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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00

  91

  汉高祖十二年春,高祖刘邦通知文武大臣到太庙集合。有许多事,他必须趁自己还健在之时安排好,否则,就是死也不会闭上眼睛的。

  还在去年征讨英布时,本就病痛在身的刘邦胸部又受了冷箭,常常胸痛难忍,身体状况越来越糟。吕后看到眼里急在心上,她曾招来良医圣手为他医治。

  太医诊治后欺瞒他说,病可以治好。

  刘邦知道是在骗他,不但不再医治还指着太医大骂:“老子原是一介布衣,手提三尺长剑而夺取天下,这不是天命吗?人的命运决定于上天,人的生死老天也早已注定。纵然你是扁鹊,对我又有什么用呢?”

  吕后见刘邦如此固执,也只得依他。

  这时,审食其又带给刘邦和吕后一个不好的消息,有一个叫卢绾的老乡,他们是同年同日生,因而关系极好。原燕王臧荼造反时,任卢绾为燕王,他也有图谋反叛之想。

  刘邦说:“你去把卢绾从燕国叫到长安来,我有话要说!”

  审食其奉命而去,却只身而归。卢绾见多位异姓诸侯王连遭诛戮,心里非常不安,怕自己此去长安,有去无回,便推脱自己有病在身不能前往。他还对亲信说,现在的异姓王,就剩下我和长沙王吴芮两人,往年杀韩信、彭越、英布都是吕后的主意,现在皇上病重对她委任有加,吕后这个妇道人家专门找借口诛杀异姓王和有功的大臣,我去了定是凶多吉少!

  “他果真是想谋反了!”吕后对刘邦说,“派樊哙和周勃一起率兵攻打卢绾,其他的人都不如他俩让咱们放心!”

  刘邦一时没有说话。他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有人曾偷偷告诉他,樊哙和吕后串通一气只等他仙逝后,打算杀掉戚夫人和刘如意。

  当时他听后勃然大怒。戚夫人和如意那都是他最惦念和最放心不下的心肝宝贝,吕后竟连他们也不放过,那不是有意和他作对嘛!他立即把陈平和周勃召进宫中,对他们说:“你们赶快到军营,把樊哙的人头砍下来见我!”

  陈平和周勃接受了命令,却犯了难,私下商量,樊哙很早就跟随高祖,屡立战功,他还是皇后的妹夫,咱们可不能随便杀他。皇上一时气恼说杀他,过后若是反悔咱俩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说,刘邦已病入膏肓,而吕后的势力越来越强,就是刘邦不治罪,吕后日后也不会饶过咱们。两人便想了个既不抗旨,又能保全自己的万全之策。

  吕后看到关在囚车押进长安的樊哙后,一切都明白了,她知道刘邦这样做又是冲着她来的,这是杀鸡给猴看。但她现已不是猴,她是凤凰。于是,她下令把樊哙无罪释放。

  这时的刘邦,已经力不从心。他虽然听从了吕后派樊哙和周勃一起率兵攻打卢绾的请求,但心结却越结越紧,了去心结的想法更为强烈,他要带文武大臣到太庙去宣誓,靠集体的力量约束住这个野心勃勃的吕后。她再为所欲为,这口气他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作为一代帝王的他,不想就这么输给一个年老色衰的娘们儿。

  92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比每年都晚一些。报春的花朵不但没有笑在树枝上,就是憋了一个沉闷冬季的青翠,也还没有尽染丛林和原野。天阴沉沉的,欲雨欲雪的样子。料峭的寒风,像小刀片透过人们的衣衫割入骨缝,冰刺一般的疼。

  太庙前,10匹高大健壮、百里挑一的白马,并排而立,眼睛都被青一色的绸缎蒙着。每匹马的一侧都有一口大瓮。旁边有身穿战袍的侍卫杖剑而立。

  也许是面临一场重大的仪式,重病缠身的高祖刘邦今天看上去要比往日神采奕奕得多。他望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文武大臣,不无感慨地说:“我自从做了皇帝,已经12年。想当年有很多人追随我出生入死,南征北战。我已经给了有功之臣许多奖赏,有的封王,有的封侯,掌管着不少土地甚至是军队。凭心而论,足以对得起你们,这一点我问心无愧!只是,有些人骄傲自大,自以为对国家有功就目空一切,甚至兴兵起事,再想分食天下,争做帝王!”

