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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撤离前的争夺

  1949年前后,中国历史形成了“剪刀差”。1月21日蒋介石从总统宝座上引退下野,进入他平生忧险最重的时期;1月31日,北平解放,3月23日,毛泽东率领中共中央机关的领导人,分乘20多辆汽车,浩浩荡荡由西柏坡驶向京城,写下了新中国历史的第一笔。

  ●1.双清别墅,毛泽东议论起严惩蒋介石

  1949年开春的北平,正经历着一个不平常的日子。

  毛泽东和他的战友们开进了这座充满中华民族历史感和文化 氛围的古城。毛泽东欣赏北平的建筑和历史,但不想做“皇帝”,不愿住进皇帝住过的红墙黄瓦紫禁城。但即使住在山涧丛林的香 山双清别墅,这位还保留着许多农民习惯的共产党领袖,仍觉不 如延安的窑洞住着舒心,再加上进城后的兴奋,回想一个旧时代 即将结束,新时代即将开始,前几个晚上他总是失眠。

  双清别墅一一坐落在北平市中心约40里外的香山南麓,是 一座叠石环抱的庭院,掩映在苍松翠竹之中。由于这里有两股清 泉从院宇西面高坡上的山石中喷涌而出,水极晶莹,清代乾隆皇 帝在山泉旁的石崖上题了 “双清” 二字,由此得名。1917年直隶(今河北省)水灾,督办熊希龄在香山创办慈幼局,在此修了 一座别墅,称为双清别墅。

  双清别墅淡雅幽静,院内山、水、树、石顺其自然,甘冽的 泉水汇聚一池,清澈透底。池边有亭,亭后有屋,因材借景,秀丽非凡,被人们称为香山之“园中园”。

  3月25日住进双清别墅的“不速之客”,无心观景。此时正 是革命处于伟大的转折时期。毛泽东来到香山之后,4月4日发 表了《南京政府向何处去?》的重要文章。这一天,习惯于夜间 工作的中共领袖们,在百姓掌灯时分,都聚集到北房正中的会客 厅,纵谈国事。全国胜利在即,这些为之奋斗了几十年的领袖人 物,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个个脸上都有了喜悦的光彩。

  北平的早春,尤其是早晚,还是很凉。领袖们围成一圈,喝 着滚烫的热茶,毛泽东、刘少奇则不停地吸着烟。有关和谈的事,毛泽东照例让周恩来先说一说。

  周恩来发言一般都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李宗仁已经伸 出了和平触角,刘仲容、黄启汉先后来过北平与我们接触,看来 桂系讲和的心情很迫切。”

  五大书记之一的任弼时,一直有病在身,但他自己并不在 意,仍旧专心致志地投身于建国大业。他的见解往往深人一层: “李宗仁和蒋介石各打各的算盘,他们的关系已经紧张到有你无 我的地步。由于实权仍握在蒋介石手里,所以即使李宗仁真的想 和怕也和不了。”

  毛泽东则认为:“谈还是要谈的,不管在什么时候,就是现 在快要胜利了,和平的旗帜也不能放下,我们不能给国民党任何口实。再说,我们也需要这段时间嘛。我们还没有做好渡江的准 备,这段时间正好唱一台和谈戏么。此外,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 会,扩大蒋桂之间的裂痕,敌人的分化对我们总是有利的。”

  总司令朱德则比较重视军事:“有一个问题要警惕,不能让蒋介石利用谈判拖延时间,我们渡江的时间最晚不能超过4月 底。4月底以后江水暴涨,江面将大大增宽,会给我们过江的部 队增加伤亡。如果躲开洪水,又是秋后了,蒋介石就有了喘息之 机。蒋介石正抓紧编练新的兵团,他的目标是三个月内再武装 200万军队。那样一来,将增加我们解放全中国的困难,战争不 知要延长多久了。”

  刘少奇赞成朱德的说法:“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朱老总一语道破蒋介石和谈的根本目的所在。”

  五大书记中最富浪漫色彩的当属毛泽东。任何重大事件都可能被他一笑了之,而有时一些细小问题又可能被他开玩笑地说成 大事。他了解宽厚的朱老总,对他说笑也多:“有我们英明的朱 老总在,我们当然不会上蒋介石的当。那么我们定个最后期限, 比如,4月中旬,怎么样?”

  周恩来点头:“可以。具体限定的日期暂不定死,视谈判情况而定,但是不能拖过4月下旬。”

  毛泽东一个手势,算是拍板:“这个问题就这么定了,打嘴皮子仗,还是恩来担当,再加上中央其他几位同志。”他又征求 朱德的意见:“关于渡江,总司令你是怎样估计的?”

  朱德缓缓说道:“经过三大战役,蒋军基干力量丧失,守备长江的兵力就显得严重不足。江防线长达2000余里,还需必要 的纵深配备,这需要大量兵力,蒋介石到哪弄这么多兵去?由于 兵力不敷分配,再加上南岸交通困难,纵深配备的兵力不易发挥 作用,所以蒋军的主要兵力直接配备于长江沿岸,目前我们掌握 的情报也证实了这点。这样,蒋军漫长的江防线就成为一条不能 动弹的‘死蛇阵’,任人横斩,一处被斩断,则全线崩溃。它的 江防舰队,由于北岸掌握在我军手中,很容易遭到我军炮火的袭 击,也不易发挥作用。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嘛,蒋介石发动的反 人民独裁内战败局已定,士气空前低落,所以他要守住长江,搞个南北朝是难上难啰。”

  毛泽东笑呵呵地说:“总司令很乐观,他说长江我们一定可前言以过得!”

