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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的湘军谁做主

  1.跟皇上死磕

  一转眼,太平天国的内讧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月,咸丰七年(1857)二月二十一日,曾国藩的“笨”父亲曾麟书去世了。

  这个时候曾国藩正在江西瑞州,得到消息悲痛异常,因为曾麟书是个真正的慈父,一辈子对儿子都是特别特别的好,曾国藩对父亲的感情自然也非同一般。

  要说曾国藩办事儿,那叫一个利索,一边哭着一边就给皇上写了奏折,报了“丁忧”,请求开缺回乡守制(辞去一切官职为父亲守孝三年),折子递上之后,也不等圣旨,立刻带着曾国华离开瑞州,出江西,经湖北,进湖南,回老家,穿白挂孝,大门紧锁,谢绝宾客,不见朋友……规规矩矩地守起孝来了。

  这就走了呀?

  走了。父亲死了,不走怎么办……那江西一万多湘军谁来带?这边还打着仗呢!九江还没攻下来呢……关我屁事,都辞职了……可你老曾这一走,连个交代都没有,一摊子破事儿都扔下了,怎么弄?

  爱谁谁吧,反正老子没心情再管事了,父亲都死了!

  父亲去世,回家守孝,这件事应该算是曾国藩整个人生的分水岭。在这之前,老曾是个刚直倔犟头脑简单一心想办实事的书呆子,而在这之后,他变成了一个深谋远虑处处高人一筹的超级政客。

  一切,就从“扔下江西军务回家奔丧”开始。

  父亲去世了,曾国藩当然悲痛,可悲痛和“瞎胡闹”并不能画等号。他身为领军的团练大臣,肩负重任,手握重兵,却故意不等皇帝的圣旨就自顾自地回家去了,这个做法在官场上有个学名儿叫“撂挑子”。

  那曾国藩这么干,就不怕因此而获罪挨收拾吗?

  不怕。

  凡是敢撂挑子的人,他一定是把前后左右一切可能性都想透了,才会这么做。曾国藩也是这样。当他扔下军务离开江西的时候,早把整件事都想透了。

  首先,他撂挑子,是要看看自己在皇帝心目中到底有多少分量。

  自从组建湘军以来,老曾一直挨咸丰皇帝的欺负,欺了一把又一把,可他全都忍了。不但忍了,而且还咬着牙去完成皇帝交给他的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时候他是个傻实在,是个愚忠的臣子,听话的奴才。可现在他活明白了,臣子可以做,但“奴才”,他不想再当了。这次跟皇帝撂挑子,就是要看看自己在这个不着调的“闲疯”眼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如果分量重,咸丰一定会请他出山,这样曾国藩才能得到一个臣子应有的尊严,真的大展一番拳脚。

  如果分量实在不重,皇帝就此不再答理他了,那老曾干脆就闲居湖南,不再出来卖命了。

  以前老曾是个傻子,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可现在他懂了。当然,老曾的命还是可以卖给皇帝,但必须是“有价”的,如果这条命在皇上眼里真的一文不值,那就不卖了,自己留着多好。

  其次,他这次撂挑子,除了要摸摸咸丰皇帝的底牌,还要估一下自己在那帮封疆大吏们心里的斤两。

  眼下的大清国只有两个地方是真正的兵强马壮,一是湖南,一是湖北。

  湖北巡抚胡林翼曾经是老曾的部下,是老曾把他扶起来的。现在湖北一省兵强马壮,可是杨载福也好李续宾也好,都是老曾的原班人马,这帮人虽然跟了姓胡的,可也还没忘了曾国藩这个旧主子,所以胡林翼的势力有一大半儿和曾国藩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胡林翼这个人城府很深,对他,曾国藩也吃不透。现在这一“撂挑子”,就可以把老胡这“一潭水”的深浅试出来了。

  如果胡林翼上奏为他在皇帝面前说情,那就说明老胡想跟老曾合作;如果不说情,甚至落井下石,那就是姓胡的想把曾国藩踩下去,自己当湘军的总首领。

  如果胡林翼想跟曾国藩拉关系,那曾国藩复出时,就可以拿胡林翼做他讨价还价的筹码。要是老胡下决心跟曾国藩对着干,至少老曾也能心里有数了。

  另一位,湖南巡抚骆秉章,早先曾国藩在长沙办团练瞎折腾的时候,老骆曾经跟他“掐”过,可曾国藩在江西遇险的时候反而是他第一个派兵来救,说明骆秉章这个人顾大局,比较仗义。作为湘军首领,曾国藩的根子在湖南,而湖南要想保境安民,也离不开曾国藩;骆秉章要想踏踏实实地当他的湖南巡抚,就需要借曾国藩的势,曾国藩将来另组湘军出去打仗,又需要湖南方面做后盾,所以老曾和老骆之间有很多共同利益。这一次老曾借“撂挑子”的机会,顺便也摸一下骆秉章的底,如果姓骆的也上折子在皇帝面前帮他说话,以后对这个人就可以完全信任了。

  最后,老曾“撂挑子”,会不会把那个毛毛躁躁的“闲疯”皇帝惹急了,治他的罪呢?

  不会,曾国藩现在是整个大清国的名人,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而这回犯的只是很小的罪(仔细说起来连“罪”都不算,只能算过失),皇帝要是因为这么点小破事儿就治他的罪,那影响就太恶劣了,简直把咸丰皇帝的名声都搞臭了。

  所以曾国藩料定咸丰皇帝不敢治他的罪。现在就看湖北、湖南两省巡抚对老曾“撂挑子”是什么态度了。

  很快,两位巡抚大人各自“表了态”,而且态度是一样的,就是反复上奏替曾国藩说情。有这两个封疆大吏说情,咸丰那边当然就坡下驴,没治老曾的罪,而是给了他三个月的假,让他回乡治丧,假满了就回来工作。

  除了赏假三个月,咸丰皇帝还批了两条:一是曾国藩所带的湘军暂时由曾国华统领——但是因为曾国华资历太浅,所以水师还是由彭玉麟、杨载福两人“协同调度”。二是湘军所需要的粮饷由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巡抚胡林翼、江西巡抚文俊一起负责,总之绝不能让湘军缺了粮饷。

  这是什么意思呢?

