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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到安庆去战斗

  1.部队大换血

  放下李续宾那边的大败不提,单说曾国藩这次出山,本来是要援救浙江的,可他刚到江西,进攻浙江的石达开部队已经退到福建去了。咸丰皇帝立刻改命曾国藩率军到安徽去帮忙。曾国藩带着人马刚要出发,原本跟石达开在一起的太平军将领杨辅清忽然跟石达开分了手,带着部队从福建又杀回江西,先后攻克玉山、德兴、婺源等地,进而攻占了景德镇。江西的绿营兵赶紧去攻打,结果让太平军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全给打跑了。

  这一来,江西又恢复到“无兵可用”的状态了。

  这时候江西巡抚文俊已经下台,换上来的巡抚叫耆龄。这人比以前的陈启迈和文俊识相些,知道曾国藩这次是被皇帝“请”出山的,背后又有湖南、湖北两位巡抚支持,分量比以前重了十倍。所以不敢和曾国藩硬磕,对他非常客气。人家对老曾这么好,老曾当然也要投桃报李,现在耆龄请曾国藩帮着攻打景德镇,曾国藩也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扔下进军安徽的计划,命令自己的两个“手下”萧启江、张运兰带军马杀向景德镇。

  其实萧启江和张运兰都不是曾国藩的“手下”,人家都是湖南巡抚骆秉章的人。

  当然,这两位现在确实是在老曾的手底下工作,而且多少也都和老曾有些交情,不至于抗命不遵,于是景德镇攻坚战就此打响了。

  为了指挥战斗,曾国藩把大营设在了江西建昌。

  这一次,曾国藩手下的一万来人在一片狭窄地区和几万太平军交战,双方的兵力犬牙交错,战斗天天不停,每一座县城都反复争夺,不断易手,战场局面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自从再次统率湘军杀出湖南,曾国藩就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振声威,壮大队伍。可是眼前他还真没有这个能耐,因为手底下的人都是“借调”来的,不太好使。

  但人生在世,只要还在喘气,“机会”两个字就无处不在——很多人说自己“我怎么就没机会呢”?这是他没有认真去观察,或者没有去努力。

  眼下曾国藩虽然统率着“别人的部队”在外头打仗,可是只要找,拉拢人的机会还是有的。

  首先,老曾拿出了当年初建湘军时的“法宝”,把部队(主要是“老湘营”,因为萧启江的人跟他关系太远了)召集起来训话,给他们讲道理,讲故事,做思想工作,借机让这帮当兵的对老曾有个好印象。

  有了好印象之后,曾国藩就开始把“老湘营”的各级军官找来单独谈话,仔细询问对方的家庭情况,家里都有什么人,有什么困难,大事小事无微不至,问过之后就记录在他那个百宝箱一样的日记本里。

  借此,曾国藩和“老湘营”渐渐拉上了关系。在后面的战斗中,“老湘营”和“曾系湘军”一直配合得很好,没发生过摩擦。等到后来张运兰战死,“老湘营”更是彻底靠上了曾氏兄弟这个“码头”,在剿捻军的时候,着实给老曾和他弟弟曾九帅卖了不少的力。

  除了拉拢人之外,老曾在接见下级军官的时候,还练习给他们“看相”。

  “看相”,这是真有其事的。

  当然,这绝不是说“看”一眼别人的长相儿,就能知道他的“过去未来、祸福吉凶”,要说这话就成迷信了。但是有经验的人通过观察一个人的面目表情、眼神、交谈时的特点,可以粗略推断这个人的性格,这是有一定根据的。

  下面是曾国藩在日记里记载的一些“看相”心得:

  陈青云,眼圆而动,不甚可靠;

  丁长胜,身长而笨,讷于言辞,目不妄动,可靠;

  周惠堂,颧骨好,方口好,面有浑浊气。色浮,不甚可靠;

  钟辅朝,目清而不定,明白,滑;

  吴兰蕙,面偏神动,目有精光,调皮;

  王春发,口方鼻正,眼有精光,色丰美,有些出息……其实很多做大事的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看相”功夫。这是人生阅历和经验的积累,其内容未必相同,但都多少有些道理。

  要想做一个出色的领导,学会看人是必不可少的,听其声,看其行。

  这时候,有一个老曾当年在北京时收的学生跑来投靠曾国藩。

  要说这个人可真是相貌出众:身高超过一米八,英俊潇洒,双目如电,说话中气充沛,言辞锋芒毕露,两条大长胳膊,手指细长灵巧,怎么看都是个人中翘楚,一见此人,曾国藩心里暗暗喜悦。

  这个人名叫李鸿章,是安徽名士李文安的儿子,一个真正的青年才俊。十七岁考取秀才,二十二岁中了举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来北京,拜在时任翰林院侍讲学士的曾国藩门下,老曾跟这个小伙子一接触,就觉得他才高志大,聪明过人,是个可造之才。不久李鸿章又中了进士,二十八岁就授了翰林院编修,在北京的这段时间,一直和曾国藩走动得很勤。

  后来太平天国起义爆发,老曾回湖南办团练去了,李鸿章也跟着自己的老乡工部侍郎吕贤基回安徽老家去办团练。可他人太年轻,资历太浅,在安徽混得非常惨,而且霉运十足,走哪哪败,跟谁谁垮,先后提携过他的安徽巡抚周天爵、李嘉端,侍郎吕贤基,继任安徽巡抚福济一个个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打了败仗被朝廷撤职查办,混到最后,李鸿章眼看在安徽省内实在找不到一个靠山了,只好灰溜溜地跑到江西来投靠曾国藩。

  对李鸿章这个小伙子曾国藩是又喜欢又不喜欢。喜欢他有才气有胸怀有胆识,不喜欢的是李鸿章性子太傲,脾气太暴,但这次一见面,发现李鸿章经过这几年的磨炼,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傲那么暴了,曾国藩挺满意,就把他留在了身边,经过一番悉心培养,左提右挈,终于把李鸿章培养成了自己的接班人。

  那么李鸿章从曾国藩手里接的到底是什么“班”呢?