  朱德也说得随便:“你不要光听^好听的,摆在我们面前的困 难也不小哩,长江自古天险,史称天堑,小看不得。我军没有任 何现代化的渡江登陆器材,甚至连帆船也没有,短时间内征集这 么多船,再加上运输,这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另外,我们的战 士,大部分是北方人,不熟悉水上作战,短时间内掌握渡江技术 和战术,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困难。”

  毛泽东很快联想到一个典故:“《南史.孔范传》说,‘长江天堑,自古限隔。赤壁之战,曹操丧师83万,片甲不归。’我们的 对手,大概还做着赤壁之战的美梦哩。曹操大败,一是北兵不善 水战;二是不习惯南方潮湿天气,瘟病流行;三是中了反间计, 杀了会水战的荆州降将蔡瑁、张允;四是上了庞统大当,把船只 钉在一起,无法机动;五是中了苦肉计,黄盖带了一片大火。曹 操干了这一连串的蠹事,焉有不败之理?这五条,前两条对我们 还是一个现实问题,虽然过去了 1700年,我们还是使用曹操那 个时代的木船。想当年,曹操在巢湖练水军,横槊賦诗,不可一 世。巧得很,我们也在巢湖练兵,但是我们决不会重蹈曹操的覆 辙。虽然我们的渡船工具和曹操时代相比进步不大,但是时代不 同了,我们的军队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战,有人民的拥护。”

  这时,任弼时讲了一个笑话:“听说,蒋介石幼年的一位塾 师找他谋差事,老蒋就委了个立法委员的头衔给他,还请他吃了 一顿饭,蒋介石告诉这位老夫子:‘先生,立法委员这个差使清 闲是清闲的,生意可不是好生意。’”

  众人都笑起来。刘少奇说:“这位蒋大总统还是很坦率的。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久官必富,这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 官场的沉疴。我们共产党人是以人民利益为最高利益的,要从我们队伍中坚决彻底根除这种陋习。”

  说到蒋介石,毛泽东对这个老“冤家”有许多话可以说。蒋 介石比毛泽东大六岁。他们都出生在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青少 年时代都曾受过中国传统的思想文化教育,成人之后都想励精图 治,担当救国重任,先后投身于民主革命的激流。但却选择了两 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一个以中国传统思想为指导,以振武精神为 手段,欲“光我神州完我责”;一个以马克思主义为武器,要改造旧中国。“粪土当地万户侯”。

  毛泽东与蒋介石的第一次见面,可以追搠到1924年1月20 日在广州召开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那时,毛泽东是作 为湖南代表参加会议的,蒋介石只是列席会议。俾们虽然都已略 知对方,但这次只是碰面而已,国共两党的大旗,分别由孙中山 和李大钊高擎着。这次会议是名副其实国共合作的大会,毛泽东 还被选为国民党候补中央执行委员,在中共中央是执行委员。当 时的蒋介石还一文不名,他的嵋起是在几个月后担任黄埔军校校 长才开始的。又过了一年多,两人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毛泽东被 湖南军阀赵恒惕围追得到处躲藏,无论在共产党内或是国民党 内,毛泽东只能做做秘书工作,共产党内的陈独秀的家长作风, 使毛泽东心境很不好,而在国民党内又受到中央执委叶楚伧的排 挤,真是里外不是人。这一段时间,毛泽东渐渐失意,而蒋介石 渐渐成了掌握兵权的新贵……以后,这两党的两个代表人物水火 难容,成了冤家对头,直到抗战胜利,才在重庆再度会面……

  在1947年10月写就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宣言》中,毛泽东 谈到过蒋介石:“早在民国十六年(1927年),蒋介石就忘恩负 义地背叛了国共两党的革命联盟,背叛了孙中山的革命的三民主 义和三大政策,从此建立独裁统治,投降帝国主义,打了十年内 战,造成日寇侵略。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西安事变时期, 中国共产党以德报怨,协同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释放蒋介石,希望蒋介石悔过自新,共同抗日。但是蒋介石又一次忘恩负 义,对于日寇则消极应战,对于人民则积极镇压,对于共产党则 极端仇视。前年(1945年)日本投降,中国人民又一次宽恕蒋 介石,要求蒋介石停止已经发动的内战,实行民主政治,团结各 党派和平建国。但是毫无信义的蒋介石,在签订停战协定、通过 政协决议、宣布四项诺言以后,随即将其全部推翻。人民方面, 虽则再三忍让求全,但是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援助之下,决心不 顾国家民族的死活,向人民作空前的全面的进攻……总而言之, 蒋介石的二十年的统治,就是卖国独裁反人民的统治。”

  现在,毛泽东对蒋介石的态度是“严惩”:“庆父不死,鲁难 未已。战犯不降,国无宁日。”“逮捕一切怙恶不悛的战争罪犯。 不管他们逃至何处,均须缉拿归案,依法惩办。特别注意缉拿匪 首蒋介石。”

  中共领袖们真的希望能听到南方传来蒋介石被活捉的消息。

  那样的话,历史不知又将写就怎样奇妙的一页。

  毛泽东说着站了起来,松动一下腰腿,说:“我们对李宗仁、 白崇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可现在看来他们还是要跟我们的蒋委员长一条道跑到黑,真是没有办法哟!”

