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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从政、讲学、私生活

  和吕氏家族的多数成员一样,吕祖谦亦是靠先人之荫而开始官场生涯的。绍兴二十九年,吕祖谦以祖恩补将仕郎。尽管这是不入品的"散佚",但毕竟是官场中的人了。这年,吕祖谦才二十二岁。两年以后,吕祖谦被耀升为有迪功郎,虽属从九品,但较之将仕郎已经高出三级了。具体职务是严州(今浙江建德县)桐庐县尉,主管学事。

  隆兴元年(1163 年),吕祖谦二十七岁。这年四月,吕祖谦先中"博学宏词科",后中进士。史载:五月一日,??右迪功郎、新严州桐庐县尉、主管学事吕祖谦考人下等(博学宏词科)。??诏减二年磨勘,堂除差遗。注文又说:"祖谦既中选,赐同进士出身,相继放进士榜,又登上第,故有是命。"②一年之中两科题名,对此,素以生活恬淡而著称的吕祖谦颇有点喜出望外。他说:问津邹鲁,未知经术之渊源;学步班杨,诓识词章之统纪。揣己无其一可逢辰,乃幸于兼收,得之若惊,荣不盖愧。吕祖谦如此兴奋,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博学宏词科"乃宋高宗所创设。此科榜上有名,是当世众多知识分子的心愿,吕祖谦亦不能超然物外。

  二、有宋一代,尚文轻武,选拔人才,注重出身。

  中进士乃是飞黄腾达的捷径。南宋尤其如此。史称:"南渡① 《宋元学案·东莱学案》案语。

  ② 《宋元学案·刘胡诸儒学案》。

  ③ 同上。

  ① 《宋会要辑稿·选举》12 之15。

  ② 同上。

  ③ 《文集》卷2《中两科谢主司启》。

  以来所得之士,多至卿相、翰苑者。"④,即为佐证。所以吕祖谦接着又说:"一升后造之列,既为腾耀之阶,指日而须,若偿所负。"①吕祖谦及第之后,本来打算立即回桐庐担任旧职。但他又考虑到象他这样刚人品的最低等的文官,不是由吏部分配,而是由都堂(政事堂)直接任命,已属特例。因为宋时由都堂任命的通常为中级以上的官员和部分较低级的京官,而他眼下只是一名从九品的右迪功郎,如果不等待重新分配,仍去桐庐任职,颇有"邀求近次"高职之嫌。故而只好耐心等待朝廷的再分配。他在同年七月给汪应辰的信中这样写道:初欲就桐庐旧阙,既而思之,恐不察者谓邀求近次,遂一听之。在等待分配期间,他先在临安滞留了一百多天,后又回到会稽外祖父家中住了好几个月。

  隆兴二年(1164 年)吕祖谦被授为"南外宗学教授"。"南外宗正司"衙门设在泉州(今属福建),为了尽人子之责,他将生母曾氏接到自己任所奉养。任职期间,吕祖谦在政务之余,为不少大臣和相知友好代写了许多奏表。这些奏表的字里行问里,亦流露了他本人的政治、经济、军事等主张。

  乾道二年(1166 年),母曾氏病故于吕祖谦任所。他援引旧例,离职护丧回金华,守墓于武义明招山侧,附近学者慕名前来问学者不在少数,"四方之士争趋之"③。这时吕祖谦虽然没有了具体官职,但他并没有放弃对朝廷政事的关注。当时宋孝宗对理学不甚感兴趣,对此,吕祖谦深为焦虑。几经权衡,而于次年九月十四日,写信给汪应辰,要求他利用回京人对的机会,劝谏孝宗接受理学思想。信中这样写道:身任天下之重,先后本末自有次第,不必徇匹夫之小谅,避世俗之小嫌,苟或未然则道不可轻用,物不可苟合,谓宜明去就之义,以感悟,上心,风示天下,使后进有所矜式,于吾道固非小补也。①乾道五年(1169 年),吕祖谦母丧服满,复出。职务有所变动,即由"南外宗学教授"改任大学博士。宋时,经筵讲官往往由此中选,而且还有直接和皇帝见面的机会,故而对于这一新的任命,吕祖谦由衷欣慰。他说:里闬湮沉,久安分守,胶隼清邃,骤被诏除。夫何巡远之综,犹在选抡之数。

