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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欣悦的灵魂

  1. 建筑语汇

  《最后审判》完成之后,米开朗琪罗原想松口气,给自己的壁画艺术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谁知保罗三世并不满足,下令继续绘制保罗小教堂里两面墙上的壁画,其中包括《圣保罗谈话》、《圣彼得殉难》等。

  这些壁画的绘制断断续续进行着,一直到1550年前才勉强完成。这对于70多岁的米开朗琪罗来说,简直是在戴着枷锁跳舞,折磨着他的晚年身心。

  这期间,米开朗琪罗作了最大的努力,终于完成了长期拖延的朱理二世陵墓,《摩西》雕像也被移到陵墓的显著位置上。

  米开朗琪罗晚年的主要精力转向建筑方面,尽管他还制作了《哀悼基督》等雕像。

  他明显地感到体力已不如以前,随便干什么事总觉得力不从心,他叹息:

  “最重的病(衰老)永远压倒最轻微的,我把灵魂的翅翼折断了。”

  不过他的天才般灵感之火并没有完全熄灭,有时仍然迸发出美丽的光芒。他把自己熟悉的雕刻、绘画的语言和继续活跃的诗魂,都融会在建筑设计上。

  罗马卡匹托里广场原先是一座荒凉的山冈,以后成为历代政府的所在地——罗马政治活动中心,也是教徒朝圣的地方。

  十几年前,这里曾举行过盛大的欢迎仪式,迎接查理五世远征凯旋归来。

  为此,米开朗琪罗改建这个卡匹托里广场时,已经呈现出他的创造性设计风格。点与线、面和谐统一的原则,延伸为巨大的广场、百余级石阶梯和周围建筑群的有机整体。

  气势非凡的广场中央竖立着马可·奥勒留皇帝(121—180)的骑马雕像。形成一个醒目的视觉焦点,周围的神殿、元老院和教堂等建筑都似乎由于它的存在才显示出威严的价值。

  “让古代的皇帝来迎接当代的皇帝吧!”米开朗琪罗特别喜欢这座雕像,称赞它是富有生命力的杰作。

  这座骑马雕像是古罗马佚名作者的作品,雕像的骏马扬起马蹄,长啸震空,高踞骏马上的皇帝目视前方,右手向前平伸,表现出叱咤风云的英姿神态。

  人与马蕴含巨大力量的动态已超过了多纳泰罗大师的著名雕像《格太梅拉达骑马像》。

  米开朗琪罗把这件杰作从偏僻之处移到这里,并亲自设计了雕像基座。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广场地面上的几何图案就像一朵怒放的鲜花,雕像则成了中心花蕊。

  如果说卡匹托里广场是以非凡气势取胜,那么佛罗伦萨的罗伦佐图书馆则是以严谨对称著称。

  罗伦佐图书馆最初作为改建圣罗伦佐教堂的增设部分,以后几十年里,因经营费等原因不断地修改,一直到1555年时米开朗琪罗还在为该图书馆设计楼梯。

  罗伦佐殿下在米开朗琪罗的心目中一直占据着一个神圣的地位,连同那些梅迪契王宫里的书房、雕像和柏拉图学院的著名学者,共同构成一个象征意大利文艺复兴鼎盛时期的文化摇篮。

  米开朗琪罗设计时也不免带着一种虔诚信徒的心情,把罗伦佐图书馆建成一个长方形大厅,这是传统基督教堂的模式。

  每位前来阅读者都会不由想起面朝东对着祭坛作弥撒的情景,手中捧着的书也似乎成了圣经。

  图书馆里两边长墙上的装饰花纹都是有规律对称的,由壁柱分隔成同样大小的面积,上下都形成整齐的窗格。

  天顶则形成3个纵向长列,然后横向分割成各自独立的花纹方格。这种形式很像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的分割。

