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午坊
传记文学

首页 > 传记文学 > 李觏评传 > 二、李觏与陈亮

二、李觏与陈亮

  李觏所提倡的义利并行的义利观和王霸并用的强国论,既受到后继者的称赞和发展,又受到后来者的批评和反对,到了南宋时代便引发了陈亮、叶适与朱熹就"王霸义利"问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论争。

  我们已经说过,自从扎子提出"君子喻于义,个人喻于利"①之后,"义利"问题便引起了各家学者的注意和重视。就儒家学者而论,虽有荀子主张"兼顾义利","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②但荀子注重的仍然是"以义制利"③和"义胜利者为治世,利克义者为乱世。"④就是说,儒家学者的主要思想倾向是重义轻利的,他们提倡王道,反对霸道。

  李觏在儒家这种思想流行千余年之后,而提倡义利并行的义利观和王霸并用的强国论,自然会遭到正统儒家学者的批评、反对,当然也会受到儒家改革者的称赞、发展,于是一番理论争论便是必不可免的。

  对李觏义利观的批评,程颐始之于前,朱熹继之于后。程颐认为:所谓利"不独财利之利,凡有利心。便不可。如作一事,须寻自家稳便处,皆利心也。圣人以义为利,义安处便为利。"①"惟利禄之诱最害人。"②基于这种认识,程颐批评李觏的义利观。他说:天下只是一个利,孟子与《周易》所言一般。只为后人趋著利便有弊,故孟子拔本塞源,不肯言利。其不信孟子者,却道不会非利,李(遘)[觏]是也。其信者,又直道不得近利。人无利,直是生不得,安得无利?且譬如椅子,人坐此便安,是利也。如求安不已,又要褥子,以求温暖、无所不为,然后夺之于君,夺之于父,此是趋利之弊也。利只是一个利,只为人用得别。程颐认为,天下只有一个利,但有公利与私利之别,"公则一,私则万殊。"④"公利"为"一本","私利"为"万殊"。如果人要趋私利,就会害公利。他批评李觏的言利思想,"人非利不生"的观点,"是趋利之弊","趋著利便有弊"。

  朱熹继程颐之后,总结了传统儒家重义轻利的学说,并进一步作了发挥,从而提出了"明天理,灭人欲",理与欲、义与利不可并行,并用的思想,只有人欲净尽,天理才可流行。朱熹说:孔子所谓"克己复礼";《中庸》所谓"致中和、尊德性、道问学";《大学》所谓"明明德";《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在朱熹看来,儒家的圣经贤传,圣贤的千言万语,其思想宗旨就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道心"是"公心",体① 《论语·里仁》。

  ② 《荀子·大略》。

  ③ 《荀子·正论》。

  ④ 《荀子·大略》。

  ① 《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六。

  ② 《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

  ③ 《河南程氏遗书》卷十八。

  ④ 《河南程氏遗书》卷十五。

  ① 《朱子语类》卷十二。

  现天理;"人心"是"私心",体现人欲。只有以道心主宰人心,才能以天理战胜人欲,以精神控制物欲。朱熹一再强调这个思想。诸如:"人之一心,天理存,则人欲亡;人欲胜,则天理灭。""人只有个天理、人欲,此胜则彼退,彼胜则此退,无中立不进退之理。"②"天理"是"微妙的"、"至善的",即"未有不善者也"。天理"是心之本然",体现"三纲五常"的。

  "人欲"是"危险的"。"至恶的",即"恶底心"。人欲是"心之疾疢",是为"嗜欲所迷"的。"人心"有了毛病,就产生恶念,就要犯上作乱。"天理"与"人欲"是尖锐对立、不能并存的,"天理人欲,不容并立"。③朱熹发誓要"革尽人欲,复尽天理"。①因此,他反复申明了"天理人欲之辨"的理论。

  朱熹在展开"天理"、"人欲"之辨的同时,还以天理与人欲来说明义和利,从而阐发了他的义利观。他在注释孔子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时,说:"义者,天理之所宜。利者,人情之所欲。"②"君子"与"小人"的根本区别是:"君子""见得义分明","小人""只计较利害"。所以他说:小人只理会下一截利,更不理会上一截义。盖是君子之心,虚明洞彻,见得义分明。小人只管计较利,虽然丝毫底利,也自理会得。朱熹的"义利之辨",目的是要人安守"天理之所宜",抑制"人情之所欲",以便维护万年不变、不灭的纲常名教。

