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传记文学 > 王韬评传 > 三、联合英、日抗衡俄国的策略
三、联合英、日抗衡俄国的策略
与前辈论外交者大而化之地论述"夷情"和"驭夷之策"不同,王韬将"夷"的笼统概念分成单个的不同国家。不加区分的单色调的"夷"在他的外交理论里几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英、法、普、俄、美、日本等具体民族国家的概念和区别对待的外交策略。
王韬认为,世界是多元的。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国情、不同的外交目的和策略。俄国是一个还未完全摆脱农奴制阴影的君主制国家,其国虽贫,扩张领土的野心却很大。他剖析说。浅见之士,"狃于所闻,徒知其主好勤远略,其民生齿不繁,地虽大而荒凉特甚,国虽强而市项不丰,今又与土媾兵,以致屡遭败衄,遂以为俄之凭陵小国,黩武穷兵,适足自毙,固不足为患于天下也。不知俄之君臣谋所以致一统之盛,而大无外之规,盖匪伊朝夕矣。其意不得志于欧洲,则必求逞于亚洲,二者将有一遂。"以天下大势观之,"图亚洲易,图欧洲难",俄国在欧洲的扩张受阻后,必然将侵略的矛头指向亚洲,而中国首当其冲。所以,俄国是中国最大的威胁。①英国是一个工商民族,"国计民生全恃乎商,而其利悉出自航海矣。与中国通商将四十年,英商足迹所至,几遍中土,国中工艺所出,销流于中国者甚伙,疋头鸦片,尤为大宗,是英国通商在今日几于有进而无退。设使一旦有事,则于贸易大局殊有窒碍"。所以,英国为自己着想,希望中国保持和平之局,"断不肯无端以启衅"。对于俄国在亚洲的咄咄逼人之势,英国急欲寻找伙伴谋求抵制之道。英、俄之外,美国为一民主之国,且国力仅能自保,在中国不敢有土地之想,惟图共沾商业利益。法国自普法战争之后,元气未苏,暂时在亚洲难有作为。普鲁士虽然打败了法国,但注意力仍在欧洲,时刻提防法国的报复。日本为一亚洲之国,自学习西法以来,逐渐富强,虽然它时有欺凌中国之举,但与俄国这只"虎狼"比起来,不过是"狡兔"而已。它本身亦为西人欺侮之对象,特别是北方受到俄国的极大压迫。鉴于这样的国际局势,王韬指出中国外交的基本策略应该是联日结英拒俄。他这样写道:盖在今日讲天下大计者,不患在英、法,而患在普、俄。而俄尤骎骎乎驰域外之观??然则何以待之?曰:莫如中外合力防俄??中国如能结好英、日,以彼为援,互为唇齿,然后励精图治,发奋为雄,盛兵备,厚边防,乃足以有恃而无恐。③王韬把近代世界格局比之为战国之局,其中俄罗斯"犹战国时之秦也"。
它"地跨三洲,控弦百万,正无难投鞭断流,移山平陆,气变风云,力翻渎读,虎视**,鹰瞵八荒",是欧、亚各国的共同威胁;英、法、普、土耳其、印度等国只能当之于齐楚以下之中小之国。对中小之国来讲,抗俄是共同的事业,也是"自为而非为他国也"。其情形正如当日"六国之约纵连衡①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四,"俄人志在并兼"。
①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四,"英重通商"。
② 参见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四,"中外宜合力防俄";"合六国以制俄";《弢园尺牍续钞》,卷一,"呈郑玉轩观察"。
以摈秦"。诸国倘不明此理,相互攻伐,必蹈"六国之所以亡"的故辙。①当然,王韬并没有离开他的对外主和的基调。他说,所谓"抗者"、"制者","亦非无端开衅于俄也,原在有备无患,画疆自守,以持其不变之局而已"。②换言之,中国联日结英以制俄的限度应控制在保持各国疆界不变和固有世界均势不变的范围之内,而不是去有意触怒俄国,寻衅开战。