  图书馆的纵向空间里形成一个无形的中轴线,严格地区分着整齐划一的各自独立空间,构成了严谨的比例尺寸、和谐的对称之美和庄重的堂皇气派。

  这种建筑设计在很大程度上相似于梅迪契王宫,显然这是米开朗琪罗构思时首先考虑的因素。

  当时的建筑师面对的建筑模式大致有两种:哥特式建筑体系和复兴的古代建筑。

  哥特式建筑拥有尖端耸立的怪异、尖弓形穹窿的变化、窗户与支柱相互结构的奇妙,还有“火舌式”的细巧繁琐的装饰,这些给米开朗琪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按照他的审美爱好,仍然喜欢古罗马建筑的宁静、雄壮和高雅的风格,这与他的雕刻、绘画有着共同之处。

  1547年开始建造的罗马法尔涅塞宫,米开朗琪罗设计时就汲取了上述两大建筑系列的特长。该工程直至1589年才完工,被称为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建筑代表作之一。

  在法尔涅塞宫的庭院里,他衍化了哥特式底层拱廊和四方形立柱,一个个上部形成圆形拱门,使门与门之间的单调立柱上端向左右两侧延伸成树冠形,并增加门柱中间部分装饰性的檐台。

  在每层楼之间增设一圈华丽的楣沟,将一块整体的三层外墙分割成不同风格的立面装饰体。

  二楼与三楼的窗户外形装饰显然不同,一个呈三角形,背后勾勒出半圆弧形作底饰;一个则是小半圆的,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这种混合式的建筑设计,成为上流社会使用古典建筑语汇的一个范例。

  尽管仍然可以从中辨别出哥特式直线和古罗马式弧线的变化,但已经烙印上了米开朗琪罗的设计风格。

  原先他把建筑与雕刻作品设计成有机统一的原则,现在已经进一步大胆地演变成自己的建筑语言。特别是室内建筑装饰发展到室外明快典雅的庭院装饰,如同坐在露天温馨的家里。

  建筑设计具有更为广阔思维空间的整体特点,每一座建筑物就好像是一尊巨大的雕像。不仅具有实用性,也有着给人观赏和永久性纪念的价值。

  三维空间思维的复杂性和高度技巧性的严格要求,才能显示出米开朗琪罗天才的创造力,他能够打破种种森严的艺术界限,自由地从雕刻、绘画的艺术领域闯入建筑设计的新天地。

  人们喜欢把建筑称为凝固的音乐符号,和谐的建筑线条、体积的黄金比例就好像是音乐理论中的“和弦”。

  其实不妨也可以看作是诗歌的韵律和形式在米开朗琪罗建筑设计中的体现。

  但是,在后人的心目中有一个疑团始终无法解开,米开朗琪罗是如何计算建筑结构受力的。

  这也许是米开朗琪罗心中的秘密,把一切计算公式都藏在脑子里,不愿留下只言片语的痕迹。

  也许他是凭着第六感官进行估算,自我开发潜在的才能,去完成他人难以胜任的艰难工作。

  不过上帝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因为米开朗琪罗在晚年时常常独自一人在住宅花园里祈祷,特别是在深夜里,他认为这样会得到神秘的力量。

  2. 严厉的被告

  1549年11月10日,保罗三世崩驾,朱理三世登基。不久,米开朗琪罗面临着走上被告席的困境。

  反对米开朗琪罗的人到处散布蛊惑人心的言论,攻击他对建筑是十足的外行,把金币扔进毫无意义的修改工程中,并随意篡改前人的建筑方案。

  1551年圣彼得大教堂的行政管理机构也加入了反对派的行列,并发起组织了一个调查委员会,由朱理三世担任主席。

  大厅里紧张的空气令人喘不过气,70多岁的米开朗琪罗在众人敌视的目光下,像一个等待审判的被告。

  “米开朗琪罗,你知道有罪吗?”塞维尼红衣主教故意拖长声音,他想扮演一个严肃的大法官。

  “主教大人,每一个生命降临,都是为了赎罪,但丁《神曲》中的‘炼狱’一段,你看过吗?”米开朗琪罗的回答使众人感到吃惊。

  “我是在问你。”塞维尼有些恼火了。

  “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米开朗琪罗毫不相让。

  “好吧,咱们换个谈话方式。”塞维尼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丑,只好采用以退为进的策略。“你作为建筑师,为什么不愿拿出你的详细计划?”