  打破一潭死水的政治局面,替汉人争得思考和说话的权利,建立近现代化的工业基础,组建新式的近代化军队,把整个中国从“逐渐消亡”的下坡路上拉回来,给这个国家一个重新复兴的机会……在清末腐朽黑暗的天地间,曾国藩是第一个用头颅奋力撞击坚冰的人,但和每个“首创者”一样,老曾拼了一条老命,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却只是在冰层上砸出一条细细的裂缝。而李鸿章继承了曾国藩的遗志,苦苦挣扎了数十年,用自己的头颅和身躯拼命冲撞,终于把二百年死死冻结的冰层逐渐撞裂开来。

  在中国近代史上,这师生二人,功不可没。

  当然,这是后话。

  李鸿章,还只是在曾国藩重新出山掌握湘军之后投奔过来的第一批人才,其后随着曾国藩手里的实权越来越重,投到他身边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过在这些投奔过来的人里,最要紧的一个,还是老曾的亲弟弟——曾国荃。

  曾国荃是跟着湖南人黄冕一起冲出湖南的,当时他是为了给黄冕“帮忙”,组建吉字营去攻打江西吉安,好让黄冕这个挂名的“吉安知府”能够有个地方当官。可是随着围攻吉安的战斗越来越激烈,曾国荃发现,原来黄冕的背后是湖南巡抚骆秉章,而骆秉章也发现,原来真正指挥“吉字营”的居然是曾国藩的亲弟弟!

  等将来打下吉安,骆秉章怎么办?是把曾国藩的亲弟弟弄到自己的手下当“亲信”呢?还是把“吉字营”这支部队交给老曾的弟弟,让他带走?

  显然这两个办法都不合适。

  这么一来情况就变得有点不自然了。

  最后,曾国荃采取了一个相当极端的办法:在攻克吉安之后,他立刻“解散”了吉字营,自己带着从吉安“搞”回来的钱回老家盖屋买田,当土财主去了。

  当然,这是个假象。

  就在曾国荃解散吉字营一走了之后不久,咸丰九年(1859)年初,石达开在福建折腾了一阵子,又转道江西南部杀进了湖南。

  石达开这个人太厉害了,他在哪儿出现,哪儿的地方官就吓得要抽风。现在他进了湖南,把个湖南巡抚骆秉章吓坏了,赶紧命令“自己的部队”回湖南来布防。

  骆秉章一声召唤,曾国藩“手下”的大将萧启江立刻带着自己的四千人马扭脸儿就走,直接回湖南去了,曾国藩想留都留不住。

  对呀,人家萧启江本来就是骆秉章的人,走了很正常。你曾国藩有什么不乐意的?

  事实如此,曾国藩乐意不乐意都没用。眼看萧启江一走,他手里那不足万人的队伍被拉走了一半儿,没办法,只好把大营从建昌撤到抚州,又派朱品隆(老曾出山时李续宾送给他的将领,现在李续宾全军覆没,这人当然投靠了老曾)回湖南招了四千新兵,在抚州城外训练,同时给曾国荃写信,让他赶紧回来,准备带兵。

  得信之后曾国荃很快赶来,随身还带来了一千八百人。这一票人都是当年“吉字营”的骨干。

  虽然曾国荃表面上说解散了吉字营,其实这批能打仗的兵他是不会放手的。现在他把这批人弄到大哥这边来了,加上早先朱品隆招募的四千人,总数接近六千,而这支部队仍然还叫做“吉字营”。

  于是在塔齐布、罗泽南这些人消失四年之后,曾国藩手里再次拥有了一支既是铁杆儿死忠又勇猛善战的“铁军”。

  至此,曾国藩手下的湘军部队整个儿换了一轮,非嫡系走了,嫡系来了。曾国藩,这才算真正地重新“复出”了。

  2.虚无的“四川总督”

  吉字营成立之后,曾国藩马上命令曾国荃带兵去景德镇,协助张运兰攻城。

  说实话,萧启江扔下老曾跑回湖南之后,曾国藩对正在景德镇作战的张运兰也很不放心。因为张运兰的“老湘营”也是骆秉章的人马,要是他们也扭脸儿就走,那曾国藩在江西就玩儿不转了。

  幸亏骆秉章对老曾没这么绝,张运兰也没有“马上”就走,跟曾国荃合兵一处,开始猛攻景德镇。又打了三个多月,到六月十四日一大早,湘军又来攻城,却发现城门大开,太平军全没影儿了。

  原来太平军大将杨辅清在景德镇和湘军死战了几个月,损失越来越大,粮草也不够用了,后来又发现“吉字营”大举增援,很怕自己困守景德镇,落到九江守将林启荣的下场,干脆放弃景德镇连夜撤走了。

  景德镇攻下来了,江西的局面大为缓解。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消息,石达开在湖南打了一阵子,发现骆秉章兵精粮足,不好对付,又摆出一副进攻四川的架势。要说四川跟江西这边差不多,也是无兵可用,一塌糊涂,如果石达开杀进四川,那边肯定要鸡飞狗跳。而湖北湘军的粮饷有一大块是从四川的盐税厘捐上弄来的,如果四川被打乱了套,这笔粮饷一定会大打折扣,所以湖北巡抚胡林翼对四川的局势看得很重,和骆秉章、曾国藩三个人一商量,觉得如果曾国藩能去四川,是个好事儿。

  一来四川挺富裕,能在那儿站稳脚跟,可以弄到大批粮饷,足够养活曾国藩手下的湘军了。二来四川那边的绿营兵也很烂,湘军去了直接就挑大梁,有前途。三来曾国藩带兵进四川的同时,胡林翼、骆秉章可以一块儿上奏章,保举他当四川总督。

  四川总督,实权呀!老曾最想要的就是地方实权,赶紧收拾兵马准备进四川。

  这时候出了个“小”问题:跟着曾国藩从湖南杀进江西的张运兰提出,他的“老湘营”听说石达开攻进湖南,人心浮动,都想回家乡去打仗,不愿意去四川。

  曾国藩很识相,一个磕巴儿都没打,立刻让张运兰带着他的四千湘军回了湖南。

  对呀,张运兰是湖南巡抚骆秉章的人,能跟你来江西走一遭就不错了,难道你还想带着他们杀到四川去吗?