  “就是嘛。”朱德插话说,“李宗仁、白崇禧他们桂系舍不得 那点本钱,还幻想与如来佛斗斗法哩。”

  毛泽东笑了: “那就跟他们斗一斗,看看谁厉害。李宗仁刚 刚当上了代总统,舍不得那个宝座。对不起,你们把中国搞得乱七八糟,民不聊生,当然要把位子让出来,由我们共产党人来治 理天下。”

  毛泽东又联想到蒋介石:“蒋介石这个人,我们是非常了解 的,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宗仁、白崇禧非要陪老蒋上断头 台,我们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原来,我们在战争初期估计,与蒋 介石要打60个月。60个月者,五年也。前30个月是我们‘上坡’‘到顶’,也就是说战争打到我们占优势;后30个月叫做 ‘传檄而定’,我们是‘下坡’,有的时候根本不用打仗了,喊一 声敌人就投降了。现在根据形势的发展,我们原来的估计是保守 了。我看再有一年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反动派政府从根本上打 倒了。当然,也不是说我们现在可以轻松了,还有许多仗要打, 还有许多事要做。”

  “主席分析得对。”周恩来接着说,“国民党崩潰速度之快, 不但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而且也出乎美国人、英国人、其他党派 人士,特别是蒋介石本人的预料之外。同时,我们的一些领导同 志也未做好这方面思想准备。因此,根据主席的指示要特别告诫 各级指战员,虽然我们已兵临南京城下,但尚未实现我们的解放 全中国的目标,千万不要麻痹大意,大意是要失荆州的。”

  刘少奇说:“现在有人担心,我们渡江美国会干涉,如果美 国出兵,就要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劝我们不要打过江去,以长 江为界,搞个南北朝。”

  周恩来对此有更多的了解:“从美国政府对华政策看,由于 国民党的失败,美国感到无可奈何。1月26日,正式宣布停止 训练国民党军队,并召回巴大维将军,次日宣布撤回美国军事顾 问团。从这种迹象看,美国已经开始从中国‘脱身’。但是,《1948年援华法》应于1949年4月到期,艾奇逊却向美国国会提 出延长这项拨款的使用期限,并由国会通过。另外,当我军向长 江沿岸集结时,美国又开始运军火,许多原来暂停的船只奉命继 续运行。这种事实反映出美国当局决策的矛盾和混乱。蒋介石为 了挽救他的失败,竭力想把内战国际化,把美国拖下水。综合起 来看,不能绝对排除美国干涉的可能性,怛是,美国要干涉也很困难。”

  任弼时补充说:“美军在青岛的驻军便是个晴雨表,我们解 放济南后,美军不但仍赖在那里不走,甚至还加强力量。但是在行动上还是很谨慎的,始终避免与我军发生正面冲突。”

  毛泽东赞同:“基本的估计,美国不敢直接进行干涉,不是 没这个心,而是没有这个胆。但是,我们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必 须做好应付万一的准备,有备无患嘛。”

  周恩来考虑问题的另一面:“四野南下,西北、华北军区三 个兵团随后也要向大西北进军。这样,华北空虚。我料想敌人会 情不自禁地利用这个机会,袭击天津、塘沽、秦皇岛、唐山一 线,威胁北平的安全,这个情况不可不虑。”

  毛泽东点头:“是嘛,我们在缉拿蒋介石,蒋介石会狗急跳 墙,来抄我们的老窝。不过,北平不是延安昽,蒋介石自身难 保,不会有太大的力量光顾我们,我看留一个兵团看家足够了。 华北军区三个兵团打过太原、大同一线后,可抽出一个兵团驻扎 在京津唐地区。”

  虽是有备无患,毕竟大势所趋,中共领袖们谈论什么话题都 显得轻松。毛泽东关照着打仗以外的事情:“林老(林伯渠)已 经把在东北的民主人士接到了北平。这些人是长期与我们合作的 爱国民主人士。这些人同我们站在一起,蒋介石在政治上就彻底 孤立了。争夺天下,只有军事的手段是远远不够的,蒋介石不懂 得这点,他不懂得政治与军事的关系,以为枪杆子是万能的。枪 多就可以左右一切,他犯了一个愚蠢的大错误。”

  毛泽东最后说道:“我们要与党外民主人士长期合作,将来成立民主联合政府时,要吸收这部分人参加,要使他们有职有权。”

  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会客室才空了出来。工作人员往地上 洒着水,轻轻清扫着烟头和纸屑。卫士们听见从毛泽东的卧室里 传出高一阵低一阵的湖南腔的京剧声,都会心地笑了。

  ●2.蒋介石和毛泽东都不相信李宗仁的打算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在宣布下野的当天晚上,被浙江 省主席陈仪请到了杭州西子湖畔的“楼外楼”,算是为蒋介石洗 尘。可是蒋介石面对着一桌子丰盛的晚宴,特别是他平素喜爱的西湖醋鱼,也举不动筷子。

  望着穿着一身华达呢玄色长袍、脸色清癯的蒋介石,陈仪劝道:“先生别太伤心,要拿得起放得下……”

  谁知这一劝反而让蒋介石火冒三丈,干脆离座,走近窗户, 眺望起微澜的西湖。几只寒鸦掠湖而过,留下几声凄凉的叫唤, 更勾起蒋介石满腹愁思。他又无奈地坐回座位。陈诚出面劝道:“请主席趁热多用一点吧!”

