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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地玄黄

  引言

  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产生了震惊世界的伟大雕刻家、画家、建筑家米开朗琪罗(1475—1564),他的艺术成就和历史地位甚至超过了达·芬奇。

  米开朗琪罗的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自从他的天才创造被十几位罗马教皇垄断之后,他也被迫卷入了宫廷内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的感情漩涡里,给后人留下了许多不解之谜。

  疯狂的工作热情,苦行僧般的孤独生活,叛逆与屈从的双重思想,以及浪漫爱神的垂青,构成了这位具有惊人毅力的艺术巨匠的形象。

  米开朗琪罗喜欢说他的天才是故乡“飘逸的空气”所赐。他充沛的雕刻力量得益于他幼年时的奶妈是石匠的妻子。

  他10岁时,父亲续弦,全家迁往附近的佛罗伦萨。

  吉兰达约的画室成为他学习绘画的新起点,一年之后他幸运地得到了梅迪契家族罗伦佐殿下的庇护,迎来了漫长雕刻生涯的第一个早晨。

  师兄托里吉亚尼的一记重拳,在米开朗琪罗的脸上留下了耻辱的痕迹。米开朗琪罗真不明白,为何包围他的总是尖叫、粗骂、讥笑和泪水,其中也包括了他父亲坚决反对的粗鲁吼声。

  罗伦佐殿下去世后,米开朗琪罗心中原有的巨大十字架阴影在继续扩大,他成为贵族子弟嘲弄的对象。

  在罗马等地流亡时,他制作了《酒神》、《哀悼基督》等雕像,显示了他天才的艺术创造力。

  苛刻的各种合同,虚伪狡诈的统治者,充满危险的政治陷阱,激起了年轻的米开朗琪罗的孤独反抗。

  震惊世界的《大卫》雕像诞生,米开朗琪罗的名字被正式载入伟大雕刻家的史册里。

  达·芬奇与米开朗琪罗是师兄弟,又一同生活在佛罗伦萨的城市里,他俩公开的绘画较量给世界美术史留下了一段趣闻。

  1505年3月,罗马教皇第一次召见米开朗琪罗,长达近60年的宫廷御用艺术家的生涯从此开始。

  蛮横、冷酷的圣旨像一根绞索,死死地勒住米开朗琪罗的脖子。由于佞臣的怂恿,教皇随意改变了建造陵墓的计划,把米开朗琪罗耗费心血采购来的大理石变为负债累累的标志。

  被激怒的米开朗琪罗决定逃离罗马,但是佛罗伦萨执政官害怕教皇报复,迫使米开朗琪罗向教皇低下孤傲的头颅。

  西斯廷小教堂天顶壁画的绘制是一个十分残酷的浩大工程,在独自绘画的4年里,米开朗琪罗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他的天才智慧和非凡创造力引来了半夜偷看者,其中就有被称为“画圣”的拉斐尔。

  新上任的教皇迫使米开朗琪罗重新采购大理石,在艺术家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新教皇又轻易改变了主意。米开朗琪罗抱着头痛哭:“为什么要毁了我?”

  1527年佛罗伦萨市民起义,推翻暴君统治,米开朗琪罗也参加了保卫战,担任了城防工程总监等职务。由于种种原因,他逃离了佛罗伦萨。不久他又返回,重新履行他的职责。

  保卫战失败后,他躲在地下室里。教皇声称只要米开朗琪罗愿意重新为他服务,可以赦免他的一切叛逆罪过。为了自己心爱的艺术创作,米开朗琪罗只好屈从。

  他把自己屈辱的难言之情都倾注在《晨》、《暮》、《昼》、《夜》雕像上。

  教皇换了一个又一个,新教皇突然亲自登门拜访,吩咐米开朗琪罗绘制西斯廷小教堂《最后审判》壁画。6年之后,这幅壁画成为世界美术史上的伟大奇迹之一。

  但是壁画上几百个**形象引起了卫道士的恶毒攻击,继任教皇下令铲除。最后,只好给**形象添上了遮羞布。

  米开朗琪罗的黄昏恋,是一种纯洁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

  他的女友侯爵夫人维托里娅·科隆娜(1492—1547)出身于意大利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丈夫去世后,她成为意大利有名的女诗人。

  米开朗琪罗受到她的思想影响,这种影响明显地表现在他的雕刻、绘画和诗歌方面。神奇的爱情力量帮助他度过了紧张、疲劳的日日夜夜。

  缠绵的爱情以悲剧的死别方式结束了。失去科隆娜之后,米开朗琪罗整夜失眠,感情愈浓,痛苦愈益加剧。

  米开朗琪罗的晚年转向建筑设计,罗马圣彼得大教堂等著名建筑物,成为他的雕刻、绘画和诗歌韵律的艺术语言融会贯通的智慧结晶,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影响。

  他的晚年思想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放弃了年轻时讴歌共和体思想英雄的倾向,沉浸于十字架赞美诗的氛围里,耶稣受难像等成了他的主要雕刻题材。

  长期的痛苦折磨,使这位老人不堪忍受,他甚至渴望以死亡来求得解脱。

  去世的前几天,他还在雕刻《哀悼基督》。

  1. 飘逸的空气

  湿润的早春悄悄来临了,意大利的卡普累塞小镇上也不时流传着来自佛罗伦萨城里的各种惊人的消息。

  教堂的钟声敲响了,沉重地传向四方。

  “神灵的主啊,赐给我们一只神圣的皮靴,伸入美丽的地中海,皮靴上嵌着一颗耀眼的宝石,就是我们的故乡,”这位虔诚的染坊伙计张开双臂,仰望着灰色的天空,喃喃自语。

  “上帝的刀剑即将降落,”走在一群年轻人中间的安东尼,长着一脸雀斑,故意模仿着先知的声调,“古代的神灵被挖出来,雕刻家和画家出卖了自己的灵魂,还在制作新的神灵,神庙成了魔鬼的殿堂,主啊,快睁开你圣明的眼睛吧。”

  “哈哈……”

  “嘻嘻……”

  “混账!”骑在马上的洛多维科是小镇的行政长官,他绝不容许亵渎上帝的言论存在,“肮脏的灵魂,上帝要惩罚你们。”

  安东尼和伙伴们一见情况不妙,撒腿就跑。安东尼还故意回头喊道,“老爷,您夫人快生了,上帝保佑,生个儿子,将来去拿画笔吧。”

  洛多维科气得脸铁青,扬起马鞭就要追。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喘着气跑过来。

  “老爷,夫人快要生了。”石匠托波利诺惊慌地乱挥着双手。

  洛多维科“哼”了一声,从浓密的大胡子里勉强地挤出一声“谢谢”,扭转马头就往家里跑去。

  山上的姑娘啊,牧羊的女郎,

  从何处来的,如此活泼和漂亮?