  张运兰走后不久,老曾收拾人马准备入川,刚要出发,又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他手下的大将李元度提出想去浙江。

  这一下老曾有点儿意外,李元度是他的亲信,这个时候怎么忽然提出去浙江呢?

  于是老曾悄悄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回家守孝这一年多时间,李元度待在江西无人问津,耐不住寂寞,悄悄勾搭上了浙江巡抚王有龄……这一下子把个老曾气得够戗!

  这真是“凤凰落架不如鸡”,老曾这几年走得不顺利,手底下这帮人个个都生“二心”,弄到最后手里就剩下彭玉麟、李元度两个贴心人,想不到李元度也生了外心!

  可眼下曾国藩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收拾不了李元度。只能把火气压一压,装做若无其事,带齐人马离开抚州大营沿江而上,经过湖北进入四川,准备去当他的四川总督。

  按照设想,这一次是咸丰皇帝“请”曾国藩出山,进入江西之后又攻下了景德镇,现在湘军开进四川之后,又是曾国藩一个人担起整个四川的防务重任,这笔账怎么算,他这个四川总督都跑不了,可是万万想不到,曾国藩带着人马走到湖北黄州的时候,忽然接到圣旨,这份圣旨上只说了一些废话,根本没提“四川总督”这四个字儿。

  闹了半天咸丰皇帝又在耍诈,还是只让曾国藩带兵打仗当炮灰,不肯给他地方上的实权!

  这一下子又把老曾气得够戗!

  要按他以前的脾气,那股混劲儿一上来,没准又要跟皇上撂挑子。可现在经过五六年的经营,“湘军系统”已经发展得相当强大,根基也打得很扎实,虽然曾国藩自己不是巡抚,可“湘系三大帅”却有两个人是正牌儿巡抚,所以这支队伍绝不是皇上想收拾就能收拾的。而老曾自己也磨炼得老成稳重,学会了看清风头再转舵,凡事不急着死磕,等一等再说。

  于是老曾暂时停下入川的脚步,先找到自己的铁杆儿兄弟胡林翼,两人找一间密室坐下,商量商量再说。

  这时候的胡林翼,跟曾国藩更亲近了。

  李续宾败亡三河镇,更让胡林翼看清了朝廷里这些满洲权贵的嘴脸。这帮人是下了死心要拿汉臣当奴才使唤的,你怎么效忠、怎么巴结也不管用,真想有个人样,就得自己人抱成团儿,积蓄力量,把湘军做大。

  这次胡林翼跟曾国藩坐到一块儿,关起门来把时局研究了个底儿掉,最后得出结论:既然四川总督没戏,那老曾就不要去四川,干脆留在湖北,跟老胡拧成一股绳儿,然后出兵安徽,攻下安庆,从这里沿江而下,直取金陵!

  去四川,是曾国藩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折腾,可留在湖北,从这里杀向安徽,那就是曾国藩和胡林翼两个人联手了。以这两个人、两支湘军的力量跟朝廷抗衡,把握更大。

  可问题是,现在曾国藩已经在进四川的半路上了,怎么才能让“闲疯”皇帝收回成命,改派曾国藩的部队进攻安徽呢?

  曾国藩和胡林翼商量之后,觉得要办成这个事儿,最好还是利用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湖广总督官文。

  官文这个老家伙太坏了,简直坏得出了奇!可像他这路坏人身上也有规律可循。

  这路人一般都头脑简单,认准了一条坏道儿就一直走到黑。现在官文认准的“道儿”就是不能让湘军太猖狂,不能让这些“奴才”骑到“主子”头上来。所以只要顺着这个脉往下捋,找到官文的坏根儿,就能想办法治住他。

  眼下胡林翼已经把个官文琢磨透了。就跑来跟他商量:如果让曾国藩率领湘军进了四川,弄不好四川一省的军权就都落在他手里了,倒不如把他留在湖北,这样一来,胡林翼作为湖北巡抚,就能压住曾国藩,让他出不了圈儿。

  当然了,更有吸引力的话还在后头。

  曾国藩带着兵马进了湖北,吃湖北的用湖北的,遇事当然要听老胡这个湖北巡抚的安排,而湖北巡抚当然又要听湖广总督的吩咐,那不就等于曾国藩也被您官大总督给“领导”了吗?

  几句话,把官文这个老小子哄得眉开眼笑,真就上了奏章,请求曾国藩所部暂缓入川,先攻安徽。

  要是这个奏章是曾国藩或者胡林翼上的,那咸丰皇帝肯定不听,可同一个奏章是官文递上去的,咸丰皇帝马上就照办了,立刻下旨让曾国藩驻扎湖北,进攻安徽。

  行,有这道圣旨就行。

  实际上咸丰皇帝并没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无意之间,他已经把两支最强大的湘军“整合”成了一支部队。而这支空前强大的湘军部队所取得的战功,将逼着这个邪心眼子的“不着调之皇”给曾国藩一个总督的位子。

  3.左宗棠的毛病

  就在曾国藩、胡林翼打点行装沿江而下,准备和太平军玩儿命的时候,忽然得到一个吓人的消息,他们的老朋友左宗棠要死!