  吕祖谦表示自己原来只指望"试于州县薄领之间,易敢自通于廓庙钩陶之上?"③这次升迁,使他感念不已。他认为自己长期服丧于家乡,朝廷并没有因此而将他遗忘。故而他决心"敢不绎旧闻,研思微旨。"④以报答朝廷的知遇之恩。

  吕祖谦担任大学博士只几个月时间,就被"添差严州教授"。时值张拭为严州太守。吕祖谦久闻张拭之名,但在这以前却一直无缘与之谋面。这次机会来了。他到任才数日,就迫不急待地写信给张栻,诉说自己的思慕之情。

  ④ 《宋史》卷156《选举》。

  ① 《文集》卷2《中两科谢主司启》。

  ② 《文集》卷3《与汪端明》。

  ③ 《宋史》卷434《本传》。

  ① 《文集》卷3《与汪端明》。

  ② 《文集》卷2《除太学博士谢陈丞相启》。

  ③ 同上。

  ④ 同上。

  某质鲁材下,虽窃有意于学,而颛蒙蔀塞,莫知入德之门,愿承下风,而请余教,为日久矣。??积年所愿,一旦获伸,尚容俯伏坐隅侧,聆謦软以酬夙志。

  张栻亦对吕祖谦心仪日久,收到吕信后,立即约请吕祖谦见面。两人一见如故,双方坦诚相见,各陈所学,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在张栻的有力支持下,吕祖谦大力整顿严州书院。他精心制定了一套学规。学规规定学生不能拉私人关系,谓"毋得干谒、投献、请托";师生之间要讲礼节,不忘旧谊:"旧所从师,岁时往来,道路相遇,无废旧礼。"同学之间不能彼此吹捧,严禁"相互品题"。尔后又增订了若干条例。例如坚决淘汰懒惰和学业荒疏者;加强封建道德情操修养,摈弃"不修士检,乡论不齿者";开除"亲在别居","侵扰公私"、"游荡不检"者,并通报在籍之学生。严州书院学规的制定,显示了吕祖谦作为封建主义教育家的才能,同时这套学规亦构成了吕祖谦教育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乾道六年(1170 年),吕祖谦从严州被召还,重新担任太学博士,并兼任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这次吕祖谦真正有了接近孝宗的机会。回京不久,吕祖谦就撰写了《上孝宗皇帝轮对札子二首》。札子的主要内容是希望孝宗恢明"圣学"即理学;"亲贤远佞";通盘筹划"恢复大事"。这实际上是吕祖谦政治主张的公开宣言书,表明他是一个稳健的抗金论者。

  乾道七年(1171 年)改左宣教郎召试馆职。吕祖谦又写了《馆职策》一文。文中批评了在抗金问题上存在的"一切不为"与"一切亟为"的两种倾向。指出:"天下之患,懦者常欲一切不为;锐者常欲一切亟为。"呼吁宋孝宗广开言路,以杜绝"群情众论隐匿壅遏,而不得上闻"的现象发生。但这篇文章受到了朱熹的微词。他认为:"《馆职策》亦说得漫不分晓,后面全无紧要。"在这段时间内,吕祖谦和各地的学者进行了广泛的接触,经常以书信形式和不同学派的代表人物进行学术讨论和交流。

  乾道八年(1172 年),吕祖谦担任秘书省正字,点检试卷,参与了主持礼部考试工作。结识了陆九渊。关于这件事,《象山年谱》中有段较为详细的记载:吕伯恭祖谦为考官,读先生(陆九渊)《易》卷至"押海上之鸥,游吕梁之水,可以谓之无心,不可以谓之道心,以是而洗心退藏,吾见其过焉而溺矣,济溱淆之车,移河内之粟,可以谓之仁木,不可以谓之仁道。??"又读:"天地之性人为贵论,??"愈加叹赏。

