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仕与师承
《太史公自序》曰:"谈为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集解》引臣瓒曰:"《百官表》无太史公。《茂陵中书》司马谈以太史丞为大史令。"太史公即太史令②。《自序》又载,司马谈卒于元封元年。但他的生年、表字、确切的出仕之年,以及怎样出仕,《自序》均失载。文献无征,我们只能作一些合理的推论,用以充实司马谈的传记,以待查考。
《茂陵中书》,简称《茂陵书》,它是汉武帝置茂陵邑产生的户口簿。
茂陵为武帝寿陵,于建元二年初置茂陵邑。司马谈属籍茂陵,他以太史丞职分参与修陵工程,因"勘定陵址,预卜吉凶",正是太史、太卜职分以内的事。那未司马谈应在建元二年之前即已出仕,但又不能越出建元元年。也就是说,司马谈于建元元年出仕。考汉武帝初即位,于建元元年十月举贤良,罢除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拉开了独尊儒术的序幕。但这时临朝称制的窦太后尊奉黄老,所以在这次罢黜百家中没有罢黜道家。司马谈思想倾向道家,是一个有渊博学问的人,当在是年举贤良而出仕。初为大史丞,元封三年至元封六年之间升为太史令,于是在京师供职。
司马氏远祖世守天官和世典周史,但自春秋时司马氏去周适晋,失其守而中衰四百余年,史官文化的家学实已不传。司马谈立志重振家学,他不得不一切从零开始,他勤奋学习而作出了显绩,所以说他是一个天才而博学的历史家。《太史公自序》在"谈为太史公"后接着说:"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这是说司马谈的广博学问,来自师承,他出仕京师仍孜孜以求,正因出仕京师才获得了向名师学习的条件。1,学天官于唐都。
天官,即天文学。古代人们认为天上的列星与人间君臣相对应,亦有尊卑等级,"若人之官曹列位,故曰天官"①。
中国古代天文学有两个分支,一为星占家,观测恒星流蓄的隐现,用于占验,《周礼》中保章氏传其学;一为历家,推步日月五星之行度,用于制历法,《周礼》中冯相氏传其学。古代天文学与迷信混杂。星占家讲天人感应,历家讲禁忌。但天象观测和历法推步又都是实学。《史记·天官书》总结了星占学,《历书》总结了历法推步,把古代天文学科学知识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司马谈之学渊源于唐都。唐都是西汉著名的星占家,他对星占与历法两个方面的学问都十分精通。《天官书》说:"夫汉之为天数者,星则唐都,气则王朔,占岁则魏鲜。"这里将唐都与魏鲜加以区别,说明唐都是一位重实测的天文学家。《历书序》云:"至今上即位,招致方士唐都,分其天部。"《集解》引《汉书音义》曰:"谓分部二十八宿为距度。"即测定二十八宿的距离和角度。今上,指汉武帝。"至今上即位",指初即位之建元元年。唐都与司马谈同时出仕。星占为太卜属官。太史、太卜皆隶于太常。司马谈与唐都为同僚。若唐都为太卜令,与司马谈同品位,若只为太卜属官,更低于司马谈。唐都至太初元年与司马迁一起制定太初历,其年齿至多与司马谈同辈或稍晚。司马谈学天官于唐都,可以说是不耻下问,这一精神难能可贵。唐都对于司马迁是长辈,既为其父之师,自亦当为司马迁之师。② 《论语》第五《公冶长》。
① 样本书第十章第二节。
也就是说,司马迁之天文学,既承之于其父司马谈,又受之于天文大家唐都。对唐都来说,他以渊博知识为司马谈、司马迁两位历史大家的老师,自属殊荣。唐都之学,对司马氏之天文学影响至巨。
2.受《易》于杨何。