  刘邦望着鸦雀无声的众臣,像剑一样的目光锐利地在众臣的头顶上“嚯嚯”地挥动,人们都垂着头,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好像与他目光相遇,就会被他砍到似的。

  他的目光落到吕后身上,停留了片刻。吕后没有闪开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若把目光躲开,就是对他所陈述内容的一种默认。

  “现在,我当着列祖列宗的灵位,为子孙后代立下一条不许违反的规矩,”刘邦面色威严,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箭弩落在花岗岩石似的掷地有声,“从今往后,凡不是刘姓的人,一概不许封王;没有功绩的人,不许封侯。有违反者天下的人就一起共同讨伐他!”说着,他“唰”地抽出长剑,只见寒光一闪,他身侧的马颈上已血花飞溅。

  血冒着白色的热气哗哗地淌到身下大瓮里,白马发出悲壮而又惨烈的嘶吼声。侍卫们像是接受了命令,齐唰唰拔出剑来,封向马喉。一时间,马嘶声响成一片;血流声,汩汩成洪。

  “喝下马血酒,一切即不得有悔,否则天道不容!”刘邦接过侍者调好的马血酒,用食指沾了一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向地上洒了些,然后把剩下的马血酒一饮而尽。

  在场的众臣都学着刘邦的样子,把马血酒喝了。

  吕后端着马血酒,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知道刘邦的良苦用心,他只不过想用这种方式来遏制他百年之后的她,怕刘家好不容易打下的天下落于外戚手中。

  刘邦正是这个意思,他想接受先前的许多教训,因为吕后给她的兄弟及吕氏族人封了太多的王侯,他之所以许多重大的事情尤其是改立太子的事情难以成行,就是因为她有一个强大的给她支撑的势力。

  他和她做了几十年夫妻,他是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温柔的稍有野性的少女,成长为一名心怀大愿、野心勃勃、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并嗜血成性的妇人。他活着时,她还不会兴风作浪;而他死后,刘盈一旦做了皇帝,她成了太后,恐怕天下就没有人能治得了她了。那时,他的爱妃、爱子及大汉江山,也就成了她的掌中之物。他想让众臣来监督她,看管她,约束她。

  大臣们都宣了誓,高祖刘邦这才放下心来。他身上的气力好像都在刚才用尽了似的疲惫不堪,但是他仍硬撑着不想让众人看出来。有几个侍从上来想搀扶他,被他推开了。

  戚夫人走上前来,挽住刘邦的胳膊。含着许多语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关切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凄楚。刘邦也不管众臣的目光了,无限爱怜地搂住她的肩膀,此时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她们母子。他们就那样相依着,向御驾走去。

  吕后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冷到了极点。

  风似乎更大了,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纸钱一样飘洒下来,把人们笼罩在里面,还有满地的血水与倒地的白马,像一幅悲壮而朦胧的写意画,很不真实。

  93

  一代帝王汉高祖刘邦驾崩了,这消息,除了吕后只有审食其知道。

  白马盟誓之后,吕后把一时糊涂一时又有些明白的刘邦,从未央宫强行安排进自己住的长乐宫。戚夫人又哭又闹,她也想在他弥留之际守着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守住他给她的护佑与无忧的生活似的。

  吕后冷冷一笑。心想,除了高祖,你的小蛮腰和眼泪还有谁会在意呢!高祖眼见着就要不久于人世,过不了多久,天地就将是另一重了!我是他的原配夫人,而你这个只会坐享其成的小妖精,有什么资格在刘邦最后的日子还霸占他。再者说,刘邦百年之后,她吕后还有一个不能告人的想法要实施。

  “让我和高祖独自待会儿!”吕后对站在身边的审食其说。

  “你没事吧?”审食其关切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疼惜。

  吕后摇摇头,脸上透出一丝微笑。

  “我就在外面的厅堂里,有事喊我!”审食其说着走到吕后跟前,拉起吕后的手使劲一握。他侧脸望见了龙榻上躺着的刘邦,下意识地又把手缩了回去。

  94

  吕后握住了刘邦的手。反复看着,刘邦任她摆布着,没有一丝反抗。

  那是只已经渐渐冷去的毫无血色的大手。它执掌过天下,运筹帷幄过千军万马,也曾抓过无数块大肉、端过无数樽酒,还玩过不计其数的女人。而对她吕后,曾那样与他同甘共苦为他受尽磨难的人,他却很少有过惺惺的怜惜、柔蜜的爱抚和由衷的体恤。现在他完全是她一个人的了。他健在时不能,他去世之时,她不还是做到了!这时他就只是她一个人的,谁也不会再跟她分享。而且她想怎么对他,他也奈何不了她了!