  要说左宗棠这个人可真是了不得,咱们这些后人没跟他面对面打过交道,真不敢想象他的才气会大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凡是跟他见过面的大官都把老左奉若神明。当年曾国藩靖港打了败仗,回来准备自杀,谁都劝不住他,左宗棠来了几句话就劝住了。可见此人在曾国藩心中的分量之重。

  不止曾国藩,左宗棠在当今湖南巡抚骆秉章心中的分量,更是重于泰山。

  谁能想得到,自从左宗棠进入骆秉章幕府,几年间,骆秉章已经把整个湖南的军、政、财权都交给了这个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的“左师爷”。而骆秉章这个人本身绝不是官文那种糊涂蛋,他是个冷静严肃、办事极有效率的人。这么一个能人,却如此依赖自己手下的一个师爷,那左宗棠的能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真是让人无从设想了。

  这么说左宗棠果然很神奇吗?

  确实神奇。

  早年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的时候,湖南是一个穷省,这些年曾系湘军、胡系湘军、骆系湘军都在当地招兵,几支湘军的粮饷都从湖南征集,把这个原本就很穷的3.左宗棠的毛病就在曾国藩、胡林翼打点行装沿江而下,准备和太平军玩儿命的时候,忽然得到一个吓人的消息,他们的老朋友左宗棠要死!

  要说左宗棠这个人可真是了不得,咱们这些后人没跟他面对面打过交道,真不敢想象他的才气会大到什么程度!以至于凡是跟他见过面的大官都把老左奉若神明。当年曾国藩靖港打了败仗,回来准备自杀,谁都劝不住他,左宗棠来了几句话就劝住了。可见此人在曾国藩心中的分量之重。

  不止曾国藩,左宗棠在当今湖南巡抚骆秉章心中的分量,更是重于泰山。

  谁能想得到,自从左宗棠进入骆秉章幕府,几年间,骆秉章已经把整个湖南的军、政、财权都交给了这个连个正经功名都没有的“左师爷”。而骆秉章这个人本身绝不是官文那种糊涂蛋,他是个冷静严肃、办事极有效率的人。这么一个能人,却如此依赖自己手下的一个师爷,那左宗棠的能力到底高到什么程度,真是让人无从设想了。

  这么说左宗棠果然很神奇吗?

  确实神奇。

  早年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的时候,湖南是一个穷省,这些年曾系湘军、胡系湘军、骆系湘军都在当地招兵,几支湘军的粮饷都从湖南征集,把这个原本就很穷的210 升迁就学曾国藩省份搞得鸡飞狗跳,越来越穷。可自从左宗棠进了骆秉章的幕府,把审案、钱粮、征兵、练勇、捐税、厘金方方面面都搞得井井有条,加上老左办事雷厉风行,给骆秉章出了很多主意,从机关部门裁撤了大批吃闲饭的,贪污腐败的问题也大为减轻,到最后不但把所有军需问题全部解决了,而且湖南的财政状况竟然比战争爆发以前还好!真是让人不可思议。

  到后来,骆秉章对左宗棠这人彻底服气了。凡是下面有什么事找他,老骆总是一句“去问左师爷”,然后自己就回屋看书画画闲待着去了。结果湖南一省所有事情都交到了老左一人手里,以至于湖南地方上给左宗棠取了个外号叫“左都御史”。一个师爷,竟掌握了湖南一省的命脉。

  省内是这样,省外也如此。

  骆秉章是个文人,打仗的事他不在行。可因为他管着湖南一省,从前“湘军三大帅”里有他一号。自从左宗棠总管一切之后,别人再论湘军三大帅,就不是曾、胡、骆,而改成曾、胡、左了。

  骆秉章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心胸倒挺大,知道这些也不生气,照样倚重左宗棠。

  可是左宗棠这个“超人”身上却有几个致命的大毛病。

  头一个毛病,老左能力如神,脾气如鬼,暴烈异常,火儿一上来,谁都敢骂,啥话都敢说,因为这个毛病得罪了无数的人。

  第二个毛病,老左这个人,碰到才能不如他的人,他虽然心里看不起对方,但至少可以平静地和人家相处,可遇到才能和他相仿的人,老左就会出于好胜的本能,“不由自主”地去和人家较量。而且他自己显然一生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结果是,他没成事的时候,大家都看好他,因为他有才干;可当他成了大事,做了大官,很多早年的朋友就离他而去了,因为他太难相处,总是和朋友们争斗不休,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三个毛病,是老左这类人的通病,特别“吃捧”,爱听好听的,甚至有时候让人给拍晕喽,犯糊涂。

  这一次左宗棠要死,就是被他那头一个毛病给害的。

  当时湖南有个总兵叫樊燮,因为工作上不认真,和知府黄文琛闹了意见,黄文琛一生气,跑到长沙来向骆秉章告状,樊燮当然不能瞪眼儿看着别人告他,也跑到长沙来找骆秉章。

  樊总兵来拜见骆巡抚的时候,正好老骆和左宗棠都在,樊总兵当然对骆巡抚非常客气,上前行礼,而对坐在边上的左师爷,就随便拱了拱手。想不到左宗棠怒了,立刻质问过来,说“别的官员见了我都要请安,你怎么不请安?赶紧请安!”这樊燮是个二品的总兵,又是带兵的粗人,见左宗棠一个师爷这么厉害,他也生气了,瞪着眼说:“老子在官场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过总兵给师爷请安的!”一听这话,左宗棠急了,上来抬手给了樊总兵两嘴巴,大吼一声:“王八蛋,滚出去!”结果这两人当着骆秉章的面差点儿打起来,还是骆巡抚连拉带劝,把樊燮劝出去了。

  吃了这个亏,樊燮气得没法儿。正不知怎么收拾左宗棠,想不到湖南巡抚骆秉章上奏参了他一本,朝廷直接把樊总兵给革了职!