  关于粮饷的安排,当然是在哄着曾国藩,老曾心里也有数儿。这几年在江西,湘军被整得跟要饭的一样,现在曾国藩回家奔丧去了,江西的这帮人会比他在的时候对湘军更好些吗?

  做梦!

  至于让曾国华统领湘军,这也是在逗着老曾玩儿。因为在江西的湘军分属各个派系,连曾国藩都无法调动,而曾国华实在是毫无资历,他能管得了谁?再说,圣旨上明明说了,水师不归曾国华管……你看看,还故意强调这么一句。

  总而言之一句话,咸丰皇帝始终在逗着老曾玩儿,不拿他当回事。

  当然,不管怎么说,咸丰皇帝还是给了曾国藩几分面子。而湖南湖北两个巡抚也都出来替老曾说了情。

  这一下,曾国藩把所有的“水”都试出来了。

  皇上目前还需要他,两位巡抚大人也想联络他,也就是说,曾国藩这位老夫子的身价还是比较高的。以前老曾不懂得“做买卖”,把自己给贱卖了,现在他要给自己开个好价钱。

  于是在咸丰七年(1857)五月,也就是皇帝给的三个月假期满了之后,曾国藩给咸丰皇帝上了一道《沥陈办事艰难仍恳终制折》,折子很长,不过总结一下,里面主要是三层意思。

  一、他辛苦组建的湘军一直属于临时招募的团练,不算国家的正规军,所以官兵们再勇敢再有功劳也不行,无法获得提升,当不了正经的官。而他自己虽然挂了个“兵部右侍郎”的头衔儿,其实在底下说话根本就不算数,想给手下有功将士请个小功,领个小赏,都得去跟什么提督、总兵之类的地方官说好话,事儿太难办了。结果他手底下的人也信不过他了,好多人都扔下他跑了(这倒是实话,老曾手底下确实跑了好多人了)。

  二、他这个挂名的兵部侍郎,在北京城里勉强算个官,可到了地方上,人家地方督抚大员根本不认账,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地方上的官员找他的麻烦,他又斗不过人家,只能瞪着俩眼挨欺负。欺负老曾倒没关系,他也认了,可是这么一来,他的湘军粮饷都不能保证,当兵的跟着他出来拼命,饭都吃不上,他心里难过。

  三、他这个“帮办团练大臣”又是虚衔儿,连颗正经的官印都没有。当年赶到长沙编练湘军时,手里只有一颗木头印章,刻着“钦命帮办团防查匪事务前任礼部右侍郎之关防”,看这头衔儿就让人泄气。后来带着湘军杀出湖南的时候,又换了个木头印章,上面刻着“钦命办理军务前任礼部侍郎关防”,再后来在九江打了败仗,又换了个“钦差兵部侍郎衔前礼部侍郎关防”,到秋天,又换了个“钦差兵部右侍郎之关防”……因为老换大印,弄得地方上的人直犯晕,经常有人说老曾发下去的公文是假的(因为上面的大印和以前不一样,没见过),不认!

  就这么一堆窝火的破木头印章,已经狗屁不是了,可在江西地方上还有人骂老曾,说他不该用“钦差”两个字儿。

  连印都没有,那还能叫“官”吗?所以曾国藩到了江西想办什么事也办不成。

  说完这三条理由,老曾做了一个异常沉痛的总结:“上头这三条看起来都是‘小事儿’,其实关系极大。臣仔细研究今天的局势,觉得除非当了巡抚,有了实权,否则是不能治军的。就算能治军,也没办法在地方上筹饷。现在我的几个官衔全是虚的,而本人又‘没什么本事’,恐怕最后会耽误大局……与其搞成这样,还不如把湘军交给地方上的将军、巡抚去办,这样权力比较大,管理调度起来也比较顺利。至于我嘛,干脆还是回家为父亲守孝三年,尽尽孝心吧。”什么意思呢?

  从表面上看,曾国藩是觉得自己这几年在底下办事太艰难,受的委屈太多,挺不住了,请求皇帝让他辞官归隐。其实老曾是在跟皇上摊牌:他要做巡抚(这是底线,官再大点儿也行,小了不行),要掌实权。

  在清朝二百年历史上,以“汉臣”身份而向皇帝要求实权的人实在不多。康熙年间有个吴三桂想要,结果谈不拢,造反了;雍正年间有个年羹尧试过,结果谈不拢,被杀了。今天曾国藩又跑来要。

  当然,老曾没有头前儿那两位要得那么多那么狠——否则估计也够戗。但他现在正在跟咸丰皇帝讨价还价要实权,这是明摆着的。

  可这么一来就有个问题了:咸丰皇帝之所以重用曾国藩,是因为太平天国起义势头太猛,清朝顶不住了,不得不使用湘军,用了湘军,就得重用曾国藩这个汉臣,因为被重用,所以曾国藩才有资格跟皇帝讨价还价……说到底,一切的前提条件就是“太平天国”。

  可眼下太平天国刚刚发生严重的内讧,实力遭到极大损失,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也就是说,现在正是朝廷最用不着曾国藩、最用不着湘军的时候。曾国藩这个老倔头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跳起来跟皇上讨价还价,这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呢?

  对这个问题,很多人探讨过,可他们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那就是:曾国藩很蠢,甚至可以说非常愚蠢!

  曾国藩真的“蠢”成这样,以至于挑了个最不合适的时间点来向皇帝要官要权吗?

  绝对不是!

  首先,应该肯定地说,曾国藩是可以不“讨价还价”的,前面都忍了,后边接着忍就是了。可这么一来,他就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没有人格的“铁杆儿奴才”,我们今天也就没必要讨论这个人了。

  其次,要想跟咸丰皇帝讨价还价,曾国藩必须趁这个时候提出来,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因为他身边再也没有哪个亲人可以让他“守孝三年”了。而作为一个臣子、一个“奴才”,除了“守孝三年”,曾国藩能拿出什么“要挟”咸丰皇帝?