  飘来的歌声使人想起了春天。透过云层的淡淡阳光,勾勒出远处阿尔卑斯山脉的细小轮廓。

  稀疏的树木在周围这片贫瘠荒芜的山岭上顽强地生存着。灰白色的岩石在有眼力的石匠心目中则是充满生机的亲密伙伴。

  生活在这里的祖先早就开始在山岭上采石,运出山,建造起雄伟的宫殿、教堂,建造起一座辉煌的城市。

  人们修整着岩石,创造出岩石雕刻。岩石也塑造着这里人们的意志和性格,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相传圣法朗梭柯·大西士在附近山岭上看见基督显灵,于是这里的岩石也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甚至渗透在这里飘逸的空气里。

  天渐渐黑了,羊皮纸上写满的尖细字体已无法辨认了,屋里亮起了烛光。一声婴儿的哭声,惊动了所有家人。

  洛多维科抱起粉红色的婴儿,细眯着眼,就像打量着一个充满神灵的小天使。他笑了,下午的不愉快不翼而飞。

  婴儿大哭起来,响亮的声音传出了窗外,两条小腿使劲地蹬着。

  “嗨,多强壮的小伙子,这才是咱们博纳罗蒂家族的后代。”洛多维科亲吻着婴儿嫩红的小脸蛋。

  温暖的塞蒂格纳诺大屋俯视着阿尔诺河谷,屋里的人都受到了洛多维科笑声的感染,绽开了脸上细密的皱纹。

  两岁的利奥纳多被吵醒了,揉揉小眼睛,还不明白自己已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他一眼瞥见了长明灯后的圣母像,小嘴不由得动起来,以后他果真做了教士。

  婴儿的母亲无力地躺着,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洛多维科坐在夫人一边,握住她的手,俯下身轻轻地说了几句话。夫人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母,然后对着门口微微一笑。这时站在那里的石匠妻子蒙娜·玛格丽特也相视一笑。

  窗外黑暗中微微地流动着的人们所熟悉的飘逸空气,夹着一丝丝山岭岩石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屋内,也闯进了刚降临的小天使的梦里。

  历史学家忠实地记载着这一天,包括这里的阳光和星空。

  公元1475年3月6日,一位将震惊世界的艺术巨匠的灵魂与**诞生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家、画家、建筑师,他的全名很长:米开朗琪罗,狄·洛多维可·狄·利奥纳多·狄·博纳罗蒂·西莫尼。

  石匠的妻子蒙娜·玛格丽特成了小米开朗琪罗的奶妈。

  小米开朗琪罗躺在奶妈柔和的怀里,听着奶妈哼着古老的歌谣。他贪婪地吮吸着,小手指调皮地不时伸进奶妈的嘴里,双脚快活地一缩一蹬。

  有一天喂奶时,蒙娜突然疼得惊叫起来,原来小米开朗琪罗已长了浅浅的两只门牙,正咧着嘴笑呢。

  “上帝啊,小天使长翅膀了。”石匠托波利诺坐在门口的长条石头上,脚边搁着凿子、锤子,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变得活跃起来,他刚刚咽下了一口热汤。

  “你瞧,你一说话,他就看着你。”蒙娜抚摸着小米开朗琪罗的细密头发。

  阳光一次次地在门边消失,星空一次次地出现。

  在小米开朗琪罗的眼里,石匠家里的空间似乎越来越小,连粗笨的椅子也不可怕了,他能够爬上去,尽力去拿桌上的任何东西。

  地上爬的小虫,墙上挂的圣母像,门外堆的石头,都会引起他的好奇心。他甚至要掰开石匠那沾满石粉的粗壮手指,瞪大眼睛,看看手掌上粗粗细细的纹路。

  他觉得石匠这双手真奇妙,能够把坚硬的石头像画粉一样拉长,搓圆,变成一件件可爱的东西。

  他也想一只手拿起凿子,一只手拿起锤子。

  “亲爱的,千万别去碰。”蒙娜·玛格丽特吓得脸变色了,“主啊,愿你帮助迷路的羊羔,赶走这可怕的诱惑。”

  小米开朗琪罗似懂非懂地看着奶妈在胸前划着十字,心里总是不明白这锤子、凿子与上帝有什么关系。

  他偏偏要去摸摸锤子、凿子,只有冰凉的感觉。而墙上画像中的圣母、圣子并未走下来,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笑着,那笑容中似乎藏着一种神秘的力量。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在地上划起来,弯曲的线条无形中变成了一个奇妙的图案。

  他觉得很好玩,干脆跑到门外,脱去衣服,想着刚才一刹那间的感觉,心灵中升起一股热流,迅速地散布到四肢。

  他画得那么专心,都不知道天上何时飘起了细雨。

  “噢,天哪!”奶妈终于发现了他,尖叫起来,慌慌张张地向洛多维科家跑去。

  塞蒂格纳诺大屋里又降临了一个小生命,这是小米开朗琪罗的第三个小弟弟西格斯蒙,又瘦又小。

  洛多维科的夫人每两年生一个男孩,身体状况愈来愈糟糕。

  “夫人,夫人。”蒙娜·玛格丽特惊慌地喊着,夫人的眼皮动了一下,未能睁开。

  石匠妻子不由地捂住脸抽泣起来,只好把刚才看见小米开朗琪罗画画的秘密重新埋在心底。

  “哭什么,哭什么!”洛多维科吼叫起来,两只手握成拳头挥舞着,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呻吟声。

  忽然他停下来,虔诚地跪在耶稣的十字架前,“万能的上帝啊,求你留心听我的祷告,我哀叹不安,死的惊惶即将降临……”

  洛多维科下巴的胡子足足有四英寸长,花白头发已盖住他的忧郁的脸,棕色眼睛紧闭,他老了。

  洛多维科的大儿子跪下了,不停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屋里的人都合着双手,嘴里喃喃地祈祷着。

  波纳罗蒂大屋顶像一块沉重的磐石压下来,沉闷、悲怆的气氛弥漫到每个角落里。一扇凹式窗子被风吹开了,站在门口的小米开朗琪罗觉得有一股凉气从脚跟迅速地往上爬。

  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惊吓了满屋子的人,婴儿大哭起来。

  洛多维科缓慢地站起来,“是谁亵渎了万能的上帝?”他恶狠狠地叫嚷起来,“是你?”他的目光盯住了小米开朗琪罗。

  蒙娜·玛格丽特急忙上去劝说,被洛多维科一把推开。

  小米开朗琪罗的两只手不由得微微擅抖,但他未移动一步。

  父子俩的目光对峙着。

  “哈哈……”洛多维科突然大笑起来,在小米开朗琪罗听起来却是在凄怆地哭,像只受伤的孤独野狼在嚎叫。

  不久,洛多维科夫人溘然去世了。

  送葬的那一天,小米开朗琪罗独自一人低着头走着,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去安慰其他人。

