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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十壮游

  司马迁一生的游历有三种情况。 (1)十壮游,踏遍大江南北,淮河两岸,以及中原河山,历时二、三年。(2)奉使巴蜀以南之游,足迹遍及今西南大地,四川、云、贵,历时一年又三个月。(3)扈从武帝之游,从出仕郎中到中书令,从巡武帝三十余年。这些不同性质的出游,都使得司马迁的行年充满了传奇色彩,从而有条件对深广的社会生活作全方位的考察。

  汉武帝元朔三年,即公元前126 年,司马迁二十岁,怀抱着凌云壮志,进行了他人生征程中第一次远游,因正当盛壮之年,故称二十壮游。

  古代旅行,交通不便,困难重重。司马迁壮游是经过深思熟虑和长期的准备。《太史公自序》也慎重其事作了特别醒目的记载。司马迁说: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

  这段话,司马迁把二十壮游的动机说得十分明白,那就是他不满足于"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的书本知识,有目的有计划地到广阔的社会中去作实地考察,接触伟大祖国大一统的壮丽河山和四方之民的生活习俗,了解和搜求古代和近代、现代的历史传说故事及各种史料。《太史公自序》称之为"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王国维《太史公行年考》称之为"宦学之游",是十分精当的。

  司马迁壮游动机,在古史文献中也有记载。《太平御览》卷二百三十五引卫宏《汉旧仪》说:"司马迁父谈世为太史,迁年十三,使乘传行天下,求古诸侯之史记。"《西京杂记》卷六文略同。这个故事是卫宏记载的传闻遗事,从年龄上说与《太史公自序》云"二十而南游"不符,不可尽信。但这个传闻与《自序》所说"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的目的相合,引人深思。它说明司马迁壮游可能是在司马谈决策和指导下进行的。也是父亲对儿子的一场考验。司马迁圆满地完成了这次学术旅行,读无字之书,禀山川豪气,求得了许多闻所未闻的知识,故在《史记》许多篇章的论赞中一再论及旅游及收获。试引证如下:《五帝本记赞》:"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①,东渐于海,南浮江淮,至长老皆名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河渠书赞》:"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遂至于会稽太湟,上姑苏,望五湖;东窥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济、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①;北自龙门至于朔方②。曰:甚哉,水之为利害也!"《魏世家赞》:"吾适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孔子世家赞》:"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孟尝君列传赞》:"吾尝过薛,其俗间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传孟尝君好客自① 司马迁:《报任安书》。

  ① "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乃兼及扈从之游。

  ② "西瞻蜀之岷山及离碓",兼及奉使巴蜀以南之游。

  喜,名不虚矣。"《魏公子列传赞》:"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春申君列传赞》:"吾适楚观春申君故城,宫室盛矣哉!"《屈原贾生列传赞》:"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沈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淮阴侯列传赞》:"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葬母,'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家,良然。"《樊郦滕灌列传赞》:"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龟策列传》:"余至江南,观其行事,问其长老,云龟千岁乃游莲叶之上,蓍百茎共一根。"从上引资料,可以看出,司马迁壮游范围重点在南方,故自述为"二十而南游江淮"。对司马迁的壮游路线,王国维《太史公行年考》首次作了描绘。司马迁从京师长安出发东南行,出武关至宛。南下襄樊到江陵。渡江,溯沅水至湘西,然后折向东南到九疑。窥九疑后北上长沙,到旧罗屈原沉渊处凭吊,越洞庭,出长江,顺流东下。登庐山,观禹疏九江,展转到钱塘。上会稽,探禹穴。还吴游观春申君宫室。上姑苏,望五湖。之后,北上渡江,过淮阴,至临淄、曲阜,考察了齐鲁地区文化,观孔子留下的遗风,受困于鄱、薛、彭城,然后沿着秦汉之际风起云涌的历史人物故乡,楚汉相争的战场,经彭城,历沛、丰、砀、睢阳,至梁(今河南开封),回到长安。以今地言之,司马迁壮游,跨越了陕、鄂、湘、赣、苏、浙、皖、鲁、豫九省区,行程近三万里,历时约二、三年。