  最后,如果太平天国从此一蹶不振,走向消亡,即使曾国藩不提这些条件,他和他的湘军也一样会被朝廷抛弃。当然,可能不是立刻抛弃,还会再拖个两年、三年,直到太平天国彻底败亡为止,而在这最后一段时间里,曾国藩仍然得一边被咸丰皇帝欺负,受窝囊气,一边领着他的湘军去给那个欺负他的朝廷当炮灰。

  曾国藩不愿意!他虽然俯首称臣,却绝不是一个“铁杆儿奴才”。与其再被咸丰皇帝欺负几年,还不如现在就摊牌。

  你用我,你就得尊重我,拿我当人看!

  你不用我,我走好了,不做你的官,不拿你的俸,不受你的气。

  在那个时代,这大概就是一个臣子所能表现出的最大的骨气了。说到底,曾国藩这个“混浊闷愣”的老倔头,是个有血性的人。

  试想一下,如果把你我放在老曾的位置上,咱们能有他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吗?

  可话又说回来了,曾国藩为什么非要和这个狡诈缺德的咸丰皇帝站在一起?

  没办法,因为曾国藩是个儒生。是这个“儒”字逼着他要和太平天国作战到底,也是这个“儒”字逼着他不得不替咸丰皇帝卖命。

  在那个时代,在曾国藩(和更多读书人)眼里,“儒”,朝廷,皇帝,是三位一体、不可分割的。

  这是曾国藩这个人物的局限性,也是一个时代的局限性。我们不能因此而责备他,就像我们不能质问曾国藩“为什么你出门坐轿子而不是开汽车”一样。

  要是这样质问,我们就太幼稚了。

  那么曾国藩跟皇帝要官要权,要到手了吗?

  没有。实际上老曾直接就歇菜了。

  2.曾国藩歇了菜

  自古以来,想跟皇上要权,那是难于登天的。何况曾国藩一个汉臣,却向清朝皇帝要权,那就更加没门儿。在咸丰皇帝看来,只有攻打太平军的时候曾国藩才有点儿用处,可现在太平天国发生内讧,自己走了下坡路,眼看要完蛋,朝廷本来就用不着曾国藩了,既然此人想撂挑子,那正好,干脆就让他“撂”个痛快吧。

  于是咸丰皇帝给了曾国藩一个回复:“江西军务已经渐有起色,就连湖南南部也快要肃清了,你可以暂时在家守孝,看以后情况发展再做安排吧。大臣为人处世,应该以国事为重,对朝廷忠心就是最大的孝道,你所说的害怕不为父亲守孝被读书人讥讽,我觉得似乎过于拘泥执著了。”这个回复很有意思,首先是答应了曾国藩在家守孝三年,实际上就等于夺了他的权柄,把老曾从湘军里赶出去了。但后面又反复提到“忠”比“孝”更要紧,让老曾“暂时”在家守孝,一旦朝廷有事,可能还要招他,那时候他必须扔下孝道来给朝廷尽忠。这一手儿就是传说中的“埋下伏笔”,而且“埋”得相当地绝,说明那个原本很不着调的“闲疯”,在当了七年皇帝之后,别的没什么长进,可是在忽悠人这方面已经大大进步了。

  眼看曾国藩要被朝廷“开除”,那些和老曾在同一条船上的兄弟们坐不住了。头一个蹦起来的就是李续宾。

  李续宾是罗泽南的学生,也是湘军最早的将领之一。这个人虽然已经归附了胡林翼,可是从没忘记过自己的旧主子曾国藩。现在眼看老曾要被朝廷“炒鱿鱼”了,李续宾赶紧给胡林翼写信,请他想办法联络湖广总督官文和湖南巡抚骆秉章,一起出来保举曾国藩,希望朝廷不要把老曾轰回家,而是给他个巡抚实缺,让老曾能和胡林翼、骆秉章这些人联起手来,好好干一番事业。

  于是老胡立刻行动起来,去找官文商量,要给曾国藩帮忙。

  胡林翼这么做,不是因为李续宾求了他,而是因为他和曾国藩两个人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老胡也是湘军出身,他本来只是个下级小官,能爬到湖北巡抚的位子上,一靠曾国藩的举荐,二靠自己立的军功,三靠的是时运。现在湘军一半儿的精兵猛将都在他帐下,眼看朝廷对曾国藩这个过去的功臣毫不留情,胡林翼不能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

  正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胡林翼觉得,只要能保住曾国藩,就等于保住了自己的未来 ,要是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曾国藩被朝廷抛弃,那自己的将来,只怕也是同一个下场。

  于是胡林翼赶紧去找自己的铁杆儿后台官文,请他出来替曾国藩说话。

  官文这人整个儿就是一浑蛋,除了吃喝嫖赌什么都不会。平时他对胡林翼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可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不肯帮忙。

  因为作为一个旗人,官文也看明白了皇上的心思,而且觉得赶走曾国藩这个汉臣,对清朝江山大有好处,所以出于旗人的立场,他坚决支持赶走曾国藩。

  不仅如此,官文这老小子还暗暗认为,反正太平天国也快完蛋了,不如干脆找个机会把这些湘军什么的都给除掉,这样天下才能太平。于是在后来湘军攻克九江之后,官文就下毒手暗算了李续宾,活活把他给害死了。

  眼看官文这个糊涂蛋这次忽然“不糊涂”了,硬是不肯帮忙,胡林翼没办法,只好自己上奏,说湘军水师规模庞大,部队有二十多营,战船有五百多条,一般人指挥不了,希望能让曾国藩来指挥。

  也就是说,先别让老曾回家守孝,先让他到湖北来指挥水师也行……对政治人物来说,政治利益高于一切。现在,相同的政治利益把曾国藩和胡林翼这两个湘军集团最大的头头儿紧紧绑在了一起。

  在这个关键时刻,胡林翼出手拉了曾国藩一把,而曾国藩也领了他这个人情儿。

  从此以后,曾、胡二人在政治上结成了“死党”,互相扶持,同进同退,而“湘军”这支在九江战败后已经被瓦解了的军队,也在这两个人物的紧密合作下又重新凝聚起来,成为一股可以左右政治形势的强大力量。