王韬提出联日结英抗俄的策略主要得之于他对当时国际局势的仔细观察和冷静分析,但也不能排除有他个人特殊的情感因素在内。对王韬来说,英、日两国在情感距离上的确要比俄国来得亲近。他自20 岁起就一直与英、美传教土共事,与英国外交官亦多有周旋。他本人又长期生活于英国治下的香港。所以英国传教士和外交官的外交主张对他影响很大。而当时的英、美人士大多数都持有亲日反俄的外交观点。如阿礼国、巴夏礼(Harry SmithParkes)等人在外交报告和公开出版物中都呼吁扶持日本,制衡俄国。王韬为香港新闻界名人,对他们以及英国政府的外交倾向不会不知道。
对王韬外交观点影响最大的要属他的日本朋友。日本本来就是中国的近邻,在人种、文化、风俗民情等方面与中国十分相近。在王韬生活的那个时代,儒家著作依然是日本文人拜读的经典。日本在近代所受到的西方侵略也与中国相仿,这一点更容易使近代中国人把日本人引为同类。对王韬来说,他的《普法战纪》和《循环日报》在日本引起了反响。1879 年他又亲赴日本访问。日本朝野对他优礼有加。回国后,日本人士依然对他恭而敬之,请他写序作跋者有之;斧正诗文作品者有之;讨教国策方针者有之。甚至日本"比睿"军舰路过香港,司令官、也是后来中日甲午战争中日本舰队司令伊东佑亨也特地上岸拜访他求教。①凡此等等都使王韬觉得日本人比欧洲人亲切。因此,他情感上本来就倾向于中日联合。而当时大批日本人士竭力鼓吹中日联合,共兴亚洲的主张更加强了这一倾向。
王韬所接触的日籍人士中,鼓吹中日联合最力的要属冈鹿门和曾根俊虎。冈鹿门是王韬的最好日籍朋友,结识于东京。冈鹿门曾多次游说日本当道,提醒他们要把俄国当作主要敌人,而不必事事与中国为难。他的一位朋友西吉甫留学俄国,他特作论文一篇相送,详细剖析日、中、俄三国关系。他说:"秦之所以能并者,则在取巴蜀而据其资者矣。俄往年攻土耳其,为英、法所扼,无功而止,于是其意谓与其争欧,不如争亚。盖争欧难,而争亚易。我既东向并亚细亚诸国,而后拊背搤吭以薄英、法,则其志可逞也。其经略亚细亚东北,遣使论日本北疆,略堪察加、佐甲廉,其成算可知也。近闻自佐甲廉至俾得堡七千里间,通马车道。又以美洲所辖之地,鬻于合众,而以所得数百万金,充开拓东北之费。乘此势骎骎以南,则安知异日不以东北全力薄英、法,济其大欲,如秦统一六国乎??日之多事,将自此始。"①在与工韬的书信往来中,他也多次论述他的主张。王韬在《跋冈鹿门送西吉甫游俄文后》一文中回忆道:"鹿门之志,常欲中、日相睦,联英以拒俄。夫就亚洲地势以观,中之与日,固所谓唇齿相联,而辅车相依也。鹿门往时酒酣耳热,辄纵谈天下大计,沥沥成议,几欲击碎唾壶,而蒿目时艰,枪怀① 参见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四,"中外合力防俄";"合六国以制俄"等文。②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四,"中外合力防俄"。
① 参见王韬:《弢园尺牍》,卷十二,"与日本源桂阁侯"及"与日本佐川柽所"两函。①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十,"跋冈鹿门送西吉甫游俄文后"。
近事,每愤其志之不得伸。"②僧根俊虎原为日本海军的一位军官。90 年代以后参预了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活动,为孙中山所熟识。在90 年代以前,他是一位泛亚主义者,积极倡导中日合作,拯救亚洲。他曾多次到中国的上海、山东、台湾等地进行外交活动。1880 年,他在东京与王韬的另外两个日籍朋友长冈护美、渡边洪基等共同创立了一个泛亚主义的组织兴亚会。兴亚会的成员很复杂,目的也不十分明确。