  朱熹从其"重义轻利"观出发,极力推行董仲舒的"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的思想。朱熹把这个理论信条,作为《白鹿洞书院学规》,要弟子们处处都要按这个学规去做。他自己则反复论证、发挥这个理论的思想底蕴。他说: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春秋》**,正是如此,今人却不正其义而谋其利,不明其道而计其功。①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其义则利自在,明其道则功自在,专去计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朱熹这里所说的"今人""专去计较利害"者,显然是指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和以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的功利主义思想。朱熹说:"永嘉学问,专去利害上计较。"③就是明证。

  针对朱熹的批评,诘难,陈亮和叶适上承李觏的义利并行,王霸并用的思想,有感于南宋时代的社会现实、思想实际,与朱熹展开了一场大论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王霸义利之辨"。

  陈亮在公元1185 年防问过朱熹之后,在此后三年中,他们有过许多书信② 《朱子语类》卷十三。

  ③ 《孟子集注》卷二《梁惠王章句下》。

  ① 《朱子语类》卷十三。

  ② 《论语集注》卷二《里仁》。

  ③ 《朱子语类》卷二十七。

  ① 《朱子语类》卷八十三。

  ② 《朱子语类》卷三十七。

  ③ 《朱子语类》卷三十七。

  往来,就"王霸义利"问题,进行了讨论,各抒己见。朱熹批评陈亮是在"利欲场中头出头没",他要陈亮放弃自己的学说,丢掉实事实功的理论,而改信"醇儒之道",做一个"醇儒"。他在给陈亮的信中写道:观老兄平时自处于法度之外,不乐闻儒生礼法之论。??老兄高明刚决,非吝于改过者,愿以愚言思之。绌去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从事于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则岂独免于人道之祸,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为异时发挥事业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朱熹从"重义轻利","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出发,对陈亮代表的"永康学派"的事功之学,极为不满、极力反对,他把陈亮的学说概括为"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并要陈亮"绌去"、放弃,而做个"醇儒","以醇儒之道自律"。

  对于朱熹的批评、反对,陈亮接过李觏的理论武器,积极倡导、发扬"义利双行,王霸并用"的功利主义学说,并以"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摆开堂堂之阵,举起正正之旗,对朱熹的"义利之辨","重义轻利"的思想,进行了反驳、批判。陈亮说:研究义理之精微,辩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秒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功,以涵养为正,睟面盎背,则亮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如世俗所谓麄块大脔,饱有余而文不足者,自足差有一日之长。而来教乃有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则前后布列区区,宜其皆未见悉也。海内之人,未有如此书之笃实真切者,岂敢不往复自尽其说以求正于长者!②陈亮自己并没有讲"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这是朱熹根据陈亮的思想概括出来的,对此陈亮并不反对。相反他要以"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的伟大气魄,与朱熹就"义利"、"王霸"问题,展开辩论。

  在陈亮与朱熹关于"王霸义利辨"中,主要围绕这样两个问题展开论争的:

  (一)朱熹认为:"三代以上""专以天理流行","三代以下""专以人欲流行","至若论其本然之妙,则惟有天理而无人欲。是以圣人之教人,必欲其尽去人欲而复全天理也。"①针对朱熹把天理与人欲、义与利分割开来,重视前者,否定后者观点,陈亮驳斥道:自孟、荀论义利王霸,汉、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伊、洛诸公辩析天理人欲,而王霸义利之说于是大明。然谓三代以道治天下,汉、唐以智力把持天下,其说固已不能使人心服;而近世诸儒遂谓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其间有与天理暗合者,是以亦能久长。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万物何以阜藩而道何以常存乎!故亮以为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不开廓,故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而人物赖以生息。惟其时有转移,故其间不无渗漏。曹孟德本领一有跷欹,便把捉天地不定,成败相寻,更无着手处。此却是专以人欲行,而其间或能有成者,有分毫天理行乎其间也。诸儒之论,为曹孟德以下诸人设可也,以断汉、唐,岂不冤哉!高祖、太宗岂能心服于冥冥乎!天地鬼神亦不肯受此架漏。谓之杂霸者,其道固本于王① 《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陈同甫书》。