  这就是传说中的“俩人穿一条裤子”。

  但是眼下咸丰皇帝既然不给曾国藩面子,当然也不可能给胡林翼面子,很快答复:“杨载福统率水师效果非常好,就不必让曾国藩去忙活了。”于是曾国藩丢掉了手里的一切职权,回老家“守孝”去了。

  3.湘军重聚人气

  话说曾国藩曾老夫子终于在一场“摊牌”之后,被缺德鬼咸丰皇帝从头到脚剥了个精光,一脚踢回湖南老家歇着去了。

  实际上这个结果早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

  老曾的这次摊牌,做的本就是一笔“期货买卖”,绝不可能当场奏效。至于这一票期货最终是赚个十倍八倍还是赔得干干净净,眼下谁也估不出来。不过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曾国藩的情况确实不妙。

  太平天国的一场内讧,最终导致了东王和北王两大系统彻底崩溃、翼王系统从天国内部分裂出来,这一下,太平天国的实力在一瞬间削减了超过七成,所有占领区的人心都被搞乱了,于是清军在各个战场上全都势如破竹,八旗、绿营、各省自办的破团练——不管多烂的队伍,这个时候都有机会打胜仗。眼瞅着各地被太平军占领的城池一座座被清军攻克,其中尤其攻克九江一战,使得湘军声威大振,以前在江西被石达开打成一摊烂泥所丢的面子,这一仗之后又重新捡了起来。

  太平天国内讧之后,胡林翼率领湘军主力出湖北,一路收复了黄梅、广济、蕲州等地,又杀到了三年前湘军惨败的那个旧战场来了。

  可这一次,太平军中已经没有了翼王“石战神”,也失去了主心骨儿。曾经把湘军水师彻底拖垮的湖口、梅家洲等地都只能筑起壁垒和湘军死扛,结果逐一被攻了下来。这一下,被太平军围堵在鄱阳湖里长达三年之久的湘军“内湖水师”二百多条战船终于冲出湖口,和外江水师会合。江西全省的战局退回到了咸丰四年曾国藩和石达开对峙时的状态。

  这个时候石达开正率领大军在景德镇一带活动,听说九江危急,赶紧派大将赖桂英率兵袭击彭泽,救援九江,结果援兵被李续宾所部湘军击败,残兵败将只得退进九江城内。

  于是湘军重兵密集,把一座九江城团团围住。

  这时候守卫九江城的仍然是太平军的“第一勇将”林启荣。可眼下的九江战场,和三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

  自咸丰四年(1854)镇守九江,首次和曾国藩的湘军交战,直到现在,林启荣和他的一万精兵镇守九江已经三年之久。其间湘军陆军、水师各路悍将一个接一个跑来向林启荣挑战,而老林始终抱着一种“逗你玩儿”的态度轻松地逐一应付,挨个收拾,把湘军揍得愁眉苦脸,一提九江两个字就骨头缝儿里发冷。

  可林启荣却又是个不幸的人,因为他是太平天国东王杨秀清的嫡系部将。虽然杨秀清在天京城里装神弄鬼瞎折腾,与他毫不相干,可是当杨秀清垮台之后,林启荣和他的九江城就被太平天国彻底遗弃,再也无人问津了。

  在这种情况下,林启荣仍然一声不响地死守九江,守来守去,终于盼来了一个还算有点良心的翼王石达开,派兵来救他,却想不到石达开此时正领着部队到处流浪,由于手下人心不齐,这支部队就像掉进水里的冰块儿,不断融解,越融越小,越“走”越弱。石达开自身难保,能派来救九江的力量十分有限,结果半路就被清军打败了。可怜的林启荣左盼右盼,只盼回来七千名残兵败将……这些“援兵”不但不能帮老林的忙,反而多出几千张嘴来分吃九江城里的粮食。

  九江围城已经三年,粮草弹药日渐困难。到湖口、彭泽先后被湘军夺取,九江已是一座四面被围的孤城、死城,城里的粮食也彻底吃光了,可林启荣既不惊慌,也不愤怒,平平静静,一声不吭地继续守城。

  到最后,城里一粒粮食也没有了,老百姓开始乘着夜色从城墙上缒下逃生。林启荣下令不要留难,任百姓自去。甚至守城兵士想走的,也可以换了衣服一起出逃。结果九江城里并没有几个太平军出逃。

  为了给大家一点儿希望,林启荣下令,在城里房前屋后的空地上种麦子。

  可这些麦子什么时候才能熟?再说了,就这稀稀落落的几片小麦,又怎么可能养活城里一万七千太平军呢?

  可是有林启荣在,当兵的就什么都相信。于是他们白天上城死守,晚上撤到城下,看着空地上绿油油的麦苗儿发呆。

  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转眼七个月了,九江城里的太平军饿了七个月的肚子。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活过来的,但他们确实还活着,而只要他们还活着,城下的湘军就连九江的城墙也碰不着。

  见此情景,李续宾服了。写了封信射进城中,希望林启荣开城投降。

  当然,只要林启荣投降,就能得到这样那样的好处……这样的劝降没什么意义。九江城里仍然像四年来的任何时候一样,安安静静的,就好像无人防守一样。

  三月初七,湘军在九江城下挖掘地道,埋下大量火药,凌晨时分炸毁了城墙百余丈,大队湘军咆哮而入。结果他们没冲过去……突破口上,太平军的敢死队蜂拥而出,抱着点燃的炸药桶向湘军猛扑,冲在前面的湘军被炸得血肉横飞,其后的太平军迅速用木板砖石填补突破口,而四周城墙上的太平军屹立不动,就像不知道身边的城墙已经被炸塌了一样,照样开枪放箭阻击湘军。

  这一战,湘军的尸体堆满了九江城下,而九江城里的太平军却用砖石木板和自己人的尸体把炸开百余丈的突破口重新堵了起来。

  这天晚上,李续宾红着两眼下了一道命令:攻入九江之后,要把城里所有太平军一律斩尽杀绝!