  读书,只能获得理性知识;跋山涉水,行路万里,到社会生活的海洋中领略浩渺风烟,读无字之书,得到的是真情感受和实践知识。凡大有为之人,都应该走出去,与黎民大众共呼吸。两千年前的司马迁,懂得读无字之书的为学宗旨,身体力行,走入社会,观其行事,问其长老,问墟中人,问遗老,步往古圣哲遗迹,想见其为人,徘徊祗回,不能离去。司马迁是那样的忘情,故能在书中有强烈的反映。《史记》卷首《五帝本纪》写五帝巡狩,极为精彩,可与《史记》殿卷的《太史公自序》所述壮游,前后照映。在对照中,可以引起我们的深思与联想,从而去体察司马迁壮游的意义。司马迁写黄帝:"东至于海,登凡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写颛顼:"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写舜摄政:"五岁一巡狩。"舜践位后,更是孜孜巡游,考察民情,励精图治,"崩于苍梧之野",以身殉职在南巡途中。写夏禹:"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上古帝王,贤圣爱民,在司马迁笔下生动活现,表现了作者司马迁对人民的深厚感情。

  《秦始皇本纪》写"履至尊而制**"的秦始皇出游,浩浩荡荡,巡行天下,刻石颂功,自鸣得意,活画**帝王的气势和声威;《封禅书》写汉武帝的巡幸求仙,愚昧虔诚,表达讥刺寓讽的感情,来自扈从之游的体察,自然是入木三分。

  司马迁的视野,并非只去捕捉帝王巡狩、巡幸的足迹。那屈原的行吟泽畔,那贾谊的湘水凭吊,那孔孟的周游天下,那战国四公子的好客养士,那侯赢所居夷门,那毛公、薛公藏身的酒市,那陈涉的鸿鹄之志,那张良的锥刺秦始皇,那韩信少时的落拓,那楚汉风云人物的际会,那江南民间的养龟导引,那乡间黎民的俚语风俗,都一一摄入了司马迁二十壮游的广角镜头中。司马迁困厄鄱、薛、彭城,也许如圣人孔子之断粮,也许是病困,也许是受劫持,总之他经历了艰辛与危险,但也从社会的书府中获得了丰硕的回报。司马迁在《周本纪赞》中说:"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洛邑。所谓'周公葬于毕',毕在镐东南杜中。"在金石契刻和简牍书写的古代,知识的积累与传播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西汉学者对殷周之际的历史已不甚了了,认为武王定都洛邑,司马迁作了廓清,他使用了文献记载与实地考察相结合的考证方法,有重大的意义。

  司马迁"浮于沉、湘",追寻屈原的足迹,思考古往今来的历史变迁,想着屈原的为人,禁不住悲伤流涕。司马迁在长沙还凭吊了贾谊的遗迹,感到他的遭遇和屈原相似,后来写了《屈原贾生列传》,创造了把不同时代人物合传的形式,这是历史比较法的雏形,《史记》中的类传则是历史比较法的集中表现。这种方法使《史记》别开生面,大约就是司马迁在壮游过程中受到民间传说的启发而孕育成的。最值得称赞的是,司马迁在淮北对近现代史作了深入细致的寻访调查,比如陈涉少为庸耕有鸿鹄之志的慨叹,刘邦青年时的种种无赖,樊哙屠狗,曹参为狱掾,萧何为主吏,张良亡下邳,陈平为社宰,周勃织薄曲,韩信贫居葬母高敞地,少时受胯下之辱等等故事,都是档案记载"异哉所闻"的知识。两千年前的司马迁具有这样的求实求真的实践精神,真是难能可贵。

  司马迁的游历考察,兼有历史家和文学家的兴趣。对于历史事件,大至秦始皇的破魏战争,小至战国时的一个城门名字,他都要力求掌握第一手的资料。至于山川地理,古今战场更是了然胸中。顾炎武说:"秦汉之际,兵所出入之途,曲折变化,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山川郡国不易明,故曰东曰西曰南曰北,一言之下,而形势了然。盖自古史书兵事地形之详,未有过此者。大史公胸中固有一天下之势,非后代书生之所能讥也。"①这是司马迁在史事方面所得游历之助。苏辙云:"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岂尝执笔学力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①这是司马迁在文章辞采风格方面所得游历之助。总之,司马迁二十壮游,不仅使他获得了广博的社会知识,搜求了遗文古事;而且开阔了视野,扩展了胸怀,增长了他的识见和才干。这是《史记》成功的条件之一。

  司马谈指导司马迁二十壮游,这是司马迁人生旅途中的一座里程碑,它闪现了两代哲人共同凝聚的智慧光芒。

  ① "北自尤门至于朔方",兼及少年故里生活及扈从之游。

  ① 《日知录》卷二十六《史记通鉴兵事》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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