  吕后领着刘邦的手,来摸自己的脸。他有多久没摸过她,她都不记得了。

  她长叹一声。两个小时前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时刘邦已像一只跑到了尽头的马儿,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消逝,气息衰微得宛如高度磨损的风筝线,好像有一阵轻风,就能毫不犹豫地把它吹断。

  刘邦一阵剧烈地喘息之后,撩了撩眼皮。吕后从他眼缝小小的开处,望到了一束好亮的光,她吓了一跳,这莫不是人们所说的回光反照吧!

  吕后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她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的,人在死以前会往一口望不到边际的深井中坠去。活着的人握着他的手,会让他感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并不孤独。她虽然对他有很深的怨恨,可是这个时候,她的心还是软了,毕竟他是已走到生命尽头的人。

  “陛下百年之后,要是萧相死了,谁可以接替他?”吕后问。

  “可以让曹参接替!”刘邦答道。

  “曹参以后呢?”

  “王陵可以接替。”

  接下来是好长时间的沉寂。吕后禁不住俯下脸在他的鼻孔处试了试,还有气息,轻声唤着:“陛下,陛下——”

  “不过——王陵性格过于直爽,可以叫陈平辅佐他——”刘邦又断断续续地说,吕后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走的。

  “周,周勃为人厚道,办事慎重,只是不大懂得文墨……”

  刘邦又是一阵喘息,屋内的空气像个很势利眼的人,见他将不久于世,怕沾染上晦气似地纷纷逃开,致使刘邦吐出的气息比吸入的多。

  “但,但是,将来安定刘家天下的,还是要靠周勃。”

  “周勃以后呢?”吕后再问下去。

  “再以后,再以后的事,就是你我都不能知道的了……”

  刘邦用最后的力量瞥了一眼,好像在说:难怪那些与我出生入死、布衣之交的老臣们对她俯首帖耳,可见她的政治头脑和驾驭群臣的铁腕了!项羽那样威武不屈英风难羁的人,最后不还是败于我手下,我成了一国之君。最后,我还是将死在眼前这铁腕女人的前面。

  他想到爱子和爱妃,他现在多想见他们最后一眼,可他们却被眼前这个女人严严地关在长乐宫外。没得天下的项羽最后未能保护住他的爱人;而我得了天下,也不能保护住自己的爱人!项羽最后输了,输给了我;我也输了,而我输给的却是眼前这个女人……

  刘邦所有的心力好像都在刚才这一刻使尽了,眼中的光束像一只已经燃尽的蜡烛,一点点黯下去,黯下去……随之,有一口白色的黏液随着他啊的一声呼叫,从嘴角溢出来。好像有什么从高高的崖石上一头栽了下去,除了一种骇人的空无,什么都不存在了……

  “陛下,陛下,刘邦,刘季,刘三,三儿……”任凭吕后怎么唤他,他的心魂好像已飘向了远方,哪是她的声音能够追回来的!

  审食其快步走过来,说:“安排高祖的后事吧!”

  吕后从一种惊恐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让陪伴了她多年的审食其都不敢相看的表情,说道:“封锁高祖已死的消息,除你我之外,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

  “为什么?”审食其不知道眼前这个与自己相濡以沫了多年的女人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高祖的逝去让她受了惊吓?

  “我清醒着呢!”吕后若有所思,“现在朝中的那些大将和先帝大都是一起起兵的,他们有些人早就雄心勃勃、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了。现在先帝去世,难保他们不会借机叛乱。不如想个办法,把这些人一个不留地统统杀掉,以除后患!”

  “那怎么行?人们总不见高祖一定会起疑心。那时,时局也许就不好掌控了!”

  “我这些年所受的苦,你是一一都见过的。我想与他独自待上一段时间不行吗?他活着时我没有拥有过他,难道我在他死后还不能享受一下单独与他在一起的滋味?”