  显然,参樊燮的人其实就是左宗棠,甚至有可能这奏折直接就是左宗棠写的,以骆秉章的名义递上去的。

  这一下樊燮真急了!下决心要跟左宗棠玩儿命。

  要说左宗棠这样的为人态度,他结下的仇人可真不少。湖南省的第二号人物布政使文格就是他的仇人之一。见樊总兵吃了这么大的亏,文格就在后面撺掇,让老樊找湖广总督官文去告左宗棠。

  官文,又是这老小子……官文可真厉害!这人眼里原本就看不上汉人,而左宗棠在湖南的狂劲儿,官文也知道。现在见有人来告他的状,官文二话不说,先帮着樊燮把状子递进了京城的都察院,然后自己也直接给皇帝上奏参左宗棠。一个双管齐下,把咸丰皇帝也惊动了。

  在咸丰皇帝眼里,左宗棠这个“湖南师爷”真是比蚂蚁还小,随便在官文的奏折上批了个“严查”,官文立刻派人到湖南来逮左宗棠。

  湖北的官差到了长沙,可把骆秉章给惊了。

  没有左宗棠,他老骆在湖南就玩儿不转了!赶紧保护左宗棠,把湖北来人支应回去,同时给皇帝上折子,说明左宗棠是被樊燮诬告了,又把关于樊燮贪污、玩忽职守等罪状一起寄到北京。

  这一下才真正引起了咸丰皇帝的注意。

  原本在咸丰眼里,左宗棠连个蚂蚁都不是,却想不到连湖广总督都亲自上折子参他,说他“把持湖南政务”,现在湖南巡抚又亲自上折子保他,为了保一个师爷,不惜扳倒一个总兵!这说明什么?不正说明这个左宗棠把持了湖南一省的政务吗?

  这一下子咸丰皇帝生气了,下旨把骆秉章臭骂一顿,又命令下面的官员严查,如果左宗棠“把持政务”确有其事,就在湖南当地直接把姓左的给宰喽!

  这一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要说左宗棠是真有绝的。都这样了,他还在闹。居然带着自己的女婿就要上北京,一来要赶考(打算考个进士),二来准备直接到刑部衙门去对质,如果官司打输了,就干脆死在北京算了。

  要真依着左宗棠的闹法儿,估计他直接死在北京了。幸亏老左还有一帮明白事理的朋友。

  先是胡林翼替他帮忙,一边拦着他,让他别去北京找死,又请人到北京疏通关系,主要是走肃顺的后门儿,而老胡自己则亲自到官文家里去说情,同时知会曾国藩,让老曾赶紧上折子替左宗棠说话。

  结果这几招儿都管用了。

  官文这个浑蛋老头子谁的话也不听,偏就听胡林翼的。被老胡一哄,他的气消了一大半,至少不会直接把左宗棠给宰了。

  同时肃顺那边也疏通好了,这位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发了话:替姓左的说情当然可以,但肃顺不能凭空站出来说话,免得皇上问他:你怎么认得这个姓左的?所以先得有底下的官员上奏替左宗棠说情,老肃在皇帝身边才说得上话儿。

  事儿就这么巧,正在这时候,曾国藩的奏折也到了北京,力保左宗棠。之后和“湘系”有关的地方大员纷纷上奏,一时间咸丰皇帝的龙书案上堆满了保奏左宗棠的折子,把个咸丰皇帝也弄晕菜了。

  这位咸丰皇帝是个什么来着?糊涂车子一辆——怎么推怎么走。

  前面听官文说左宗棠不是东西,咸丰把眼一瞪,立刻就要杀人;现在看曾国藩这帮人都说左宗棠好,他又含糊了,就把肃顺找来问计。肃顺这儿早准备好了,就说左宗棠这人是个人才,不但不能杀,还应该给他个官,让他替朝廷卖命。

  于是咸丰皇帝收回“就地正法”的成命,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反而封了左宗棠一个四品卿衔儿,让他到曾国藩军中“襄办军务”。

  这一下儿,左宗棠的思想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从准备上北京去“找死”变成了对咸丰皇帝感激涕零,对清廷誓死效忠,后来甚至不惜出卖曾国藩,来向朝廷表示忠诚。

  一番“感激涕零”之后,左宗棠带着四品卿的头衔来见曾国藩。老曾对老左那叫一个亲热,立刻问他有什么打算,于是老左说想带兵打仗,报效朝廷。

  别人说想带兵,曾国藩是不会立刻答应的,是要经过一番认真考察的……可老左说这话,曾国藩连眼都没眨,立刻答应!

  你想招多少人?

  两千五怎么样?

  别呀!以你老左的本事,两千五哪够?招五千!你现在就回湖南招兵去吧。

  结果左宗棠一下子就招兵五千(十个营),兵招齐之后就独当一面,在景德镇一带跟太平军对阵,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到太平天国失败的时候,连进士都没中过的左宗棠已经当上闽浙总督了。

  你看看,曾国藩对左宗棠那真是好得没法儿说了。

  也许左宗棠并不知道,当年被他打败了的那个总兵樊燮革职回家,找了块木板儿,在上面写了“王八蛋滚出去”六个字,然后把自己的儿子樊增祥叫来,指着木板儿说:这是湖南那个姓左的骂你爹的话,你爹是个武夫,没学问,让姓左的欺负了,你将来一定要考中进士(左宗棠一辈子没中过进士),压过姓左的,才能把这个木牌子烧掉,不然你爹我死不瞑目!

  结果樊增祥(清末著名诗人樊樊山)不但把木牌儿摆在自己屋里,还在墙上写了“左宗棠可杀”五个字,天天就对着“王八蛋滚出去”和“左宗棠可杀”读书!后来樊增祥果然中了进士,当了翰林,又一直做到署理两江总督!