  “我没有这种义务通知你,你的责任是监察经费支出,其他的事与你无关。”米开朗琪罗毫不客气地反击。

  平静的大厅里过了一会才发出窃窃私语,有的耸耸肩膀表示无可奈何,有的偷偷地看一眼米开朗琪罗,害怕引火烧身。有的则要站起来,与米开朗琪罗大吵一场。

  塞维尼觉得自己大丢面子,决定抛出最敏感的问题,“米开朗琪罗,请你仔细地回想一下,在这几年里,你的非法收入是多少?”

  如果在没有掌握确凿证据时,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一种最大的忌讳,众人心里都明白。现在既然提出,除非塞维尼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

  这时,米开朗琪罗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会被众人抓住把柄,成为一种嫌疑证据。

  “主教大人,你在履行监察职责时,应该发现了事实,否则你是在渎职,辜负了上帝的一片厚爱。”

  “你指的事实是什么?”

  “我拒绝领取任何一枚金币的报酬,圣父完全清楚。”

  大厅里一片哗然,塞维尼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不可能,你在撒谎。”

  这时,米开朗琪罗上前几步,依次指着众人的一张张脸,“你,你,还有你,如果基础再出差错,我要控告!……你来干什么,想来看笑话,笨蛋……可怜的安东尼奥,你的事情,就是执行我的命令,明白吗?……你们每一个人都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好吧,我现在告诉你们,工作——”

  米开朗琪罗声音几乎震聋了众人的耳朵,他花白的胡子在颤抖,脸上的皱纹里都溢出了怒不可遏的神情。

  被告成了原告,他就像《最后审判》的耶稣,高高举起了右手。

  在调查委员会最后一次会议上,米开朗琪罗向朱理三世大声地诉苦:

  “圣父,你看,我挣得了什么?如果这些讨厌的烦恼继续干扰着我,那么我白白浪费了时间,使我痛苦越来越多。”

  朱理三世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有趣的话,“灵魂与肉体,你都挣了,不用害怕。”

  3. 遮羞布

  朱理三世的名声并不佳,但他毕竟多多少少地庇护了米开朗琪罗,将那些恶毒攻击的影响减轻到一定程度,否则米开朗琪罗早就被撕得粉碎了。

  1555年3月2日,朱理三世因纵欲过度死去。5月9日,塞维尼红衣主教被推选为新教皇,名为马赛勒斯二世。

  消息传来后,朋友们都为米开朗琪罗的安危担忧。米开朗琪罗也想逃走,但又舍不得圣彼得大教堂的工作,他在写给侄儿的信中说:

  “我是不由自主地被任命作这件事情的。8年来,在烦恼与疲劳中间,我徒然挣扎。现在,建筑工程已有相当的进展,可以开始造穹窿了。如果我离开罗马,一定会使作品功亏一篑,这将是我的大耻辱,也是我灵魂的大罪孽。”

  或许上帝也怜悯米开朗琪罗的命运,几星期后,就召唤马赛勒斯二世离开了尘世。

  新当选的保罗四世是一位性格狂热、脾气暴躁的教皇,他曾是将米开朗琪罗的女友科隆娜驱逐出罗马的主谋者。

  他发誓要重新整顿宗教信仰秩序,从肉体上消灭意大利异教徒,宗教法庭和黑暗地牢成了他残酷统治的工具。

  “圣父,有何吩咐?”米开朗琪罗知道这位新教皇迟早会找他的。

  保罗四世背对着米开朗琪罗,小修道烷的雪白墙上好像隐藏了什么秘密,使教皇的眼睛迟迟不愿离开。

  “米开朗琪罗,你的意志必须服从教会,《最后审判》壁画已引起了异教徒的欢呼。”

  “艺术的存在,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解释。”米开朗琪罗有些不安。

  教皇转过身来,若有其事地“嗯”了一声,“你每天都祈祷吗?”