  作为妻子的吕后这么说,审食其还能说什么呢!若换了别人,听到这番话一定会为之心酸和感动。而审食其却没有,跟随吕后这么多年,她早已今非夕比。她的疑心很重,最平常的一日三餐,都是雪儿把每道饭菜尝过之后她才去吃;她的假想敌又太多,只要听到风吹草动或看到哪个朝臣能力不凡,她都会对他高度戒备或设计对他诛杀。对刘邦死亡的消息进行封锁,个中原因她不说他也知道。

  审食其的运命已和吕后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一点他明镜似的。这也是他劝说她把高祖的后事办了,怕夜长梦多的初衷。

  95

  吕后把刘邦寿终正寝准备的衣袍堆在床边,她要为他净一下身子,再把这些衣服穿上。据说死去的人身体完全冷了,衣服就再难穿上了。

  吕后对刘邦的遗体没有畏惧,但是对他渐冷的身体还是有些忌讳。她用一块白布掩住他的身体,从头部往下擦。他的眼窝及双颊已渐渐凹了下去,眉骨和嘴巴像丘陵一样高高隆起。

  “刘三,你想不到也会有今天吧?”吕后自语着,用剪刀剪去他身上的衣服。

  他的身上可谓疤痕累累。有顽劣不羁留下的,有为女人争斗打架时留下的,也有南征北战时的刀枪剑戟之伤。每一处伤都能讲出一个故事来。每一个故事又都不是为她吕后所写。

  关于刘邦的身体,吕后自从和审食其做爱的那天起,对他即已没有了兴趣,他满足不了坐地能吸土的她的性要求。她之所以对他很少碰自己妒恨在心,也只是想在他对她的占有中,证明他心里还有她。生前他一次次与她作对,那是他心里早已没有了她的位置,否则他不会不为她着想。

  而他却低估了她的能力。一个女人只要内心有力量,并且在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会让男人像望着刺猬的老虎一样,虽然就在眼前,却干巴巴地眼瞅着无从下嘴,弄不好还可能会被对方扎伤。

  剪去刘邦下体的衣服时,吕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她看到了支配着他在花丛里肆意穿行的那具男根。此时,它像一团掩在秋日乱草间的鸟窝,一只小鸟正隐隐约约地探着小脑袋。吕后用力捏了一下,捏时她不觉咬住了下唇。它在她的手中,只是一堆只有三两半的肉坨坨,它再也不会指挥着他到处寻找猎物,再也不会被一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而伤及她。

  “有什么好?都老到这样了,除了权力的力量,戚姬个这小妖精还能从它这里得到什么快乐?”吕雉说着又使劲揪了它一把,不解恨地撮起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像鹰隼一样去撕拧。

  有一丝腥咸味从嘴里泛起来,吕后这才意识到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她停住了手,长叹一声:“刘三,我跟你这么多年,为你照顾家,伺候老人,看护孩子;在沛县入狱时,被那些狱卒百般虐待蹂躏,最后连再为你生一个孩子的能力都失去了;做项羽人质时,你竟然见死不救,叮嘱项羽别忘分你一碗汤喝;你做了皇帝,不但不怜惜我们母子,还一次次……作为一个女人,我付出了那么多,怎么竟引不起你一点同情之心,还一次次加害于我们母子……”

  泪滴到刘邦的身上。这还是刘邦死后,吕后第一次掉泪,但是那绝不是为刘邦而流的。她有时对他要的只是一份关爱和怜惜,怎么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要求他都给不了她呢?

  她真想拿刀子剜开他的心,看看窝在里面的是颗红心还是黑心。她止住了这种念头。人都死了,死了死了,死是生命的终结;是了却,一了百了,他的生命都不在了,附着在他身上的一切,再去追究还有什么意义!