  蒋介石不好再扫大家的兴,指指餐桌,说:“大家吃,大家吃。”随后搛了一小块鱼,放进嘴里,可很快又放下筷子。

  大家都低着头,不动筷子。

  陈诚再次打破沉默,苦笑了一下:“主席的胃口既然不好, 还是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蒋介石便飞回老家浙江奉化县溪口镇。 住在江南小镇上的蒋介石,虽然下野,仍以国民党总裁的身 份,操纵着政局。但李宗仁、白崇禧、何应钦、孙科、张治中等 一批要人,纷纷要蒋出国。蒋介石惯用“出国”对付政敌,现在 轮到别人对付自己,气得半昏,拼命反对。

  蒋介石为了遥控形势,让电信局专门架设了溪口至南京的专 线,南京李宗仁稍有什么动静,这边蒋介石就会立即作出反应。 蒋介石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国防部长何应钦、参谋总长顾祝同、 参谋次长林蔚、空军总司令王叔铭、海军总司令桂永清等人,就是不跟代总统李宗仁通话。何应钦等人经常给蒋介石通风报信, 可李宗仁身边却没有什么灵敏的耳目。

  当然李宗仁、白崇禧等桂 系要人也绝非等闲之辈,他们对付蒋介石也有一套办法。

  为了避 开蒋介石的耳目,他们一般不用军话台接转电话,他们商决重大 事项时,一般都在南京傅厚岗李宗仁官邸,要执行时再由专人分 头传达。李宗仁上台后,是想干三件大事的,即:一、与中共谋 和,结束内战;二、谋求内部团结,加强民主改革,收拾民心, 并阻止共军渡江,求取光荣和平;三、争取美援,制止比共军威 #更大的通货膨胀。可是,别说是三件大事,就是几项小事他也 办不成,原因是蒋介石在后台用线吊着他,像吊着一个木偶。

  李宗仁刚上台时,曾签发了两个手令: 一是让行政院长孙科,自国库提款,代总统亲赴武汉前线犒 赏三军;二是让参谋总长顾祝同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他采取这 个行动的目的很明显,前者是为了振奋军心,后者是做给共产党 看的,希望在和谈方面能有点资本。

  可是蒋介石不答应的事,他根本做不成。孙科脸一板,手一 摊:国库已空,无款可拨。台湾省主席陈诚也一口回绝:张学良 幽居新竹,受到很好的照顾!

  回南京复命的程思远将陈诚的话报告李宗仁,感叹道:“凡 是了解老蒋为人的,都知道他宁饶敌人,不饶朋友。局势如此危 急,在生死存亡关头,国民党仍不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德公, 恕我直言,这个党是没有指望了,我们既然回天乏术,不如……”

  “不如什么?”李宗仁神色突变,语言冲动起来:“现在局势 还没有糟到那一步,我们手里现在还有牌可打。人家要看我们的 笑话,我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不过,李宗仁还是有打算,他吩咐程思远:“你起草一份给 毛泽东的电报,就说我接受他们提出的和谈条件,我希望尽快开始和谈,电报写好后立即发出去。”

  李宗仁致毛泽东的电报称:“务望先生号召贵党同志,共同 迅速伲成和谈,即日派遣代表商定地点,开始谈判。”李宗仁心 里想的是与共产党划江而治。

  当和谈代表张治中来到溪口蒋介石住处时,不等张治中开 口,蒋介石就拿起茶几上一张报纸,怒气冲冲地挥舞着,高声叫 嚷:“你们的来意是要劝我出国,昨天的报纸已经登出来了!”

  张治中一下愣住了。本来这是他与李宗仁在很小范围内谈的 话。怎么竟登上了报?不容他多想,蒋介石还在喋喋不休:“他 们逼我下野是可以的,要逼我亡命就不行!下野后我就是个普通 国民。哪里都可以自由居住,何况是在我的家乡!”

  张治中只好转移了个话题,轻声说道:“总裁,我们这次来 是想听听你关于和谈的意见的。”

  这也是蒋介石不爱听的。

  张治中继续说:“总裁,关于中共所提的八项和谈条件,我 与德邻、敬之、健生等人商议后认为,其中第一项是不能接受 的,这一点大家意见是一致的。”

  蒋介石一听这话,气顿时消了三分:“当然啦,李德邻现在 负的责任也是我的责任,德邻的成败也是我的成败。文白,你可 以告诉德邻,我一定竭尽全力支持他,我愿意终老还乡,绝不再 度执政。”

  张治中听着,不信,却表示:“我一定向德邻转达。”

  “你告诉李德邻,还是要备战求和,想以和谈谈出个划江而 治,只怕他是一厢情愿。”

  “形势严峻,我们也只能尽人力而听天命了。”

  蒋介石渐渐说出了他心中的郁闷:“事情还没有到不可为的 地步,问题是在我们内部。共产党能够上下一心对付我们,我们 却做不到这点。李德邻上台后走了三步棋,招招都是冲着我来的。第一步通过傅泾波、司徒雷登向美国要军火,武装自己桂系 的军队;第二步派人拉拢苏联武官罗申;第三步与共产党谈判, 甚至不惜接受共产党的八条,李德邻胃口大得很,他要联美、联 共压我蒋某人。哼!我还不至于糊涂到看不出他的打算。”

  张治中知道事情难办了。

  毛泽东对李宗仁又是什么态度呢?