杨何,字叔元,淄川(今山东昌乐县西北)人。他是汉武帝时的《易》学大师。《汉书·儒林传》载,杨何传《易》,"元光元年征,官至中大夫"。司马谈向杨何学《易》,则是元光元年以后的事。《史记风汉书》两书《儒林传》记载《易》学师承如次:田何为秦未汉初人,他因是田齐苗裔,被汉高祖从山东齐地徒往关中杜陵,号杜田生。田何的学生除王同外,知名者还有洛阳周王孙、丁宽,齐人服生。王同的学生除杨何外,还有齐人即墨成,广州孟佃,鲁人周霸,莒人衡胡,临淄人主父僵。这些人都在汉朝做高官。《汉书·艺文志》载《易》学之书,有周氏、服氏、丁氏、杨氏四家今文学。由此可见,汉武帝时代,《易》为显学。《易》长于变通,太史公"通古今之变",受益于《易》学者非浅。
3.习道论于黄子。
黄子,又称黄生。"子"与"生",皆尊称,史失其名。黄子为景帝时博士,是司马谈的前辈。司马谈学道论,在建元年间。这时黄子已是耋耄之人。
文景时崇尚黄老之学,黄子作为道学权威有很高的地位。《诗》学博士辕固生在景帝面前向黄子发难辩论汤武革命。辕固生说:"汤武诛桀纣,做天子,是得民心的正义行为。"黄子说:"帽子虽破,还得戴在头上。鞋子虽新,终究穿在脚下。桀、纣尽管失道,乃是君王,汤、武即使为圣人,仍是臣下。君王失行,臣下应当用言谏正,岂能上下错位,取而代之。所以汤、武是篡弑行为,大逆不道。"辕固生挑动景帝表态,他说:"照你的说法,汉高帝代秦,难道错了吗?"汉景帝制止两人争论说:"吃肉不吃有毒的马肝,不算不知味。讨论学问,避开汤、武,没人说你们笨。"从此以后,汤武革命成为忌讳的禁区,再无人敢谈论。①辕固生与黄子的辩论是景帝时一场懦道斗争。景帝母窦太后崇尚黄老,她找岔子反击辕固生。窦太后问辕固生,《老子》书是什么样的书。言下之意,与儒家书比较,哪一个高。辕固生说:"《老子》书只配奴仆们去读。"窦太后大怒说:"儒家书只配罪徒们去读。"并命令辕固生到圈里去与野猪比武。汉景帝赶忙赐给辕固生一把利刀,辕固生刺死了野猪,才保住了性命,但也丢了乌纱帽。
汉武帝即位,举贤良罢黜了百家。他又重用儒生,起用赵馆为御史大夫,玉臧为郎中令,这两人都是鲁人《诗》学大师申公的学生。赵、王用事,议立明堂,派使者征召申公来京。赵、王又上疏汉武帝,请窦太皇太后归政于武帝。窦大皇太后借口赵、王二人治办景帝丧事不尽力,将二人下狱,赵、王自杀。窦太皇太后又罢了倡导儒学的丞相窦婴和太尉田蚡的官,窦婴是窦① 司马贞:《史记》卷二十七《天官书·索隐》。
太皇太后的侄儿,田蚡是武帝之舅,两人为国之外戚,未能幸免罢官。可见这场儒道斗争的激烈。
景帝及武帝初,政治上两次儒道斗争,均以儒家失败而告终。当时皇帝在儒家一边,为何还遭失败呢?这是因为汉初黄老政治带来社会的繁荣安定。汉文帝笃信黄老,而又是贤君,窦太后是汉文帝皇后,她以文帝路线的捍卫者而临朝,当时多数朝臣都笃守道学,所以黄老之学还处于上风。不过从景帝起已开始尊儒,尤其是汉武帝,十六岁即位伊始就举贤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以此为契机发动了向窦太后的夺权斗争,在大臣中必然留下深刻印象。司马谈亲身经历了武帝初年的儒道斗争,他看到儒学的前景,因而让司马迁向董仲舒、孔安国两位今古文儒学大师学习,而自己仍坚持学道论。黄子在道学走下坡,自己处于晚景之时,得到司马谈这样稀世高才的学生,可以想见,两人如鱼得水,一个是尽心的教,一个是尽心的学。司马谈的道学修养育出于蓝而胜于蓝,是西汉第一流的道学家。《论六家要旨》表现了他杰出而深邃的思想。
出仕之前,司马谈在故里自学,只能承受塾师家学,已经具有相当的渊博知识,他才能以举贤良而得官。司马谈出仕以后,孜孜以学,不耻下问,不以道学江河日下而冷落,相反更加潜心以求其精义。司马谈为重振史官绝学,他不仅付出了毕生的精力,而且还付出了超人的毅力。司马谈的为学精神,是值得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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