡林翼亲自率兵北上。至于用老曾,还是用老胡,请皇上再来一道旨,明确指示一下。

  派鲍超,老曾舍不得,干脆提出自己或胡林翼去勤王,但要皇帝明确指示,到底是曾去还是胡去?这样一来,曾国藩的奏折到北京,皇帝看了奏折再下旨送到安徽,来回就得一个多月,到时候也许局势已经好转了,就不需要湘军进京了。

  就算到时候皇上还是让湘军进京,老曾大可以耍个花招,找个借口,再拖它一两个月。

  这就是李鸿章出的那个主意。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拖时间——可是这个“时间”拖得非常有水平,称得上情感真挚,义正词严,谁也挑不出曾国藩的毛病。

  结果还真行,一个月后朝廷下旨:议和已成,不必“勤王”了。

  说实话,曾国藩一辈子都是个老实疙瘩,像这回这样耍心眼儿,他以前还真没干过,全是让这个宝贝学生李鸿章给带“坏”了。

  4.一怒失“二李”

  徽州失守之后,曾国藩所在的祁门大营暴露在太平军眼前了。

  这时候太平军围攻武汉的南路大军已经全军开拔,精兵猛将成群结队地“路过”祁门向西开进。为了应付危局,曾国藩在祁门遥控指挥,命令张运兰、鲍超两军合兵一处,进攻休宁,希望能缓解祁门的压力。

  想不到湘军对休宁的冲击,反而把个忠王李秀成给招来了!

  这时候李秀成已经开进了安徽,但他根本就不知道曾国藩待在祁门。因为李秀成精通兵法,在他看来祁门这个破地方儿根本不适合屯兵,更不要说作为两江总督衙门和湘军的总司令部了。

  正当李秀成准备率军越过祁门一路西进的时候,忽然平地杀出两支湘军精锐,猛扑休宁,而且在榔市、冯家岭、迪祥湖、万安街等处连连得手,到十月十五日已经杀到休宁城下。刚刚拿下徽州不久的侍王李世贤赶紧率军来救,结果也吃了亏。这一下李秀成警惕起来了,亲率三万大军直奔休宁。鲍超、张运兰都没想到这一手儿,结果后路被断,狼狈退却,李秀成趁势攻克黟县,跟离祁门大营只有八十里了。

  既然离祁门县城这么近,干脆顺手把它打下来呗。

  于是李秀成带着人马直奔祁门来了。

  这一下曾国藩彻底被围堵在祁门县城,想走也走不掉了。内外联系完全切断,已经联络不到鲍超和张运兰,现在曾国藩手里只剩下朱品隆的三千人马,赶紧全部派到山上布防,准备迎接太平军的致命一击。

  接下来的两天里,只听见远处山岭背后杀声震天,一到夜晚,火光亮如白昼……到十月二十二日,曾国藩基本上已经绝望,偷着把刚到手的两江总督大印埋了,给家人的遗书也写好了。

  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曾国藩离死真的不远了。他手下的人心也全散了,有的谋士准备扔下主子逃命,曾国藩无法可想,干脆刷了一个告示:谁要走的来说一声,他给路费……这边正闹腾着呢,忽然,一支人马从山后冲了出来!

  到这会儿曾国藩这个书呆子只能两眼一闭,伸脖子等死了。却听得大营外欢声雷动,原来“杀”过来的居然是鲍超!

  虽然被李秀成打跑了,可鲍超和张运兰两支部队损失并不大,很快收拾兵马,重整旗鼓,又发起了反击,迅速夺回了黟县县城,然后赶紧回师救援祁门,几乎和李秀成的大军齐头并进。结果两军在柏庄岭遭遇,各自死拼一场。

  虽然眼下太平军和湘军各拥精兵,势均力敌,可这两路人马对这一仗的重视程度却不一样:李秀成只是“过路神仙”,飘过而已。鲍超和张运兰却是在保护大帅!所以湘军下了血本,玩儿了血命!结果战死数百人,而太平军的损失更大。