  “正像你所希望的那样。”

  “来自威尼斯的阿列迪诺的声音,你应该知道一下。”教皇指指办公桌上的一篇文章,“请你念念。”

  “在世界上最大的礼拜堂里……画上没有一点尊严的天使、圣人,而且剥去了所有的天国装束。”

  米开朗琪罗抬起头说:“圣父,这是一个无耻的小人。”

  “不,阿列迪诺代表了忠诚的信徒,他们都不愿看到罪恶和邪说。”教皇冷冰冰的声音钻进了雪白的墙壁里。

  米开朗琪罗还想争辩:“天天都有虔诚的教徒来朝圣,我的壁画使他们感到赎罪的重要性。”

  教皇不想与这倔强的老头再谈下去,他感到厌烦:“把《最后审判》的那堵墙壁刷白,和这里的墙一样,然后你再画点什么。”

  艺术中的倮体形象引起了统治者的恐慌,他们害怕自己的丑恶灵魂将得到严厉的审判,只有文雅的外表才能稍稍使他们的心理得到一丝安慰。

  《最后审判》成了统治者镇压异教徒的一个证据,或者说是壁画政治舞台上的牺牲品。即使是纯艺术的象牙塔也只能是不堪一击的脆弱名词,何况这幅壁画上还寄托着作者爱憎分明的英雄主义。

  米开朗琪罗没想到这场风波时隔十几年之后再次猛然袭来,他似乎无法承受这个残酷事实:

  早在几天前,我的心潮就已经来到破舱里,

  穿过海上的恶劣天气,

  来到那个海港里,我的好的和坏的货物。

  数着每一桨,看看是否会走好运。

  为暴君,为虚构的上帝贡献出

  我的艺术——我集中精力,真心诚意,

  而现在才知道,他玷污了我的事业,

  只在人们中间,散布灾难。

  可怜我,爱的思想忐忑不安;

  两种死期迫近,我的血液冰凉。

  一种早已在这里,另一种应该等着我;

  拿着画笔和雕刀的时候,

  不要忘掉灵魂,为自我祈求爱,

  我们拿着十字架,把手伸出。

  他的叹息和悲哀也得到了以厄科勒·冈萨加为首的红衣主教的同情,他们出于各种政治目的,开始了拯救壁画的行动。

  “壁画得救了。”丹尼尔·达·沃尔特拉兴冲冲地进来。

  米开朗琪罗先是一惊,后来又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因为他知道这位画家朋友的脾性。

  “教皇同意不刷白墙壁,但是……”沃尔特拉故意停住,笑嘻嘻地,想看看米开朗琪罗的反应。

  “遮羞布。”米开朗琪罗立刻猜到了。

  “对,对。”沃尔特拉惊奇地叫起来。

  “去告诉教皇,这点小事,容易处理。如果教皇愿意把世界整顿一下,那么处理一幅画不必兴师动众的。”

  沃尔特拉一听,急忙劝说米开朗琪罗:“这件事的处理,我已争取过来,请你放心,我一定以最大的努力,只添上一层薄薄的遮羞布。”

  “我,还得感谢你,裤衩画家。”米开朗琪罗苦涩地说着。

  “别生气,米开朗琪罗,等下一个新教皇上任时,还可以把遮羞布撕掉。”

  “谁来撕?你,我?”

  米开朗琪罗的担忧后来被历史所证明。1596年,克莱芒八世教皇还想涂掉《最后审判》。

  “遮羞布”的风波并没有影响米开朗琪罗的显赫名声,法国国王向他发出热情邀请,并以他的名义预先把丰厚的薪水存入银行。土耳其的苏丹大公特地准备一队人马,要护送他到君士坦丁堡去工作。

