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觏针对北宋中期,土地兼并日趋严重的弊端,专门写作了《平土书》和《潜书》等著作,在这些著作中,他阐发了平土均田的理论,主张恢复《周礼》的井田制,抑制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兼并中小地主和广大农民的土地。
李觏继承了传统的"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的思想,认为吃饭问题是人民生计中最大的问题,土地问题是社会诸问题中的根本问题,解决社会矛盾的关键在于解决土地问题,这个根本问题解决了,其他别的社会问题就容易解决了。因此,解决土地的均平问题,是治国安民的根本措施。如果不抓住土地这个根本问题,而去解决别的问题,就是"不知其本而求其末",是苟且偷安的治标之策。然而,土地所有在当时极端不合理、不平均,形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诱发了种种的社会问题,这就是:"贫民无立锥之地,而富者田连阡陌。富人虽有丁强,而乘坚驱良,食有粱肉,其势不能以力耕也,专以其财役贫民而已。贫民之黠者则逐未矣,冗食矣。"①结果造成土地荒芜,地力不尽,谷米不多,赋税锐减,民贫国弱。为了解决土地分配不均而造成贫富不均的这个根本问题,李觏反复论证了他的平土均田、抑制土地兼井、制止两极分化的思想主张。他说:生民之道食为大,有国者未始不闻此论也。顾罕知其本焉。不知其本而求其未,虽尽智力弗可为已。是故,土地,本也;耕获,末也。无地而责之耕,犹徒手而使战也。法制不立,土田不均,富者日长,贫者日削,虽有未耜,谷不可得而食也。食不足,心不常,虽有礼义,民不可得而教也。尧、舜复起,未如之何矣!故平土之法,圣人先之。??古之行王政必自此始。吃食是生民之大计,土地为有国者之根本,不知道抓住这个根本问题全力加以解决,而弃本求未,抓住其他次要问题,往往是徒劳无益的。农民无土地而责之耕种收获,就如同使士兵空手而令其去打仗一样,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由于商秧变法,实行"废井田,开阡陌,迄今数千百年"②以来,造成了土地不均,而宋朝当时更是法制不立,土田不均,富者日长,贫者日削,这种尖锐的两极分化、对立,致使广大贫苦农民食不足,心不常。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即使是尧、舜圣君再现,也毫无办法。囚此,李觏明确提出"立法制,均土田"的主张,大声疾呼地要求平土均田。他以周朝的井田制,作为自己平土之法的理论根据,而具体申明了平土均田之论。他说:民之大命,谷米也。国之所宝,租税也。天下久安矣,生人既庶矣,而谷米不益多,租税不益增者,何也?地力不尽,田不垦辟也。周制井田,一夫百亩。当今四十一亩有奇。人无易业而一心于农,农时不失,农功不粗,则地力可尽也。既又赋之以莱,或五十亩,或百亩,或二百亩,课其余力,治其旷土,则田可垦辟也。经界既毁,王法弗复,然犹能者时出焉。在李觏看来,古代的土地制度,最好的是周朝的井田① 《富国策第二》,《李觏集》卷十六,第135-136 页。
① 《平土书序》,《李觏集》卷十九,第183 页。
② 《平土书序》,《李觏集》卷十九,第183 页。
① 《富国策第二》,《李觏集》卷十六,第135 页。
制,因为夏、商以前,记之不详,传之大简,"备而明者,莫如周制",所以"行王政必自此始",即实行"周制井田"。李觏的井田制,均田法,实质是对大地主阶级鲸吞农民土地的一种限制。