  吕后换了块干净的丝巾接着为他擦拭身子。他腹股到大腿跟儿处有半尺多长的一道疤痕,呈现着深褐色。她相信那绝不是刀伤,到像是一道深深的烫伤。腹股沟里好像还有一团深色污渍。由于夜色已深,幽暗的烛光中她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便多沾了些水使劲擦,那团污渍好像跟她较劲似的,不但没有被擦掉,反而更清晰起来。吕后又端过一个烛台放到床边,终于她看清那是什么了。同时,它像利剑一样从她的双眼直扎内心。

  “天呐!我本想就那么对你一了百了,可是你死了死了还要伤我!”吕后的心火猛然蹿得老高。那是一处刺青,上面刺的是“爱懿”二字。

  他碰她吕雉一指头都不愿意,原来都是那小妖精附体了。他就那么被她占领着,他怎么还会把她吕雉母子放在心上!吕后恨得自己的牙根都疼了。

  “食其,食其!”

  “怎么了?”审食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拿把刀来。对了,再去拿个马鞭子!”

  望着怒气冲天的吕后,审食其狐疑起来,他不知道拿这些东西做什么,站着没动。

  “你干嘛站着不动,快去!”

  “要这些东西干吗?”

  “他身上竟刺着那个小妖精的名字!不拿鞭子狠狠地抽他,不拿刀子把它剜下去,我就咽不下这口气!”吕后气得浑身发抖。

  审食其上前扶住她说:“不能这么做,这是鞭尸呀!虽然他死了,还是龙体,那是对他未寒的尸骨不敬,刘氏族人若是知道了,会群起而反你,那时你岂不因小失大了?”

  听审食其这样一说,吕后冷静下来。她的胸脯一起一伏的,脉管里的血呯呯地冲撞着。一定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否则就会把她肺腑炸得粉碎。

  96

  “我要你!”

  “什么?”审食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次。

  “我要你!”吕后把审食其推开一些,望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什么时候?现在吗?”审食其望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刘邦尸骨,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冷汗出了一身。

  “就现在!在刘邦的身旁,让他看着咱们做爱!”

  “不会吧?那,那太——”审食其一时吓得语塞,眼前这个吕后一定是疯了。

  “你不听我的?韩信那么大的功臣我灭他易如反掌!你不是不知道吧!”

  审食其摇着头苦笑着:“打我跟了你的那一天,就从没想过不听你的。要不是你说我娶妻生子对咱们是一种保护,我一生都不会结婚的。你也知道,我和她有性生活就是为生那两个孩子。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不但没碰过她,连同床共枕都没有过。这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除了你,还装得下谁?”

  “那你为什么还拒绝我?”

  “陛下尸骨未寒呀!”

  “我不但不在乎,而且要的就是他的尸骨未寒。那你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我,怕不起性!”审食其说话时,好像萎缩的不是他的口气而是他的阴茎。他怎么能起性呢,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还当着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外人”。

  吕后狂笑起来,直笑得审食其不知是自己疯了,还是眼前的吕后疯了。吕后笑够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往刘邦躺着的床边拽。审食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就那样被吕后拖着来到刘邦身边,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两个人的身体一下子倒在刘邦赤裸僵硬的身体上,吓得审食其大叫一声,一跃而起,惊恐地向刘邦的尸体张望。

  吕后冲刘邦的尸骨恶狠狠地说:“刘三,你别以为你是男人,你是一国之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你听着,你认真地听着,你能做的事,我一个女流也能做。你做不到的,我也能做!”

  吕后上前去扒刘邦紧闭的双眼,一边扒一边歇斯底里地说:“你他娘的别像缩头乌龟一样,有本事你睁开眼瞧着,瞧我做得是不是比你还好!”

  看审食其仍迟疑,吕后伸手去撕扯审食其的衣服:“这么多年你一直占有着刘邦的女人,没想到你也是这个呀?”吕后说着,把左手的小指伸到审食其眼前!

  “我?我吗?”审食其被吕后激怒了,把吕后翻到身下,也不管一旁躺着的刘邦了,扯下她的衣服一件件远远地往地上抛。

  吕后兴奋得脸上泛起了潮红,她就喜欢看男人在床上撒野的样子,她认为只有这样才像个男人!在这种状态中,她也能像最优秀的女骑手,跨上他,一起向着让人心花怒放的原野那头一浪高过一浪地狂奔。

  他俩都折腾累了,从刘邦身边爬起来。

  “不会遭报应吧,咱们?”审食其有些心虚。

  “管他呢,反正这一刻咱们都痛快了!”吕后虽这么说,心里还是不免敲起小鼓。她又想,什么报应不报应的,那都是人编出来吓唬人的。

  审食其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捡起扔在地上的衣服。他对吕后更多的是恐惧,自己是攥在她手心里的,她能对刘邦、对那些立下汗马功劳的大臣都穷凶极恶,而自己一旦惹怒了她,失去她的宠幸,其后果不堪设想。审食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97