  结果,湘军在这座已经被炸烂了的孤城之下又攻了整整一个月。直到四月初七,才又一次用炸药炸塌了九江的城墙,湘军冲进城里,把一万七千名太平军将士杀得一个不留。

  林启荣也死了,是在混战之中不知被哪个湘军兵勇杀死的。

  其实他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人说他是太平军中“第一勇将”,是他死后大家才这么叫起来的。

  人,总是要死的,所以活着或者死了,并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活要活得仁义,死要死得坦白。

  林启荣这人,活得很扎实,死得很坦白。

  九江攻克之后,咸丰皇帝大赏三军。湖广总督官文、湖北巡抚胡林翼都加封为太子少保,李续宾升任巡抚,杨载福当了提督,而且各自赏穿黄马褂,其他部将皆有升赏。

  当然,只有一个人没有升赏,那就是在家守孝的曾国藩。

  自从去年五月被咸丰皇帝一脚踢回老家,老曾已经在白杨坪小村子里窝了一年了。每天看点闲书,种种花草,吃吃睡睡,闷了就跟几个弟弟吵吵架,把他们臭骂一顿。

  其实待在家里的曾国藩很烦躁,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这么躁乱。尤其是眼看着前线战局急转直下,太平天国日薄西山,所有人都估计这一仗快要结束了,“内乱”要平定了,也就是说,曾国藩再也用不着出来折腾了。

  直到这时曾国藩才发现,原来自己内心深处其实很渴望做官,带兵,很愿意出来折腾。原先那些超脱的想法,都只是假象罢了。

  原来大儒曾国藩,骨子里是个“官迷”。

  确实,儒生们很容易成为“官迷”,因为一方面这个“官”是他们花了一生心血苦苦打拼回来的;另一方面他们从小所受的教育都是要为国尽忠,报效朝廷,他们人生的榜样都是那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名臣,所以让这些人放下“官身”做个闲人,他们是耐不住寂寞的。

  虽然有时候这些“官迷”会因为受了挫折受了委屈而表现出某种“超脱”,但这只是暂时的,说穿了,曾国藩们还是希望能够出来做官,继续折腾,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的。

  就在曾国藩越来越绝望,骂弟弟也骂得越来越难听的时候,他人生的机遇又一次悄然而至了。

  4.等的就是再出山

  从咸丰六年(1856)太平天国内讧以后,各路清军稀里糊涂狂打了一年多的胜仗,可渐渐地他们发现,太平天国似乎正慢慢恢复元气,很多城池变得越来越难以攻打了。

  虽然太平天国在思想方面非常混乱,这种现象从太平天国建立到最后消亡,始终未能改善,但毕竟这次农民起义仍然有它的先进性,很多口号很能迎合老百姓的心态,所以虽然遭遇了严重的挫折,整个太平天国起义运动却仍然具有很强的活力。其后洪秀全也吸取了教训,罢免了自己的两个浑蛋兄长洪仁发、洪仁达,任命陈玉成、李秀成、李世贤、韦俊为前、后、左、右军主将,又重新起用林绍璋,让他和蒙得恩一起管理朝政,经过一番苦心整顿,太平天国又渐渐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从天京出走的翼王石达开也率领精兵猛将在各地奋战。

  咸丰八年(1858)三月,石达开率领大军从江西杀进了浙江,攻克江山、衢州、开化等地,似乎准备直扑省府杭州。

  眼看太平军已经缓过劲儿来,正逐渐从守势转入攻势,可大清国的八旗、绿营各军仍然是烂泥一摊,没有一支可以糊得上墙,咸丰皇帝能指望的仍然只有一个湘军。

  可问题是,曾国藩当年统一组建起来的那支威猛的湘军自咸丰四年九江惨败之后,已经逐渐瓦解,变成了一堆碎片,要把这堆“碎片儿”直接捧上战场,那是肯定打不了仗的。眼下湖南巡抚骆秉章、湖北巡抚胡林翼各自只能指挥“碎片儿”中的几支,很难控制全局,而其他地方督抚,这些湖南人组成的湘军部队根本就不认他们。

  所以要想通盘指挥“湘军”,就必须找一个有资历的湖南人,这个湖南人还必须和湘军每个系统、每个将领都搭得上关系,说得上话。

  说到这里,这个圈儿已经画得非常小了,实际上只剩了一个名字:曾国藩。

  对,全大清国只有曾国藩一个人,能跟湘军里的每个系统、每个将领都搭上关系。

  江忠源湘军(目前首领是刘长佑)——江忠源是曾国藩的学生。

  王珍的“老湘营”(王珍病死了,目前首领是张运兰)——王珍以前是曾国藩的部将。

  罗泽南旧部(现在归李续宾管)——这是曾国藩的原班人马。

  杨载福水师——也是老曾的原班人马。

  李元度和彭玉麟这两支,还有曾国荃的吉字营,这都不用说了,根本就是老曾的人。

  所以要想兜转各路湘军,全中国就只有老曾一个人能办到,绝没有第二号。

  得,现在就看咸丰皇帝的态度了。让老曾出山不让吧……让曾国藩出山?那咸丰皇帝就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

  不让老曾出来?那湘军就形不成有效的战斗力。

  这个事儿哟,把个不着调的咸丰皇帝搞得是左右为难,急得在上书房里直转悠。

  正折腾呢,忽然有个聪明的大臣上了道奏折,可把他给救了。

  这个机灵鬼儿是谁呀?