  幸亏这时候左宗棠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老左晚年将会面对一个多么可怕的政敌……

  4.兵发安庆

  话说接到从湖北攻入安徽的圣旨后,曾国藩率领大军沿江而上,先到武昌,在当地驻扎了一个多月,让部队集结休整,他自己则和湖广总督官文打了个照面儿,结果两人处得挺不愉快。

  官文是个猖狂的浑蛋,谁要是跟他到了一块儿,要么狂拍他的马屁,讨他高兴;要么就会处得“挺不愉快”。曾国藩是后者,和官总督处处说不到一块儿,只好离开武昌去前线找胡林翼,跟他商量进军安徽的计划。

  进攻安徽,其核心就是要攻打安徽的省府安庆。

  安庆是太平军英王陈玉成的“老家”,英王府就在安庆城里,陈玉成手下兵精将勇,凶猛善战,刚刚一口吃掉了湘军精锐李续宾,现在曾国藩和胡林翼想往陈玉成防区的核心地带捅刀子,可以说是非常大胆的一步棋。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今天的太平天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内讧时损失的精兵强将再也无法补充,太平军的战斗力也永远无法恢复到几年前的水平了。以前湖北方面胡林翼只有一路人马时,进攻安庆很难,可现在曾国藩的部队也调了过来,两支湘军加在一起,攻打安庆就有把握了。

  湘军两大帅经过一番商议之后,曾国藩给咸丰皇帝上了道奏折,提出了消灭太平天国的总体战略部署。

  他认为由于太平天国内讧之后活力大减,从早期的四处出击机动灵活转为诸王各自划分区域,拥兵自守,这样一来,就等于自己把自己摆在了被动防御地位,拱手把攻势让给了清军。现在太平军中最有活力的部队就是陈玉成所部,这支部队驻在江北,和捻军相连,先后攻破庐州、浦口、三河等处,屡次重创湘军,使安徽一省逐渐成为太平军的控制区,而有安徽在前面挡着,江南地区太平军的粮饷供应就不会断绝,清军只有干瞪眼,毫无办法。现在要想剿灭太平天国,必须攻下金陵。要想攻下金陵,又必须先攻安庆,再攻庐州。如果能控制这两处要点,则陈玉成所部不但不能北进山东、河南,而且也无法东顾江浦、六合,只能困守安徽,必为湘军所败。

  最后曾国藩做了一句非常惊人的总结:那些建立小朝廷拥城自保的家伙,没有不极力保护他们的根本(即重要城市,此指安庆)。

  正是这句话,点中了洪秀全的死穴,也彻底终结了太平天国。

  后来老曾奏折里的这句话,成了整支湘军作战的总体指导思想。于是他们总是集中精兵猛攻太平天国控制的重要城市——湘军猛攻安庆、天京,淮军(老曾的学生李鸿章创建)猛攻苏州、常州,都是根据曾国藩提出的战略总纲领,集中精锐发动重点进攻,逼着太平军调集机动兵力赶来救援,而湘军、淮军却使用“结硬寨,打呆仗”的战法,深沟高垒和太平军对峙,屡屡重创来援的太平军精锐,不但消耗了对手的兵力,也使他们因为屡次救援受挫而锐气尽失。结果几十万太平军就这样被人数少得多的敌人给一点一点地“拖”垮了。

  曾国藩二次出山领导湘军之后,所提出的这一整套战略构想,简直令人叹为观止。以至于后人在谈起曾国藩的“指挥艺术”时,无不首先提及他的这一战略构想,但老曾咋会这么厉害,一个书呆子竟提出了惊人完美的战略计划,而且这个计划短短几年时间即按部就班一一实现,难道曾国藩真是一个战略天才吗?

  其实“天才出于勤奋”,曾国藩能够成为一个“战略大师”,靠的仍然是对“二十三史”的研读和理解。

  曾国藩制订了战略,现在就该胡林翼制订战术计划了。

  于是胡林翼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满洲正白旗出身的两员大将副都统都兴阿、行营翼长多隆阿和湘军部将鲍超、水师大将杨载福率领,沿江而下直扑安庆;第二路由曾国藩指挥嫡系部队攻取太湖,进逼桐城;第三路由胡林翼亲自率领从英山攻取舒城、六安。

  这三路进攻,每一路各有精兵一万人,主力都是湘军部队。可以说这一次摆出来的,是曾、胡二位大帅的全部家底,而攻击的核心焦点,就是安徽省府安庆。

  这一边,为了立功请赏,拥戴老曾取得地方实权,曾、胡二位大帅抖出了全部家底,可另一边,掣肘找碴儿的家伙也冒出来了。

  头一个跳起来反对的是“督办安徽军务”袁甲三(袁世凯的叔爷)。

  和曾国藩一样,这位袁甲三也是河南项城老袁家头一位“光宗耀祖”的读书郎。但他比曾国藩资格老,道光十五年就中了进士。在北京的时候当过礼部主事、御史、给事中。袁甲三这个人脾气很暴,人很直,当御史的时候弹劾过定郡王载铨,参倒了广西巡抚郑祖琛和江西巡抚陈阡,在朝廷里名声很大。咸丰皇帝一上台,立刻让他当了江南道监察御史。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袁甲三也和曾国藩一样被派到地方上去“帮办军务”,然后也跟曾国藩一样,因为没有地方实权混得相当惨。老袁秉着一贯的直脾气,毫不客气地弹劾了在安徽领兵的和春、福济这帮人,结果反遭暗算,自己被革了职。

  就像湖南、湖北离不开曾国藩一样,安徽也离不开袁甲三,他一被革职,安徽局面急转直下,咸丰皇帝只好又把老袁派了回去。

  回安徽后,袁甲三主要是和捻军作战,而且打得挺漂亮。因为他资历老,兵马又不像曾国藩那么精锐那么吓人,咸丰皇帝给了他一个漕运总督的实权,外加钦差大臣、帮办安徽军务两顶大帽子。

  要说袁甲三这个人,虽然和曾国藩有点同病相怜的味道,但他毕竟和湘军毫无瓜葛,而且他前一阵子一直和战斗力相对比较差的捻军较量,打得还行。可是要让他跟陈玉成的太平军打硬仗,老袁心里着实有点儿发憷。

  于是袁甲三理所当然地认为,湘军猛攻安庆,就等于把太平军的精兵都赶到他的地头上去了,他这边肯定应付不了,胡林翼曾国藩他们这么干,简直是给老袁找麻烦。

  与其让胡林翼给他找麻烦,还不如老袁先给胡林翼找点麻烦,上奏告他一状。

  当然了,袁甲三不能说他自己害怕,这么说就太丢人了。所以老袁告诉咸丰皇帝,如果湘军就这么三路分兵猛攻安庆,弄不好太平军抓住空子直入河南,杀向北京!现在京师方向防务空虚,万一让太平军钻了空子,怎么得了?