  佛罗伦萨执政者催促他回去,为故乡奉献更多的杰作。故乡的市民则希望他能在罗马建造一座佛罗伦萨的教堂。

  米开朗琪罗收到佛罗伦萨方面恳求的信了,激起了他对故乡的热爱感情,立即动手设计教堂。

  他凭着自己长期积累的经验,充分发挥了建筑空间的思维联想,将丰富多彩的建筑语汇构成了自己心目中的一座丰碑。

  他充满自信地对故乡人说,如果他的设计图样能实现的话,那么即使是罗马、希腊的有名建筑都会黯然失色。

  人们还从来没有听到米开朗琪罗说过如此的豪言壮语,谨慎与谦虚才是他的座右铭。

  佛罗伦萨人拿到他的设计图样兴奋不已,并在米开朗琪罗的指导下,根据图纸制作了教堂模型。

  大家都公认这是一个举世无双的新教堂,无论是外形整体设计,还是装饰变化,都具有创造之美。

  但是由于经费问题,建造教堂一事中途夭折,更不幸的是那座教堂模型也失踪了。

  对此,米开朗琪罗感叹不已,他不得不再次相信命运,就像“遮羞布”风波一样。该得到的总是得不到,不想遇见的事偏偏第二天就发生了。

  猜疑的陰影不断地加重,在他晚年时,他常常会对自己制作的艺术品无端产生怀疑,甚至亲手毁坏。

  不过他的对手阿列迪诺因中风病死在家里。保罗四世则是突然死亡,罗马市民高兴地拖着他的雕像头游街示众,随后扔进了台伯河中,并毁掉了指控为被告异教徒的一切档案。

  米开朗琪罗终于活着看到了这一切。

  4. 亲情

  自从失去了科隆娜之后,米开朗琪罗的一些好朋友也相继去世。他的几个兄弟也先后告别了人世,临终前对米开朗琪罗这位仁慈的兄长作了真挚的忏悔。

  米开朗琪罗又担负起抚养侄儿、侄女的义务。他把侄女送进修道院,供给她一切生活费用,并抽空去看她。1538年侄女出嫁时,他又慷慨地给了她一部分财产,作为她的嫁妆。

  米开朗琪罗亲自过问侄儿的教育,然而侄儿的拙劣字迹常常惹得他发火:

  “收到你的信时,在没有阅读之前就使我愤怒。我不知你在哪里学得的书法,毫无恭敬之意……你如果要写信给世界上最大的一头驴子,你必须把字写得更小心些……我的脑力需要去思考别的事情,不能耗费精力来猜辨你的涂鸦般的字迹。”

  侄儿已摸透了米开朗琪罗的心理,因为他知道自己迟早要继承伯父的遗产,并将成为博纳罗蒂家族的合法后代,这正是伯父的最大心愿。

  米开朗琪罗每次发火之后,又马上会寄去充满舐犊之情的信和礼物。这种做法反而宠坏了侄儿。

  当侄儿得知伯父病重时,便急不可待地赶到罗马,去打听伯父给他留下多少遗产。

  米开朗琪罗闻讯之后在信中气愤地写道,“你那么急匆匆地到罗马来,我不知道。如果当我在忧患中,没有面包的时候,你会不会同样迅速地赶到……你说你来是为了爱我,是你的责任。——是啊,这是蛀虫之爱!”

  侄儿的眼睛只是盯着米开朗琪罗的遗产,把伯父的各种忠告都抛在脑后。米开朗琪罗却还是十分关心侄儿,特别是他的婚姻大事。

  “这是一件大事情:你要牢记,在男人与女人中间必须有10岁的差别,注意你将选择的女子不仅要温良,而且要健康……人家和我谈起过好几个:有的我觉得合意,有的不。假若你考虑之后,在这几个里看中哪个,你应当来信通知我,我再表示我的意见。”

  几经周折之后,侄儿终于结婚了,米开朗琪罗很高兴,不仅送去金币,还特意寄给新娘两只戒指:镶着金刚钻和红宝石的昂贵礼物。

  新娘收到戒指后,喜出望外地连连道谢,并寄给米开朗琪罗8件内衣。

  米开朗琪罗在回信中说:“它们真好,尤其是布料,我非常满意。但你们为此耗费金钱,使我很不高兴,因为我什么也不缺少。”