  《宋史·本传》上亦有类似的记载:(吕祖谦)尝读陆九渊文,喜之,而未识其人。考试礼部,得一卷,日:"此必江西小陆之文也。"揭示,果九渊,人服其精鉴。这两则记载的角度和突出的人物虽不同,前者崇陆,后者褒吕,但所述的基本事实则是相同的,可以确认无误。据此看来,在这以前,吕祖谦并没有和陆九渊见过面,然而作为有意综合诸家学说的吕祖谦,对于陆九渊的文章却不陌生,可以说熟诸其文风。尤其是陆九渊文中所阐明的心学观点引起了吕祖谦的共鸣,所以吕祖谦一收到陆九渊之试卷,便断定是"江西小陆之文也"。由于吕祖谦的大力引荐,而使陆九渊顺利地通过了考试。随即,吕祖谦特地去看望了陆九渊,他① 《文集》卷3《与张敬夫》。

  ① 《宋史》卷434。

  动感情地对陆九渊说:"一见高文,心开目朗,知为江西陆于静文也。"②二月四日,礼部考试尚未完全结束,吕祖谦突然接到其父病危的家报,于是他"仓皇奔归"。路上耗时三天,当他二月七日抵家时,吕大器已撒手西去。对此吕祖谦痛悔不已。为服父丧,吕祖谦再次离职,结庐于武义明招山侧。

  乾道九年(1173 年)吕祖谦还处于服丧期间。问学诸生又重新集结于门下,规模不小,前后达三百人之多。对于问学诸生,吕祖谦罄陈所学。

  是年,刘子澄、陆子寿也来登其门,与之研讨文章义理,相处甚欢。陆九渊对吕祖谦丧中讲学颇有异词,以为这将损害"纯孝之心"。劝其散遣学生,。他写信给吕祖谦说:天下事理,固有愚夫愚妇之所与知,而大贤君子不能无蔽者。??窃闻执事者(吕祖谦)俨然在忧服之中,而户外之屦亦满。??至其居忧教授,岂大贤君子之所蔽乎?执事之所为标的者,宜不在此。??窃闻凡在交游者,皆不为执事安,谅执事之心亦必不自安也。夫苟不安,何惮而下幡然改之乎?于此而改,其所以感发诸生,亦不细矣。在此同时,汪应辰也来信希望他不要在哀苦过度之际,再为讲学耗费精力,免得弄垮身体。吕祖谦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但又感到"四方士子业已会聚,难以遽已"②因此将讲学活动坚持到了年底。

  淳熙元年(1174 年)吕祖谦遣散所有间学诸生,独居明招山旁守墓,潜心于学。"今岁悉谢遣令归,萧然遂无一事,却得专意为学。"③是年五月,父丧服除。

  六月复官,主管台州(今浙江临海)崇道观。陆九渊从杭州专程来到金华造访吕祖谦。关于这次会面的具体内容现已无从得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陆九渊的学术观点及为人得到了吕祖谦的进一步肯定。这可以从吕祖谦事后写信给汪应辰推荐陆九渊一事中得到证实。"(与)陆君相聚五六日,淳笃劲直,辈流中少见其比,恐不可不收拾,惟开怀成就之为望。"①为此,陆九渊对吕祖谦感激不已。他说:"窃惟执事(吕祖谦)聪明笃厚,人人自以为不及。乐教导人,乐成人之美,近世鲜见。如某疏愚,所闻于朋友之间,乃辱知为最深。"②八月下旬(二十八日)至九月中旬,吕祖谦相约潘叔度从金华出发,"为会稽之游"。这次会稽之游目的有二:

  一、游览山川名胜,以期从丧父之忧苦中解脱出来;

  二、顺便到会稽探视健在的外祖母。沿途或坐船、或步行,经过许多乡村和县镇,遍游名山古寺,参观了晋朝书法家王羲之的故宅和有名的兰亭。到达会稽后,又偕同伯舅叔及"六七表弟"泛舟鉴湖,特地拜访了名儒苏仁仲。苏氏乃北宋苏东坡的后人。从他那里得知不少古书善本,对此吕祖谦大喜过望,或抄录。或翻阅,可谓不虚此行。

