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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望子成龙

  精明的投机商

  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在一片爆竹声中成为过去。

  “一江春水向东流。”重庆的大员、要员,象从麻袋里倒出来似的,倾泻在上海。

  一九四五年底,在上海福煦路中段(今延安中路)和同孚路(今石门一路)路口,换下了“南洋煤球厂”的牌子,高悬起“作家书屋”四个大字。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大批人马从重庆涌入上海,姚蓬子的“作家书屋”也东迁了。

  南洋煤球厂本是姚莲子妻子周修文亲戚的产业。姚蓬子看中南洋煤球厂地处闹市,便借了下来,楼下作为作家书屋门市部,楼上作为编辑部兼职工宿舍。

  姚莲子独自先来上海打天下,周修文、姚文元和妹妹留在重庆。

  熟人好办事。姚蓬子一到上海,便去拜访上海市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宣铁吾也是浙江诸暨人,跟姚蓬子是同乡。当然,更要紧的是,宣铁吾知道姚蓬子乃徐恩曾手底下的人,彼此彼此。当姚蓬子请求“多多关照”的时候,宣铁吾满口答应。

  宣铁吾给上海市社会局局长吴开先挂了电话。当姚蓬子迈进吴开先的办公室的时候,见到吴局长眯着笑眼,象吃了定心丸似的。

  果真,承蒙吴局长恩典,姚蓬子得到了在上海安身立足的最要紧而又异常紧俏的东西——纸。

  那时候的纸,有“公家”供应的平价纸,有黑市的议价纸。议价纸比平价纸贵好多。姚蓬子从吴开先那里居然弄到了大批平价纸。

  姚蓬子手中有纸,心中不慌。作家书屋在上海开张了。

  姚蓬子这人,大大咧咧,懒懒散散,常给人随和的印象,不拘小节。其实,他是个表面糊涂。骨子精明的人。虽说“士不言利”,而他却精于赚钱获利之道。

  他在弄到大量平价纸之后,不急于排印新书,却从重庆运来大批纸型。那些书过去在重庆出过,而对于上海读者来说是新的。纸型现成的,省去了排字费,印刷又快。于是,作家书屋的柜架上,一下子出现一大批新印的书。

  脚跟总算站稳了。姚蓬子一边开始在上海排印新书,一边把妻子、儿子、女儿接来上海。

  章含之在她所写的《我与父亲章士钊》一文中,曾忆及当年的“作家书屋”印象:

  一九四六年,我考入震旦女中。……冬天,平台上太冷,我就跑到如今瑞金大戏院附近的‘作家书屋’,不花钱地坐在取书的小梯子上看书架上的书。巴金的《家》、《春》、《秋》,徐汗的《风萧萧》,以及无名氏的《塔里的女人》,等等都是我那时坐在‘作家书屋’的小梯子上看的……

  小小年纪的章含之,未曾上楼。“作家书屋”的楼上,则是另一番景象:姚老板的桌子上,安装了几部电话机。他已毫无诗人的灵感,却充满投机商人的铜臭。纸张紧俏,他就做倒卖纸张的生意。黄金紧了,公债紧了,股票紧了,他也投机其中。什么玩艺儿能赚钱,他就做什么买卖。他只有一个目的——把金灿灿的、白花花的、沉甸甸的那些东西弄到手,就行!

  姚文元住在二楼的亭子间里。他在重庆中学上学。他生性孤僻,总是钻在亭子间里看书,很少理人。他跟店里的职工几乎不打招呼。他的眼睛总爱朝上翻。

  我走访了当年作家书屋的职工,他们说起姚蓬子待人之苛,令人惊讶。那时的姚蓬子已没有半点“诗人”气息,而是散发着满身铜臭!

  一位在作家书屋工作多年的学徒回忆道:“我那时候十几岁,在乡下生活不下去,到作家书屋当学徒,站柜台。姚蓬子只给我吃饭。每月的零用钱,只够理一次发,买一根油条。他克扣职工工资是很‘出名’的。店里的职工流动性很大。稍微有点门路的,找到别的工作,就走了。剩下的就象我这样的人,没有门路,只好听任他剥削。物价飞涨,每一次职工要求增加工资,都要跟姚蓬子斗。他只能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答应增加一点工资……”

  姚蓬子雇了十几个职工,他成了道道地地的老板。

  最有趣的是,每逢新书出版之际,姚蓬子是很怕见作者的。他再三关照职工,作者来了,要赶紧告诉他,他马上躲进厕所。这样,职工便可以对作者说,老板不在家,稿费改日再付!