李觏一针见血地指出,造成当时社会各种问题,特别是广大农民饥寒冻馁、痛苦万端的根本原因是土地制度、剥削制度,即"土非其有","口腹夺之"。他说:吾民之饥,不耕乎?日:天下无废田。吾民之寒,不蚕乎?曰:柔桑满野,女手尽之。然则如之何其饥且寒也?曰:耕不免饥,蚕不得衣;不耕不蚕,其利自至。耕不免饥,土非其有也;蚕不得衣,口腹夺之也。锄耰未乾,喉不甘矣;新丝出盎,肤不缝矣。钜产宿财之家,谷陈而帛腐。佣饥之男,婢寒之女,所售弗过升斗尽寸。呜呼!吾乃今知井地之法,生民之权衡乎!井地立则田均,田均则耕者得食,食足则蚕者得农;不耕不蚕,不饥寒者希矣。只有解决土地平均的问题,才能做到"耕者得食","蚕者得衣",使人民丰衣足食,安稳常住,不背井离乡,逃亡失所,方可达到国富民强的目的。在李觏平土均田论中,我们可以看到,有这样几个重要思想内容。
(一)由于剥削阶级兼并土地,聚敛财富,敲榨盘剥广大农民,因而造成了贫富悬殊的两极对立。形成了一方面是巨产宿财之家,谷陈而帛腐,另一方面是佣饥之男,蝉寒之女,无斗升之粮、尺寸之帛。耕织者不得衣食,不耕不织者却是其利自至,真是一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在李觏的诗文中,只要有机会就暴露这种种人间不平之事。他无情地揭露了这种极端不合理性,有力地鞭笞了剥削阶级的残暴行径。
(二)产生贫富不均,阶级对立的根本原因是土地所有制造成的。由于"法制不立,土田不均",而使农民"土非其有",因而出现了"富者日长,贫者日削"的两极分化和阶级对立。在这里,李觏初步看到了产生阶级对立的经济根源,这个思想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三)解决贫富不均、缓和阶级对立的根本办法是平土均田。平土均田之后,人人都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耕种收获,植桑养蚕,而使耕者得食,蚕者得衣,人尽其力,自食其力,促使游手好闲,不务本业的人,归之于农业生产这个本业,这样便可做到食足衣暖,免于饥寒冻馁。只有那些不耕不蚕的剥削者,才变成了"饥寒者"。这显然是一种"耕者有其田",不劳动者不得食的思想雏形。他说:天之生民未有无能者也。能其事而后可以食,无事而食,是众之殃,政之害也。是故圣人制天下之民,各从其能,以服干事,取有利于国家,然后可也。李觏关于不劳动者不得食,不劳而获是众之殃的思想,虽然在当时是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想法,但是对那些不劳而食的剥削者的非法行径确实是一种警告、抨击。所以说是一种具有其时代意义的进步思想。
(四)与不劳动者不得食的思想相适应的是李觏提出了"人无遗力,地无遗利"和"人各有事,事各有功"而使"民富国强"的主张,他认为,这样做不仅能达到平土田,均贫富的目的,而且可以达到"民用富而邦财丰"① 《潜书》,《李觏集》卷二十,第214-215 页。
① 《周礼致太平论·国用第三》,《李觏集》卷六,第77 页。
的目的。因为这是"富民之大本,为国之上务",所以必须认真实行之。他说:言井田之善者,皆以均则无贫,各自足也。此知其一,未知其二。必也,人无遗力,地无遗利,一手一足无不耕,一步一亩无不稼,谷出多而民用富,民用富而邦财丰者乎!??若余夫、致仕者、仕者、贾人、庶人在官者、畜牧者之家,皆受田,则是人无不耕。无不耕,则力岂有遗哉?一易再易,莱皆颁之,则是地无不稼。无不稼,则利岂有遗哉?人各有事,事各有功,以兴材征,以济经用。无情而自安,无贼于粮食,是富民之大本,为国之上务。虽关百圣,何以易此?既要平土均田,实行井田,又要人尽其力,地无遗利,就是说,只要广大劳动者有了自己的土地,并积极耕种收获,做到"一手一足无不耕",人人都参加生产劳动,当官者也不例外,"一步一亩无不稼",所有的田地都种上庄稼,这样发展生产,增加财富,才是治国之上策,富民之根本。