  侄儿结婚后不久有了孩子,第一个取名为“博纳罗蒂”,第二个儿子的名字则是“米开朗琪罗”。

  这些都是按照米开朗琪罗的吩咐去做的,但第二个儿子不幸夭折,米开朗琪罗感到很悲伤。

  以后米开朗琪罗又邀请侄儿夫妇去罗马游玩,但他不准佛罗伦萨的亲戚来过问他在罗马的事情,也不准关心他的健康。

  年老的米开朗琪罗变得越来越古怪,他宁愿付出吏多的亲情之爱,也不想得到任何形式的回报。

  乌尔宾诺知道米开朗琪罗的为人,但还是说了积压多日的话:“我……想离开。”

  “为什么?”米开朗琪罗感到十分意外,因为乌尔宾诺跟随他多年,已经成为他生活和工作中不可缺少的得力助手,包括前几年完成的朱理二世陵墓。

  “我要结婚了。”乌尔宾诺鼓起勇气说,“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

  “不,你现在就把那个姑娘带来,我会为你们安排住处,还有吃的穿的。”米开朗琪罗认真地说。

  “真的?”

  ……

  “真的,你将来有了儿子,就是我的孙子。”

  这一切来得突然,处理得也迅速。米开朗琪罗慷慨地把2000枚金币给了乌尔宾诺,另外又拿出了一笔钱定下房子。

  几天后,乌尔宾诺带着新婚妻子回来了,年轻的妻子接管了所有的家务。米开朗琪罗也理所当然地成了“公公”,首次尝到了天伦之乐。

  新婚的妻子以后为乌尔宾诺生下了第一个儿子,取名为“米开朗琪罗”。

  乌尔宾诺突然得了重病,米开朗琪罗竭力放下一切工作,想亲自前来照料。

  他希望乌尔宾诺能坚持过来,就像他自己经历的每次大病一样。

  他在祈祷,乞求万能的上帝保佑,不要带走他最忠实弟子的灵魂。

  乌尔宾诺有时在昏迷中醒过来,总是能看到一双慈爱的琥珀色眼睛,就像他的父亲。

  “……我,我会好的。”米开朗琪罗弯下腰才能听清乌尔宾诺的轻微声音。

  病人的呻吟和无神的眼睛,使得米开朗琪罗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一个个离开人世的亲朋好友。

  米开朗琪罗一直把乌尔宾诺看作是自己晚年有所依靠和信赖的朋友,他万万没有料想到会有今天。

  1555年12月3日,乌尔宾诺安静地走了。

  米开朗琪罗在写给侄儿的信中说:“乌尔宾诺死了,昨天下午4时。他使我那么悲伤,那么慌乱,如果我和他一起死,心里反而舒坦。这是我深切地爱他的原因。”

  “他也的确值得我爱,他是一个光明的、忠实的人。他的死使我仿佛感到自己已无法生存了,我再也不能重新寻觅到属于我的宁静。”

  几个月之后,米开朗琪罗仍然深切地怀念乌尔宾诺,他在致友人信中写道:

  “……我的心情很坏,但为了答复你的来信,我胡乱写几句。你知道乌尔宾诺死了……他活着的时候,鼓励我生存着;他死了,教我懂得死……他在我身边26年,我永远觉得他是可靠的,忠实的。”

  “我想把他作为老年的依靠,他却走了,除了在天国中重见他之外,我没有其他的希望……更苦恼的却是让我留在这骗人的世界上,陷入无穷的烦恼之中。”

  米开朗琪罗在极度悲痛时,仍然没有忘记乌尔宾诺遗留下的破碎家庭。他写信给乌尔宾诺的妻子,答应收养他们的儿子,并把曾经教授乌尔宾诺的技艺都传给他——小米开朗琪罗。

  几年后,乌尔宾诺的妻子改嫁了,米开朗琪罗发誓永远不原谅她。

  5. 甜蜜的静寂

  1564年2月12日,距离他的90岁大寿(3月6日)还有几十天。

  他工作了整整一天,《龙太尼尼哀悼基督》雕像渐渐被黑暗所包围,地上散落着薄薄的一层白色石粉。

  窗外夜幕下的寒气不时地钻进来,米开朗琪罗觉得身上发冷,便披上毯子,裹紧了,蜷缩在椅子里。

  肚子隐隐作疼,那是膀胱结石又在作祟。全身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中,又夹着说不出来的酸疼,手腿关节挪动一下,都会发出“嘎叭”的枯涩声音。