  到这时候估计李秀成还没发现祁门是曾国藩的“老窝儿”。李秀成原本一门心思率军西进,进攻黟县,祁门只是搂草打兔子——顺便儿。

  现在无缘无故在这片荒山野岭打这么一场硬仗,他感觉亏了,在这个破山区耽误时间也不值得,就扔下鲍超和张运兰,自己带着主力部队继续往西走了。

  见李秀成走了,鲍超才松了口气,让张运兰带兵守着山口,他自己带了一哨人马回到祁门。

  听说鲍超回来了,曾国藩才知道自己这条命真是保住了,这一下儿又惊又喜,可他毕竟是湘军大帅,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激动,在屋里做了几下深呼吸,平静心情,这才稳稳当当地走出来“接见”鲍超。

  可老曾这人天生的热情澎湃,又不会做假,心情激动压也压不住,一开始还假装冷静,一见鲍超的面儿,当场就失控了,上来一家伙把老鲍搂在怀里:“想不到还能和老弟见面!”一句话没完,眼泪哗哗地,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祁门大营解围后没几天,早先“失踪”了的李元度悄悄回来了。

  徽州失守后,李元度失魂落魄,居然没回祁门大营,带着一支残兵败将在外头晃悠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回营后,他也不敢立刻去见曾国藩,而是跑去找了李鸿章,请小李帮忙在大帅面前说说情儿。

  也难怪李元度害怕,这次他闯的祸实在太大了,差点把曾国藩给害死。

  李元度这个人带兵打仗不在行,可诗词文章相当出色,而且脾气好,待人随和,跟曾国藩手下这帮谋士关系不错,尤其是李鸿章和李元度很谈得来。现在李元度求他帮忙说情,李鸿章想都没想,立刻答应了。

  在李鸿章看来(当然,具体情况是李元度跟他讲的),徽州失利主要是因为城里绿营兵闹饷,李元度当时刚进城几天,情况不明,加上徽州城防残破,城墙都塌了一半儿,太平军兵力又强(带兵的是仅次于陈玉成、李秀成的“三号猛将”李世贤),在这种情况下,李元度打个败仗也算情有可原。

  再说了,李元度被认为是曾国藩身边最“铁”的哥们儿。当年老曾在靖港兵败,跳江自杀,是李元度把他捞上来的。后来老曾兵败九江,成了落水狗,多亏李元度率领兵马护卫在身边,才熬过那段困境。再后来老曾被石达开堵在南昌,精兵尽失,又是李元度带兵赶来,拼死护卫,直至石达开转进安徽,南昌解围。这三次经历,被曾国藩称为“三不忘之情”,经常挂在嘴边,湘军将士人人皆知。所以李鸿章觉得曾国藩不至于为了徽州败就把李元度怎么着。

  于是李鸿章又出去找了一帮朋友,大家一起来见曾国藩,替李元度说情。

  想不到今天的曾国藩性情大变,暴烈异常,根本不听劝,立刻让李鸿章代笔,上奏折参劾李元度!

  俗话说得好:“会骑马的容易摔死,会游泳的容易淹死”。李鸿章这个人脑子非常好使,办事特别有准儿,是个人中俊杰。也正因为如此,他有时候未免把事儿办得太“满”。比如这一回,他有九成把握让曾国藩能宽恕李元度,所以难免把话说得太多太碎,结果和曾国藩和在了一块儿,越说越僵,越说越硬,直到……老师一定要参李元度,学生不能拟折。

  那不用你了,我自己写折!

  要是老师非要这么做,学生只好告辞了!

  随你的便!

  眨眼工夫,李鸿章这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因为李元度的事儿,被曾国藩给“辞退”了。

  原本事情没闹大的时候,如果李元度偷着去见曾国藩,低声下气地认个错儿,曾国藩要罚他,老李也别吱声,认个罚,这事儿其实能过去。可现在有李鸿章他们这帮谋士一闹,李元度在湘军里再也混不下去了,干脆到粮台把自己积欠的工资清理一下,带着一包银子回湖南老家去了。