  胡林翼。

  作为眼下“湘军集团”的“老大”,胡林翼虽然已经在湖北待了四年,磨炼得兵强马壮,可他的资历不足,人脉也不够,只能控制湘军的一部分队伍,而曾国藩当年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就被朝廷一脚踢开,这件事让胡林翼想起来就害怕。

  朝廷能一脚踢开曾国藩,当然也能一脚把他老胡给踢开。要想不被“踢”,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战争还在继续,赶紧扩充队伍,增强实力,把自己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让朝廷想砍也砍不倒。可要想扩充湘军,首先就必须“兜转”湘军,要想全面掌控湘军,胡林翼就需要曾国藩帮他的忙。

  于是咸丰八年(1858)三月三十日,胡林翼给咸丰皇帝上奏折,保举曾国藩出山,带兵援救浙江。

  这也正是咸丰皇帝一直在考虑的事儿!有了胡林翼的奏折,咸丰总算找到台阶下了。

  于是五月二十一日,咸丰皇帝给曾国藩来了一道圣旨:“因为江西的太平军进入浙江,恐怕浙江地方武官资望较浅,不能统率众军。前面已经下旨命令江西巡抚耆龄派萧启江、张运兰、王开化等驰援浙江。这些兵马都是曾国藩的旧部,所带勇丁得曾国藩调遣,打仗会更加得力。令曾国藩尽快前往浙江办理军务。现在特命湖南巡抚骆秉章传旨,令侍郎曾国藩迅速赶赴江西,督率萧启江等星夜驰援浙江。”嘿嘿,曾国藩一年前买的“期货”到底还是赚了,咸丰皇帝对老曾服软儿了。

  可能很多人会问:这是服软儿吗?

  你看,曾国藩还是“侍郎”,没升官,也没让他当巡抚,随便一句话就把他从家里支了出来……怎么看着都不像皇上服软,倒像是曾国藩服软了呢!

  那咸丰皇帝对曾国藩“服软儿”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

  咸丰皇帝是不是应该坐上专车赶到湘乡县白杨坪曾国藩的老家,一进门就拉着老曾的手大哭:曾先生啊,大清国不能没有您啊,我这次来就是专门给您送权力来啦,您看是直接当军机大臣还是先当两江总督?您说了算!我把刻图章的人都带来了,您一句话,我马上给您刻一方金印……笑话,这是笑话。

  当皇上的对臣子不可能这样——除非是汉献帝对曹操。但咸丰跟老曾的关系绝对不是汉献帝和曹操的情况,所以想让咸丰对曾国藩公开服软儿,马上放权,这不现实。

  可是咸丰皇帝在“答应了”曾国藩守孝三年的请求之后,迫于时局,忽然收回成命,请曾国藩出山继续主持湘军,这就已经是服软儿了。所以这个时候曾国藩并不需要“直接”去索取什么,他要的“利益”已经弄到手了。只是要兑现这些利益,还需要两个条件:一条叫“战功”,另一条叫“机会”。

  这就像一个宝箱,曾国藩想要,而皇帝也给他了。但要打开箱子,还需要两把“钥匙”。

  战功,是需要自己努力的;机会,是需要慢慢等待的。可只要能参与其事,功劳和机会就都会纷至沓来。

  老曾这一次重新出山,刚一开始,还是相当凄凉的。

  这位曾经手创湘军的大帅现在手底下已经基本没什么人儿了。所以他一到长沙,先去见了两个人,拍了两场马屁。

  头一位见的当然是湖南巡抚骆秉章。

  老骆这个人是京官出身,被派到湖南当巡抚已经好几年了。说实话,此人文的还行,武的就摸不着边了,可现在是战乱年代,武的比文的更要紧。骆秉章在湖南这些年,也知道绿营兵不顶事,打仗全靠湘军撑腰,而要想笼络湘军,自然要笼络曾国藩,所以他早先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跟曾国藩结成盟友,同进同退,这次对老曾非常客气,俩人聊得非常开心。

  哄住了骆秉章,曾国藩又低下头来,拜会了自己的“老朋友”左宗棠。

  要说左宗棠,确实是老曾的老朋友了。上回老曾靖港兵败准备自杀,是左宗棠几句话救了他的命。

  可是左宗棠这个人身上有两个毛病,一是脾气太暴,说话太直,不管不顾,逮住什么说什么;二是他这个人才智过人,可又非常傻,对清廷一腔愚忠,别的什么想法儿也没有。

  这一次,曾国藩借着替父守孝的机会跟咸丰皇帝摊牌,骆秉章、胡林翼这些人都明白他的心思,也都暗里支持他,可偏偏左宗棠这个“愚忠之人”看不明白,对曾国藩破口大骂,说老曾自私无能,不讲诚信,不是东西!因为左宗棠在湖南的影响力极大,他这一骂,引得很多人跟风,闹得曾国藩很是不爽。

  但是曾国藩也知道,左宗棠在湖南的影响力确实很大,现在自己刚刚缓过劲来,两手空空,急需要借助骆秉章的势力,而骆秉章平时最听左宗棠的话。所以曾国藩把以前的别扭全装在心里,摆出一副笑脸儿来拜见左宗棠,着实拍了一顿马屁。

  像左宗棠这种刚直暴躁自以为是的人,是最吃捧的,曾国藩的一通马屁,总算把他哄住了。

  靠着两场马屁,曾国藩总算给自己弄到了一些资本。可这一点儿“资本”实在是少得可怜。

  从湖南出发的时候,跟随他的只有湖南巡抚骆秉章部将萧启江的四千人,王珍的接班人张运兰的“老湘营”四千人,其他杂兵千把号人……后来走到湖北,遇见了李续宾。

  见老曾手里兵马如此单薄,而且一个亲信也没有,李续宾不禁难过。要说这个罗泽南当年的学生、现在的接班人还真讲义气,从自己的精锐部队里拨出两个营,送给曾国藩当了亲兵。后来这两个营成了曾国藩“新组湘军”的底子,指挥官朱品隆也成了老曾的心腹大将。

  咸丰八年八月初八(你看这日子多吉利),曾国藩来到江西大营,一来就听到一个消息,石达开已经走人了。

  石达开的兵马虽然数量不少,可是他没有根据地,到处流浪,这一流浪,实力就大减了,很多部将今天跟着他混,明天就可能把队伍拉走。结果石达开的部队就像一块冰坨子不停地“融化”,实力越来越弱,到处站不住脚,只能晃来晃去。包围浙江衢州一段时间,觉得打不下来,只好撤退到福建去了。

