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投归曾国藩
容闳在他的自传中曾回忆他从太平天国回沪后的打算，他写道："南京之行，本希望遂予夙志，素所主张之教育计划，与夫改良政治之赞助，二者有所借手，可以为中国福也。不图此行结果，毫无所得。曩之对于太平军颇抱积极希望，庶几此新政府者能除旧布新，至是顿悟其全不足恃。以予观察所及，太平军之行为，殆无有造新中国之能力，可断言也。于是不得不变计，欲从贸易入手。以为有极巨资财，则借雄厚财力，未必不可图成。"②然而，经商既不是他的长处，也与救国救民的抱负相隔甚远。1861 年到1863 年前后三年长江流域的"业茶"实践，不仅没有带给他巨额的财富以使他具备实现计划的财力，反而差一点让他丢了性命，轻于鸿毛地死在土匪的乱刀之下。③于是，他又开始重新审视他的选择。经过冷静地考虑，他认为他应该有比贩茶更高尚、更有价值的事业目标。命运之神惠顾了他。1863 年，他遇到了曾国藩，终于踏上了一块实现计划的"上马石"。
这一年的3 月间，容闳在九江接到一封张斯佳写来的信。张氏原是容闳在上海的老朋友，此时正在安庆曾国藩的大营当幕僚。他在给容闳的信中说，曾国藩已经听说了容闳的大名，极希望容闳能赴安庆会面。容闳好长时间没有与张斯桂通信，突然接到这一邀请，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担心曾国藩知道了他到过太平天国访问的事，想通过张斯桂的"以礼相邀"把他骗去杀头。因此，他这一次婉言回绝了邀请。
两个月后，容闳又接到张斯桂的第二封邀请信，里面还附了容闳另一好友李善兰的一封信。李善兰在信里解释说，他曾在曾国藩面前提到容闳受过西方正规教育，有爱国爱民之心，"急欲为国服务以使中国成为繁荣富强之国家"。曾国藩听后极感兴趣，想面见容闳委以重任。李善兰并告诉容闳，他的另外两个上海朋友华蘅芳和徐寿也在曾国藩大营效力。李善兰的来信使容闳对曾国藩的疑惧顿时消散于无形。他立即作了回复，答应在手上的商务活动结束之后立即前往安庆拜见曾国藩。但是，曾国藩求见容闳十分心切，不久又通过张斯桂和李善兰写了第三封邀请信。信中更明确地请求容闳弃商从政，即刻动身去安庆。
曾国藩此时为什么如此急切地要见到容闳呢？这是因为他这时需要一个精通"西学西语"的兵器工业专家。
19 世纪60 年代以后，曾国藩、李鸿章等清朝地方实力派迫于镇压农民起义和抵抗外来侵略的需要，走上了自办军事工业和民用工业的求强致富之途。曾国藩以两江总督加钦差大臣之尊，独领风气之先，于1862 年在安庆设立了中国近代第一家兵工厂安庆军械所。为了扩大和完善兵工厂体系，他准备采买一批能够完成机械加工的西洋机器。当他听说容闳在美国生活了八年、精通英语和西方科学技术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最适当不过的人才，有必要折节持礼将其尽早罗致帐下。
曾国藩"三顾茅庐"式的以礼相邀，使已经厌倦商务、正在为理想无法实现而苦恼的容闳大喜过望，他迅速处理了商务收尾工作，于同年9 月间赶赴安庆。
② 客闳著，徐凤石、挥铁樵译：《西学东渐记》，第十二章，《太平县产茶地之旅行》，第63 页。
③ 容闳著，徐凤石、恽铁樵译：《西学东渐记》，第十二章，《太平县产茶地之旅行》，第68 页。
曾国藩以及容阉的老朋友们热情欢迎他的到来。在安定下来之后，李善兰、张斯桂、华蘅芳、徐寿等幕僚们开始与容闳谈论建立机器厂之事，并询问容闳对此事的意见。容闳一贯最看重的是他的教育救国的计划，但他意识到曾国藩的幕僚们所关心的事正是曾国藩所关注的事，因而没有大谈他的教育计划，而是就势畅谈他对设立机器厂的看法。他表示意见说，根据他在美国的观察和一般经验，中国在当时的条件下要办机器厂就应办基础性的普通的机器厂，而不是建立那种只适应特殊需要的机械厂。也就是说，中国应该建立一个能够由此再派生出许多专门性分厂的母厂，这个母厂能够生产制造枪炮、机车、农业器械、钟表等等的机器。①他的这一意见被幕僚们转告给曾国藩。曾国藩对容闳的建议极为欣赏，他在日记中郑重其事地写下"制器之器"这个新名词，②并立刻第二次召见容闳，当面肯定了他的意见。随后，曾国藩礼授容闳五品军功，正式委任他前往国外购买机器，以建立中国第一家正规的现代化机器厂。
从到达安庆大营的第一天起，到曾国藩明确表态支持容闳意见，前后大约只有三个星期，正是在这三个星期里，容闳从一位不大被中国士林所重视的"准洋商"而一跃成为中国最有实权的官僚的座上宾，进而踏进了中国政治的权力之圈，取得了实现改良计划的入门之钥。所以，这三个星期也牢固确立了容闳一生对曾国藩的感恩之情。他在自传中写道："曾国藩的伟大是不能用爵位来衡量的；这不在于他克服了叛乱，更不是因为他收复了南京，而是在于他的了不起的品德：他的纯洁而无私的爱国精神、他的廉洁奉公和他的深刻而有远见的政治头脑。他在历史上以正直著称，所以死后被溢为"文正公"。①1863 年10 月，容闳由广东藩司和上海道提取款银68000 两，从上海出发赴美。启程之前，容闳正好遇到为美国罗塞尔公司（Russell＆CO.）运送机器来中国的并正准备回国的工程师约翰·霍金斯（John Haskins）先生。容闳与他达成协议，由他先期赴美准备绘制机器与未来机器厂的图样。容闳则先到欧洲稍作考察。