  站在墓前,他想起了父亲悲怆的大笑,想起了殉难的耶稣,想起了画像上永远带着神秘微笑的圣母。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神父平静的祈祷声渐渐远去,他终于哭了。

  这一年,他才6岁。

  熟悉的飘逸空气仍然天天伴随着他,奶妈的乳汁滋养着他体内的力量,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长高了。

  然而他变得沉默寡言,失去了同龄孩童的欢乐,失去了母亲的抚爱和亲吻。

  他有时站在家里凹式窗子前怔怔地看着外面。大自然色彩的细微差别,在他敏感的心理上重叠在一起。天上变幻的白云任他想象为各种景象,例如母亲苍白的脸庞、圣诞节的松树、烛光……

  有时闷得慌,他便偷偷溜到石匠的家里,缠住奶妈要凿子、锤子。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他的内心顿时充满无限的喜悦。

  溅起的石粉落在他瘦小的腿上,夕阳的余辉渐渐拖长了他的孤独身影。

  远处传来焦急的声音,他父亲洛多维科在呼唤。

  2. 佛罗伦萨

  米开朗琪罗10岁时,40多岁的父亲续娶了一位年轻能干的妻子。不久全家迁往佛罗伦萨。

  佛罗伦萨是意大利的中部城市,文艺复兴的发祥地,位于该市中心的圆顶大教堂和市议政厅象征着佛罗伦萨的时代精神:既有尖锐的政治批评,又有美好的艺术创造。

  米开朗琪罗站在穿城而过的阿尔诺河边,惊叹着这15世纪的城市风景画,夕阳下的粼粼水面,葡萄藤覆盖的庭院露出一角,高耸的钟楼旁飞过几只鸽子。

  高大的教堂四周的雕塑,即使是残臂无头颅的,也同样显示出强烈的生命力。米开朗琪罗不敢去触摸那厚重自然的衣褶,唯恐惊动了沉睡的古老灵魂。

  画廊展出的精美艺术品,米开朗琪罗只能隔着门玻璃往里观看,连鼻子都压扁了。在书商摆出的各种书籍中,他随时感到但丁、彼特拉克、薄伽丘等人的身影在晃动。

  他不想上学了,这个叛逆的想法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他决定对父亲说。

  “早上好,父亲大人。”

  桌上放着继母卢克丽娅做的早餐,有又脆又香的烤油饼、鸡肉香肠、枣泥和杏仁做的甜点心。洛多维科围着餐巾,正准备用餐。

  “早上好,米开拉尼奥多。”父亲的兴致不错,亲昵地叫着儿子的爱称。

  “我们血管里流的是贵族的血液,我们是有300年历史的博纳罗蒂家族,和梅迪契家族一样高贵。”父亲的眼睛发着亮光,仿佛又回到遥远的孩提时代,“那时博纳罗蒂家的藤蔓上都挂满了香肠。”

  米开朗琪罗已背熟了父亲这唠叨的话。“孩子,我要送你去深造,将来像佛罗伦萨的所有富豪一样,红衣主教也会和你亲切地打招呼。”

  “不,父亲大人,我要学绘画。”

  米开朗琪罗说完后,准备着一场可怕的暴风雨来临。

  然而父亲显得很平静,他好像早就料到这个不安分的儿子迟早会说出这句话的,只是他咬面包时差点咬疼了手指头,他咒骂起来。

  这时佛朗切斯科叔叔匆匆闯进来,显然他已在外面听到他们父子俩的谈话。

  “绘画是什么?哲学家塞涅卡早就说过画画是一种手艺,下贱的行当,你懂吗?傻小子。”佛朗切斯科叔叔吞了一口酒,狡猾地看着米开朗琪罗。

  “你是一朵花,娇嫩得很,可是你的内心住着一个魔鬼。”

  “不,我心中只有万能的上帝,赐给我生命,给我自由。”

  “贱种,打死你!”父亲抓起了椅子狠狠地扔过去。佛朗切斯科叔叔挥起了硕大的拳头。

  ……

  半夜里的风越刮越大,不知哪家的窗户没关紧,只听见“哐啷”的摔碎玻璃的声音,窗台上的一只野猫瞪着发亮的绿眼睛,对着床上的米开朗琪罗叫了一声。

  他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稍微一动,就像火炙一般的疼痛。

  “不,我没有罪,万能的上帝知道。”他死死地咬住被子。同睡在一张床上的大弟弟波纳罗托无意中伸腿蹬了他一下,疼得他差点叫起来。

  他恨父亲,恨佛朗切斯科叔叔,也恨哥哥只会划十字。没有人同情他,过来说句宽慰话,小弟弟乔万西蒙甚至还对他做鬼脸。只有继母卢克丽娅拿着烛台上楼来过,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他觉得身体很轻,飘起来了,佛罗伦萨的安圭那拉大道像根粗笨的线条,大圆顶教堂摇摇晃晃地向他扑来。

  他所崇拜的多纳泰罗(1386—1466)雕刻大师从奥尔·圣·米歇尔教堂的高高神龛里走下来,带领着他走进一个天花板很高的大房间里,那里充满了油彩和炭笔的刺鼻气味。

  “画吧,孩子,打好基础,愿主保佑你。”

  突然一只大理石的残臂从地板下伸出来,十个指头尖尖的,闪着白光,发出可怕的笑声……

  米开朗琪罗被惊醒了,头疼得厉害,眼前晃动着的几张脸庞渐渐清晰了。

  “醒了,他醒了。”卢克丽娅惊喜地叫起来,“米开朗琪罗,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父亲的目光又暗淡了,他看到米开朗琪罗浮肿的脸上依然写着一个“不”字,就像塞蒂格纳诺大屋外的岩石上的纹理。即使用最锋利的凿子,也只能使这坚实的纹理更清晰。

  他太像自己的性格了,坚韧和忍耐正是《圣经》上的真谛。

  “米开拉尼奥罗,路在你自己脚下,你选择吧。”父亲转身走了,他的双肩在颤抖。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几只鸽子掠过对面的屋顶。米开朗琪罗想爬起来,他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米开朗琪罗的艺术天赋最初是在地上、墙上涂涂画画中深深隐藏着的,无人欣赏,无人喝彩,他得到的多是讥讽、臭骂。

  “这是猪,还是驴?”