  要说咸丰皇帝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糊涂车子一辆——人家怎么推他就怎么走。听袁甲三这么一说,也有点儿担心,害怕安徽那边打得太凶,太平军真的会分兵此上,威胁北京。于是下旨让曾、胡二人修改原定作战方案。

  既然皇上让改,那就改呗。

  曾国藩、胡林翼两位关起门来又研究了几天,拟就一份新的作战方案:分兵四路,老曾亲率第一路由宿松、石牌出发,直扑安庆,担任全军的主攻任务;多隆阿、鲍超率第二路出太湖、潜山进攻桐城,切断安庆和庐州之间的联系;胡林翼率第三路从英山、霍山取舒城,阻止太平军援救安庆,同时防止太平军由安徽进入湖北,抄老胡的后路;李续宜(李续宾的弟弟)率第四路从商城、固始进攻庐州,进一步分散陈玉成(此时陈玉成在庐州)的兵力。

  这个四路进攻的计划,看起来比早先的“三路进攻”计划更稳妥些,因为部队铺得面儿更大,用于打援的兵力更多。但实际上这个“四路进攻”计划也出了个问题,那就是:将来攻克安庆之后,哪支部队出力最多,功劳最大?

  从表面上看,曾国藩派自己的嫡系人马直扑安庆,似乎在这一战中是老曾出力最大。其实不然,因为陈玉成此时在庐州,一旦安庆被围,他一定会从庐州方向拼命反扑,所以切断庐州的多隆阿一路面临的压力才真正最大,而将来攻克安庆,当然是担任攻城任务的部队功劳最大,这么算起来,多隆阿这位正白旗出身的大将军就有点“吃亏”了。

  要说多隆阿这个人也很不简单。他是满洲正白旗忽尔拉特氏,生在东北,从小就练习骑射,骁勇异常,十六岁就进“前锋营”当兵,三十五岁当上了骁骑校。太平军起来之后,多隆阿先是跟着内阁学士胜保在山西、河北一带打仗,后来又跟了蒙古亲王僧格林沁,因为打仗立功,升了协领。之后他带着部队南下武汉,先跟着湖广总督官文,在官文手底下又升了官,当了翼长。

  要论勇猛,多隆阿跟当年曾国藩帐下的大将塔齐布有一拼。可要说到脾气,多隆阿这个人可就相当讨厌了。

  多隆阿几乎是个文盲,而这个文盲又非常看不起汉人,不管是普通的汉族老百姓还是汉人的文官武将,他全都很瞧不上。在湖北,多隆阿只听“一个半人”的命令,这“一个人”当然是湖广总督官文,“半个人”则是胡林翼——因为胡林翼拍官文的马屁拍得好,官文特别信任他,所以多隆阿对胡林翼也有“半份”信任。除此之外,他是谁的命令也不听——包括曾国藩。

  那当然,曾国藩在湖北跟官文处得不怎么好,官文和多隆阿一样都是正白旗的,所以多隆阿也不拿曾国藩当人看。

  这么一位有权有势又非常“各色”的满洲正白旗大将军,他肯受曾国藩的气,吃这个暗亏吗?

  当然不肯!多隆阿这位老师傅可有主意了。

  你们不是让我吃亏吗?行,老子就让湘军的人马给我垫背!

  5.面对陷害,湘军团结起来

  咸丰九年(1859)十月二十四日,曾国藩带领一万大军从巴河出发,经黄梅进驻宿松,设下帅帐,然后派大将李榕、朱品隆领军直下太湖,与多隆阿、鲍超所部会合,集中两万兵力开始对太湖的太平军展开猛攻。此时胡林翼也赶到前线,把帅帐设在英山,督促各部进战。

  然而湘军此次的对手实在很不好惹。

  英王陈玉成是太平军中的后起之秀,攻克安徽重镇庐州,横行江北,之后又大破湘军李续宾部,威震天下无人能敌。这次眼看湘军大兵压境,陈玉成毫无惧色,反而非常高兴,立刻亲率十余万大兵赶到太湖,扎下连营七十余座,准备来个反包围,就在太湖边上给这两万湘军包一顿“饺子”!

  一看太平军的架势,胡林翼和曾国藩都给吓了一跳,赶紧调整部署,只留少数部队监视太湖,集中主力回过头来对付陈玉成的援兵。

  这时在太湖边驻防的湘军有好几路,分属“曾系”、“胡系”,相互间难以协调。为了统一调度,胡林翼提出把所有部队的指挥权集中起来,全都交给多隆阿,让他担任前线各部队的“总统治”,统一指挥所有部队。

  胡林翼干吗非让多隆阿当前线的总指挥呢?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多隆阿是前线唯一的满洲将领,让他统兵,是表示对满洲“主子”的尊重。另外多隆阿这人打仗也挺凶的,而且前面说了,多隆阿虽然看不起汉人,可是他倒挺买胡林翼的账,肯听他的话。所以老胡对多隆阿不算太烦。

  说实话,曾国藩非常反对让多隆阿当前敌总指挥,可是眼下胡林翼已经发了话,老曾也不得不卖老胡一个面子。

  结果胡林翼这个命令,差点儿让他的部队散了架。

  听说多隆阿当了前敌总指挥,胡林翼的部将李续宜马上装起病来,拖延时间不肯出兵。

  李续宜是李续宾的弟弟,胡林翼手下的老人儿,在湖北多年,知道多隆阿是什么货色,所以宁可装病得罪胡林翼,也不愿意到多隆阿手下来找倒霉。同时曾国藩也悄悄通知弟弟曾国荃,让他的吉字营也别忙着参战,小心跟着这个姓多的,一不留神让他给卖喽!

