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党争中被排挤出朝

　　刘禹锡回到长安，先后任主客郎中、集贤殿学士、礼部郎中，本想依托宰相裴度干一番事业，但大和年间的宦官势力逐渐发展到使正直的朝官无法立足的地步。以宦官为后台的宰相李宗闵结党营私，竭力排斥裴度和其他拥护裴度的朝官。

　　裴度具有进步的政治理想，无形中在他的周围集结了一批正直的朝士，如刘禹锡、白居易、李绛、崔群等。这些人年龄都在五、六十岁光景，很有政治才干，历事数朝，经验丰富。他们感情融洽，"削去苛礼，招邀清闲。

　　广陌联镳，高台看山。寻春适野，醉舞花间"①，吟诗联句。如《杏园联句》云："二十四年流落者，故人相引到花丛"；《花下醉中联句》云："谁能拉花住，争得唤春回"；《蔷薇花联句》云："浅深皆有态，次第暗相催"，都是语带双关地希望同心协力，以重整朝纲。

　　大和年间的政局出现险象后，急流勇退的白居易于大和三年（829）称病归洛阳，主动要求做分司东都的闲官。李绛出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

　　崔群出为江陵尹、荆南节度使。他们相继出朝，使裴度势孤力单。裴度说服文宗把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召回京城。大和三年八月，李德裕入为兵部侍郎，裴度荐之为相，未成。李宗闵发觉其用意后，立即借助宦官的力量，又把李德裕排挤出朝，由兵部侍郎出为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李德裕回朝才一个月，又匆匆上路。刘禹锡对此深有感慨，写诗《酬滑州李尚书秋日见寄》表示慰问：一入石渠署，三闻宫柯蝉。丹霄未得路，白发又添年。双节外台贵，洞萧中禁传。征黄在旦夕，早晚发南燕。

　　李宗闵在越来越得势的情况下，不久又把李德裙调为更远的剑南四川节度使。

　　裴度对政局出现的逆转趋势感到一等莫展，只得接连上表要求让官。裴度请求让官的表文，都是由刘禹锡代笔的。《（为）裴相公让官第一表》云："伏以三公非旷职之地，宰相非卧理之官。伏枕之初，已有陈乞，请罢真食，兼辞贵阶。伏蒙优诏，才遂一事；频降中使，慰勉再三；专令御医，旦夕诊视。"《旧唐书·裴度传》云："度年高多病，上疏恳辞机务，恩礼弥厚，文宗遣御医诊视，日令中使抚问。"刘禹锡此时的心情也深感失望和寂寞，其诗《和乐天春词》曲折地反映了他当时的心态：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诗中描写了一个个受恩遇的宫女，常年被关闭在深院之内，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她走到院子里木然不动地数花朵，盼望君王能象汉武帝宠幸李夫人那样，拿她的玉簪搔头。但她没有这样的际遇，无情的蜻蜒却飞上了她的玉搔头来凑热闹，衬托出宫女的痴呆之态、愁苦之情和凄凉之意。宫女的形象显① 《刘禹锡集》卷四十《祭兴元李司空文》。

　　然溶进了刘禹锡自己怀才不遇的影子，是他当时的思想感情的自然流露。

　　刘禹锡对李宗闵等人结成朋党排挤裴度深感气愤，但想到前几次受挫折的教训，只得把满腔的怒火压抑下去。大和四年（830）九月，裴度被李宗闵排挤出朝，充山南东道节度使。刘禹锡追随裴度在政治上干一番事业的希望破灭，便无所顾忌，写了《与歌者米嘉荣》一诗：唱得凉州意外声，旧人唯数米嘉荣。近来时世轻先辈，好染髭须事后生。

　　米嘉荣是西域米国人，一位著名的歌唱家。贞元时刘禹锡在长安听过米嘉荣唱歌，约三十年后即大和年间又在长安重逢，"忽闻旧曲尚依然"，很有感慨。欧阳修《六一诗话》云："唐世一艺之善，如??米嘉荣歌，皆见于唐贤诗句，遂知名于后世。"可见，米嘉荣的歌在当时名气是很大的。《云溪友议·中山海》云："余亦昔时直气，难以为制，因作一口号，赠歌人米嘉荣"。从刘禹锡自述写作缘起来看，赠米嘉荣诗是有弦外之音的。当时使刘禹锡大为恼火，"难以为制"的事，不外两件：一是正人受李宗闵排挤，二是佞人向李宗闵献媚。可见，刘禹锡此诗中抨击的"轻先辈"之人，正是指排斥裴度的李宗闵和牛僧孺。李、牛两人都是在贞元二十一年（805）才登进士第的，无论是资历还是年龄，都是裴度、刘禹锡的后辈。元和十二年（817），裴度征吴元济时曾荐拔李宗闵做判官，这在李的仕途上是一个关键。据《旧唐书·李德裕传》云："裴度于宗闵有恩。度征淮西时，请宗闵为彰义观察判官，自后名位日进。"牛僧孺在贞元二十年（804）曾以诗文投谒刘禹锡。

　　"永贞革新"时，宰相韦执谊还命刘禹锡、柳宗元专程到牛僧孺所在的樊乡访问。①牛僧孺在永贞元年进士登第，与刘禹锡等人的奖掖是有关系的。因此，刘诗所云"近来时世轻先辈"，不是无的放矢，是针对李宗闵与牛僧孺结成朋党以排挤裴度出朝而发的。