  “是他的脸吧。”

  ……

  他像只野猫,躲避着周围人鄙夷、嘲讽的目光,更害怕听见父亲长长的叹息声和拉丁文老师的责骂声。

  可怕的孤独感包围着他,也紧紧地裹住了他的强烈逆反心理。在冷漠、孤僻的外表下,蕴藏着一个艺术天才的自尊和高傲。

  他是未经雕饰的巨大顽石。幸运的是他遇上了意大利大画家多米尼科·吉兰达约(1449—1494)。

  “他的手艺不错,贴在他父亲房里的壁画都是他画的。”好朋友格拉纳奇向他的老师介绍说。

  吉兰达约以一个画家的目光描绘着面前的米开朗琪罗:一张瘦削的脸,高高的颧骨,平宽的前额,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惜相距较远;眼睑厚实,该用画笔修饰一下。对了,还要仔细地画上他嘴唇上的细细须毛。

  “先生,让我试一下吧。”米开朗琪罗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经知道吉兰达约的老师韦罗基奥(1435—1488),正是多纳泰罗大师的得意门生。

  吉兰达约好像一时未听清,过了一会才吩咐说:“格拉纳奇,去拿纸和炭笔。”

  米开朗琪罗一拿起笔,呼吸反而平稳了。

  “行了。”吉兰达约伸出细长而柔软的手指,拍拍米开朗琪罗的肩膀,拿起未画完的素描,仔细地看着,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的神色。

  “你被录取了,但你必须在第一年交给我6枚金币。”

  “我付不起。”

  “为什么?你不是博纳罗蒂家族的后代?”

  “父亲不同意我画画,提起您的名字也没有用。”米开朗琪罗心里早有打算,“除非您第一年付给我6枚金币,第二年付8枚,第三年付10枚。”

  40岁的吉兰达约吃惊地张着嘴,简直不相信这是一个13岁少年说出的话。

  传奇人物的奇特思维逻辑引出了奇特的拜师方式。幸好有远见的吉兰达约破天荒地同意了这个苛刻条件,否则史书记载的米开朗琪罗的第一位正式老师将是另一位艺术大师了。

  不久,米开朗琪罗在一份合同书上签了名,并写下了他一生中难忘的一个日子:1488年4月16日。

  3. 临摹

  清晨,米开朗琪罗悄悄溜进画室,画室的天花板很高,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摆着画画的各种杂物,散发出油彩的刺鼻气味。米开朗琪罗与其他学徒就围坐在桌旁,低头忙碌着。

  吉兰达约的宽宽桌子在画室的高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铅笔、画笔、速写本,沿墙挂勾上挂着其他器具。

  米开朗琪罗犹豫地伸出手,刚要碰到吉兰达约桌下的画卷时,他的手像触电般缩回。

  但强烈的求知**最终战胜了他的卑怯心理,他小心翼翼地将吉兰达约的画卷在桌上展开。

  画卷正是吉兰达约这几天苦苦思索而创作的壁画草图。以后拓画在圣玛丽亚诺维拉教堂整个圣坛两壁上,一组表现圣母生平,一组表现圣约翰生平,这是佛罗伦萨富商G·托尔纳博尼的订单内容。此壁画以后成为吉兰达约的代表作。

  画稿构图简洁生动,环境翔实,并已经出现了现实中的妇女形象,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作者的艺术构思。

  米开朗琪罗立刻被吸引住了,瞪大了眼睛,拿着碳笔的手好像不大听使唤,他太紧张了。一道闪光在脑海里迅疾划过,他竟然窥见了老师心中的秘密。

  临摹几笔后,米开朗琪罗的呼吸渐渐平稳了,碳笔下的线条也有了几分神似。他心中一亮,平时一直捉摸不透的疑团似乎被解开了。

  他太兴奋了,忘记了阳光开始照射进来,也忘记了苏醒的大街开始忙碌了。

  “你没有权力偷看。”突然,身后响起了吉兰达约的威严声音。

  米开朗琪罗惊慌地转过身想遮住桌上的画卷,手中的碳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声。

  “先生,我……我想学得快点,对您也许有……很大的帮助。”

  吉兰达约看见了一双焦灼、渴望的目光,不由得想起了《圣经》中偷吃禁果的亚当。也许是上帝安排的旨意,让这很有潜力的少年偷学画画的秘诀。

  “把碳笔捡起来。”

  米开朗琪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迷惑地看着吉兰达约。

  “别再发愣了,”吉兰达约缓缓语气说道,“其他人马上就要来了。”

  吉兰达约脱去外套,拿起碳笔画起来,“以圈勾画眼睛,以角尖刻画鼻子,再用短笔尖勾勒出嘴的轮廓,然后绘出嘴唇。”

  米开朗琪罗偷偷地看一眼自己刚才临摹的拙笨线条,不由得脸红了。

  “都进来吧。”吉兰达约头也没抬就大声喊着。

  画室的大门“咯吱”推开了,走进来五六个学徒,向米开朗琪罗投去了狡黠和忌妒的目光。

  米开朗琪罗在各位师兄的嘴里还听到了一个美丽的传说:不久前,几个伦巴第石匠在塞西利亚美泰拉墓那边的阿庇安公路旁边,圣玛丽亚诺维拉教堂的地下发掘出一个古墓,发现了一个大理石的棺材,上面刻着“朱丽亚,克劳底乌斯的女儿”的字样。

  有人说棺材里是一个15岁的少女尸体,曾涂上了防腐的油质,仍然保持着生前的美丽面色。有人说那是大理石的维纳斯女神塑像,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色彩。

  有一位大胆的画家就跪在出土的少女或者说是维纳斯女神旁,手里拿着圆规、测角器,仔细地测量着这庄严华美的冰冷身体各个部分。他的指头在肢体上迅速滑过,摸索着或想象着这美的曲线里所蕴藏的秘密,包括大大小小的腿骨、胸肌肉、胳膊上的血管等等。

  这位画家很想有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可以像医生那样进行解剖。第二天这位画家失踪了,有人说他正在创作传世佳作的人物肖像。

  这传说在米开朗琪罗心中是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史书中并没有记载。但是崇尚古希腊、罗马的雕像艺术,唤起人们对人性美、人体美的重新肯定已经成为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强大潮流,尽管这遭到不少人的反对。

  米开朗琪罗也开始不满足整天去临摹穿着宽大衣服的人物形象。

  “你现在必须多画穿上衣服的人像,我们是为基督教徒绘画。”吉兰达约告诫说。因为第二天大家都要去教堂绘壁画了,吉兰达约的拼板画已添上了最后一笔颜色。

  米开朗琪罗从未来过圣玛丽亚诺维拉教堂,因为在家里谁也不准提这个教堂的名字。尽管这教堂是他母亲那个家族在两百年前建造的,但母亲去世后母亲的那个家族与他家断绝了关系。

  冷冷清清的教堂里充满着香火,几百米长的宽宽长廊两旁留下了意大利艺术大师乔托、马萨乔、布鲁奈列斯奇、吉贝尔蒂等人的珍贵手迹。

  他跪倒在圣母像前,这里曾是母亲和外祖母朝圣的地方。而他现在则是以一名学徒的可怜身份前来祈祷,他哭得很伤心。

  他的祈祷留在了唇边。

  在教堂唱诗班顶部,米开朗琪罗一人坐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壁画上的新鲜灰泥和颜料的混和气味扑面而来。