  4月5日,一架小型客机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舷梯上下 来几个神秘人物,为首者叫刘仲容,他是被李宗仁派到北平与中 共接触和谈的秘密代表。另几位是朱蕴山、李民欣、刘子衡,这 三人是受周恩来之托,带信给李宗仁的。

  刘仲容当晚便来到傅厚岗李宗仁官邸。他是毛泽东点名邀请 北上的特殊人物。李宗仁早已得到消息,吃完饭就在客厅里等 候。刘仲容进来时,李宗仁站起,上前握住刘的手,双双坐下。 上茶,副官带上门后,李宗仁便急切地问道:“那边情况怎么样? 见到毛泽东了吗?”

  刘仲容倒不急迫,慢慢地品着茶,回想似地望着天花板,徐 徐言道:“见到了。毛先生还有话要我亲口转告德公和健公(白健生,即白崇禧)。”

  李宗仁半个身子转向刘仲容,瞪大了眼睛:“什么话?”

  刘仲容说:“毛先生让我转告:一、关于德公的政治地位, 可以暂时不动,还是代总统。还可以在南京发号施令。二、关于 桂系部队,只要不出击,解放军也不进行攻击,等到将来再具体 商谈,至于蒋介石系统的部队,也是这样,如果他们不出击,由 德公作主,可以暂时保留他们的番号,听候协商处理。三、关于 国家的统一,国共双方正式商谈时,如果德公出席,毛先生也亲 自出席,如果是何应钦或白崇禧出席,则中共方面派周恩来、叶 剑英、董必武为代表。但谈判地点应在北平,不能在南京。双方达成协议后,成立中央人民政府,毛先生说到那时南京政府的牌 子就不要挂了。毛先生还说,美国和蒋介石是反对和谈的,希望 德公和健公要拿定主意,不要上美国人和蒋介石的当。”

  刘仲容讲的时候,李宗仁不询问,也不表态,神色严肃。

  刘仲容看了一眼李宗仁,继续说道:“毛先生还特别提到健 公,说他不是喜欢带兵么?他的桂系部队不过十来万人,将来和 谈成功的话,成立中央人民政府,建立国防军,可以请他继续带 兵,请他指挥30万军队是不成问题的。人尽其才,对国家也有 好处嘛。毛先生强调,白先生要我们的军队不过江,这办不到。 解放军过江后,如果健公感到孤立,可以退到长沙看看情况,也 可以退到广西。毛先生总的意思是,中共方面如此煞费苦心,并 不是没有力量打败我们,而是想让人民少受点损失。德公,毛先 生的话我转达完了,你看……”

  李宗仁扬了扬手,许久还是不言语。 刘仲容又记起周恩来的话:“周先生说,人民解放军即将向 长江以南推进,这次和谈,签订和平协定也好,不签订也好,他 们是一定要过江的,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周先生说如果我们同意 他们过江,什么都好谈,要抵抗,那是不行的。周先生强调解放 军过江一定会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

  看来,中共领导人对此都是口径一致的。

  见李宗仁不说话,刘仲容从皮包里取出一份4月4日出版的 《人民日报》,推至李宗仁眼前,说:“这篇《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是毛先生亲自写的,完全代表了共方的立场。”

  李宗仁的目光投到报纸上,一行一行吃力地默念着。那上面的态度比仲容带的话更加强硬:

  两条路摆在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军政人员的面前:一条是向蒋介石战犯集团及其主人美帝国主义靠扰,这就是继续与人民为敌……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 以求得人民的宽恕和谅解。笫三条路是没有的。……人 民解放军就要向江南进军了。这不是拿空话吓你们,无 论你们签订接受八项条件的协定也好,不签订这个协定 也好,人民解放军总是要向前进的。……选择的时间没 有很多了,人民解放军就要进军了,一点游移的余地也 没有了。

  李宗仁放下报纸,合上眼。看得出,李宗仁陷人巨大的矛盾中。但最终他还是决定拖下去。

  刘仲容很快又见到了白崇禧和何 应钦,他们的意见是:“没有什么好谈的,要过江只能兵戎相见。”

  刘仲容飞回北平向毛泽东复命。毛泽东特别关心李宗仁的态度。刘仲容有些惋惜:“他基本上没有表态,可能还在犹豫观望吧。”

  毛泽东似乎早有所料:“中央已经决定,解放军很快就要渡江,你转告他李先生,解放军渡江时,请他呆在南京不要动,如果认为南京不安全,也可以飞到北平来,共产党将把他当贵宾款待,那时和谈仍可以继续进行。总之,我们是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的转变。”

  渡江在即,毛泽东仍然没有等到李宗仁的转变,等来的却是南京政府中宣部长程天放的声明:“和平的希望黯淡,如果共产 党过江,国民党不会投降,而是抵抗。”

  就在毛泽东、朱德发出《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时,傅厚岗李宗仁官邸的大门紧闭,家眷已经整装待发,李宗仁也要走了,他 在等待一个“仪式”:“我总要听到共军炮声吧。”

  而蒋介石早已视李宗仁为“下台”,从幕后走到台前,强打起精神,让蒋经国传达他的一连串命令,叫前方各个将领务必顶住,胜负在此一拼!