  关于这次会稽之游,吕祖谦曾以日记记之。游记题名为《入越记》。这是他一生之中写的唯一游记。该篇文笔生动,叙述逼真。既有对沿途秀丽风② 《陆九渊集》卷36《年谱》。

  ① 《陆九渊集》卷5《与吕伯恭》。

  ② 《文集》卷3《与汪端明》。

  ③ 同上。

  ① 《文集》卷3《与汪端明》。

  ② 《陆九渊文集》卷5《与吕伯恭》。

  光的赞赏,亦有对"民力之困"的忧虑。读来令人如亲临其境。可惜这篇游记后面一部分已散扶。现在尚存的只记到九月十四日。吕祖谦在会稽外祖母处"留二十余日",乃归。

  回到金华后,吕祖谦又起游兴,打算去一趟大台雁荡山:"初欲迤逦为天台雁荡之行"。正待成行,收到朱熹来信。朱熹说他准备来年春天将至金华看望吕祖谦,还想与吕祖谦同游大台雁荡。鉴于此,吕祖谦取消独自游天台雁荡之计划,在家等待朱熹,拟两人相聚后一起旅行。

  是年冬天,吕祖谦以闭门读书为趣。"今冬遂不复出,闭门却扫,乃无一事,读书亦稍有趣。"①但实际情况也不真是"闭门却扫,乃无一事"。因为在此期间,永嘉学派的薛士龙、徐居厚等人先后来吕祖谦处看视。吕祖谦热情款待了他们。"薛士龙过此留半月,徐居厚来此留十日,皆极款。"②淳熙二年(1175 年),朱熹因故爽约,不能前来金华。吕祖谦决定"入闽访之"。③于是他从浙江金华出发,前往福建,访问朱熹。到达福建崇安后,被朱熹留住在"寒泉精舍"十多天。

  在这次与朱熹相聚的日子里,两人共同阅读,研究了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等人的著作。一致感到周、张、二程四人的理学著作"广大宏博,若无津涯"。对于初学者来说,不容易在短时期内掌握其精髓。为此,二人共同摘编了周、张、二程等著作中的若干条目,汇编成册,题名为《近思录》,权充初学者的人门教材。朱熹在《书〈近思录〉 后》中说:淳熙乙未之夏,东莱吕伯恭来自东阳,过予寒泉精余,留止旬日。相与读周子、程子、张子之书,叹其广大宏博,若无津涯,而惧初学者不知所入也。因共掇取其关于大体而切于日用者以为此编,总六百二十二条,分十四卷。盖凡学者所以求端用力、处己治人之要,与夫辨异端,观圣贤之大略,皆粗见其梗概,??诚得此而玩心焉,亦足以得其门而入矣。吕祖谦为《近思录》作跋。跋曰:《近思录》既成,或疑卷首阴阳变化性命之说,大抵非始学者之事。祖谦窃尝与闻次揖之意,后出晚进,于义理之本原,虽未容骤语,苟茫然不识其梗概,则亦何所底止。??至于余卷所载,讲学之方,日用躬行之实,具有科级。循是而进,自卑升高,自远及近,庶几不失纂集之指。由此看来,《近思录》虽是以朱熹之名刊行于世,实应看作是朱熹与吕祖谦两人的合著才是。

  尔后,朱熹又陪同吕祖谦外出参观了将近一个月。这次,吕祖谦与朱熹共相聚了四十余天。当吕祖谦结束福建之行而归浙时,朱熹亲自送行。

  五月底,两人抵至江西上饶鹅湖寺。吕祖谦为了调和朱熹"理学"和陆九渊"心学"之间的理论分歧,企图使二人的哲学观点"会归于一",于是出面邀请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前来与朱熹见面。六月初,陆氏兄弟应约来到鹅湖寺。事后,吕祖谦曾多次谈及此事。如给邢邦用的信中说:"某自春来,为建宁之行,与朱元晦相聚四十余日,复同至鹅湖,二陆及(刘)子澄诸兄皆集,甚有讲论之益。"在给陈同甫的信中说:某留建宁,凡两月余,复同① 《文集》卷5《与周子充》。