  一拖再拖。等到作者终于找到姚蓬子,拿到稿费,那时物价已涨了几倍了。

  姚蓬子,蹩脚的作家,精明的奸商!他比父亲姚西曜盘剥佃农的大斗更厉害,他从作者、读者、职工三方面榨取血汗钱!

  姚蓬子之苛、诈,令人震惊。

  姚家向来喜欢雇同乡穷妇作佣人;一是同乡捏在他的手心之中,倘有不轨,“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以追查到家乡;二是乡下穷人好欺,给碗饭吃就够了。

  据曾在姚蓬子家做过五年佣人的钱亚芬回忆:五年之中,姚蓬子没有给过一分钱工资!一九三一年,当姚文元满月的时候,姚家亲戚前来贺喜。钱亚芬抱着姚文元给姚家亲戚们看,有人赏给她几十个铜板。第二天,姚蓬子的妻子周修文,就从钱亚芬手中拿走了这些赏钱,只给她三个铜板。后来,当钱亚芬终于离开姚家时,她的身边只有这三枚铜板而已!

  姚蓬子的吝啬,在亲戚中也是“出名”的:家乡来了亲戚,住不了几天,就得赶快“开步走”。姚老板的面孔是铁青的。亲戚多住几日,他便会下“逐客令”,唯恐亲戚多吃了他家的饭菜!

  他总是说自己穷。他也确实一副穷相:西装已经又旧又破,他还天天穿着……

  物价象火箭般腾飞。读者连肚子都喂不饱,哪有钱买书?书店的生意日趋萧条,上海各出版社、书店都挣扎在死亡线上。

  作家书屋也几乎不印新书了。门市部门可罗雀。

  就在这艰难时世,姚蓬子却渐渐变阔了:本来,一直穿一身破西装,如今添了崭新的狐皮袍;本来,一直跟店里职工一起吃“大锅饭”,如今另起小灶……

  解放前夕,最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来了:姚老板要搬家啦!

  姚老板要搬到哪儿去呢?

  原来,上海一个大资本家叫林伯辉,在市中心静安寺附近新造了一批三层楼房,名曰“林村”。姚蓬子居然拿出灿灿金条,买下“林村”的一幢三层楼房,全家搬了进去!

  姚老板怎么会这么阔起来的呢?

  原来,他不再靠印书赚钱。他靠着宣铁吾、吴开先,大量购进平价纸,然后以议价在黑市抛售。转手之间,赚了大钱!

  姚蓬子居然请得动宣司令大驾,在作家书屋楼上打麻将!打麻将时他常常输,把一沓沓钞票塞进司令的衣袋。自然,司令也就更加殷勤的关照他了。

  姚蓬子也给自己留下后路。他跟冯雪峰打交道,跟潘汉年打交道。

  大抵是物以类聚的缘故,丁玲前夫冯达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这时与他常来常往。

  据楼适夷四亿,他回到上海,也曾去过作家书屋。在他的印象中,这时候的姚蓬子显得异常忙碌。姚蓬子的桌子上,装了几部电话机。这位诗人已毫无写诗的灵感,却忙着在做投机生意——不光是倒卖纸张,也倒卖黄金、公债、股票。什么玩艺儿能赚钱,他就做什么生意。

  这时的姚蓬子,成了道道地地的奸商!

  脸阔了,手宽了,姚老板对职工依然那么刻薄。作家书屋的一个老职工生肺病死了,姚蓬子把他一脚踢开,什么“抚恤金”,没门儿!