  ●3.蒋介石回天无力,气得吐血

  尽管前方将领们一个个表示要死守长江,“不成功便成仁”, 可是连蒋介石自己也不相信真的能守住长江天险。

  实在是兵败如山倒。而更令蒋介石不安的是大批部下“通 敌”,有些神秘失琮,其实是“投靠共军”。一天深夜,蒋介石的 通讯总队,收到新华社北平当天凌晨一则电讯。蒋介石原先规 定:“共方发的电讯也要抄下来给我看。”译电员译出后,马上交 给了军务局长俞济时。俞济时一看,吓了一跳,不敢隐瞒,只好 将这份电讯稿递交蒋介石。

  这份电讯稿是报道国民党空军总部伞兵三团“光荣起义” 的。早在半个月前,这个伞兵团奉命乘船南下福建,但在出发后 不久,就杳无音信了。各方面猜测纷纭:是在海上遇到风浪沉 没,还是迷失方向开到别的地方去了?査询伞兵三团下落的函电 不断传来,可是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蒋介石本人,也为这 件事感到蹊跷。因为自从王宴清的首都警卫师倒戈之后,他有将 伞兵团调作自己蒈卫部队的意图。现在,真相大白,伞兵三团之 所以“失踪”,原来是北上了。

  蒋介石拿着电讯稿,手都发颤。这支曾表示要效忠自己的部 队,现在竟亲近地称呼起以往的敌酋“毛主席”、“朱总司令”来 了。蒋介石几次想撕了这份电稿,但又想探个究竟,只好忍着性 子朝下看。电讯稿中写道:

  中共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

  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遭受了国民党四大家族统治阶级的压榨而颠沛流离。我们眼见到人民处在水深火热之 中,而深深地感到苦闷。我们为使反人民的残酷战争早 曰结束,永久的和平早日来临,正当我们调防福州的时 候,全体官兵认为这是我们脱离腐化集团统治的大好机 会,在热血沸腾的情绪下毅然起义,于4月15日安全 进入解放区,今后我们愿竭尽我们全体官兵的智能,在 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建立国防新生力量的人民的伞兵, 建设民主繁荣的幸福的新中国。

  蒋介石看到最后的署名是团长和团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的人他不熟悉,可那个刘团长三个月前他还特别召见过,很精 干一个人。湖南口音,看上去挺文静,怎么也会干出这种“叛变”行为?

  蒋介石再也忍耐不住,当着俞济时的面,拍桌子大骂:“都 是混蛋,一群混蛋!什么‘杳无音信’,原来跑到共产党那里去 了,去讨好毛泽东去了!”他把电讯稿狠狠地掷到地上,瘫在椅 子上直喘粗气。

  俞济时站在一旁,劝不得,也走不得,尴尬无奈。

  幸好蒋经国进来了,一番请安后,轻轻地说:“爹爹,用不 着为这事气恼。我看这倒是一件好事。”

  蒋介石瞪大眼珠望着蒋经国:“什么,你说什么?”

  蒋经国说:“这批人去了也好,留在身边反而有危险。他们 迟早要叛变的,今天不叛变,将来还是要叛变,所以迟去不如早 去为好。”

  俞济时也凑上来说:“经国兄这话说得对,在我们内部,就 有一批不纯分子,他们是埋伏着的定时炸弹,平时我们觉察不 到,如今他们自己炸开了,有什么不好?”

  蒋介石想想也是。正在沉默着,脸上突然红胀起来,喉头一梗,咳出一口鲜血。蒋经国和俞济时都急了,连忙上去把蒋介石 扶住,让他躺在沙发上,一边替他擦洗血迹,一边说些宽慰的 话,并马上派人去请医生。

  医生很快赶到,问了病情,又按诊了脉搏,对蒋经国说: “老先生的病无妨,是急火攻心之故,宜安心静养为主。”说罢, 给蒋介石打了计,又开了几味药,退了出去。

  蒋介石渐渐缓过神来,睁开眼睛,低声吩咐俞济时:“告诉 国防部,把伞兵司令张绪滋撤换掉!对泰康号兵舰的全舰的服役 人员,也要仔细审査一遍。”说完,又闭上眼。

  4月21日,晨曦初露,新华社播音员以清晰洪亮的声音, 将毛泽东、朱德联名发布的“向全国进军的命令”通过电波传遍 长江南北,黄河上下。

  长江北岸顿时万炮齐鸣,千帆竞发,人民解放军的百万雄师 扑向南岸。炮火打碎了蒋介石的如意梦想,被汤恩伯吹嘘为“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第二天,住在香山双清别墅的毛泽东起床后,伸手先抓烟。