  他蘸了一点颜色,开始涂画起来。

  到了第三天,师兄们都吃惊地看着他笔下出现的**,然后再加上飘逸的衣裙褶折。

  也许吉兰达约也听到了在教堂附近发掘出古代少女或维纳斯女神像的传说,面对弟子们对米开朗琪罗的“不满言论”,他只是毫无表情地耸耸肩膀。

  佛罗伦萨的冬天气候糟透了,总是阴沉沉的。一阵阵寒风无情地灌进了空荡荡的高大教堂里,在米开朗琪罗的耳边呼呼作响。

  必须坚持、忍耐,忘却一切孤独的悲哀和幻想。他舔了舔手背上冻裂的伤口,扎紧腰带,搓搓冻僵的双腿,又挥动起画笔。

  他盼望着春天早点来临,也盼望着能重新拿起凿子和锤子。因为他更喜欢立体空间的雕刻艺术,那比这平面的绘画更过瘾,更富有自由的造型想象力。

  翌年春天阿尔诺河谷又充满了生机,米开朗琪罗果真离开了吉兰达约画室。

  等到大家都知道有一位天才的大雕刻家米开朗琪罗,人们才纷纷打听他当初为何放下画笔。有人说,吉兰达约忌妒米开朗琪罗的天赋,因为米开朗琪罗竟然修正了老师的一根线条。

  有人说,吉兰达约发现米开朗琪罗潜在的巨大艺术能量更适合搞雕刻,亲自推荐他到大富豪罗伦佐·梅迪契那里去。

  有人说,米开朗琪罗梦中常常看见多纳泰罗艺术大师创作的《圣乔治像》,他渴望到梅迪契雕刻园去,那里还收藏着大量的精美的古典雕刻艺术品,主持雕刻园的是贝托尔多,他正是多纳泰罗的嫡传弟子。

  不管后人如何猜测,米开朗琪罗晚年仍然以尊敬的口气谈起多米尼科·吉兰达约——他的第一位老师,他还清楚地记得吉兰达约的父亲是一位技艺高超的金匠,曾因制作“吉兰达约”的花环而名声大作。

  4. “你想学雕刻吗?”

  贝托尔多个子矮小,满头银丝被头巾遮住了大部分,裤腿上洒满了大理石的石粉。

  “基督用5个饼和两尾鱼喂饱5000人时,犹大在哪里?”贝托尔多说着就笑起来。他喜欢烹调,仿佛与雕刻有关。在他眼里,每块大理石都是美味佳肴。

  “你想学雕刻吗?”贝托尔多眨着淡蓝色的眼睛,故意问道。

  米开朗琪罗的自尊心顿时受到了挫伤,他涨红了脸,咬咬嘴唇,点点头。

  “多纳泰罗的雕刻技艺,并不是仅仅体现在凿子和锤子上,上帝会告诉你的。”

  贝托尔多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米开朗琪罗的窘迫,扯下头巾喊道,“托里吉亚尼,你的小师弟来了。”

  绘画桌边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17岁学徒,一听见喊声,就抬起头来,脸上浮起了热情的笑容。

  “这里可不是吉兰达约的画室,梅迪契庭园只欢迎有教养、彬彬有礼的来访者。”托里吉亚尼说完后,再也不看米开朗琪罗一眼,吹着口哨,干着手里的活。

  过了一会,米开朗琪罗还呆呆站着,托里吉亚尼拉着他的手,笑着说,

  “尊敬的阁下,请绘画吧。”

  米开朗琪罗这才体会到以前在吉兰达约画室的温暖,哪怕是师兄们恶作剧的笑声,也是发自内心的。

  他很不情愿地拿起画笔,肚里窝着气,“只要给我一把锤子和凿子,一定会惊动这里的主人。”他只能在心里愤愤不平地说着。

  梅迪契雕刻园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模特儿出现,有戴着十字架的修道士,也有作丘比特的孩童;有衣冠楚楚的绅士,也有脸像秋天枯叶的农民。

  这给米开朗琪罗提供了仔细观察各种人物的机会,他不停地画着。

  贝托尔多有时会悄悄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句,“这不像是商人的手,”或者喊叫起来,“不行,不行,你可以画得更好。”

  米开朗琪罗刚想喘口气时,贝托尔多就会不由分说地吩咐模特儿站在楼梯上,或者水池后,并要米开朗琪罗变换着角度去画。甚至有时让他把一周的人物素描拼凑到一幅画中,表现一个主题。

  米开朗琪罗气得真想扔下画笔,再也不干了,况且他从未领到过任何报酬。

  师兄托里吉亚尼则轻松地说,“人人都说贝托尔多是个好老头,你说呢?”

  无聊之中,米开朗琪罗随手临摹了托里吉亚尼的画稿,这可激怒了贝托尔多,“学跛子走路,永远只能是跛子。”

  然而贝托尔多递给米开朗琪罗的不是凿子和锤子,而是一团泥和蜡。

  “我可以直接雕大理石。”米开朗琪罗哀求着。

  “不行!”

  木棍和铁丝的构架竖起来,浇上热蜡,再用小工具加工,连米开朗琪罗粗粗的手指都成了灵活的修饰工具。

  “当初多纳泰罗大师也是这样教我的,塑小样时他的指头都会说话,”贝托尔多耐心地说,“你还不具备雕凿大理石的条件。”

  梅迪契雕刻园里恢复了平静,散落在地上的各种形状的大理石废料,闪耀着迷人的色彩。这时,偷偷地留下来的米开朗琪罗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拿起凿子和锤子,仿佛又回到了儿童时代,耳边响起了母亲低声的祈祷,眼前呈现出奶妈家门口的情景。

  米开朗琪罗与大理石息息相通。当他不耐烦,甚至发怒的时候,大理石就会眦牙咧嘴地报复,好端端的石料会突然出现一块结疤,一个丑陋的空心窟窿。

  他同情这些被遗弃的大理石边角料,也知道它们各自的不同颜色在显示着自己的脾性,渴望成为艺术长廊中的精品。

  他凭着自己的天赋感觉,挥起锤子,手中的凿子有规律地移动,“当,当……”的韵律响起,大理石表面便出现了点、横、竖、交叉各种形状。

  有时他要除去石头粗糙的表面,露出清晰的纹理,才能摸索到一个沉睡的古老灵魂。

  晚风送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既像无花果的甜香味,又像李子成熟的诱人气味。

  米开朗琪罗无意中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一块纯白的完整大理石,在月光下静静地卧在草地上。

  他欣喜若狂地抚摸着大理石——一个生命,在那冰冷、坚硬的外表之下分明隐藏着一个农牧神的头像,有着凶狠的眼睛,张着大嘴,长长的胡子上还沾着美酒的痕迹。

  他小心地抱起沉重的大理石,安放在自己工作台后面的树丛里。

  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自己曾经描绘的农牧神的画稿,但不知塞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晚上,米开朗琪罗终于打下了第一锤,大理石发出了“当”的悦耳声音。