  李元度走后没多久,李鸿章也不声不响地打起个小包袱,离开祁门,到南昌找他大哥李瀚章去了。

  其实曾国藩这次下狠心整治李元度的真正原因,李鸿章并不知情。

  湘军里的人都知道李元度对曾国藩有“三不忘之情”,可对曾国藩来说,他对李元度还有“三不忘之恨”,这一点,很多人却根本不知道。

  一不忘:咸丰六年,湘军在江西吃苦的时候,为了争粮争饷,李元度手下的平江勇(从李元度老家平江招募的湘勇)和辰州勇(湖南辰州招来的湘勇)发生过恶性冲突,平江勇仗着人多势众,居然一次就杀死辰州勇二百多人!李元度不但不追究责任,严肃军纪,反而在曾国藩面前说谎,替部下开脱。湘军自创建直至裁撤,这是最严重的一次内讧事件!曾国藩因此对李元度非常不满。

  二不忘:老曾被皇帝赶回老家守孝的时候,李元度不甘寂寞,私自和浙江巡抚王有龄搭线,虽然后来没搞下去,可这么一“搞”,也让曾国藩非常恼火。

  三不忘:在湘军所有大将之中,李元度的平江勇军纪最差,训练最差,表现最差……什么都最差!这次让李元度防守徽州,这是多么重要的任务,可他玩忽职守,几乎一仗没打就把徽州丢了。

  对这样的部将,不惩戒不行!

  这些事儿,像李鸿章他们这些刚投到曾国藩手下一两年的谋士根本不知情,他们只以为老曾是因为徽州失守而“收拾”李元度,都觉得徽州失守原因很多,不能全怪老李,这才群起为李元度说情。可曾国藩又不能把这些旧事儿一一挑明,结果双方“茬”在了一起,闹得都下不来台,最后,曾国藩和李鸿章这对师生硬是闹掰了。

  李元度走了,李鸿章也走了。这两人一个是曾国藩的好朋友,一个是他最得意的学生,现在两人都误会了他,也背弃了他。

  可曾国藩身为两江总督、湘军大帅,心里再苦脸上也不能带出来,只好晚上关起门来在自己的日记里写几句狠话,发发牢骚。

  后来,这件事继续发展了下去。

  李元度离开湘军之后,以前就和他搭过关系的浙江巡抚王有龄立刻把他拉了过去。之后李元度回乡招了八千人马,重组“平江勇”,投靠了王有龄。

  这么一来,李元度成了湘军里出的第一个“叛逆”!曾国藩原本倒没想把李元度往死里整,可这一下子真把他惹急了,下决心要收拾李元度。

  同治元年杭州被李秀成攻破,王有龄战死,李元度的后台倒了。曾国藩立刻出来报复,上折子参李元度,把他参得丢官罢职,充军发配。倒是以前的老朋友左宗棠、李鸿章这些人出来替李元度说情,才免了充军之苦,可李元度从此也就垮了。

  至于李鸿章,曾国藩并没真的生他的气,很快就主动写信跟小李联络感情。

  一看恩师这么给面子,李鸿章喜出望外,于是曾、李二人热热闹闹地通起信来。过了大半年,以前的裂痕全都修补好了,曾国藩大人大量,写了一封非常感人的信,客客气气地把李鸿章又请了回来。不久就推荐他当了江苏巡抚。

  从此李鸿章一飞冲天,一鸣惊人。

  5.密密麻麻的危险

  这时候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已经率军离开安徽了。

  李秀成走了,可太平军并没有走。

  由于祁门地处太平军西进的必经之路,十几万大军都要从此路过,所以眼下祁门附近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太平军。尤其占据徽州的侍王李世贤,随时可以带着人马来攻祁门。为了应付危局,曾国藩把张运兰的老湘营安排在黟县,鲍超的霆军布置在渔亭,一左一右,守住祁门正面的大路。

  十一月初,在安徽、江西两省交界处,太平军定南主将黄文金亲率上万兵力一举攻克建德,吓得江西巡抚手下的绿营兵像兔子一样飞逃回九江。结果太平军一鼓作气连续攻克六座县城,直攻到湖口。

  湖口是九江的门户,湘军和太平军反复争夺的旧战场。

  此时湘军全都开进了安徽,江西的绿营兵又垮了,湖口已经无人防守。正巧曾国藩的亲信彭玉麟带着水师驻扎在湖口附近,结果彭玉麟一咬牙,把水师都弄上岸当了步兵,开进湖口拼命守城。