  一周后,一代帝王刘邦的葬礼还是举行了。

  当时,审食其觉得吕后将高帝死亡的消息封锁起来不是良策,就去找吕后的哥哥吕释之商量。吕释之的儿子吕禄又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好友郦寄。郦寄的父亲是朝中的老臣郦商。郦商是审食其多年的好友,他听说后赶忙找到审食其说明此事的厉害。

  “听说皇上去世已经四天了。皇后不但对外秘而不宣,还想把朝野中的功臣们都统统杀掉!这太危险了,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都是从血雨腥风里走来的,若群起而攻之,怕天下就大乱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吕后的宠臣,你自己的性命也难保!”

  审食其一听有理,赶忙找到吕后说明事情的严重性。并说:“那些大臣们你保证都能杀掉吗?若不能,你这么做本身就给自己留下了危险和祸患!”

  “现在消息已经透露出去,我也不想过多责怪你。”吕后无奈地望了审食其一眼,审食其自知理亏,又觉得不这样做,可能会出更大的乱子,到那时再做什么都晚了。

  “我确实也是为大汉江山着想,这点你不是不知道!”

  吕后伸手扯了一下审食其的上衣,胸口处赫然露出几处新鲜的吻痕,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那还是昨日她的杰作。俩人温存时,吕后总爱恶作剧地在他身上留下吻痕。为让他时时会想着她;为他再找别的女人时会考虑一下她的感受;也为让其他女人知道他已是另一个女人的领地,让对方退却抑或恹心。她说:“似乎也是天意,我听你的,那就把皇帝葬了!安排刘盈继位!”

  “那你岂不是皇太后了!”看吕后终于同意发丧高祖刘邦的尸骨,审食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守着刘邦尸骨与吕后做爱的场面终于结束了。这事虽刺激人的感官,也让他一想起来就后怕,这是有失纲常要遭报应的!

  “去吧!”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浮现在吕后的脸上,有许多计划正在她心底里成形。

  98

  天仍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风,水雾弥漫的山林,像拢在一处热锅的边缘,让人喘出的气都像锅上冒出的热气,动弹一下便浑身是汗。

  几百名手持锋利刀剑的兵士,站在城外密林间的一处空地上。给病重的吕后取药引子的工作已安排就序。近50名大腹便便的将要临产的妇女被围了个严实。她们的眼睛被红布严严地蒙住,哭喊声、叫闹声不绝于耳。

  11个杀猪的肉案抬出了来,11个屠夫头上扎着红绸,个个横眉立目,手持屠刀,严阵以待。

  审食其围着这群“大肚子”转了一圈,他对哪个“大肚子”使个眼色,身边的侍从就把她拖出来。就这样最先拉出的11个“大肚子”分别被拖到肉案前。

  他把手向上一挥,接了命令的兵士们走上来用毛巾把“大肚子们”的嘴塞了个严实。动手扒她们的衣服,把赤条条的她们抬到肉案上。由4名兵士分别按住她们的手脚,使她们动弹不得。

  屠夫们拎起提前准备好的水,“哗”地向她们身上泼去。“大肚子们”想喊又喊不出,脸憋得青紫,身子扭动得像被紧紧扼住颈项而作垂死挣扎的肥鹅。一旁的士兵有的对她们吼着,有的则挥手向她们身上猛抽。

  屠夫们把刀在身侧的磨刀石上使劲蹭了两下,向她们高高隆起的腹部刨去。随着刀的划动,紧绷的肉皮豁然向两边分开,血随之流出。屠夫们像从一个大口袋里掏物件一样,把婴儿从母体里拉出来。

  “男婴!”随着屠夫的喊声,男婴被走来的兵士抱走了。

  “女婴!”有的屠夫喊。

  “哪来哪去!”背着身子站立的审食其声色低沉地说。

  得了命令的屠夫把刚刚取出的女婴重新塞回母体,女婴的母亲与那些被掏走男婴的母亲们一起被扔到旁边的车上。被横七竖八丢到车上的妇女们,还没有咽气,痛苦地在车上扭动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她们的身下,血水流成了一条条红色的溪流。