  晚风又送来了一阵淡淡的果香味。

  梅迪契宫的威严大门冷漠地注视着每天的来访者,拱形的窗子紧闭着,生怕泄露了这里主人的生活秘密。

  米开朗琪罗第一次进宫,惊奇地张望着富丽堂皇的大厅,数不清的大理石雕塑和绘画闪耀着令人尊敬的艺术大师的名字。

  “请进。”穿红上衣的童仆弯下腰,恭敬地说道。

  熠熠发亮的宽大书桌后坐着一位40岁左右的中年人,他的下巴突出,鼻子朝天,连同他一头又黑又密的蓬发,都像是雕刻出来的。

  他就是声名显赫的罗伦佐·梅迪契(1448—1492)。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洞察着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一切,他所奉行的纵横捭阖的外交政策确保了意大利半岛的均衡政治局面。

  他说的每一个天文数字,都会使金融界、商业界投机者的眼睛呈现出强烈的忌妒绿光。

  他庇护的富有非凡才华的作家、诗人、建筑家和画家,都把他奉为理想王国的贤明君主。

  他写下的美丽诗篇,风格多样,在意大利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米开朗琪罗忐忑不安,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紧急召见他,是不是他偷偷雕刻大理石的事被告发了,这意味着他即将被打发回家,或者……

  “这是你的作品?”罗伦佐的声音很动听。

  在他宽大的书桌上奇迹般地出现了米开朗琪罗的几十幅素描画,还有几件蜡制的雕像样品。

  “殿下,我……”米开朗琪罗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想作解释,但又能解释什么呢?

  他糊涂了。

  “我们都是上帝的仆人,对你的一切安排,都是上帝的旨意。”罗伦佐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

  米开朗琪罗零乱的思绪渐渐照进了一道亮光,进宫以来的许多似乎偶然的细节串联起来,勾画出了一个故意磨练他的培养计划轮廓。

  他想哭,又想笑。

  “贝托尔多早就发现了你的天才,你会成为多纳泰罗的出色继承人,甚至超过。”罗伦佐得意地笑起来。

  他拿起一个蜡制样品,说“这上面有你的语言,你的歌声,还有你的坚强意志,我说的对吗?”

  米开朗琪罗的心底涌起一股热流,猛然冲散了他长期以来积压的屈辱、忧虑和孤独感。

  善良理解的价值无法用成袋的金币来衡量。

  “你的农牧神还在哪里睡觉?”

  “殿下,他已起床了。”米开朗琪罗高兴地说。

  门外贝托尔多已恭候多时,怀里揣着那块沾满石粉的头巾。

  5. 沉重的压力

  米开朗琪罗一进门,全家人都惊奇地盯着他。

  “尊敬的王子殿下,美丽的鲜花开放在您的短上衣上,星星都会忌妒您的银扣光芒,还有这双漂亮的袜子颜色,就像玫瑰少女的天然肤色。”佛朗切斯科叔叔尖着噪子不停地说着,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继母卢克丽娅不耐烦地推开佛朗切斯科,在米开朗琪罗的面颊上亲了一下,“孩子,告诉我,你就坐在罗伦佐殿下旁边用餐?宫廷里上的第一道菜是什么?你不用皱眉头,我知道,一定是鲜红色的牛肉蕃茄汤。”

  卢克丽娅还想继续问,波纳罗托、乔万西蒙和西格斯蒙已冲过来,欢呼着,似乎要把这位进宫享受的哥哥抬起来。

  “宫里好玩吗?”

  “很累。”米开朗琪罗调皮地回答说。

  “你在宫里睡的床雕花吗?”

  “漂亮。”

  “梅迪契殿下的大儿子皮埃罗对你也好吗?”

  “傲慢。”

  “他的小儿子乔万尼才15岁,能当上红衣主教吗?”

  “能。”

  “你能挣几枚金币?”

  “3枚。”

  父亲洛多维科看着米开朗琪罗掏出的金币,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贝托尔多说这是给我的每周津贴。”米开朗琪罗解释说。

  洛多维科的心一惊,好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3个金币比他在海关工作的月薪还多。

  当初米开朗琪罗要去梅迪契雕刻园,洛多维科暴跳如雷:“雕刻匠和石匠有什么区别,卖苦力,能挣多少钱?……滚!”

  不久前,罗伦佐殿下召见他时,他一改平时在家的傲慢气势,恭卑地弯下腰致谢殿下的恩赐,给了他一个肥缺的海关职位。

  洛多维科心里明白这是儿子的雕刻天才带来的奇迹般变化,他并不因此感到满足,反而产生一种可怜的自卑感,并与曾为博纳罗蒂高贵家族而骄傲的虚荣感混合在一起。

  “这是可怜的施舍。”洛多维科的喉咙发出痛苦的呻吟,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十个指头深深地埋进了浓密的花白的头发里,再也没有勇气去看一眼桌上的3枚金币。

  米开朗琪罗的心底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一种复杂的感情油然升起。不过他真正体验到父亲此时此刻的心情,那已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米开朗琪罗将身心投入到了凿子和锤子的“当当”之中。

  “师弟大人,我能为你做什么?”托里吉亚尼嬉笑着说。

  米开朗琪罗不想搭话,师兄酸溜溜的问候已说明了一切。

  “罗伦佐殿下的女儿还想请你为她雕刻呢。”

  “你……”米开朗琪罗刚想张嘴,手中的锤子砸偏了,大拇指顿时出现了一道血口。

  这时一位穿红上衣的童仆出现了,“皮埃罗·戴伊·梅迪契殿下召见米开朗琪罗。”

  ……米开朗琪罗站在门外已好长时间了,皮埃罗仍然背对着他,拿着放大镜在欣赏着一尊古希腊的雕刻。

  “你能雕刻得出吗?”皮埃罗终于转过身问道,“如果你为我的夫人创作的雕像也能如此迷人,那么你也可以得到我的盛情邀请,共进午餐。”

  米开朗琪罗的左手大拇指很疼,使他不得不皱皱眉头。

  “你害怕了,天才少年,雕刻艺术在你看来只不过是一道甜点心。令人遗憾的是你的农牧神令人恶心,我还从未见过你的哪件雕刻艺术品是典雅的,令人陶醉的。”

  皮埃罗说完后,再也不理睬米开朗琪罗,他有意要奚落被父亲宠爱的穷小子。

  “殿下,我会拿出属于我的雕刻作品,但不是你的夫人雕像。”米开朗琪罗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米开朗琪罗感到了沉重的压力。皮埃罗殿下的傲慢与偏见,父亲的自卑与痛苦,大哥利奥纳多反艺术的叛逆激情,托里吉亚尼的刻薄嘲笑,周围人对他的毒蛇般的忌妒,还有罗伦佐殿下、贝托尔多的殷切期望,这些都不约而同地把焦点投在一个目标上:

  米开朗琪罗的雕刻新作是什么?