  湖口几年间恶战无数,仅有的一些营垒全都被打得破破烂烂的,彭玉麟只好带着水师忙时打仗,闲时筑城,累得四脚朝天,好歹挡住了太平军的冲击。结果这一路太平军转头逼近景德镇。

  自徽州失守以后,景德镇成了祁门这个“行军灶”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这儿要是被太平军拿下,曾国藩就真成了“王八进灶坑”了,曾国藩赶紧命令鲍超率军去救景德镇。

  哪知道鲍超的人马刚出发,张运兰那边发来急报:太平天国奉王古隆贤亲领大军冲过羊栈岭,已经和“老湘营”交火!同时太平军赖裕新所部也出兵增援,从侧翼杀了过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曾国藩又悔又气,关上门儿使劲抽了自己两个嘴巴……瞧瞧老曾这个倒霉劲儿吧!鲍超在的时候太平军不来,现在刚把老鲍调走,太平军就杀过来了!

  赖谁呀?谁让你把大营扎到祁门这个倒霉地方儿来的?

  事已至此,说啥也不顶事了,打吧!

  张运兰一个人,左打古隆贤,右打赖裕新,拼死拼活好歹把这两路太平军都挡住了,想不到从休宁那边又开出一路太平军,来抄张运兰的后路!

  眼瞅着“老湘营”要歇菜,忽然大路上闪出一支队伍,却是鲍超杀回来了!

  原来鲍超率霆军赶往景德镇,可是刚开拔头一天就遇上了暴雨,只好先找地方住下,结果大雨连下了两天,鲍超就在山坳里避了两天雨,到十九日,忽然撞见几个败兵,揪住一问,原来太平军过了羊栈岭,正跟张运兰死磕!

  这时候鲍超哪儿还顾得上景德镇,赶紧带着兵马杀了回来。

  这一下太平军一万多人,湘军也有近万人,双方拼杀了好几天,直杀到二十六日,鲍超和张运兰终于一个守住了黟县,一个夺回了渔亭,解了祁门之围。

  这一轮恶战,跟早先李秀成亲自进攻祁门一样凶险,好在曾国藩运气好(我发现曾国藩这一辈子,运气着实不错),鲍超去而复返,总算化险为夷。

  好容易祁门跟前儿安静了,鲍超立刻又跑到景德镇去了。

  太平军在湖口被彭玉麟的水师击退后,黄文金率军直扑景德镇,在这儿跟左宗棠的部队撞在了一起。

  左宗棠是个带兵的好手,在战术指挥这方面比曾国藩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儿,可眼下他手里的几千人马都是新兵蛋子,这还是头一回打硬仗,左宗棠心里也没底,就把部队驻扎在小麦铺,结起“硬寨”,准备打一场“呆”仗。

  要说定南主将黄文金,那也是太平军中一员名将,一向以勇猛强悍用兵迅捷著称,可这一次因为他已连续攻克建德等六个县,得了不少便宜,心满意足,又知道景德镇是战略要地,不好打,所以在左宗棠面前停了下来,等待援兵,一等就等了近两个月,结果援兵没来,鲍超先赶来了。

  咸丰十一年(1861)正月二十六日,鲍超的霆军进至黄麦铺,和黄文金所部遭遇,双方猝不及防,立刻展开厮杀,一场血战,黄文金亲自冲锋,不想受了重伤,太平军一下子乱了阵脚,鲍超乘势挥兵大进,左宗棠的兵马也出寨夹攻,黄文金所部大败而去。

  这一下子,景德镇暂时安全了。

  听了这个消息曾国藩总算松了口气。眼看黄文金一败,祁门附近已经没有太平军部队,总算又能喝喝茶看看书,玩玩读书笔记了。

  哪知道刚轻松了一个月,祁门山前忽然杀声震天,不知又是哪一路太平军冲了过来!

  原来眼看黄文金在景德镇吃了败仗,太平军侍王李世贤怒了。

  李世贤是目前太平军里仅次于英王、忠王的第三号名将,不管本事还是实力都比黄文金高出一块。见黄文金吃了败仗,他立刻和助手襄王刘官芳一起率领本部精兵直扑景德镇。二月十三日和左宗棠所部相遇,一场激战,左宗棠手下的新兵蛋子顶不住太平军的猛攻,吃了败仗,李世贤一路追杀到景德镇城下,而襄王刘官芳则越过榉根岭拿下了历口。

  历口是进出祁门官道上的一座小镇,距祁门仅有二十里!而且太平军是正冲着祁门的“大门”杀过来的,要是让这路太平军得了手,曾国藩这帮人一个也活不了!