其中有向往中国文化、或同情中国人民苦难遭遇、或真心支持中国改革、或虔诚相信中日合作可以挽救亚洲的日本友好人士,也有打着振兴亚洲旗号、旨在吞并朝鲜、中国、建立日本人统治的大亚洲的军国主义分子。僧根俊虎的观点是倾向于前者的。1885 年中法战争期间,他作为日本的军事观察员逗留沪上,与王韬时相过从。居沪期间,他写了一本《法越交兵纪》,反对法国侵犯越南,也谴责了日本政府对中国南疆危机漠不关心,不理解中日合作的重要性。①王韬与这些日本友人关系密切,耳濡目染,也受到泛亚主义主张的影响。《弢园尺犊》中有一封致冈鹿门的信,反映了他们之间相互影响的情形:蒿目时艰,无可下手,强邻日迫,又有责言,既西顾之堪虞,益东瞻而兴渭。今日亚洲中惟中与日可为辅车之相依,唇齿之相庇耳。试展舆图而观之,东南洋诸岛国,今其存者无一也。五印度幅员袤广,悉并子英,其存者亦仅故府,拥虚名而已;阿富汗已为英所剪覆;波斯介于两大之间,将来非蚕食于英,即鲸吞于俄耳;异日越南必灭于法??亚洲诸国已残食至是,宁不大可危乎?闻贵国有志之士,近日创设兴亚会;此诚当务之急,而其深识远虑,所见之大,殊不可及。长冈护美、渡边洪基皆与韬相识,而为是会长??其执兴亚会中牛耳者,为曾根俊虎,伊东蒙吉,咸纳交于韬,通缟紵而结苔岑焉。②王韬提倡联日抗俄总体上说是符合当时国际形势对中国外交的要求的,但是,由于他的个人特殊原因,他放松了对日本这个新兴资本主义国家应有的防范心理,以为日本会毫无疑问地支持中国、联合中国。当日本的实力和野心在70 年代的侵台事件和吞并琉球事件中显现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坚持认为日本不足为中国患。他时而说日本"国小民贫,外强而中槁";①时而说日本内部矛盾重重,"悍族强宗,多有未服,设使外衅一开,内变必作";②时而说日本"水师不过七八千,陆兵不过三万,火轮战舰不过二十三艘,其地不足当中国二三省";③时而说日本再凶不过是"狐兔",其战和与否权操自我。④他似乎忘记了日本象俄国一样也是中华民族凶恶的对手,也在"抗"和"制"的范围之内。
王韬的中日合作论和对日本国力的轻视态度间接地影响了中日关系的走② 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十,"跋冈鹿门送西吉甫游俄文后"。
① 《法越交兵纪》于1886 年在东京印行。王韬:《弢园文录外编》,卷十一,有"《法越文兵纪》序"一篇。
② 王韬:《弢园尺牍》,卷十二,"与日本冈鹿门"。
①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一,"呈郑玉轩观察"。
②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一,"呈郑玉轩观察"。
③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一,"与方铭山观察"。
④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一,"呈郑玉轩观察"。
向。中日甲午战争的爆发和中国的战败虽然是中国统治阶级几十年轻视日本、忽视防范日本的结果,但与王韬的提倡不能说毫无关系。因为,他虽然不是李鸿章,甚至连外交官的边也没沾上,但他却是一个能够影响李鸿章、影响清朝外交官的人物。他曾为他的主张向李鸿章的幕僚和属官了日昌、盛宣怀、黄遵宪、伍廷芳、马建忠、郑藻如、黎召民、方铭山等上书献策,希望他们劝导当道采行联日抗俄的策略。这些人或多或少地代他向李鸿章传递了信息。比如,1879 到1880 年,日本政府在事实上吞并琉球以后多次派外交代表来华交涉,希望以琉球南端两小岛留给中国为条件,换取日本在中国的通商权和最惠国待遇。1880 年10 月,总理衙门与日使议定了《琉球专条》,日本基本上达到了目的。但是由于部分大臣的反对,清廷最后没有批准这个专条。