  姚蓬子虽说发了财,却成天价双眉紧锁,没有一丝笑脸。每天打开《申报》,愁云便飘上他的心头:中国共产党指挥下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节节推进,步步得胜,眼看着便可唾手而得中国大陆,上海迟早要落入中共手中……

  他,忧心忡忡。他曾听说,前几年中国共产党在延安搞过肃反,对叛徒是毫不手软的。

  眼下,国民党政府大厦已摇摇欲坠,不能再作为靠山了。他,一旦落入共产党手中,纵然手中有钱,日子也是难熬的,因为他毕竟不是一般的书店老板,他有着那样一段抹不掉却又令人心焦的历史。

  心境不好,使他脾气变得暴躁。动不动,他就要发一通无名火。

  他把一切希望,寄托在独养儿子姚文元身上,望子成龙。

  在姚文元之后,周修文生过二女一子。

  大女儿叫姚文华。

  二女儿是在一九三七年生的。生下不久,正值“八·一三”日军突袭上海。姚蓬子把出生才几个月的二女儿送回诸暨老家。在缺医少药的乡下,二女儿死于脑膜炎。

  来到重庆之后,周修文生下一个儿子,曾使姚蓬于兴高采烈。这小儿子上小学一年级时,染上麻疹,转为肺炎,死了。

  于是,姚文元成了姚蓬子唯一的儿子,成了他的掌上明珠。

  姚蓬子为儿子操碎了心

  虽说姚家离“大同大学附属中学一院”(今大同中学)颇远,但那是在上海很有名气的一所中学。为了儿子的前途,姚蓬子让姚文元从重庆中学转入大同附中,每天来来回回挤公共汽车也毫不顾惜。

  儿子进了“大同”,姚蓬子总算放心了。儿子居然在课余还写起长篇小说来,这更使姚蓬子欣慰。父亲所企望的和儿子所追求的是同一个目标——做作家,做大作家。尽管姚文元跟父亲一样,并不是写小说的料子——姚蓬子毕生没有写出过好小说,姚文元毕生没有发表过小说。

  一九四八年寒假里发生的一桩事,使姚蓬子深为不安……

  那是一月二十八日晚上,大同中学一个姓王的同学突然来到了作家书屋,通知姚文元明天一早到学校去。

  姚蓬子以为儿子返校开什么会。不料,第二天,儿子很晚才回家,说学生证也被警察搜去了。

  姚蓬子一盘问,才知道儿子参加学生运动去了!

  那时,同济大学成了上海学生运动的中心。由于学校的“训导处”开除了几名进步学生,上海同济大学全体同学从一月十八日起实行罢课,并决定派出代表赴南京请愿。一月二十九日,上海二十七个学校五千多名学生云集同济大学,欢送代表团赴南京请愿。上海市市长吴国桢派出三千多名军警前往镇压,逮捕二百多名学生。国民党政府教育部次长杭生武声称要解散同济大学。大同附中是前往支援同济学生的二十七所学校之一。这一学生运动发生在一月二十九日,称为“一·二九”事件。

  “胡闹!”姚蓬子听说儿子被同学拉去参加游行,颈部根根青筋怒张。

  “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姚蓬子摆出老资格,训斥十七岁的儿子道,“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书。你将来靠读书吃饭,不是靠游行吃饭!”

  说实在的,姚蓬子吃够了“革命饭”。他知道被捕的滋味是什么。眼下,他的宝贝儿子要重蹈他的“覆辙”,他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告诫儿子,不许再参加学生运动。

  此后的报上,关于学生运动的报道中,不断出现“大同大学附中一院”字样,使姚蓬子暗暗为儿子担心。

  当儿子在那里念完高中一年级,姚蓬子便让儿子转入另一所上海名牌中学——沪新中学。

  沪新中学,亦即江苏省立上海中学,上海第一流的中学。日军侵占上海时,取缔了作为“江苏省立”的上海中学。该校迁至法租界顺昌路,更名为沪新中学,意即“新的上海中学”。抗战胜利后,上海中学复校,沪新中学成为上海中学的一个部分。由于上海中学在上海郊区,而沪新中学在市区,报考沪新中学的人反而比上海中学多,尽管上海中学校舍宽敞舒适在上海是首屈一指的。

  当时的沪新中学拥有一千多名学生。分为理科和商科。姚文元插入理科二年级甲班。

  正当姚蓬子为儿子进入沪新中学而高兴的时候,不料,就在开学的那一天——一九四八年九月一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放学回来,姚文元刚刚放下书包,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他轻声地附在父亲耳边说:“爸爸,有件要紧的事,告诉你。”