(五)生产发展了,财富增加了,做到了人"足食",国"足用",就可以抵御各种自然灾害的侵袭。因此,李觏强调人力的作用,不违农时,适时耕种,不靠自然的恩赐。他说:地利之食于人博哉!农既得其时,种既得其宜, 然且不熟者,水旱贼之也。水旱之灾,虽天所为,至于人力亦有可及矣。③李觏承认自然灾害对农作物生长、收成的影响,但是,他认为人在自然面前不是无能为力、毫无作为的,只要发挥人力的作用,亦可以战胜自然灾害。天有天的职能,人有人的职能。人们可以因势利导,修治沟恤,疏浚河道,蓄水排水,治旱救涝,这样做了之后,"虽大雨霖,其水有所渫,能为害者希矣。??虽久不雨,其水可以得能为害者希矣。"①李觏的人定胜天思想是合理的。
(六)尤为可贵的是李觏看到了物质经济生活对人们道德意识的决定作用。他在强调"生民之道食为大","谷米"为"民之大命"的同时,则强调"足食"则民安、心常,可教而善;反之,"食不足,心不常,虽有礼义,民不可得而教也。"就是说,有了物质经济生活的保证,人民就可得而教,而讲究礼义道德了。这种物质决定道德的思想确实是光辉的。
李觏在其所著《平土书》中,对《周礼》的井田制作了美化之后,提出了自己的平均土地的方案,设计了一个他所憧憬的美好蓝图。在这个方案中规定,除宅田之外,一夫给田百亩。王宫、贵族、百官占田都有定数,不准他们随意兼并土地,扩大田亩。国家要做到"以官地为沟途,不害民田"。平土均田不是空言,要落到实处。只有真正实行平土均田,使民有田可耕,有蚕可养,做到衣食自足,免除饥寒之苦,才能人心稳定,安居乐业,国家才能长治久安。所以说:"夫治民必先定其居处,而后可使之乐业也。"②而养民之本,乐业之基"必本于农",即农业是生民的根本大业。"衣食之急"是"生人之大患",故"仁君、善吏所宜孳孳也"。要勤勤恳恳,不断努力去办好农业之事,关心农民的疾苦。所以要"诚申命四方,以吏课为后,① 《周礼致太平论·国用第四》,《李觏集》卷六,第78 页。
② 《周礼致太平论·国用第三》,《李觏集》卷六,第77 页。
① 《周礼致太平论·国用第五》,《李觏集》卷六,第79 页。
② 《平土书》,《李觏集》卷十九,第200 页。
以农政为急,劝农之官,交举其职,时行属县,问民疾苦。土田垦辟,稼穑蕃滋,百姓乐业而无冤人,则书以为功。反是则劾以为罪。或几乎农对不违而颂声可作也。"①在李觏看来,明君、贤吏的主要职责在于努力解决生民之衣食住行。开垦土地,种植庄稼,植桑养蚕,这是使民安居乐业之本。因此,明君、贤吏应当孳孳而为之。
李觏认为,由于"周之制"实行井田,而使民有田以"足其食",树桑以"为其衣",又能使"媒氏以时其婚姻,库塾以贤其子弟"。因此,他十分赞赏这种养民之制。因为天生万民,为民立君,是"为亿万人也",不是"天命之私一人"。所以说国君的任务在于"养民"、"安民",不是**、害民。这就要求国君"孳孳焉以安民为务",而不能以天下万民之利去私其一人。李觏看到当时皇帝的荒淫无道,敲剥万民之财而私其一人的可耻行径,故有感而发。
李觏指出,由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实行"废井田,开阡陌",使井田制度遭到了破坏,于是刮起了兼并土地之风,由此而引起了一系列祸患,造成了土地荒芜,情民增加,饥懂不断,赋税减少。他认为这是"以恶政恶吏困自养之民。"②因此,李觏极力主张恢复井田制。他说:自阡陌之制行,兼并之祸起,贫者欲耕而或无地,富者有地而或乏人,野夫有作情游,况邑居乎?沃壤犹为芜秽,况瘠土乎?饥馑所以不支,贡赋所以日削。孟子曰"仁政必自经界始",师丹言"宜略为限",不可不察也。李觏认为,恢复井田制,可以抑制土地兼并的恶性膨胀,缓和农民与地主的阶级矛盾。为了恢复井田制,李觏提出了实施井田制度的具体步骤和做法。他指出,要想实行井田制度,"则莫若先行抑未之术。以驱游民,游民既归矣,然后限人占田,各有顷数,不得过制。游民既归而兼并不行,则土价必贱。土价贱,则田易可得。田易可得而无逐末之路、冗食之幸,则一心于农。