　　裴度既走，刘禹锡失去依靠，也想离开长安。刘禹锡要求回洛阳继续当分司的闲职，未成。《旧唐书·刘禹锡传》云："度罢知政事，禹锡求分司东都。终??不得久处朝列。六月，授苏州刺史"。《新唐书·刘禹锡传》云："度罢，出为苏州刺史。"刘禹锡《苏州谢上表》云："石室之书，空留笔札；金闺之籍，已去姓名。本末可明，申雪无路。??臣闻有味之物，蠢虫必生：有才之人，谗言必至。"可见，刘禹锡也是受李宗闵排挤出朝的。

　　《自传》、《新传》未言除苏州刺史年月，《旧传》云"六月"，时间差舛。据日本崇兰馆藏宋刻蜀大字本《苏州举韦中丞自代状》云："伏奉去年十月十二日敕授使持节苏州诸军事，守苏州刺史"，此《状》作于"大和六年十二月九日"，可见除苏州刺史是大和五年（831）十月事。

　　刘禹锡离开长安时，姚合有诗送别。从姚合《送刘禹锡郎中赴苏州》诗中"轩车送别九衢空"来看，饯行的情景是相当热烈的。

　　刘禹锡由长安赴苏州途中，经河中府，与河中尹李程会面。刘禹锡有《冬夜宴河中李相公中堂命筝歌送酒》诗。从诗题"冬夜"和诗句"帘外雪已深，坐中人半醉"来看，刘禹锡达到河中府已是寒冬大雪纷飞之时了。

　　经过洛阳时，刘禹锡与白居易等相会。白居易在《与刘苏州书》中叙述① 《唐语林》卷二《文学》、杜牧《樊川文集》卷七《唐故太子少师、奇章郡开国公、赠太尉牛公墓志铭并序》。

　　这次会面的情景：??去年冬，梦得由礼部郎中、集贤学士，迁苏州刺史。冰雪塞路，自秦徂吴。仆方守三川，得为东道主。阁下为仆税驾十五日，朝筋夕咏，颇极平生之欢，各赋数篇，视草而别。

　　刘禹锡与白居易一起朝觞夕咏，欢度十五日。刘禹锡写《赴苏州酬别乐天》等诗多首，其中《赠乐天》诗云：一别旧游尽，相逢俱涕零。在人虽晚达，于树似冬青。痛饮连宵醉，狂吟满座听。终期抛印绶，共占少微星。

　　首两句指洛阳的这次会面；尾两句述赴苏州的心情。失望和苦闷，甚至使刘禹锡当时产生了归隐的想法。

　　大和年间，裴度为制止李宗闵搞朋党而被排挤出朝，刘禹锡一直站在裴度一边。政敌在暗中的压制和排挤，使他一次又一次地感到失望。刘禹锡任集贤殿学士时，令狐楚任户部尚书，白居易任刑部侍郎，三人唱和很多。后来，远在郓州的天平军节度使令孤楚在《寄礼部刘郎中》诗中替他抱屈："一别三年在上京，仙垣终日选群英。除书每下皆先看，唯有刘郎无姓名。"刘禹锡被出为苏州刺史时，权德舆之子权璩任中书舍人，在起草苏州刺史制文时替刘禹锡美言了几句。刘禹锡后来在《酬郑州权舍人见寄二十韵》诗中称谢道"铩翮方抬举，危根易损伤。一麾怜弃置，五字借恩光。"自注云："鄙人出牧姑苏，舍人草制。"二十多年前，由于"永贞革新"的失败，刘禹锡由郎官出为远州司马，第一次被逐出朝廷；十年之后，刘禹锡被召回，又因玄都观一诗，被第二次逐到"恶处"；现在是第三次被排挤出朝，又由郎官出为远州刺史。在崎岖的仕途上，刘禹锡走了一个螺旋形。政治上屡受挫折，使刘禹锡感到失望；但其倔强的性格仍然如故，使他不可能绝望。其诗《乐天寄重和晚达冬青一篇，因成再答》反映厂刘禹锡出为苏州刺史后的心态：风云变化饶年少，光景蹉跎属老夫。秋隼得时陵汗漫，寒龟饮气受泥涂。东隅有失谁能免？

　　北臾之言岂便无。振臂犹堪呼一掷，争知掌下不成卢？

　　诗题中所说的"晚达冬青一篇"，指刘禹锡的《赠乐天》一诗，原唱是五律，白居易的质和是七律，诗题为《代梦得吟》。刘禹锡这首诗的首联，说叱咤风云的多是年轻人，蹉跎光阴的是那些老夫。颔联说秋高气爽之时，植物是衰节，雄鹰却凌空翱翔；天寒地冻之时，虫类蛰伏于地下，神龟却能在泥土中呼吸空气。颈联说失之东隅谁也难免，塞翁之言没什么错误。尾联针对白诗"局势虽迟未必输"，说既然还能振臂高呼，孤注一掷，怎么知道手下就不能获得头彩的大胜呢？从此诗来看，刘禹锡认识到一个人的挫折和失败是难免的，不利的条件中仍存在着有利的因素，要振作精神，去争取施展抱负的机会，建立起稳操胜券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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