  他不想睡觉,也无法入睡,现在坐在椅子里就是最好的享受。

  《哀悼基督》雕像就如鬼影憧憧一般,但米开朗琪罗已无法看清。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衰老模样,并不比那雕像的基督好多少。

  “我的声音仿佛是幽闭在臭皮囊中的胡蜂……我的牙齿动摇了,犹如乐器上的键盘……我的脸不啻是吓退鸟类的丑面具……我的耳朵不息地嗡嗡作响:一只耳朵中,蜘蛛在结网;另一只,蟋蟀整夜在叫个不停。”

  苦涩的自嘲不仅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安慰,反而加重了他的孤独陰影,并且讨厌谈起以后诸多事情。

  他的侄儿不敢直接前来问候他的健康,只好委托他人。为了避免谈起继承遗产的敏感问题,激怒米开朗琪罗,侄儿故意声明他的商业经营颇有起色,很富有,什么也不需求。

  米开朗琪罗装作糊涂托人带去口信:既然如此,他很高兴,他愿意把自己存留的金钱捐赠给穷人。

  侄儿沉不住气了,只好直接说明自己的担忧:财产被盗,并关心米开朗琪罗的身体健康和起居生活。

  米开朗琪罗怒气冲冲地回信说:“……你为我的仆人担忧……他们都很忠实地服侍我,尊敬我。至于你信中隐隐说起的偷盗问题,那么就和你说,在我家里的人都能使我放心,我完全信任他们。所以,你只须关心你自己;我在必要时是懂得自卫的,我不是一个孩子。”

  关心他的遗产,不仅是他侄儿一个,也引起了教皇和佛罗伦萨执政者等人的密切关注。

  他们决定暗中监护米开朗琪罗的起居生活,关注每天进出他家的所有人。如果米开朗琪罗一旦去世,就立即查封他的所有财产,并逐一登记入册,其中包括他的素描、文稿、金钱等等。以免发生偷盗、遗失的意外严重问题。

  这些秘密措施在暗地里进行,米开朗琪罗自然不知道,否则会引起这位老人的强烈抗议。

  米开朗琪罗竭力把自己封闭起来,但他的少数几个密友仍然常常登门看望,带去新鲜的话题和生活的热情。

  这时米开朗琪罗会久久地拥抱着朋友,再三亲吻,眼眶里充满了泪花,好像年老的父亲惊喜地遇见了失踪儿子一般高兴。

  他会长时间地谈论艺术,指点朋友的美术工作。有时还会拉着朋友,骑着马到圣彼得大教堂的工地上去。

  在陽光下,他会像个孩子一样笑着,也很温柔,不时地擦着湿润的眼眶。

  不过有时他的朋友却是匆匆赶来,因为听说米开朗琪罗又昏倒了。

  倔强的老人因为一时兴奋,光着脚站在冰冷的地面上,拿起锤子一干就是3个小时,随后全身痉挛,突然倒地。

  几天后,米开朗琪罗不听朋友劝告,又骑马溜达去了。

  米开朗琪罗的最后一封信是口述的,朋友记录,最后由他签名,并写上1563年12月28日。

  他已有一年未拿笔了,但他仍然不愿轻易放弃心爱的雕刻工具。

  “当当”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70多年,单调的节奏里却蕴藏着他的天才智慧和诗韵。