容闳在法国和英国一共考察了四十多天，于1864 年初春横渡大西洋，到达美国纽约。这时正好是容闳自耶鲁大学毕业后的第十个年头，他的耶鲁同学在纽黑文举办了一个毕业十 周年校友团聚会，邀请容闳参加。于是，容闳在离开耶鲁十年之后，又成了校友们谈论的中心。
购买机器的工作由于美国南北战争而受到了拖延。几乎所有的美国机器厂，尤其是新英格兰地区的工厂全都忙于承造政府的订货，不愿意承担容闳所需要的机器。容闳与霍金斯多方设法，最后找到马萨诸塞州费屈伯格城（Fiichburg）的普特纳姆（Piitnarm）公司承造中国订货。
在等货期间，容闳曾忽发奇想，跑到华盛顿去找一位同学的父亲巴恩斯将军（Barnes），请求让他作为北方的志愿军参加战斗。他向巴恩斯将军表示说，美国是他的第二故乡，他有义务为其服役。但当巴恩斯将军获知他来美国的主要任务后，认为采购机器比眼役参战更具重要性，没有同意他的请求。
① YungWing，MyLifeinChinaandAmerica，P.149-150.② 《曾文正公手书日记》，卷十八，同治二年十月二十二日。
① YungWing，MylifeinChinaandAmerica，P.147-148.直到1865 年初春，订购的机器才全部交货。这些机器由纽约装船，经大西洋，过好望角东行运到上海。容闳本人则有心作环行地球的第一个中国人，他自纽约乘船南下，穿巴拿马地峡至旧金山，然后再由旧金山西行过太平洋，经日本到达上海。
容闳回到上海之时，曾国藩已调至徐州负责"剿捻"。因此，容闳采买的这批机器就被并入了江苏巡抚李鸿章控制的江南制造总局。江南制造总局的机器来自三个渠道：一是从李鸿章在上海成立的上海炮局继承而来，二是李鸿章购买的上海虹口洋人机器厂的旧机器，三是容闳采购的这批机器。三者相比，容闳购买的最为先进。由于有了容闳购自美国的这批机器，江南制造总局成为当时好望角以东最大最现代化的制造厂。
采买机器的成功也使容闳身价陡涨。1865 年，当他在华蘅芳陪同下来到徐州大营向曾国藩汇报工作时，曾国藩表示要立即专折奏请皇帝嘉奖封赏。曾国藩的一位幕僚将奏折的内容透露给容闳，奏折写道：花翎运同衔容闳，熟习东西各国语言文字，往来花旗最久，颇有胆识。于同治二年十月，拨给银两，令前往西洋采办铁厂机器。四年十月回营，所购机器一百数十种，均交上海制造局收存备用。查该员不避险阻，涉历重洋，为时逾两年之久，讨程越四万里，实与古人出使绝域其难相等，应予奖励，以昭激励，合行仰恳天恩俯准，以同知留于江苏，遇缺即补。①果然，容闳回到上海不及两个月，总督正式任命容闳为五品实官的公文就寄到了上海。容闳从此成为一名有清朝正规俸禄的官员。月薪250 金，超过当时的四品候补道。
容闳的职责是帮助上海道丁日昌管理江南制造总局。在这期间，他与丁日昌的私人关系极为融洽，由于丁日昌的晋升和对他的推荐，他也被赏戴花翎。在政务空疏之时，他还翻译了哥尔顿的《地理学》（ Colton ' SGeography ）和帕森的《契约论》（Parsons on Contracts）。②容闳在江南制造总局工作期间最为得意的事，是他促成了江南制造总局附属学校的建立。他描述他劝说曾国藩时的情形说：1867 年，曾国藩在回任两江总督前视察了上海江南制造总局，"他在制造局里兴趣非常浓厚地四处观察。我指给他看我购自美国的那些机器。他站在那里始终欣然不倦地注视着机器自动运转。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机器和它的运转情形。我借他这次参观的机会，成功他说服了他在制造局里附设一座机械学校，以培养中国青年学习机械工程的理论和操作。这样，到了相当的时候就可解雇外国工程师和机械师，使中国人能完全独立操作。这项建议很投合中国式的讲求实际的特点。制造局终于附设了一所学校。"①显然，容闳在办理机器厂事务的同时依然没有忘记他最初的教育救国的计划，他在等待和寻找着适当的机会。
① 《曾文正公保举容闳折》，见何广棪《族谱所载有关容闳之史料》，载台湾《书目季刊》，1979 年9 月号。
② YungWing，MyLifeinChinaandAmerica，P.167.① Yungwing，MyLifeinChinaandAmerica，P.168-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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