一心于农,则地力可尽矣。其不能者,又依富家为浮客,则富家之役使者众;役使者众,则耕者多;耕者多,则地力可尽矣。然后于占田之外,有能垦辟者,不限其数。??富人既不得广占田而可垦辟,因以拜爵,则皆将以财役佣,务垦辟矣。如是而人有遗力,地有遗利,仓廪不实,颂声不作,未之信也。《管子》曰:'与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②禁止游情之民、淫巧之民巧行未术,不务本业,使他们尽归于以农为本,一心务农,然后限制人们多占田地,规定占地限额,不得超出。这样做了可以使土地价钱不至于上涨昂贵,农民可以得到耕地,并尽心竭力地从事耕作收获。没有土地者,亦可以依附于富家,为之役力。除此之外,还奖励开垦荒地,有功者授予爵位。这样不仅可以堵塞"逐末之路、冗食之幸",更重要可以做到人无遗力,地无遗利,仓凛充实,颂声大作,否则便是人有遗力,地有遗利,仓凛不实,颂声不作。两相对照,孰好孰坏,十分清楚。李觏摆出两种不同事实,叫统治者选择。李觏指出,君主及各级官吏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计本末","强本抑未",防止豪族地主兼并土地,无限占田,特别是要防止富商大贾"乘人之① 《安民策第十》,《李觏集》卷十八,第182 页。
② 《潜书》,《李觏集》卷二十,第218 页。
① 《周礼致太平论·国用策四》,《李觏集》卷六,第78-79 页。
② 《富国策第二》,《李觏集》卷十六,第136 页。
急","买贱卖贵",牟取暴利,坑害民家,破坏民产。他尤为强调国君的主导作用,援引《管子》"与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的话,要国君关心民隐,做到与民、富民,不可夺民、贫民。李觏也十分痛恨那些贪官污吏,他们自称"为民父母",实际上这些"父母官"却是"不计本末,罔农夫以附商",敲骨吸髓的可恶者。官吏的贪占、贪官与好商的狼狈为好,相互勾结,敲剥农民,是祸乱天下的根源。李觏说:好伪恶物而可杂乱欺人以取利,则人竞趋之矣! 岂唯愚民见欺邪?使人妨日废业以作无用之物,人废业则本不厚矣,物无用而国不实矣。下去本而上失实,祸自此始也。由于贪官与好商勾结,冒好习伪,以恶物欺人取利,而使人们竞相趋之,结果使农业这个本业荒芜,而末业却盛行起来,久而久之,必定招致祸患。因此他反复强调要强本抑末,厚本薄末。他所要抑制的"末",是指被兼并而失去土地的"游民"和从事土地兼并、巧取豪夺、投机取利的商贾。李觏"强本抑末"的目的是要使这些人都从事农业生产,发展农业生产力,使国家富强,人民饱暖。所以他反对"弃本逐末"。他说:"夫农人,国之本也。三时力耕,隙而讲武,以之足食,以之足兵。??若夫工商之类,弃本逐未,但以世资其用,不可无之,安足比于农人哉?抑其各有所统,工则统于司空,贾则统于司市,庶人在官者各统于其官府,其余皆然,虽不系于乡遂可也。??圣王敦本尚俭,虽有工贾必不甚众,庶人在官者亦有常数,其余益寡矣。"①李觏并非完全排斥工商业者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但他们却不是"国之本",而是"国之末",这些人不可无,亦不可多,要有所统,而不可乱。然而工商业者,与农人相比较,对国家的贡献是次要的、无法比的,"安足比于农人哉?"因为"农人"是"国之本也",所以要强本抑末。李觏生活在重农的国家、重农的时代,这个思想具有其时代特征和现实意义。
① 《周札致太平论·国用第十二》,《李觏集》卷八,第86 页。
① 《平土书》,《李觏集》卷十九,第20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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