  这一次曾国藩是真吓坏了,赶紧叫护卫大营的朱品隆带着所有人马(三千)顶上去!自己也偷偷弄了把刀来,准备万一“那啥”的时候抹脖子用……结果朱品隆带着人冲上去,过了一个时辰,派人回来传信:大帅别怕,没事儿了。

  刘官芳走了!

  原来刘官芳并不是要攻打祁门,他的目标是景德镇,只是从祁门这儿路过。朱品隆的队伍还没开到,他已经带着大部队走远了。

  曾国藩这个家伙,运气咋这么好呢?

  不过话说回来,人这辈子,绝不能指着“好运气”活着。

  在侍王李世贤、襄王刘官芳的合力猛攻之下,景德镇终于被太平军拿下来了。

  这一下祁门大营通往外界的粮道断了。

  粮食运不进来,公文送不出去,胡林翼、曾国荃、安徽省内的几万湘军外加两江三省所有地方官员都不知道这位两江总督曾大帅是死是活……这哪行!

  为了打通与外界的联系,三月初三,曾国藩集起手中所有部队,硬是凑出九千人,然后亲率大军杀向徽州。

  既然景德镇那边让太平军堵上了,打开徽州,和浙江方面联系上,也行啊。

  谁?谁带兵?曾国藩?

  完喽完喽,这下湘军倒霉喽……自咸丰四年三月老曾带着湘军出长沙攻打岳州,直到今天,凡是曾国藩同志亲自上阵指挥作战,那是逢战必败,逢打必输!几年前曾国藩已经把这事儿想明白了,接受了教训,后来好长时间不“亲自带兵”了。可这回他心里一急,脑子一热,把这碴儿忘了!虽然这次他并没有提刀赤膊直接冲锋陷阵,可是只要战场上有老曾这么一号人儿,哪怕只是远远地在后边督战,部队也得打败仗……看见你就不行!

  三月四日,湘军杀到徽州城外,在曾大帅的“亲自指挥”下,打来打去,始终打不出个名堂来。一拖拖到十一日,徽州城安然无恙,城下的湘军全都郁闷了。

  十二日,曾国藩命令部队集中攻击徽州东门。可这时候乡勇已经全体“郁闷”,在东门外混了一天,连一次像样的攻击都组织不起来。城上的太平军往下看着,心里想:差不离了,嗯,差不离了……当天夜里,太平军大开城门全军杀出,来劫湘军的营寨。

  要在平时,湘军最擅长“结硬寨”,基本上不会被敌人偷袭。可这次因为是曾国藩亲自指挥,湘军从官到兵全都晕了,结果一下让人家掏了老窝,全军溃散,被太平军结结实实地追杀了一夜!到天亮收拾败兵,只剩下不到六千人,其他全跑没影了。

  到这时候,已经谈不上反攻徽州了,曾国藩只好退回祁门等死。

  这天晚上,老曾就着烛光写了一篇日记:行军打仗不是我的特长。用兵贵奇,而我的思路太平缓,用兵贵诈,可我的脾气太愚直……得,从这次以后,曾国藩是真的接受了教训,以后再也不亲自上阵领兵了。

  眼瞅着通向外界的道路全部断绝,湘军各部弹尽粮绝,局面越来越糟,忽然从前线传来一个好消息:李世贤占领景德镇后,没能站住脚跟,随后跟左宗棠的湘军打了一场恶仗,结果败了。于是李世贤放弃了景德镇,带着人马开进浙江去了。

  景德镇被湘军夺回来了,祁门和外界的联系打通了,曾国藩总算踏实下来。可在经过了这么多危险之后,他再也不敢待在祁门了,赶紧收拾行李,带着人马离开祁门县城,退到安徽池州的东流镇,把大营“扎”到了水师的战船上。

  这一次老曾从“灶坑子”里退出来后,直接把家搬到了长江上,从此再也不怕被太平军“包围”了。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