  6. 处女作

  他沮丧地蹲在一块大理石旁,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腿。早晨的第一缕娇媚的阳光无情地揭示了这块大理石上致命的疵点。

  昨天傍晚他还在采石场的山坡上又唱又跳,因为这块大理石可利用的一部分,恰好能巧妙地展示他的构思。

  他又重新观察了刚才准备放弃的大理石。

  对了,左边的疵点可以避开,雕刻成旅馆的台阶,右边大部分则是圣母子,圣母可以表现为侧面像,占据主要位置。让小耶稣的头部扑进圣母怀里,露出他的背部。还有空余的部分就让给施洗者小约翰,由他趴在楼梯上,手向圣母子。然后再加上两个小天使,给浮雕添上些浪漫、活泼的气氛。

  整个浮雕像一幅油画,可以采用透视新技法,突出右面的圣母子,左面作阴面处理。明暗相映,呈立体感。

  米开朗琪罗惊呼起来,可真笨,原先怎么没想到,他还得感谢那大理石上的疵点,逼迫他想出更妙的构思。

  《阶梯旁的圣母①》浮雕作品终于在罗伦佐殿下的书房里露面了。罗伦佐扶持的欧洲知识界中心——柏拉图学院的有名学者也应邀前来观看。

  ①希腊神话中大卫王后代木匠约瑟的未婚妻叫玛利亚。一天晚上耶和华(上帝)遣天使加百列告诉玛利亚,说她要怀孕生子。以后约瑟和玛利亚一起回老家利恒,当天晚上住在旅馆里,玛利亚要生了。客店没有产房,只能在畜厩里,玛利亚生下了儿子——耶稣。

  米开朗琪罗不安地坐在接待大厅里,贝托尔多拍拍他的手,挤挤眼睛,表示一切都会顺利的。

  米开朗琪罗在这件浮雕上已开始采用“过度琢磨”的技法,先用锉刀锉去粗糙表面,然后用细砂纸精心细磨,最后让轻石块磨出鲜亮的大理石晶粒,凸现高光部位,整体作品具有浓厚坚实的质感,这高超技法的秘诀正是贝托尔多悉心传授的。

  罗伦佐书房的厚实大门开了,从出来的学者脸上的神色和相互交谈的举止上已看出,米开朗琪罗的浮雕作品获得了成功。

  米开朗琪罗松开了贝托尔多粗糙的手,激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几秒钟后,师徒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师兄托里吉亚尼常常喜欢站在米开朗琪罗一边,衬托出自己的高大和英俊的外表,他把美术中的透视、均衡、比较的新观点运用到现实生活中来了。

  在教堂里临摹艺术大师的作品时,其他的师兄弟们也注意到了这个恶作剧,都不由得大笑起来。

  “托里吉亚尼,你的画板碰到我的手臂了。”米开朗琪罗很不高兴地说着。

  托里吉亚尼装着没听见,故意将座位往前面挪挪,“尊敬的绣花短上衣阁下,您的雕刻已震惊了全意大利,还装模作样地坐在这里,想和我共进午餐吗?”

  “你没有资格。”米开朗琪罗在画稿上重重地勾下一笔。

  “你太不懂得礼貌了。”托里吉亚尼凶狠地抢下米开朗琪罗的画稿,扔在地上。

  米开朗琪罗还没明白过来,脸上就已挨了重重的一拳,鼻梁骨好像炸开了,只听见“卡嚓”一声,眼前顿时有无数小星星在飞舞。

  米开朗琪罗摇晃了几下,慢慢地倒下,脸上的鲜血染红了地上的画稿。米开朗琪罗能起床活动身子了。窗外的罗伦佐花园静悄悄的,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亲昵地飞过。

  他惊呆了,镜子里的面孔丑陋的陌生人竟然是他自己。一阵疼痛扭歪了他的脸,他痛苦地低下了头。

  托里吉亚尼逃走了,罗伦佐殿下的骑兵未追上。

  米开朗琪罗真弄不明白,自从选择了自以为高尚、自由的雕刻艺术职业以来,包围着他的却总是尖叫、粗骂、讥笑和泪水。

  托里吉亚尼的重拳给他留下的只不过是外表上的终生纪念,而周围罪恶的一切在他的心底投下了一个巨大十字架的阴影,并将一直痛苦地折磨着他的灵魂。

  他想反抗,想伸出双臂仰天呼喊,但周围是可怕的寂静。创造、再创造的顽强意志支撑着他每天烦躁的生活,胸中蕴藏着惊人天赋的巨大能量最终要冲破他苦闷的枷锁,他要把自己决不屈服的意志永远铸刻在坚硬的大理石上。

  一天下午,罗伦佐·梅迪契一家都出去游玩了,偌大的庭园里显得更加空荡荡。

  “下午好,米开朗琪罗,”一位中年人像个幽灵出现了。

  米开朗琪罗回头一看,似曾相识,又一时想不起。

  “你的圣母很像你最亲近的人,可爱的小耶稣大概是你理想的化身。”中年人用吟诗的节奏在说话。

  米开朗琪罗猛然想起这位中年人曾应邀来观看他的浮雕《阶梯旁的圣母》,他就是意大利著名的诗人、语言学家安琪罗·波利齐亚诺(1454—1494),他善于从维吉尔、奥维德、但丁、彼特拉克等优秀诗人的作品中寻觅写作灵感,不过他的诗歌寓意深奥,不易看懂。

  米开朗琪罗还知道他是罗伦佐殿下器重的学者之一,曾被聘为梅迪契家族的家庭教师,现在文学院讲授希腊语、拉丁语修辞。

  “你常常参加我们朋友的讨论吗?”波利齐亚诺突然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喘过气来。

  米开朗琪罗知道他说的是柏拉图学院学者的讨论。他们对灵魂不死与提倡世俗精神的激烈争论,米开朗琪罗似懂非懂。

  罗伦佐殿下的妻子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波利齐亚诺难以在罗伦佐书房里高谈阔论。现在他已从米开朗琪罗的《阶梯旁的圣母》浮雕中看到了人文主义胜利的一线曙光,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这些对于波利齐亚诺来说已经足够了。

  “大自然的丰富色彩是令人陶醉的,比起一味地加重黄金色和蔚蓝色哗众取宠的油画,要高尚得多……”波利齐亚诺的一番话使米开朗琪罗敏感地意识到一个异端的字眼:人的价值。

  罗伦佐殿下收藏的古希腊、罗马的雕刻已经表明对人体美崇拜,哪里还有神龛中雕像的呆板线条。多纳泰罗大师雕刻的英雄,已不愿披着沉重的黑袍。还有,吉兰达约是用宗教内容表现世俗生活。

  米开朗琪罗不由得抬起头,对波利齐亚诺笑笑。

  “……庸俗将使人失去尊严和自由,就像夸夸其谈的画家总是满足于自己的作品。人应当积聚智慧,维持青春的灵魂,按照自然的法则,去自由地生活。”