  你看曾国藩运气多好。他最怕的就是石达开,可这次他刚到前线,石达开已经走得远远的了。

  这时候江西地面上的地方官对老曾的态度也不一样喽。变得相当亲密,相当友善,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给人。

  当然不同啦。

  上次曾国藩在九江大败之后,像个游魂野鬼一样在江西到处晃悠,伸着手跟地方上讨饭。可这次老曾是被皇帝“请”出山的,身份大不相同,地方上的官员对他当然另眼相看,江西现任巡抚耆龄对老曾也是连拍带哄,异常客气,跟以前的陈启迈、文俊那些人完全不一样了。

  另外,通过一番试探和磨合,曾国藩和胡林翼、骆秉章已经结成盟友,生死同心,胡、骆二位巡抚的手下也就等同于曾国藩的手下,所以曾国藩指挥起部队来得心应手。

  就在曾国藩开进江西,准备和太平军接战的时候,安徽前线忽然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事彻底打破了“湘军集团”的权力平衡,改变了曾国藩的人生轨迹,甚至可以说,整个中国的近代史也在这一刻被悄然改写了。

  5.我的湘军我做主

  攻克九江之后,湘军悍将李续宾名声大振,不但成了湘军中的第一勇将,而且可以说是当时大清国所有军队里的头号英雄人物——结果这个荣誉同时烧坏了两个人的脑袋。

  不用说,头一个被烧糊涂了的是李续宾自己。可另一个被烧傻了的家伙是谁?

  就是那位“不着调之皇”——咸丰。

  拿下九江,李续宾这个心粗胆大的老小子高兴得连北都找不着了,自以为天下无敌,指哪打哪,太平军全是饭桶,不在话下,于是出兵攻陷太湖,准备攻取潜山、桐城,直扑太平军的核心地区安庆,然后估计是想从安庆顺江而下,直逼天京城,干脆就他李续宾一个人把太平天国全灭了算了。

  要说“张狂人没好事”,这是肯定的。但李续宾不过一个带兵的老粗,他狂点没什么,只要他的上级领导清醒,约束着他,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偏偏李续宾倒霉,他的顶头上司胡林翼父亲死了,回家奔丧去了。而北京城里的咸丰皇帝听说九江攻克,高兴极了,也跟李续宾一样被胜利烧坏了脑壳,非常支持李续宾进攻安庆的计划。

  于是在咸丰皇帝的鼓励下,李续宾抖擞精神带着兵马准备向安庆出发。但他这边还没出发,安徽的战局忽然发生了变化,太平军攻下了庐州(今合肥)城。于是湖广总督官文上奏,请求派李续宾所部湘军千里驰援庐州。

  很快,“不着调之皇”从北京城里遥控指挥,命令李续宾全军九十度大转弯儿,脱离所有友邻部队,孤军去救庐州城。

  这不是吃饱撑的吗!

  问题是,这个“糗”计划的制订者和实施者都已经被九江的胜利烧傻了,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吃饱撑的。李续宾得令之后,立刻带着六千精锐杀向庐州。只用了二十天就攻下桐城、舒城,兵锋之盛,直如刀斧一般。

  其实李续宾手里这把“刀子”早就磨钝了。

  太平军的九江城是铁打的城池,湘军在城下损失非常大,而攻下九江之后,李续宾所部根本没有休整就又到处打仗。从九江、湖口、彭泽到蕲州、黄州,到处分兵驻守,到杀向庐州时,手里仅剩六千人马。之后连克桐城、舒城两地,当然又要分兵驻守,等杀到庐州城南七十里的三河镇时,李续宾手里仅剩了五千人马。

  咸丰和大老李这两位一个搭台一个唱戏,搞出这么个局面来,可就让太平天国前军主将陈玉成看出破绽来了。立刻回兵安徽,而且请示洪秀全,把李秀成大军也调了过来,两军合在一起有二十多万人,直抄李续宾的后路。

  这时候李续宾还在三河镇的城墙底下扑腾呢。

  三河靠近庐州,已经是太平军防御的中心地带,而且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根本不可能一战而下。结果李续宾和他的五千人马就被“黏”在了三河镇,直到陈玉成大军赶到,切断退路,李续宾才看出不好,赶紧向湖北方面请求援兵。

  这时候湖北巡抚胡林翼回家奔丧去了,剩下个湖广总督官文坐镇武昌。

  要说官文平时跟胡林翼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现在当然应该立刻发兵来救李续宾才对吧?

  没有,官文这个老小子,硬是一个援兵也没派!

  还记得吗?咸丰皇帝把曾国藩赶出湘军“回家守孝”的时候,胡林翼曾经请官文出来帮着说几句话儿,官文坚决不肯。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

  官文这个人又昏又懒又贪又暴,但他绝对不傻。在这个满洲正白旗出身的湖广总督眼里,满人是“主子”,汉人是“奴才”,主子对奴才可以好一点儿,可绝不能眼看着奴才爬到主子头上去!上次不帮着曾国藩,是不让这个湘军里的曾老大跟咸丰“摊牌”时占了上风,这次李续宾被困三河镇,眼瞅着要完蛋了,官文心里暗暗高兴,觉得正好可以除掉李续宾,借机打压湘军的势力。

  于是官文把湖北省的文武官员找到一块儿,拿出李续宾求救的文书给大家看,然后问大家的意见。

  这种时候,下级官员除非刚喝了酒,耍酒疯,否则一般都会保持沉默,或者来一句:还是总督大人拿主意吧……于是官大总督伸了个懒腰,冷冷地说:“李续宾用兵如神,现在军威大振,何攻不克!哪儿用得着咱们呀?”一句话,把这件事儿拍了板。

  这时候胡林翼的信也到了。这位正在老家守丧的“前”湖北巡抚凭着跟官文的老交情,低声下气地请求官文想想办法,速发救兵……官文看完信后往桌上一扔,连眼皮都没抬。

  结果在太平军潮水般的冲击下,李续宾所部全军覆没,五千兵马一个不剩,自李续宾以下部将四十八员、僚佐三十四人全部战死。其中包括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

  得知这一消息,曾国藩悲痛难忍,因为这一仗断送了他的亲弟弟曾国华的性命,而李续宾这个人很仗义,对老曾始终非常念旧,在离开老曾另攀高枝的部将里,这样的“厚道人儿”绝无仅有,曾国藩当然特别念着他的好处。

  与此同时,李续宾的“大佬”胡林翼也接到了这份战报,老胡当场崩溃,晕倒在地,醒来后口吐鲜血,大叫:“四年纠合之精锐覆于一旦!敢战之才、明达足智之士亦凋伤殆尽!”奇怪,从曾、胡二人的表现看来,似乎胡林翼的伤痛还在曾国藩之上?