  真不能怪李续宜、曾国荃这几位多心,多隆阿这小子当了总指挥之后,果然立刻就出幺蛾子,命令湘军大将鲍超带着四千人马孤军前出,到小池驿布防,他自己则待在新仓,眼瞅着鲍超一个人去抵抗太平军的冲锋。

  这里就要说说鲍超了。这个人在湘军大将里是个很特殊的角色。

  首先,湘军从将到兵都是湖南人,可鲍超却是例外,他是四川奉节人。其次,鲍超这个人和曾、胡两帅的关系非同寻常,曾国藩救过老鲍的命,而老鲍则救过胡林翼的命。

  鲍超小时候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十几岁到峨眉山清虚观干杂活混饭吃,结果跟着道士们学了一身武功。

  后来太平天国起义爆发,鲍超投了军,因为武功好,给广西提督向荣当了亲兵,在永安作战时受了伤,留下养伤,等伤好了,向荣已经到湖南去了。鲍超就带着老婆来长沙寻找向荣,结果人没找到,自己把盘缠花光,困在小店里。这鲍超也是吃饱撑的,喝了几杯酒就当众扯淡,说谁要给他二百两银子,就把老婆卖给他,结果真就有人塞给他二百两银子,鲍超喝得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就收了。

  第二天,人家上门来要人来了,鲍超这才明白过来,当然不肯卖老婆,要把银子退给人家。可这帮家伙也邪,怎么说都不行!鲍超一急眼就把对方给打了,结果人家是长沙本地人,有势力,找来官府的人把鲍超给锁到衙门里去了。走到半路上,正巧碰上曾国藩,鲍超认得他是新来的团练大臣,赶紧叫救命!曾国藩过来一问,是这么个破事儿,又见鲍超一个人打了对方一帮子人,很不简单,就随便说了一句话,把鲍超救了,然后让他到湘军里当了个哨官(连长)。

  对老曾来说,这是举手之劳,可对鲍超来说,这叫救命之恩!从此他对老曾忠心耿耿,打仗必舍死争先,屡立战功。

  后来鲍超调进了水师,在杨载福手底下当官,想不到九江一战曾国藩被打垮了,杨载福水师退回湖北,就此跟了胡林翼,鲍超也莫名其妙地成了胡林翼的手下。咸丰六年在跟太平军的一场激战中,鲍超在战场上救下了胡林翼的性命。

  这么一来,胡林翼对鲍超另眼相看,把他从水师调出来,破例让这个四川人到湖南去招募兵勇,组织自己的队伍,起了个名字叫“霆军”。现在鲍超的霆军已经有六千人马,自从组建以来,打仗从没败过,在胡林翼帐下是头一号的精锐。而鲍超这个人非常实在,对胡林翼极力效命,同时对曾国藩也没有忘恩,每见了老曾必称“恩师”。结果曾国藩和胡林翼都对鲍超极为看重,而鲍超对这两位大帅也都一样忠诚。

  其实鲍超在湖北也待了几年了,多隆阿是什么嘴脸他很清楚。所以听说自己的部队受多隆阿指挥,鲍超立刻“辞官”,撒腿就跑,一直跑到曾国藩的大营里猫了起来。

  这么一来胡林翼不好办了。

  他让多隆阿当总指挥,可是这个总指挥总得“指挥”点儿什么吧?想不到自己手下这帮部将很不给面子,没到的装病不来,已经到了的全都跑了,把他老胡搞得下不来台!没办法,只好给曾国藩写了封信——其实是给鲍超看的,信上说陈玉成大军已经从背后扑来,太湖方向的太平军也正在反扑,没有鲍超,胡林翼手下就等于没有了步军,仗已经没法打了,他这个湖北巡抚准备仗打输了之后就立刻自杀……一看这封信,鲍超二话没说,回来了。

  鲍超一回来,多隆阿二话没说,就把他一支孤军扔到小池驿去了!

  咸丰九年十二月,陈玉成亲率大军猛扑小池驿,顿时把鲍超所部四千人马合围起来。面对潮水一样的太平军,鲍超率领仅有的四千人马拼死迎战,居然一顶就是六天六夜。

  可是第七天、第七夜呢?

  一见鲍超要死,曾国藩急眼了,立刻把自己帐下所有的人马全部投入战场,急攻太湖,希望牵制陈玉成的部队。同时命令原本进攻太湖的唐训方部三千湘军转过头来增援小池驿。结果唐训方的部队刚到小池口,正撞上陈玉成的大军,这三千湘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退去。

  眼看鲍超所部异常危急,胡林翼也急了,抽调金国琛、余际昌所部八千人直出潜山,冒着大雨急行军十天,在高横岭、仰天山一带和太平军激战。同时曾国藩派出了自己手里最后的三千五百人,赶来和被击退的唐训方所部会合,尽力向太平军冲击。

  此战,曾系、胡系几乎所有能够动用的部队都投入了战斗,在山岳丘陵之间艰难推进,远远已经看到鲍超被困的小池驿,可是眼前的太平军如波翻浪涌,怎么也杀不过去,各军只好用擂鼓吹号互相声援。鲍超知道援军已经赶到,也舍生忘死拼命厮杀。

  眼看两万多湘军像发了疯一样死战,陈玉成感觉招架不住了。他可不想为了消灭鲍超一支军马就把自己的老本拼上,于是趁夜把主力部队转移到太湖方面去了。

  陈玉成一走,战场形势立刻逆转。湘军各部一起往前猛冲,连多隆阿都看出机会,带着四千人马冲了上来,跟曾国藩派来的援兵混在一起,来“救”鲍超。这时鲍超也感觉到包围圈外围的压力减弱,于是尽起兵马向外冲杀,几路湘军里应外合,将太平军一举击溃。

  这一仗,太平军损失了近两万兵马。而湘军的曾、胡两大派系,经过这场死战,再也不分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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