  ① 《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陈同甫书》。

  也。诸儒自处者曰义曰王,汉、唐做得成者曰利曰霸。一头自如此说,一头自如彼做;说得虽甚好,做得亦不恶:如此都是义利双行,王霸并用。陈亮根本否认天理与人欲,义与利的绝对对立论,认为天理就在"古今王伯之迹"当中,人的物质**的合理满足就是人的天理,根本不存在超越功利的纯粹义理,义理就在利欲之中。他明确指出:"三代以上"的圣人并非纯是"天理",他们追求富贵,亦有"人欲";"三代以下"的君主并非纯是"人欲",他们建功立业,利国利民,就是最大的"义理"。因此,"三代专以天理行","以道治天下","汉、唐专以人欲行","以智力把持天下",是"不能使人心服"的虚构之论,不过是"腐儒之谈"而已。陈亮进一步肯定:"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②

  (二)由"王霸义利之辩"而引出动机和效果之争。朱熹认为,陈亮的事功之学是只注重效果,不注意动机,只以成败论是非、论英雄。朱熹诘难陈亮说:尝谓天理、人欲二字不必求之于古今王霸之迹, 但反之于吾心义利邪正之间。察之愈密则其见之愈明,持之愈严则其发之愈勇,??老兄视汉高帝、唐太宗之所为而察其心,果出于义耶,出于利耶?出于邪耶,正耶?若高帝则私意分数犹未甚炽,然已不可谓之无。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直以其能假仁借义以行其私,而当时与之争者才能知术既出其下,又不知有仁义之可饬,是以彼善于此而得以成其功耳。若以其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渭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

  老兄所谓贱儒者,复安能措一词于其间哉!然于鄙意实有所未安者,不敢雷同。??来教云云,其说虽多,然其大概,不过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贬抑三代,以为与汉、唐不殊。而其所以为说者,则不过以为古今异宜,圣贤之事不可尽以为法,但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则其所为虽不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这是朱熹对陈亮的事功之学的看法,这种看法是片面的,究其实,陈亮在品评人物时,并非以成败论英雄,而是强调动机与效果的统一,如他在《上孝宗皇帝第二书》中,对张浚的主张,"誓不与虏俱生,百败而不折"的精神,认为虽"一功可论",但却是"合于天人之心也";而对秦桧的主和,虽使"东南赖以无事",但却是"忘君父之仇,而置中国于度外",其"违天人之心亦甚矣"。由于朱熹过分强调动机而排斥效果,故对陈亮才有此论。

  陈亮在与朱熹的辩论中,把道学与事功之学加以比较、分析后,表明自己要做一个对国家、人民有利益、讲求实事实功的英雄,而反对空谈"义理"、"心性",对国家、人民无利、尤用的醇儒。由于陈亮以功利的"英雄",否定了道学的"圣贤",而使功利之学得到了发展。这就使朱熹对陈亮的事功之学产生了恐惧和担心,在辩论之中,产生了惊恐。他说:"永康事功,苦不极力争辩,此道无由得明。"①并惊呼道:陈同甫学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谈王霸。不说萧河,张良,只说王猛,不说孔、孟,只说文中子,可畏,可畏!江西之学只是禅,浙学却专是功利。禅学,后① 《陈亮集》卷二十《甲辰答朱元晦书》。

  ② 《陈亮集》卷二十《丙午答朱元晦书》。

  ① 《朱文公文集》卷三十六《答陈同甫书》。

  ① 《朱子年谱》卷三上。

  来学者摸索,一上(旦)无可摸索,自会转去。若功利,则学者习之,便可见效,此意甚可忧!在朱熹看来,江西陆九渊兄弟的心学(朱熹目之为禅学--作者注),并没有浙江陈亮等人为代表的事功之学可畏、可忧。因为陈亮等人所提倡的功利学说,能解决国家和人民的现实问题,所以引起强烈的反响,而禅学则离国家和人民现实生活较远,故不能直接解决人们的生计问题。这就使朱熹对于功利之学深感忧惧,于是便与陈亮展开了反复的辩论,并极力反对陈亮的事功之学。

  ② 《朱子语类》卷一二三。

上一章 回目录 下一章

· 推荐:《抗日战争书籍》 《心理学书籍》 《茅盾文学奖作品》

点击收藏 小提示:按键盘CTRL+D也能收藏哦!

在线看小说 趣知识 人生格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