  父亲随他来到卧室,关上房门,姚文元这才说出事情的原委:“今天,我到沪新中学上学,一眼就认出跟我同桌的同学。我知道他叫崔之旺,可是他却说自己叫‘崔震’。”

  “你怎么会知道他本来的名字?”姚蓬子顿时警觉起来,因为他有过地下工作的经验,知道哪些人物是经常改名换姓的。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姚文元说道,“在大同附中时,我在高一的D班,他在B班。在‘—·二九’事件中,他是大同附中学生的领队,所以我认得他。那时候,他叫崔之旺。寒假一过,他就被大同附中开除了,我就没有看见他了。他是共产党……”

  姚蓬子的心,猛地收紧了!他好不容易让儿子离开左倾色彩浓厚的大同附中,如今却又跟一个地下共产党员坐同一条板凳!

  “你怎么知道他是共产党?”姚蓬子问儿子。

  “他是大同附中学生运动的头头。他被开除以后,许多同学都说他是共产党。”

  “你没有告诉他——你认得他?”

  “没有。我们在大同附中不同班,他不认识我。我猜出他为什么进沪新中学就改了名字,不便把事情说穿。”

  “好,好。”姚蓬子连连点头,对儿子道,“以后你也别把事情说穿。你就假装不知道他是共产党,你还是老老实实读你的书。要知道,你已经高二了,要准备考大学了。我要供你上大学。这点钱,我还是花得起的。你无论如何要上大学……”

  姚氏父子之间的这次重要谈话结束了。可是,姚蓬子却失眠了。一合眼,脑海中就出现坐在儿子身边的共产党员形象。

  他不断地来来回回踱着。他反反复复捉摸着报纸、他仔仔细细地权衡着……

  他,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经验:

  他以“左联”执行委员、党中央军委特科的政治经验;他以纸头掮客的投机经验;他以书店老板的商业目光……

  终于,他收住了脚步,不再往复踱个不已了。

  “爸爸,崔震正巧住在我们家不远,放学时跟我同路。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儿子回家,又提起了那个共产党员。

  “文元,你来一下。”这一回,父亲露出神秘的脸色,叫儿子来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他问道,“崔震真的是共产党?”

  “看样子,八九不离十。”

  “如果他真的是共产党,你就跟他接近,争取参加共产党。”

  “参加共产党?”姚文元愕然,发觉父亲的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是的,你应当争取加入共产党。”父亲说,“我看,明年的这个时候,上海早已是共产党的天下了!”

  姚文元恍然大悟。

  姚文元在书包里装进了高尔基的小说,鲁迅的杂文集,悄悄在课桌上翻阅。自然,这引起了同桌的崔震的注意。

  没几天,一件小事,使姚文元很不愉快:同学们熟悉之后,彼此取起绰号来了。贫嘴的同学孙志尚,给姚文元取了个雅号日“摇头飞机”——因为姚文元八字脚,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正巧他又姓姚:跟“摇”同音……

  在放学途中,姚文元对崔震说:“他们取笑我八字脚,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双脚为什么朝外翻?那是抗日战争的时候,我父亲在重庆开进步书店——作家书店,要跟许多左翼作家联系,重庆是山城,我天天跟父亲一起东奔西跑,天天爬山,把脚爬成了八字脚!”

  “你的父亲是……”

  “我的父亲也是左翼作家,叫姚蓬子。”借“八字脚”为由头,姚文元大加发挥,说出了心中想说的那些话,我父亲是鲁迅的战友。霍秋白、冯雪峰、胡风,都是他的好朋友,我们家的常客。我受父亲的影响,对民族解放运动早就非常向往……“

  听了姚文元的话,崔震虽然不动声色,但是暗暗记在心中。

  崔震向党支部作了汇报。

  那时,为了迎接上海的解放,上海地下党组织正在大力发展新党员。姚文元的名字,被列入沪新中学地下党支部的发展对象名单之中。

  几天之后,姚文元悄然把入党申请书塞到崔震手中。

  姚文元披上了革命外衣

  “你有《三S平面几何》吗?”一个方脸、白皙、戴眼镜的二十四、五岁的男青年,穿一身旧西装,左手拿着报纸,问姚文元道。

  “没有。”姚文元答,“我只有《范氏大代数》。”