  卫士李银桥走过来帮他把烟点上,吸完烟,李银桥帮他穿衣。毛泽东一边朝衣袖里伸胳膊,一边自言自语道:“蒋介石想拖延时 间,重整军队,卷土重来。他以为我们好欺骗呢。他在那边修昉 线,我们在这边架大炮,谁也没闲着。结果呢,他只落得个拖延 时间、破坏和平协定的恶名,什么便宜也没沾上。我们利用夜 色,利用炮火掩护,一下子就过去30万军队。他们的军队垮台 了,我们的军队就要打到南京去了。”

  李银桥更是乐观:“蒋介石那两下子,哪是主席的对手,他 把天下丢了,理所应当。”

  毛泽东的乐观里却充满警惕:“你可不要小看蒋介石,这个 人还是不简单的,不然,他也不会打败那么多军阀势力,统一了 中国。虽然只是形式上的统一,不过,蒋介石现在是背时了,因为他脱离了人民,国民党政权20几年,就腐败了,这给我们提 供了一个很好的教训。”

  4月23日,人民解放军占领了南京。

  毛泽东手里拿着《人民日报》号外,从屋里来到了院落里的 凉亭里。他坐在藤椅上,看起报纸来。因为报纸上登的正是解放 南京的消息。毛泽东回到办公室,又把报纸看了一遍,看完报 纸,他就给刘伯承、邓小平写了贺电,又写了一首七律诗:《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这一天,蒋介石也在溪口镇获知此消息,悲痛到极点,不吃 不喝,企图自杀。后经蒋经国等家人、心腹苦苦相劝,他才打消 了自杀念头。

  4月25日,蒋介石不敢在家乡久呆,他手持西式礼帽,臂 挂拐杖,默默无语来到慈庵前,双目无神,瘪嘴紧闭,望着坟墓 发呆。慈庵位于溪口北侧白岩山腰上,为蒋介石生母王采玉的墓 地。这里有洋楼三间,蒋介石经常在此下榻,以尽孝道。今日离 去,不知何日能返,蒋介石眼角涌出几滴清泪,落于墓前。在众 人催促之下,依依而别。

  这时,南下的解放军势如破竹,离溪口最近的宁波机场已被 解放军三野七兵团二十二军逼近。蒋介石不敢去坐飞机,只好由 下人用轿子抬着走,翻山越岭,去乘军舰。在下午1、2点钟, 行至奉化县城,人们闻讯,纷纷倾家而出,都来目睹蒋氏家族的 逃难景象。随行的有宋美龄、蒋经国、蒋纬国、孙子爱伦等家 人,还有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张群、黄少谷等旧臣。行至 路中,随行人员和忠实信徒忽然高喊起“万岁”,还有人放起鞭 炮,外加上周围的人喧闹议论,弄得蒋介石直发脾气,脸色铁 青,催着轿子快走。但不是出城,而是又去了城内孔圣殿,叩拜 一番,想借古人的神灵保佑,以便起死回生。当他来到象山港边 时,已是4点来钟。可是正遇退潮,船无法靠过来。如惊弓之鸟的蒋介石担心解放军抢先包抄,截住后路,匆匆步行至伸出去的 码头,上了停在水中的泰康号军舰。

  站在甲板上,蒋介石不愿回头看,只是望着涟涟水波,朝一旁拭泪。

  蒋介石离开老家,没有直接去台湾,而是从海上迂回,指望着有什么奇迹出现。蒋介石下令军舰驶往上海,他要亲自去指挥 淞沪战役,“保卫大上海”。

  途经宁波时,泰康号停泊了三天。由于两天前南京失守,国民党党内、军内、政府内一片混乱。4月27日,蒋介石赶忙在 报上发表了《和平绝望奋斗到底》的谈话,表示反共到底,“无 论何时何地,必将始终不贰”,企图稳定一点局势。他在宁波逗 留的三天里,一直留在军舰上,不敢上岸到宁波城里的宅第去 住,以便及时撤退。因为人民解放军的前锋部队已接近杭州,这 时的宁波几乎成了前线。

  可是,蒋介石对城里那所宅第十分惦念。因为那里不仅是他少年读书的地方,也是后来与陈洁如经常居住的地方,可现在顾 不得了。只是在4月28日,蒋介石要离开宁波时,才把为他看 管花园的表妹夫钱玉麟夫妇找到泰康舰上见面。蒋介石详细询问 花园情况后说:“你们没有替公家做过事,想来没有什么关系, 好好看管花园,将来我还要来看看,你们替我看管花园多年,也 没有特别好处,现在给你们100块银元,以防万一。”

  4月30日下午,蒋介石乘坐泰康号军舰在一片阴雾茫茫中穿过吴淞口,靠上了黄浦江心的复兴岛码头。

  当天,蒋介石便在龙华机场召开军事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京 沪杭警备司令汤恩伯,上海警备司令陈大庆,上海防守司令石觉,上海战区空军司令毛瀛初等。蒋介石对淞沪防务又作了周密 的部署。蒋训话时说:“坚守在上海,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届时即将得到全力保护,我们就会重新光复全国,这是至关党国存亡之战役。”