  波利齐亚诺令人难受的咳嗽声飘远了,米开朗琪罗仍然没有拿起凿子和锤子,他想起了正在构思的《山道儿之战》的浮雕作品。

  7. 微笑的死

  壁炉里的火快要熄灭了,灰白色的余烬还有点暗火,房间里有些冷了。米开朗琪罗兴冲冲地推开门,黑暗中,贝托尔多靠在椅子上,他轻手轻脚地拿了一条毯子,盖在贝托尔多的身上。

  他往壁炉里添了木柴,坐在贝托尔多的身边,壁炉里的火光将他俩的身影映照在高高的天花板上。

  昨天,贝托尔多还眯着眼,吃力地弯着腰,站在《山道儿之战》的浮雕之前。

  “米开朗琪罗,这半人半马的山道儿怪物怎么走出了神话世界,与我们的希腊人扭打起来。”贝托尔多有点不大明白。

  “是啊,连我都分不清是男是女。”米开朗琪罗俏皮地答道,透露出贝托尔多当年的几分诙谐和机警。

  “快来扶我一把。”贝托尔多的身子几乎都斜靠在米开朗琪罗的肩膀上,喘着粗气,额上有些冷汗。

  米开朗琪罗急忙扶着贝托尔多坐下,“我是个傻老头,上帝快要请我去雕刻了。”

  罗伦佐殿下的医生利昂尼大夫闻讯赶来了。米开朗琪罗很后悔,刚才不该说那些俏皮话。

  《山道儿之战》给人的第一印象与罗伦佐殿下书房里挂的油画和雕刻作品大不一样,哪里还有精细纤巧的装饰风味?

  这正是米开朗琪罗永不满足的创新风格,他原先以为能得到贝托尔多的理解。

  壁炉里的火烧得太旺了,米开朗琪罗的脸烤得通红。

  的确《山道儿之战》表现众人扭作一团的奋力拼争,不能不使贝托尔多感到震惊。

  多纳泰罗大师的作品是以含蓄、细腻的典雅风格,表现新时代的英雄主义。而米开朗琪罗则大胆地撕下温情脉脉的纱巾,**裸地呈露出疯狂厮杀的场面。

  仇恨的目光,扭曲的躯体,吼叫的斗士,痛苦挣扎的伤者,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每个人的紧张肌肉上。

  这是生与死、黑暗与光明的殊死较量。

  这是不屈服命运而终于冲出苦闷阴影的理想英雄象征。

  这是吹响人文主义胜利号角的时代旋律。

  米开朗琪罗自然不会忘记萨沃纳罗拉登上祭台时,教堂穹窿下响起的惊心动魄的巨大声浪,“怜悯吧!”

  “孩子,你在想什么?”贝托尔多醒过来了,他想坐起来。

  米开朗琪罗扶着贝托尔多,端起酒杯,贴近贝托尔多的嘴边。

  壁炉里的木柴发出了“劈劈叭叭”的炸裂声。

  “孩子,人的面容上,无论是最痛苦,还是最快乐的时候,都会出现一种奇怪的微笑。”贝托尔多的脑袋无力地靠在米开朗琪罗的胸前。

  “柏拉图先知说,这痛苦与快乐在基本平面上是分离的,但在尖顶上则是统一的。”米开朗琪罗接着说。

  “孩子,你很聪明,……”贝托尔多的声音低弱下去。

  犹太王希律手下的祭司撒迦利亚和亚伦的后代以利沙伯老夫妻俩在晚年所生的,约翰出生在玛利亚受胎前6个月,以后一直侍奉耶稣。

  不久我就回到你们人类当中……

  奉了穆罗召唤,我又回来。

  米开朗琪罗好像听见了轻柔的风琴音乐,唱诗班的女孩用甜甜的嗓子在唱。

  他没去喊人,也不想去惊动罗伦佐殿下。窗外的月光黯淡,高大的树木像毫无表情的僵立卫士。

  贝托尔多的嘴唇在动,米开朗琪罗低下头努力听。

  我回来,换上一副新的面容,

  生活在这无忧无虑的花园里。

  米开朗琪罗轻轻地唱着,一颗晶莹的泪珠滚下来,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他知道贝托尔多临终前要说什么,想说《山道儿之战》不会受到罗伦佐殿下的赞扬,想说他在晚年做了米开朗琪罗的老师,已经很满足了,想说自己还想写烹调书……

  第二天早晨,贝托尔多再也没有睁开眼睛,他的唇边带着奇异的微笑。

  罗伦佐殿下决定到四英里之外的卡雷基别墅会养病。他的儿子皮埃罗殿下掌握了梅迪契家族的大权,次子乔万尼也如愿以偿当上了红衣主教。

  雕刻园里显得空荡荡的,从此再也没有欢乐和生气了。

  米开朗琪罗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搬出了梅迪契宫,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梅迪契宫里的几年生活,在米开朗琪罗的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总觉得家里太暗、太拥挤。重新和大弟弟波纳罗托挤在一张床上,翻个身都会把床搅得“嘎叭嘎叭”作响。

  兄弟们都长高了,米开朗琪罗的嘴唇上似乎也有了淡黑的胡子痕迹,膀子也变粗了。

  不久卡雷基别墅传来了坏消息,罗伦佐殿下的病情恶化,使用最好最新的药物都无效。

  米开朗琪罗骑上马,飞快地赶去。

  卡雷基别墅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鸟笼里的金丝鸟却仍然啾啾地鸣个不停。

  米开朗琪罗正想推开门看看躺在床上的罗伦佐殿下,这时背后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神色凝重的神甫跟在侍童后面进了卧室,他是来聆听罗伦佐殿下临终前的忏悔。

  米开朗琪罗悄悄地退到庭园里,听到的只是鸟笼里金丝鸟的叫声。

  他惆怅地看着天空。几朵白云正慢慢地靠近太阳。

  终于卧室里传出了痛哭声,罗伦佐殿下心脏停止了跳动。

  意大利政治平衡仪指针开始失效了,大动荡的火药导火线已被点燃,滋滋地作响。

  米开朗琪罗的身后仿佛轰然倒下一座山,几年的庇护在瞬间化为乌有。

  皮埃罗殿下无法继承父亲的智慧和胆魄,在他看来,艺术只是一件昂贵的漂亮外套罢了。他的傲慢和偏见,米开朗琪罗已忍声吞气地接受过了。

  从王宫的宠儿一下子跌落到贫穷的底层,周围人们向米开朗琪罗投来的是更加鄙视、冷漠的目光,甚至是一阵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他心中原有的巨大十字架阴影在加重,在扩大。他憎恨这些虚伪、狡诈的市侩小人,甚至有时厌恶周围的一切。

  他将所有的感情全部倾注在冰冷的大理石雕刻上。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我,就是我!”

  他想起了贝托尔多去世时唇边的奇异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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