日本不甘心,又通过曾根俊虎找王韬进行最后努力。王韬在获悉此事后,立即写信给盛宣怀,认为日本"所请亦未为过奢也"。他说,"许割岛,许通商,其事虽微,而系于两国之交欢者,则固甚重;且自此可收日人为指臂腹心辅车髻齿之用。如或弗许,则猜嫌尚在,情谊永乖,中朝既不能威之以兵力,又不能结之以信心,徒尔观望徘徊,因循畏葸,矜夸虚矫之气中于国是,此草莽小臣所未解也。今苟曾根之说可行,而傅相肯力肩此重任,则韬固可亲往东流,说其政府,以期事之必成。"①随后又写信给伍廷芳,请他设法让曾根俊虎见到李鸿章"以尽其说"。②盛宣怀、伍廷芳把王韬的意见又转给了李鸿章。虽然李鸿章没有采纳此一意见,但这些意见无疑是他考虑问题时的"参数"之一。盛宣怀本人后来成为亲日派恐怕与此也不无关系。
王韬鼓吹联日结英抗俄最力的时间为80 年代最初几年。此后,随着日本侵略味口的增大,特别是在朝鲜问题上的咄咄逼人之势,王韬逐渐改变了提法。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开始谴责日本当道的不明利害,提议中国亦应注意与俄国搞好外交关系。他在一封信里这样写道:"弟近所关心者,日、俄两国之事耳。俄人虽与中朝订结盟约,眉睫之间,似可相安无事;然其狡焉启疆辟土之思,固未尝忘也??鄙意以为朝廷必当早简星使,往驻俄京,以通彼此之情,以固中西之好,故敦辑睦,守盟言,在此行也,固不可缓也??中、日龈龋,其势殆不可终日;前日兼并琉球,今又觊觎朝鲜,其意若专与中朝为难。日人好勇而狂,狡而多诈,轻诺而寡信,骄矜自大,无所不至,专媚西人而轻中国。虽与中国立有要约,亦复朝定而夕更,殊不足恃,若非有以惩创之,将不能永邻好,结近交,联唇齿之谊,收指臂之助也。我中朝一惟以大度包容之,适长其跋扈飞扬之志耳,形中国之弱,滋日人之横,岂亚洲之福哉!"①有一件事典型地反映了王韬对日本态度的转变。
有一日本半官方"士人",在中法战争之际在上海向王韬慷慨陈词,主动表示愿意率"死党勇敢之士往夺法舰",或"伺间以狙击法人",并请王韬代向清朝当道游说,请求允准。王韬似乎看出了日人有意扩大中法战火以便乘伙打劫的醉翁之意,写了一封不冷不热的信予以拒绝。他这样写道:足下与贵友,既有大志,易不纠集万人,暗袭在台之法兵,出不意,覆而歼之,然后往告①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二,"与盛杏荪观察"。
②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五,"与伍秩庸观察"。
①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二,"与李小池太守"。
中朝,愿为效命。既立此功,朝廷自深信不疑,以后请饷请奖,无所不可;徒托空言无益也。盖自贵国攻台湾,取琉球,中朝在位者,疑贵国之心甚矣,非先以攻击法人示之,彼不信也。中朝大官,即欲用贵国有志之士,亦不敢居间也。足下谓贵国中所有死党不下万数千人,苟至中国,纵横海上,奋击法兵,事无不可行。以我策之,难矣??苟真有经济胆略,集此万人,佯投法营为援,而阴约官军,同时夹击,或从中粹起为变,亦可得志。徒在沪滨一隅,探缉见闻,逍遥局外,无益也。无益之事,弟不为,空言无补,弟不言??近日贵国所施诸中朝者何如,而欲使我中朝不疑,其能之乎?使彼此易地以观,贵国其能决然信乎?迩来道路传言,谓台湾入犯,有贵国之明助法兵。中朝在位者多信之。①显然,王韬已经在怀疑日本人的中日合作之说了。此事如果发生在几年前,建功心切的他恐怕早就代为传言了。无情的历史事实教训了他,使他在看待外交问题时更加冷静。个人情感因素遭到摒绝。
① 王韬:《弢园尺牍续钞》,卷二,"答日本某士人"。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