  ② 同上,卷4《与陈同甫》。

  ③ 同上,卷3《与汪端明》。

  ① 《朱文公文集》卷81。

  ② 《文集》卷6《题近思录》。

  朱元晦至鹅湖,与二陆及刘子澄诸兄相聚切磋。"由此而断,吕祖谦实际上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哲学辩论会--鹅湖之会的发起人和组织者。

  鹅湖之会的规模不算很小。虽然在这次会上直接参加辩论的是朱熹和陆九渊兄弟。但列席旁听者不少。如浙江的学者刘子澄、赵景明、潘叔度;陆九渊的门人朱亨道、邹斌等。鹅湖寺地处闽、浙、赣交界,有关学者闻风而至的,亦有若干人。

  会议一开始,气氛就显得相当紧张。朱熹事后回忆说:"始听莹于胸次,卒纷缴于谈端。"①会议辩论的中心议题是"教人之法"。关于这一点,陆九渊门人朱亨道有一段较为详细的记载:鹅湖讲道,诚当今盛事。伯恭盖虑朱、陆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而定所适从。??论及教人,元晦之意,欲令人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二陆之意欲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所谓"教人"之法,也就是认识论。在这个问题上,朱熹强调通过对外物的考察来启发人的内心潜在良知。陆氏兄弟则主张"先发明人之本心",反对多做读书穷理之工夫。以为读书不是成为至贤的必由之路。会上,双方各执己见,互不相让。陆九龄赋诗说: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棒塞,着意精微转陆沉。

  珍重友朋相切磋,须知至乐在于今。

  认为人有天赋道德之心,强调自古圣贤相传的不过就是这种本心。人应该牢牢地掌握先天具有的良知良能,这是人圣成贤之根本。又何必将精力耗费于诠释古人经典,探求什么精微之义上呢?当陆九龄此诗才念到一半,朱熹就听出了意思,他对吕祖谦耳语道:"子寿(九龄字)早已上子静船了也。"①认定陆九龄所持的乃是与其弟完全相同的观点。

  紧接着,陆九渊和陆九龄诗一首:墟墓兴衰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易简工夫经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辩只今。

  这等于是指着朱熹的鼻子骂"支离"。当然为朱熹所不能接受。双方激烈地辩论了三天。会上,二陆似占了上风。结果会议于六月八日结束,双方不欢而散。

  作为会议的主持者,吕祖谦在会上没有明确表态。对于朱、陆双方的观点,"甚有虚心相听之意"。但是吕祖谦内心还是倾向朱熹的"教人"之法,认为二陆的主张过于疏阔。这,不仅可以从陆九渊埋怨吕祖谦"为元晦所尼"一语中得到证明,而且还可以从吕祖谦对朱熹与陆九渊的不同评价中看得很清楚。吕祖谦是这样评价朱熹和陆九渊的:"元晦英迈刚明,而工夫就实人细,殊未可量。子静亦坚实有力,但欠开阔。"①"欠开阔",正是对陆九渊认识论流于空疏的一种婉转批评。

  ① 《朱文公文集》卷87《祭陆子寿文》。

  ② 《陆九渊集》卷36《年谱》。

  ① 《陆九渊集·语录》。

  ① 《文集》卷5《与陈同甫》。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会后,吕祖谦利用自己对二陆的影响,积极协助朱熹做二陆的转化工作。他曾对邢邦用提及此事:近已常为子静详言之,讲贯通绎乃百代为学通法,学者缘此支离泛滥,自是人病非是法病,见此而欲尽废之,正是因噎废食。学者苟徒能言其非,而未能反己就实,悠悠汨汨,无所底止,又适所以坚彼之自信也。这里说的"讲贯通绎",与朱熹所主张的"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是同一个意思。吕祖谦以为这是治学教人的根本法则,不可以轻易予以否定。或许有人因此而"支离泛滥",这也是他本人没有真正领悟"讲贯通绎"的精髓,而使用不当所致,不能由此归咎于"讲贯通绎"这一法则。他指出陆九渊的错误在于因人废理。谓:"大抵陆子静病在看人而不看理。"①工夫不负有心人。在吕祖谦的耐心开导下,首先是陆九龄放弃了鹅湖会上所坚持的观点。