  “11名男婴取毕!”兵士来报。

  审食其又挥了挥手,兵士退下。

  一名身穿红衣的13岁少女被拉了上来,她的眼上同样蒙着一块红绸。

  审食其仍背对着她,双臂抱到了胸前,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不停地踱着步子,脚下的艾草被踩得伏倒了一片。

  审食其缓缓地把手挥了一下。

  得令的兵士们,立即把那名面容清秀的少女拉向肉案。4名兵士按住了她的四肢。少女的上衣被扯去了,露出白晳的胸脯和刚刚发育还远没有长到成熟的小巧的乳房。

  水泼向少女,少女的身子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不知眼前的这些自己望不到的人们要做什么。嘴张了张,由于被毛巾紧紧地塞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审食其已满脸是泪,为不让众人发现,朝屠宰场远处走去。身子靠在一棵树上,双手捧住了他那张极度扭曲的脸。

  被取心的女孩子是雪儿的女儿。雪儿因女儿被带走,已多次伤心地昏死过去。早年她丈夫战死在沙场,只留下了这个遗腹子,现在这个像她生命一样的女儿又要被摘心,那和挖她的心没有什么区别!她也知道那颗少女之心若再找不到,他们的九族将被诛掉。只是,她就是不能接受爱女被摘心这一残酷的事实。

  审食其心里非常难过,这个女孩子生得天仙一般,且聪明乖巧,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自己有两个儿子,所以对雪儿这个女儿百般疼爱。又有什么办法呢?吕禄可不会念他和吕后的那点私情,说一不二、手段残忍是出了名的。

  “对不起,爷爷对不起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拳头使劲地擂自己的脑壳……“闺女,你是个好孩子,你……你保住了咱们全族……”

  “少女之心已经取到!”有兵士在身后说。

  “滚!你他娘的给我滚!”

  没有得到命令的兵士仍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审食其长叹一声,使劲地把脸上的老泪一抹,说:“把配好的料在一个时辰之内快快送给御厨,熬太后喝的药去!”

  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的审食其走来相告,说所有药物的配料已经齐备,御厨正在制药,吕后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她的思绪还飘在刘盈登基自己刚做皇太后时,她把戚夫人押到宫中的一处叫永巷的监狱中。每想到此,她总会暗自庆幸自己做事果断,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99

  高祖十二年五月十七日,刘邦下葬的日子。戚夫人没被吕后准许参加葬礼,她甚至都不知道刘邦已死。

  这天未央宫进入了许多兵士。之前宫里她最喜欢的两只杜鹃鸟中的一只,没有任何征兆地死了。一种不祥之兆笼罩了她,她预感要出大事了!

  女人化妆,是为了取悦她最心爱的男人。想让自己的娇美,打动刘邦,以赢得他对自己的爱怜与娇宠。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刚30岁,竟在这不多的时日里憔悴苍老了那么多。那双传神的像黑珍珠一样的眸子,蒙了厚厚秋霜似的迷离而黯淡。每日她都浓施粉黛,盼望着刘邦能奇迹般出现在她面前,并满怀深情地把她揽入怀中。可是,她的刘邦自被吕后强行带入长乐宫,她就再没见过他。她仍幻想着,她的刘邦不会扔下她不管,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从她妆得很好的脸上滚下来。一段时间以来,泪水成了她最知心的朋友,总在她伤心无助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来相伴。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能再度回到往日的辉煌。

  活下来的那只杜鹃,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守着那只已死的爱侣仍“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地叫个不停,好像在说,“快起来,快起来,怎么不回答我呀,宝儿快起来呀!”声声凄厉、句句悲怆,如一枚最悲情的花朵,绽放得让人揪心让人疼,又如寂寞的烟花烫伤了路人。戚夫人感觉那声音都烫到了她肉的深层,又好像那声音是从她心底啼出的。

  她把笼门打开,轰了半天那只杜鹃也不飞走。她把它从笼中拿出托在手上,呜咽着说:“走吧,再寻找一个伴儿去吧!”可是,那只杜鹃就那样站在她的掌心里,“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地叫,声声凄厉。已有鲜血从它嘴角溢出,而且它每叫一声,鲜血就会更多地从嘴里往下涌。