  按照崔震教给的联络暗号,那位男青年跟姚文元对上了号。

  男青年名叫郭坤和(又名郭民),是南中区的分区委书记。

  他向姚文元讲明了对党、对组织要忠诚老实的原则,然后,询问了一系列问题。他问及了姚蓬子。姚文元如同对崔震说过的那样,又重述了“进步作家”姚蓬子的身世……

  处于地下状态的党,无法对入党对象进行外调。由领导出面,这样找发展对象谈话,就象是一种审查手续。

  由于姚文元的隐瞒,当时的党组织不知道姚蓬子的严重问题以及姚文元和徐恩曾、费侠的关系。何况姚文元只是一个中学生,他的入党申请只是报到分区委。

  一位当年中共上海市委负责同志曾不胜感慨地说:“因为姚文元当时是个中学生,所以他的入党报告,只是送分区党委郭坤同志审批。限于当时的条件,审批手续不过是郭坤找他谈话。问及他的父亲时,姚文元说是鲁迅的战友等。如果当时上报市委的话,姚文元的入党报告,不会马上批准,起码要对他进行一段时间的考察——因为姚蓬子是叛徒,当时地下党上海市委是掌握的,是绝不会被姚文元所说的那一套‘鲁迅的战友’之类话骗过去的!”

  感慨只是感慨,历史毕竟已经过去。

  崔震成为姚文元的入党介绍人(当时只须一个介绍人)。经过沪新中学地下党支部讨论通过,经过分区委批准,顺顺利利,姚文元在一九四八年十月便举行入党宣誓。

  “忠于组织,严守秘密,誓死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郭坤和念一句,姚文元跟一句。念完誓词,姚文元便成为中共预备党员了。

  姚文元入党之后,作家书屋二楼便常常成为沪新中学地下党开会的场所。

  每逢这种时候,姚蓬子知趣地回避了。看到儿子披上了一件“革命”的外衣,姚蓬子心中暗喜:这一步棋走对了!

  沪新中学的地下党组织迅速扩大,地下党员发展到三十多人。姚文元由于工作“积极”,入党不久便担任了党小组长。然后担任支委。解放前夕,姚文元已是支部之下的“分支书记”。

  后来,姚文元在履历表上写“担任沪新中学党支部书记”,那是给自己提了“一级”。

  我在访问当年沪新中学地下党的好几位老同志时,他们一致严肃地指出;沪新中学地下党支部书记先是孙志尚同志,后为冒金龙同志。一九四九年二、三月间,由于新党员不断增加,沪新中学地下党成立了总支;总支之下设支部,支部之下设分支部。姚文元是高二年级甲。乙两班的分支部书记。姚文元在解放后填表,自称是“沪新中学党支部书记”,显然不符合事实。

  姚蓬子到底老奸巨猾深谋远算。不出他的所料。国民党果真保不住“大上海”。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在陈毅指挥下,攻下上海城。

  入党不过七个月的姚文元,年纪不过十八岁,学历不过高中二年级,从此却有了不可多得的政治资本——曾经是地下党员。

  在“文革”中,在大庭广众之中,姚文元曾不只一次吹起了自己的“光荣史”……

  令人寻味的姚文元道路

  解放以后,姚文元走过了怎样的道路?

  下面两个姚文元的镜头,时隔二十年,“反差”是那么的强烈:

  一九四九年初冬,上海还不算太冷,一个穿着蓝得刺眼的干部式棉衣的剃平头的小伙子,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车后的书包架上,捆着一大包刚刚印出的《青年报》。

  此人便是姚文元。当时他还在继续念高中,课余兼任上海《青年报》的发行员。由于这一职务不属国家干部正式编制,他没有领到国家供给的棉干部服。不过,那象征着“革命”的棉干部服,对他的吸引力未免太大了。他自己花钱,请人照样仿做了一件。只是所买的蓝布颜色太艳,叫人一看便知道是“冒牌货”。