  陆子寿前日经过,留此二十余日。幡然以鹅湖所见为非,甚欲著实看书讲论,心平气下,识中甚难得也。至于陆九渊却始终没有为吕祖谦劝说所动。不过,陆九渊也没有因此而和吕祖谦产生龃龉。他从心底里对吕祖谦为沟通他与朱熹的学术分歧所做的一切还是赞同的。黄震说,吕祖谦死后,陆九渊在其祭文中,"亦自悔鹅湖之会集,粗心浮气。然则先生忠厚之至,一时调娱其间,有功于斯道何如邪!"③从鹅湖回到家的当天,吕祖谦看到了陈亮五月来信,第二天陈亮又派人前来听取吕祖谦对其《酌古论》的意见。"前日自建康还舍,得五月间教赐,昨天又辱手字,殊以感慰。"④时值"夏末",天气酷热难忍,加以一路辛苦疲惫,这对于身体一向羸弱的吕祖谦来说,确有力不能支之感。但他还是坚持及时回信陈亮,对其《酌古论》的体例提出自己的看法。

  三国纪年序引及诸赞,乍归冗甚,未暇深考,亦有两三处先欲商量。纪年冠以甲子而并列三国之年,此例甚当。表示"其余俟稍定,详读续商榷",并对陈亮发出邀请,要他"深秋至明招,当图款教。"②淳熙三年(1176 年)二月,吕祖谦及朱熹会于浙江衙县。三月,陈亮派人专程送来书信及"温柑海物"。四月初,由礼部侍郎推荐,吕祖谦被除以秘书郎,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

  到职后,吕祖谦奉命重新修定《徽宗实录》。他发现旧稿中错误甚多,需要大力"整顿",然而期限紧迫,故而不得不全力以赴。他在给朱熹的信中说:某到都辇已将两旬,一番酬醉初定,但《徽录》已逼进书,而其间当整顿处甚多,自此即屏置他事,专意料理。??期限极迫,才能订正其是非不至倒置而已,其它繁芜舛误,皆所不及也。是年,吕祖谦一直忙于修定此书,而很少② 《文集》卷4《与邢邦用》。

  ① 《文集》卷3《与朱元晦》。

  ② 同上。

  ③ 《宋元学案·东莱学案》附录。

  ④ 《文集》卷5《与陈同甫》。

  ① 《文集》卷5《与陈同甫》。

  ② 同上。

  ③ 同上,卷3《与朱元晦》。

  有空暇时间做其他事情。"史事期限迫促,殊无少暇。"④淳熙四年(1177 年)《徽宗实录》修定完毕,呈送宋孝宗。趁此机会,吕祖谦面呈奏表,希望他认真总结北宋王朝覆灭的惨痛教训,励精图治。不要再发生上下内外相侵夺的现象。恳请孝宗"虚心以求天下之士",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视前代未备者","固当激厉而振起"①以避免重蹈徽宗之复辙。

  不久,吕祖谦被升迁为著作郎兼编修官。吕祖谦在深感朝廷知遇之恩的同时,又觉得责任重大。"某冗食三馆,比又冒著作之命,益重愧畏,铅椠事业,虽粗不废,但此外无一毫补益耳。"②其间亦多少流露了头衔虽多而无实权的感叹。

  淳熙五年(1178 年),吕祖谦奉诏编修《皇朝文海》。此书乃根据宋朝"诸家文集,??旁采传记他书"而成。共有一百五十四册。原版本的《皇朝文海》错误较多,但吕祖谦编修此书,极为认真,他"采摭精详",故得到孝宗嘉许。特赐名为《皇朝文鉴》,又命翰林学士周必大为之序,赐赏吕祖谦银绢三百匹两。