  是的,三河镇这一场大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曾国藩和胡林翼之间的力量对比。

  早在老曾借父亲的丧事跟咸丰皇帝“摊牌”的时候,曾国藩和胡林翼两人就以“湘军集团”为纽带,自然而然地结成了政治同盟,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在实力方面,胡林翼的实力是远远超过曾国藩的,所以到三河镇大败以前,“湘军集团”真正的头号首领并不是曾国藩,而是胡林翼。

  作为一个刚刚被重新起用的“兵部侍郎”,曾国藩刚出湖南时身边几乎没有“自己人”,只是个“空心儿大帅”,以至于李续宾看他实在可怜,从自己帐下拨了两个营给他当亲兵。以这样的实力,曾国藩在湘军三大帅(胡林翼、骆秉章、老曾)之中当然是敬陪末座,只能拿他早先的名气说事儿,实际上是在给另两位打下手罢了。

  然而一个人的“时运”真是神奇莫测。曾国藩重掌军权之后,迅速笼络各方,实力很快增强,尤其是曾国荃把吉字营“带”了过来。曾国荃这小子很争气,能攻善守,表现不俗,老曾也趁机尽一切力量充实吉字营的力量,结果吉字营迅速壮大起来,再加上彭玉麟所部水师对老曾一贯效忠,成就了曾国藩的左膀右臂。有了这两个铁杆儿亲信,在短时间内曾国藩的实力暴增,已经超过了湖南巡抚骆秉章,几乎可以和湖北巡抚胡林翼分庭抗礼了。

  相对于曾国藩手里的吉字营和水师,胡林翼帐下也有李续宾的精兵和杨载福的水师可以倚仗。其中李续宾的精兵就是当年罗泽南统率的部队,是一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手里握着这支队伍,胡林翼就有足够的底气。而杨载福的水师这几年一直跟着胡林翼作战,粮饷充足,战船大火炮多,比彭玉麟水师实力更强,所以胡林翼仍然是各路湘军中的“老大哥”。

  可现在李续宾败了。不但是败了,而且全军覆没,一个人儿都不剩了。

  如此一来,胡林翼手中的军事实力损失了一多半儿,此消彼长,老胡和曾国藩在军事实力上的差距大大缩减了。

  军事实力,只是所有“实力”中的一个组成部分,再算上在湘军中的影响力,战略决策的能力,在朝廷中的人脉关系,在湖南省内的影响……所有因素加在一起,胡林翼,已经不能和曾国藩比肩了。

  自咸丰四年九江大败,“曾系湘军”基本瓦解之后,经过整整四年的苦苦挣扎,曾国藩终于重新成为整个“湘军系统”的“老大”。

  可是当这么个破“老大”真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

  一、曾国藩成了“老大”,朝廷给湘军集团的所有好处,都必须先给他,然后才是其他人。所以后来曾国藩堂而皇之地当上了两江总督——而不是胡林翼这个湘军里的“老二”以巡抚身份升任总督。

  二、曾国藩成了“老大”,朝廷配给湘军的各种资源都要由他的手来分配,那当然,谁跟他亲,他就给谁多分,谁跟他远,就要少分。结果他的嫡系“吉字营”发展到好几万人,彭玉麟早年因为“千里追随”曾国藩,结果升官的时候老排在杨载福后边。可自打老曾成了“湘军老大”,彭玉麟的官运那是噌噌地往上涨!后来直做到两江总督、南洋通商大臣、兵部尚书,时人称为“中兴四大名臣”之一,跟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平起平坐!你看看!

  三、曾国藩成了“老大”,那些来投靠湘军集团的谋士和将领,就全都投到他身边来了。比如左宗棠,以前跟过张亮基,跟过骆秉章,就是不跟着他曾国藩,为什么呢?嫌他没有实权。可后来,左宗棠也投到他手下来了,还有像李鸿章这样的超级人才,也都来投奔他——而不是胡林翼。

  有此三端,曾国藩越做越大,越做越强,而胡林翼、骆秉章,渐渐都成了曾国藩的影子,灰溜溜的,不留神,谁也想不起他们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了,千万不要产生误会,以为曾国藩成为湘军的“老大”是湘军三大帅互相倾轧互相斗争之后得出的结果,相反,曾国藩这个“老大”是胡林翼和骆秉章两人在审时度势之后,心甘情愿地联手推举出来的。

  作为一支经常被朝廷欺负、打压的军事力量的“领导”,曾国藩、胡林翼、骆秉章三个人的身家性命都和湘军的利益休戚相关。要想让自己的军队存在下去,他们就必须抱成团儿不停地跟朝廷抗争。

  可是从湘军组建直到现在,我们只看到曾国藩一次次和朝廷抗争,什么时候见过胡林翼或者骆秉章和朝廷争执?

  确实,从湘军创立的那天开始,曾国藩就多次置自己的个人利益于不顾,和咸丰皇帝抗争,虽然每次“争”完之后,吃亏的总是他,可毕竟老曾有这个勇气,争了又争,不肯服软儿。正是在他的抗争之下,湘军才最终保持了凝聚力和战斗力,被打散了之后还能重新捏成团儿。可同样的事儿要是落在胡林翼或骆秉章肩上,他们会争吗?

  事到临头,总要有人出来争的,大家都不出来争,那就什么都完了。胡、骆两位巡抚身上的“奴才味儿”比曾国藩重,他们不会争,也不敢争,单就这一条儿,这两位大帅就排到曾大帅后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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