  二十年后——一九六九年。姚文元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这军装在当时是“革命”服。虽然姚文元穿的军装并非“冒牌货”,可他却是个冒牌军人。他以一个“武化文人”的姿态,出席在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主席台上。当年的新闻公报这样报道大会开幕式:“随同毛主席和林彪副主席登上主席台的有周恩来、陈伯达、康生、董必武、刘伯承、朱德、陈云、江青、张春桥、姚文元同志。”到了闭幕式时,新闻公报则这样报道:“今天在主席台前列就座的,有: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张春桥、姚文元……”新当选的三十八岁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姚文元,成为党内的重要人物。

  从二十年前的一个普通高中生。到二十年后成为党的最年轻的中央政治局委员,姚文元的道路是令人寻味的。

  其实,姚文元开初并没有坐上“火箭”,而是骑着“自行车”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他甚至一度车翻人仰,跌进沟里。

  在档案里,我看到姚文元亲笔填写的履历表:

  1949-195.2

  南二区工作

  1950.2-1950.7  因病在家休养

  1950.7-1951.9  团卢湾区工委宣传部干事

  1951.10-1951.12 团校学习

  1951.12-1952.5 三反工作队队长

  1952.6-1952.9  团卢湾区工委宣传部副部长

  1952.10-1953.3 团校学习

  1953.3-1953.4  卢湾区团委

  1953.5-1953.8  卢湾区团委宗教办公室

  1953.9-1956.5

  卢湾区党委宣传部理论教育科长、职工教育科长

  也就是说,解放后七年。姚文元也不过是个科长。

  也许由于太简略,有几处我不知何意,或者不知其详。

  比如“1949-1950.2南二区工作”,这“南二区”是什么意思?请教了姚文元当年的老同事,方知这是指他在团的南二区担任《青年报》的发行员、通讯员,“白天来来,跑跑基层,分分报纸”,如此而已。当时的“南二区”由上海的卢湾、蓬莱、邑庙、嵩山地区组成。姚文元在团的南二区委里,只有一个抽屉罢了,并非正式工作人员。

  所谓“因病在家休养”,这病,据说是心脏病。

  令人不解的是,“因病在家休养”的姚文元,在那五个月里,两度跟随父亲姚蓬子前往北京。

  坐落在北京王府井东安市场里,有一家以涮羊肉名闻遐迩的“东来顺”饭馆。一位有着跟姚蓬子差不多的叛变经历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在那里宴请姚氏父子。

  老朋友跟姚蓬子沉缅于往事的回忆之中,姚文元只顾自己涮着羊肉,一块一块送往嘴巴里。

  突然,那位姚蓬子的老朋友,把脸转向他:“文元,你还记得你的寄娘费侠吧?”

  “记得!”姚文元立即点头道。

  “你还记得你的寄爹徐恩曾吗?”

  “记得!记得!都记得!特别是寄娘,待我特别好。”姚文元连连说道。

  这时,那位姚蓬子的老友压低了声音,姚氏父子把耳朵伸了过去:“你们知道吗,文元的寄爹、寄娘,都跑到台湾去了!”

  姚文元的神色陡变。

  姚蓬子双眉紧皱,当即说:“这件事,今天说到这里为止,不要再提了!”

  姚文元马上附和道:“对,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他,在“因病在家休养”前夕——一九五○年二月,总算转正,成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不论他在入党或转正的时候,都从未向组织上交代过他与徐恩曾、费侠的关系。此后,他更是守口如瓶,就连两度随父去京广访父亲故旧,他也从不对党组织提及一句。心中有鬼,唯独他自己明白。

  至于“1951.12-1952.5三反工作队长”,姚文元言过其实。不论是他当时的顶头上司,还是一起工作的同事,都一致证明:姚文元当时是上海市卢湾区公安分局组织的“三反工作队”的一名“打虎队员”担任过联络员,从未担任过队长。

  留存在当年的老同事们的记忆屏幕上的姚文元形象,大抵是这样的:

  独来独往。他住机关集体宿舍,总是要一个人独住。很少跟同事来往,也从不向组织暴露思想。

  懒得出名。那件鲜蓝色的棉干部服,穿了几个冬天。已经油光可鉴了,他照穿不误,不洗也不刷。同事们称他为“卖油条的小贩”,他也笑笑。臭袜子、脏衬衣之类,要等星期天带回家去,叫保姆冯金芸洗,他自己连块手绢也不洗。头发总是到了不得不剃的时候,才进理发店。每天早上,他总是机关宿舍里起床最晚的一个,从不参加做早操。午睡时懒得连鞋子都不脱,斜着躺在床上。