  鉴于吕祖谦编修《皇朝文鉴》的功劳,朝廷拟授吕祖谦两浙路安托司参议官一职。"但传闻犹有参议官指挥,病中亦何缘赴得?又须费一番书札。"③因劳累过度,吕祖谦病倒了。他以"久成病疾"为由,申请告归,坚持不受此职。要求"依旧差注宫观"。在吕祖谦本人的坚持下,朝廷收回成命,除其直秘阁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淳熙六年(1179 年)陆九龄又一次来金华和吕祖谦相会,在吕祖谦家中住了二十余日。此时,陆九龄已完全放弃了原先所主张的教人之法,而倾向于朱熹的观点。对此,吕祖谦表示高兴,又写信告诉了远在福建的朱熹。

  同年十月,在吕祖谦的积极参与和协助下,朱熹复建地处庐山的白鹿洞书院。朱熹作《白鹿洞赋》、《白鹿洞牍》。在朱熹的请求下,吕祖谦作《白鹿洞书院记》,记叙白鹿洞书院创建变迁的历史始末。

  淳熙七年(1180 年)张栻病逝。对张栻之死,吕祖谦极为悲痛。当他听到张栻讣告时,"适方饭,惊愕气通,手足厥冷,几至委顿",①在给朱熹的信中,连呼:"痛哉!痛哉!"。这时吕祖谦本人已身染恶疾,一度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右肢风痺",吃饭穿衣都要依赖家人的帮助。然而为了表达对张栻的悼念之情,他以极大的毅力支撑着虚弱风痺之病体,在病榻上撰写了情真意切的张栻祭文。"虽病中语言无次序,然却无一字妆点做造也。"②完全是内心真实情感之流露,并为自己平时没有将张栻文稿抄录留存而后悔不已。他嘱咐朱熹说:"张五十丈遗文告趁郡中有笔力早写一本见示,极所渴见,不必待编定,亦不以示人。其方无恙时,谓相见之日长,都不曾抄录,今乃知其可贵重也。"③④ 同上。

  ① 《文集》卷2《淳熙四年轮对札子二首》。

  ② 《文集》卷3《与朱元晦》。

  ③ 同上。

  ① 《文集》卷4《与朱元晦》。

  ② 同上。

  ③ 同上。

  淳熙八年(1181 年)春,吕祖谦病中仍念念不忘调解朱、陆两人之间的矛盾,他书信往来于两人之间,希望他们彼此消除分歧,求同存异。

  五月,为家族修定了家规。规定:"颓废先业,谓之不孝、不忠、不廉、不洁之类,凡可以破坏门户者,皆为不孝。"④八月,吕祖谦死。也许吕祖谦没有想到自己很快就要辞别人世,以致直到临死前几天,他还兴致勃勃地同生前友好谈及自己的学术计划。

  近日来读书,视旧颇不卤莽,若得十数年余暇。无他病挠恼,于句读训诂间或粗有毫分之益也。所以朱熹在其祭文中说:"始言沈痼之难除,犹幸死期之未即,中语简编之次第,欣此旨之可怀,惇讣东而谐至。"②吕祖谦自从二十七岁踏上宦途,而至四十四岁病故,在此期间,,既没有飞黄腾达,手握重权;也没有饱受磨难,屡遭挫折,基本上是平坦而无起伏。其中原因除了他是世家子弟,朝中有不少世交故知相维护外,更主要的是他政治上安分守己,随和不争。遇到矛盾,多采取息事的态度所致。

  吕祖谦从孩提时起,就深知封建官场的险恶,故而在为官后处处注意保全自己。他时时翻阅《壶范》,其旨即从这本书中寻求保护自己的处世哲学和为官之道。"大抵《壶范》书,须常置几案,时时观省,所补不小也。"③吕祖谦认为要想立足于官场,首先要磨去棱角,圆通滑溜。他在给亲友的信中说:某到官垂两月矣,其初殊有龃龉处,近日稍稍安绪。大抵坐谈常宽容,??吾友初官,又非此比。切须柔巽和裕而不失正,乃善。尊长所命,非甚害义,皆当曲从,然先须委曲几谏,必不得已,然后斟酌曲从也。上官招饭,则不可拘旬假要之,但守非句假不作会,则与世俗稍通也。这虽然是对友人戴在伯初仕的忠告,但实际上则是他本人的经验之谈。概括起来有两点:

  一、对同僚注意社交应酬,这样就不会孤立;

  二、对上司委曲求全,顺从听命,以免招猜忌。在给潘叔度的信中,吕祖谦又把自己在官场上奉行的原则概括为:"内不敢旷职,外不敢立异"。一切按步就班,沿袭旧例。认为这样做既无风险,又简便省力。

  天宇间何所不有?无为强自苦也。某自入夏来,每至日落,乃出馆,终日潇然事外,不异山林。大抵不问在朝在野,职分之内,不可惰婾,职分之外,不可侵越,自然日用省力也。鉴于祸从口出的严酷现实,吕祖谦反对超越职分范围对政事妄加评论,尤其不要指名道姓地议论别人的沉浮,以为这样做,很容易得罪权贵,非但与事无补,而且有可能因此而罹祸。

  大凡不在朝廷而论朝廷事,止可泛沦大体,不当明言某人可用,某人不可用。??止可泛论,不可指名,对州县官亦然。吕祖谦这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世故圆滑的为官之道,使他在官场上平稳风顺。也正因为如此,他所做的也只能是一般的史官与学官。主要从事的政治活动亦限于为封建统治寻④ 《文集》卷10《家法条目》。

  ① 《文集》卷4《与周子充》。

  ② 《朱文公文集·祭伯恭著作文》。

  ③ 《文集》卷5《与学者及诸弟书》。

  ① 《文集》卷5《与戴在伯》。

  ② 同上。《与潘叔度》。

  ① 《文集》卷19《史说》。

  找长治久安之策以及进行有补于世教的著述和讲学。

  与其平坦安稳的仕途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的私生活颇为坎坷。

  首先在婚姻问题上,"三娶皆先卒"。精神上受到的创伤不小。吕祖谦二十岁时,娶尚书左司郎中韩元吉之长女韩复为妻。婚后五年韩复病死。因为和韩复感情甚笃,吕祖谦直过了七年,在其三十岁时才再娶。韩元吉又将幼女韩螺嫁给他。但两年后,韩螺又暴病而死。此后又遭父忧,三年之内不能婚娶。故四十一岁时,方再娶国子祭酒芮烨之女。芮女时年方十七。是时,吕祖谦已临近其生命历程的最后阶段,身患"萎痺",行动不便。芮氏极尽妇道,对吕祖谦照顾甚周,使吕祖谦宽慰不小。谁知婚后才一年,芮氏又先他而去。芮氏之死,使得吕祖谦悲痛欲绝。他认为芮氏早卒,纯属是因为照顾自己,劳累过度所造成的。他在家人的帮助下,拖着病躯,亲自为芮氏之坟上土。睹物生情,他颇为伤感地说:去岁今日,方迎见亲舆衢婺之间,未及一年,目前竟果如此。忧极成醉,忽若向来无恙时,犹欲修温清事,引衣顾见麄绖,乃知身是罪逆,失声长号,往往一恸欲绝也。吕祖谦的早卒,与芮氏之死所受到的强度刺激关系甚大。

  其次,吕祖谦两次出仕期间,先遭母亡,后逢父丧。三十岁那年,吕祖谦母亲病死任所,吕祖谦归咎自己没有侍奉好,离职而去。八年之后,其父病死家中,时值吕祖谦在杭州当礼部试官,参与主持院试。其父咽气之前,吕祖谦竟无缘再见一面。这对极为注重孝道的他来说,是一个至死也不能自我原谅的罪过。他悔恨自己为官事所拘,既没有在父亲病重时亲奉药饵,以尽子职;又没有在父亲弥留之际,伺侯其终。故而长时间的自怨自艾。

  一官拘縻,病不奉药饵,没不闻理命,不孝之罪,上通于天。过度的悲痛,加速了吕祖谦体内潜伏疾病的迸发。他多次自称:"病疾沉痛,已成废人"。

  在其父死后"屏居五年,阖户温习故书"。无心在官场上奔走。

  吕祖谦本来就不是一个体魄强健的人,私生活的屡屡不幸,使其身心一再受到重创,以致正当盛年就患不治之症而过早地离开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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