  历史学家还未发现米开朗琪罗与美妙的音乐有什么直接联系,然而“当当”的声音已足够使他陶醉在忘我的艺术境界里。

  他不愿意朋友前来照料他,更不愿意旁人插手雕刻他的作品,即使是他的最后一件未完成的《龙太尼尼哀悼基督》雕像。

  他整整工作了一天之后,病魔再次猖獗进攻,疯狂吞噬他最后赖以支撑的健康细胞群体。

  1564年2月14日,米开朗琪罗开始发高烧,他的学生闻讯后,气喘吁吁地赶到,但屋里并没有米开朗琪罗的影子。

  外面下起了小雨,学生焦急地问仆人,但是谁也说不清。

  透过蒙蒙细雨,学生终于看见了米开朗琪罗的身影,“这种天气,出外散步真叫人担心。”学生在抱怨。

  “你要我怎么样?我病了,到哪里去休息。”米开朗琪罗的话音粗浊,神情古怪,引起了学生的恐慌不安。

  医生匆匆赶来了,强迫米开朗琪罗睡到床上,不准出外,闭门休息。

  第二天早上,米开朗琪罗的精神似乎好多了,脑子也清醒。他吩咐朋友写一封信给他的侄儿,可以前来罗马。

  他还劝说围在床边的朋友、学生回去,并伸出手,表明自己已经恢复健康。

  下午三四点钟时,他固执地挣扎着起来,想骑马出去。

  他勉强地摸到门边,累得额上冒出冷汗,脚下好像踩着棉花,软绵绵的。

  幸亏被朋友扶住,不然又要摔倒了。

  他坚持不愿再回到床上,歪歪斜斜地坐在椅子里,旁边的壁炉火光照亮了他消瘦的脸和杂草丛生似的胡子。

  “如果死神还不快点来救我,我将绝灭了……疲劳把我肢解了,唯一的归宿便是死……”

  他在朦胧中听到了许多压低的说话声,整个罗马城都来向他告别。

  他想站起来,但两条腿僵化似的,麻痹的感觉渐渐从脚部往上移动。

  他使劲咬自己的手指,也没有疼痛的感觉。身上好像被一块巨石般的重量压住了,胸口窒息,喘不过气来。

  他拼命地推开巨石,挣扎着爬出去。

  忽然他感到一阵轻松,眼前有一个光点慢慢扩大,吸引着他往前飘去:

  ……看到了一股光明,那形状像一条河流,在给奇妙的春天染得五彩缤纷的两岸之间,闪出金光。

  从这河流里射出闪烁的火花,纷纷的向四面八方跌落在花朵中间,如同一颗颗红宝石镶嵌在黄金里面。

  于是仿佛被花香薰得醉了,那些火花又纷纷投进那奇妙的漩涡,……①

  ①米开朗琪罗在佛罗伦萨完成的圆形画《神圣家族》(1503—1505),应多尼家族之请而作,因而也称《多尼圣母》。他吸取了芬奇的某些构思和技法,结合自己着重人体表现的特点,把圣母、耶稣和圣约翰形成一个内在联系的整体,玛利亚屈膝扭身侧颈的螺旋形姿态(这也是他雕刻中特有的体积组合语言),以及她双手抬举耶稣的强有力动作,表现出一个新的圣母形象。背景是一排倮体少年,增加了装饰感。

  2月18日星期五下午5时,米开朗琪罗溘然长辞。他把灵魂献给上帝,肉体遗给尘土。

  米开朗琪罗弥留之际立下遗嘱,希望死后能回到佛罗伦萨。

  教皇则想把这位艺术巨匠安葬在罗马圣彼得大教堂,与他生前最后一个伟大的建筑设计朝夕相伴。

  佛罗伦萨的执政者忠实地执行了米开朗琪罗的遗嘱,秘密地把遗体偷偷拉回。

  现在人们到佛罗伦萨参观圣十字架教堂时,就会看到米开朗琪罗的石棺放在进门首位,占据空间最大,石棺上方的墙上镶嵌着用彩色大理石雕凿出的高达4、5米的帷幕。

  祭坛上放着他的胸像,墓的下面有3个妇女雕像,象征着雕刻、绘画、建筑。墓碑上写着:“著名雕刻家、画家、建筑家之墓”,建于1570年。

  与米开朗琪罗石棺并排安放在一起的还有但丁、伽利略、多纳泰罗等著名大师。

  永远甜蜜的静寂伴随着米开朗琪罗——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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