  唯一的爱好是看书、写稿。他的宿舍里放着个藤书架,他不时从家里带来书。别的书经常换动,但是姚蓬子著的《论胡适实用主义》小册子一直在书架上……

  长篇《百炼成钢》成了“废铁”

  穿着棉干部服,做着作家梦。

  姚文元平生第一篇变成铅字的东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处女作”,那是在一九四九年四月,作为“我最爱读的一本书”征文发表的,题为《革命的意义——(青年近卫军)读后感》,署笔名“志毅”。当时,姚文元十八岁。

  另外,在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一日上海的《大晚报》上,查到《老城隍庙一瞥》,署名“文元”。是否系姚文元所作,待考。但是“志毅”写的那篇书评,确系姚文元所作。因为那篇文章收入姚文元所著《细流集》一书,列为首篇。

  一九四九年六月二十二日,上海《青年报》的“读者之声”专栏里,刊出一位读者的千把字短文,题为《揭穿帝国主义的阴谋》,署名“沪新中学姚文元”。这时的姚文元,是《青年报》的通讯员。

  此后将近两年,姚文元没有发表过文章。

  一九五一年四月十二日《解放日报》的“读者来信”专栏里,终于冒出“姚文元”的大名,他的来信标题为:《要求音乐界创作镇压反革命歌曲》。

  这年秋天,姚文元步入上海天宫剧场,看了滑稽戏《活菩萨》。这时的姚文元虽然只二十岁,已有“众人皆醉吾独醒”的“左”派精神,在剧场里坐不住了,认为这样的戏太“庸俗”。他感到惊讶,竟有那么多的人观看《活菩萨》!不久,一九五一年十一月《文艺报》的“读者中来”专栏里,发表了《一个值得严重注意的数字》,认为《活菩萨》拥有那么多观众是“一个值得严重注意的数字”。文章虽然不过千把字,批评的调子却唱得很高。此文署名:“青年团上海市工委姚文元”。

  写这样的文章,姚文元觉得顺手,就沿着这条路写下去:写了《注意反动的资产阶级文艺理论》,写了《错误的了解》。在一九五三年八月的第十六期《文艺报》上,又在“读者中来”专栏,发表姚文元的《应改进歌曲出版工作》一文,批评了“由于出版者唯利是图,有的集子编进了一些不健康的‘冷门’歌曲,以示其‘突出’……”

  从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四年的六年时间里,姚文元总共只发表八篇“豆腐干”文章,要么“读者之声”,要么“读者中来”,要么“读者来信”,一会儿批滑稽戏,一会儿批歌曲出版工作……姚文元意识到,这几篇“豆腐干”文章,离“大作家”太远了!

  在他调到上海市卢湾区团委当宣传干事之后,一心一意要写长篇小说——“大部头”。他要写的小说,据说是受了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启示,名曰:《百炼成钢》!

  这是一部“史诗”般的煌煌巨篇,从红军长征、土地革命,从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学生运动,一直写到中国革命的胜利,写到“三反”、“五反”运动……

  用姚文元自己的话来说:“我花费了不知多少个星期日和夜晚,查资料,写作……”

  当红军进行震撼世界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时候,姚文元不过是个三岁娃娃。他只能靠着查资料来写“史诗”般的小说。

  足足写了四大捆稿纸,姚文元终于把《百炼成钢》写出来了。

  他以为这一炮足以使中国文坛震动,可是,一纸退稿信,把这部巨著打入了“冷宫”。

  整整一个月,他闷闷不乐,一下班就躺在床上。哦,《百炼成钢》成了一堆废铁!

  他终于从退稿中醒悟,自己不是写小说的料子。

  他毕竟是从作家书屋里出来的。他从小就见过许许多多作家,他读过许许多多作家的作品。他铁了心,要当一位作家。

  他在思索,他在寻找文坛捷径。忽地,他的眼前一亮,藤书架上的几本书吸引了他:那是作家书屋出版的胡风著作……

  他想,不写小说,专搞文艺理论,不也能够成为大作家吗?胡伯伯,不就是活生生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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