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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谈判期间——我三次见到毛泽东
侯外庐
1945年8月28日,毛主席飞抵山城,进行了43天和平谈判。毛主席在渝期间,我有幸三次见到他。
第一次,是9月1日在中苏文化协会为庆祝中苏友好条约签订并生效而举行的盛大酒会上。这个为庆祝中苏友好条约签订而召开的大会,由于有毛主席参加,实际上开成了一个欢迎毛主席的盛会。为了开好这个会,中苏文协作了充分准备;为保证毛主席的安全,事先还特地规定,所有知情人都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得向外界披露。
9月1日下午的这个酒会,出席者有宋庆龄、冯玉样、沈钧儒、覃理鸣、郭沫若、史良等知名人士,有中苏文协的正副会长孙科、邵力子、陈立夫,有各民主党派负责人,也有国民党的军政要员陈诚等,来宾达500多人。中苏文化协会大大小小的会议室都挤得满满的。
这天,天上下着细雨,过往行人都被文协若市的门庭吸引住了,不约而同地冒着雨停脚仁立。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百口同声谈论着毛主席,大家猜想他会来出席酒会,都想一睹风采。
毛主席在周恩来同志和王若飞同志陪同下来了,门外欢声四起,这是老百姓发自内心的欢呼。
毛主席进入会场,各界名人争先恐后围上去和他握手。在所有的与会者中间,我最难忘的是冯玉祥将军和覃理鸣先生的激动的神情。我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亲眼看见冯将军拉住毛主席的手说:“来来来,为总理(孙中山)的三大政策的实践干杯!”干杯之后,背过身去,用手帕拭泪。我也亲眼看见覃理鸣先生握住毛主席的手,激动得只是流泪,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在冯、覃二位的脸上,我看到这两位民国元老对中国共产党争取和平、民主和团结,争取国家光明前途所抱的希望,和对蒋介石集团的失望。
毛主席与会总共1小时左右,在会场内外众多的政治家和老百姓中间,真正是万众瞩目的领袖。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会场上,陈诚和陈立夫连理都没有人理,面孔尴尬极了。
我第二次见毛主席,是参加毛主席召集的小民革部分常委座谈会,地点在张治中公馆“桂园”。出席者有中共的王若飞、徐冰,小民革方面的王昆仑、许宝驹、曹孟君、谭惕吾等人和我。
那一次,毛主席与蒋介石谈判后来到张公馆,精神很好,毫无倦意。谈话从我们对主席安全的耽心开始,后来集中谈的一个主题是和谈究竟有无成功可能。我记得,毛主席饶有风趣地打了个譬喻说:“我看,国共两党结婚不成问题。”我说:“老头子和青年恐怕难成姻缘。”主席说:“不行的话可以刮胡子嘛!”这一天,毛主席一再指示我们,一定要做好统战工作。
我第三次见到毛主席,是覃理鸣先生宴请毛主席时约我作陪。那是一个小型家宴,地点就在覃先生的府邸,除宾主之外,作陪的有周恩来、叶剑英、翦伯赞和我。从中一路到覃先生的府邸,有一段很长的下山的阶梯,主席和叶剑英走在前,周恩来、翦伯赞和我走在几步之后,一起从中一路下坡步行到覃家。席间,覃老先生说话较多,他介绍了不少有关蒋介石的情况,多有请主席警惕之意,也谈了不少阎锡山的情况,对阎锡山略露美言之意(对此,我不了解覃先生的背景,不敢妄加评论)。毛主席谈话不多,只涉及和谈的主题,对阎锡山只字未作表态。
和谈期间,毛主席在一切场合的谈话都是围绕和平的主题。我记得他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给大家的印象极深,他说:“中国今天只有一条路,就是和,和为贵,其它的一切打算都是错的。”他的那种断然截然的口吻,使大家非常信服中共对和平的决心。
和平谈判实际上是边打边进行的。整个9月份,从粤南、冀北到察哈尔、绥远,国民党不断地对解放区发动进攻。蒋介石丝毫和平的诚意也没有。
针对这种情况,那时我写了一篇小文章,题为《友道今释》,发表在9月30日《新华日报》上。在这篇文章中,我从语法、文字学和训沽三个角度,说明“友道”对于和平、民主、团结、合作的重要性。
首先,我用清代唐铸万的哲学名言“裂一未可得半”来说明朋友之道要有一与半的相辅相成,说明“友道”一词的哲学含义。
其次,从文字等的角度来解释“友”字和“朋”字。“友”字金文作“”像两只手,可见携手同盟之谓友。朋友之“朋”,甲骨文作“拜”像持系贝。古者五贝为一系,二系为一朋。“朋”字所表示的是二系的平等比例,所以古语有“朋比”二字的连用。“朋”字既初出于贝币,而后引伸为朋友之义,顾名思义,应包含两层含义,即交易往来的经济关系是前导,尔后才有君子之交的利害关系。墨子有所谓“兼相爱,交相利”之说,友爱连称表明了精神关系,友利连称则表明物质关系。可见朋友之道是涉及功利的。只有在利害关系上互相尊重,自利而又利他人,才有友道实际存在的可能。平等的道理就是朋比的权利义务关系,尤其在近代社会,“民主”、“平等”都是从商品等价交换关系中发展推衍而来的政治概念。
总之,我用文字学说明“友道”的实际含义是利义两字兼顾的。
最后,我分析孔子说“以友辅仁”的道理。孔子“友直、友谅,友多闻”为“三益”。也就是说,孔子重视直言不讳的、相互信任的和能帮助自己开阔视听的真朋友,而鄙薄那些柔佞谄媚的假朋友。《论语》中有所谓“攻乎异端,斯害也已”一说。清代嘉庆学者焦循作过一番训诂,他解释“攻”,是攻玉攻错之攻;解释“已”是停止的意思。焦循有独到的见解。他把这句话翻译成:与持不同立场的异端之见者互相切磋,互相观察,有害之处就不复存在了。所以,焦循把执中之人(折衷派)和执一之人(专断独行,唯我独尊的人)称作异端,而把能够包容异己的人称作为“圣人”。我认为焦循的说明是有道理的。并借用这个道理说明只有成人成己、彼此批评、比赛、竞赛、观摩,友道才能得全。
我记得,周健同志把这份报纸带到“小民革”,并且向大家朗读了这篇文章。文人用训诂、考据之法抨击顽固派,朋友们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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