  “再这样流血,你会死的!”戚夫人拿来丝帕,为杜鹃擦着嘴边的血,无限哀伤地说。

  她又想起她的刘邦来,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天我都没见你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是不是又有更年轻漂亮的女人把你拴住,我就成了让你厌倦、弃之都嫌不及的旧内裤?”这一时期她总情不自禁地自语,好像她说的话刘邦都能听到似的。

  杜鹃的叫声越来越衰微,最后匍匐在她手上颤栗不止。不一会儿,小腿一伸,像用尽最后的气力做最后一次飞行或呼唤。它终于没有叫出,更没飞起来,它死了。

  已哭成了泪人的戚夫人,让宫女服侍自己洗脸梳头。她告诉自己刚才死去的只是杜鹃鸟,那是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她要振作起来,以最美丽的姿容等待她的高祖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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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兵士们把戚夫人五花大绑地带到永巷,她都不明白,为什么她被带到这种地方。永巷是宫里一处囚禁偷鸡摸狗、大伤风化、男女奸情或有重罪人的监牢。

  “为什么把我送到这里?为什么?你们就不怕高祖知道了问罪吗?”任凭戚夫人怎么喊叫,那些狱卒就是板着脸孔只字不说。

  有一个狱卒拿着剪刀走到她面前,另一名狱卒赶紧走来说:“太后有令,不许用剪刀!”那个狱卒这才迟疑一下,把剪刀放下了。狱卒们不容分说,七手八脚地把戚夫人捆到一把椅子上,三个狱卒站到她身边。

  “你们要干什么?”戚夫人迷惑地望着站在身前神情威严的狱卒,问道,“你们敢对皇上的宠妃这样不敬,难道你们就不怕皇帝来惩治你们?”

  狱卒们也不理她,一缕一缕地揪着她的满头乌发。她的头发已长过小腿,那是刘邦最喜欢的,他曾说那是一片森林,在里面能找到儿时无忧无虑玩耍的感觉。“那我把头发给你留着!”戚夫人说到做到,自从成为刘邦的女人后,就再没剪过头发。可眼前这些人竟来动皇上的心爱之物,戚夫人一边喊一边使劲扭动着身子。

  透过汪着泪的眼睛,戚夫人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她的心凉了,那不是吕后吗?她来做什么?

  “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吕后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的揶揄。

  “你这么做高祖不会轻饶你的!”戚夫人强压怒火说。

  “哈哈,”吕后大笑起来,“那你就等着刘邦来帮你吧,不过我告诉你,这辈子他都帮不了你了,除非到了九泉之下!”

  什么?她说什么?有什么在她的耳边猛轰了一下,震得她的心都颤栗了。

  望着她那种既惊恐又质疑的眼神,吕后又说了一遍:“你想要刘邦再帮你,除非你死!”

  听到这如五雷轰顶的消息,戚夫人嘴巴大张了半天都没合拢,先前在心中升起的期许,一下子空落得像遭了寒霜的原野,凄荒而又萧瑟。她身子晃了晃,昏死过去。

  “狠劲拔,一根也别留!否则,我要你们的命!”吕后冷笑一声,在侍从们的团团簇拥下,傲慢地走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戚夫人醒来了。头疼得像有无数根针刺过,用手一摸,头皮光光的,黏黏的,她吃力地睁开红肿的眼睛,手上都是血。再看身上,原来精美的湘绣锦袍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剥了下去,换上的是深褐色的只有囚犯才穿的衣衫,上面破着洞,有许多血粘在上面。她的脖子上已拴了一条粗粗的只有那些宫内犯了奸情的重犯才拴的铁链。铁链的一头拴在一棵粗粗的树桩上,她感觉自己的锁骨和脖子都被压断了。

  高祖怎么就死了呢?他就那样忍心扔下她们母子不管?她不相信。现在自己遭的这份罪,使她又不能不信。若高祖还在,吕后就是再心如蛇蝎,他也不会让吕后像疯狗一样任意对她狂吠乱咬。她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置身江水中的人,船坞已被急流无情地掀覆冲走,只留下她在恶流浊浪中苦苦挣扎。

  “先帝呀,你为什么就这样扔下你的爱妃走了?你难道不显灵救救我?”她鼻子一酸,结了一层盐碱的眼底有泪水和着血水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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