  蒋介石为保上海,要做最后的一搏。这是他倚重的最后一个 筹码。这里不仅是他最早发迹的地方,长期以来,国民党政权也 是靠着江浙财阀,尤为上海财团所培植。从现实利益来说,上海 的战略物资还没有抢运完。蒋介石更有其战略的考虑:英、美等 帝国主义的巨大投资集中在上海,由于利害相同,可望获得英、 美的军事干预。所以,蒋介石要坚守上海,哪怕能争取多守几天 也是好的。

  从1948年12月初开始,蒋介石即命令在上海构筑工事,历 时四个月,构成外围、主阵、核心三道阵地。钢筋水泥筑成的主 碉堡阵地3800个,碉堡间战壕相连,壕内可行驶吉普车。半永 久性的掩体一万多座。阎锡山看了阵地满怀信心地认为:“至少 可以守一年。”蒋经国把它比作“东方的斯大林格勒”,说可与 “马其诺防线”媲美。

  汤恩伯向蒋介石报告说,防御阵地三华里以内的房屋已全部 平毁。另外,在市内选定国际饭店、汇丰银行等22处建筑物作 为市区巷战的核心工事。他拍着胸脯保证:“我已颁布了十杀战 令,大上海将成为攻不破、摧不毁的斯大林格勒第二!”

  为了表示自己与上海共存亡的决心,蒋介石不顾部下的劝 阻,在第二天就离开军舰住进了由军警宪特严密戒备的金神义路 (今瑞金二路)励志社内。

  5月3日,蒋介石突然吩咐侍卫官,要去巡查市区。街头不 时传来警车剌耳的尖叫声。防弹汽车内的蒋介石透过玻璃注视着 那熟悉的马路和楼房,一幕幕往事在脑海里翻腾。在经过江西路 汉口路国民党市政府时,他看得更加仔细,好像要把这里的一切 深刻在脑子里带走。蒋介石很清楚,南京失守,证明汤恩伯的话 靠不住。上海终究是守不住的,现在的这些设施只能延缓一点失 守的时间而已。

  但是蒋介石做梦也没有想到,暗中已有一张大网向他的头顶 罩来。张开这张网的是国民党中将军衔的张权。

  蒋介石回到励志社,上海警察局长毛森前来报告:“据一三 二师中校参谋科长张贤密报,张权与中共地下党相勾结,策动一 三二师等部队,阴谋在16日暴动,与共军内外夹击,夺取大上 海,并计划包围复兴岛,活捉总裁!”

  蒋介石气急败坏:“我早就说过张权对党国不忠,今日果然 ……”蒋介石气得说不出话来,把茶杯往下一墩,溅得水珠四 射,马上命令道:“立即行动,把张权抓起来。迅速查清同党, 一定要一网打尽!”

  张权在北伐时就任师长,与许多共产党人如林伯渠等都有交 往。在攻下南京以后,解放军的统战代表张登即秘密会见张权, 向他表示:“党中央毛主席及中央军委决策,准备在近期内解放 上海,希望张将军设法策反蒋军官兵,促使他们或向解放军投 诚,或发动起义,以使上海早日获得解放,减少战争中的生命财 产损失。张将军自北伐就在军中任职,还担任过陆军步兵学校教 务长,旧门生不少,必有志同道合、深明大义者。”

  张权点头称是。现在国民党驻沪部队中不少将领包括汤恩伯 在内,当年都是他的部下。张权准备利用这一有利条件,响应共 产党号召,举行武装起义,活捉蒋介石,交人民审判。他在蒋介 石到上海后,单线联络了一艘军舰,准备沉在吴淞口封住航道。 截断蒋介石的退路。同时张权自率精兵,去捉蒋介石。张权指令 一个参加起义行列的纵队司令李锡估做好准备,李又向部下中校 参谋科长张贤布置了起义任务。不料这个张贤竟是蒋介石的忠实 门徒,结果不但武装起义流产,张权和李锡估都遭逮捕。蒋介石 下令把两人枪杀在南京路西藏路闹市口,又重赏了张贤,从中校 科长提升为上校处长,赏银5000元。(张贤在大陆隐匿下来,后被査出,1957年9月26日,被上海市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枪决。)

  蒋介石经受打击,更加疑神疑鬼,感到哪里都不安全,再也 不顾自己发出的“要与上海共存亡”的誓言,也不敢住在金神义 路,而龟缩在吴淞口外洋面的军舰上,以便随时逃离。

  5月3日,解放军攻克杭州,沿京沪、沪杭铁路向上海逼近。

  蒋介石,这个当年从混迹于上海证券交易所起家的江浙小兄弟,曾将众多桀骜难驯的军阀笼于自己翼下,统治了大半个中 国,好像只差一步到延安,如今却落得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几近死无葬身之地。他终于发起狠来,利用手中尚存的一点优 势,向国民党空军发出命令,轰炸毛泽东居住的北平。

  ●4.领袖们的目光由地面转向天空

  5月4日,六架美制B—24轰炸机,从蒋介石栖息的上海, 直飞北平。8时57分,飞机抵达北平南苑机场,低空投下30枚 重磅炸弹。南苑机场顿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整个北平受到了震动,双清别墅也不无紧张起来。

  毛泽东低头看看报来的轰炸简报,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看 来组建空军作战部队是迫在眉睫了。

  其实,早在日本侵略军宣布无条件投降后,中共中央就作出 了建立航空学校的决定。并把航校地址定在东北。这是因为日本 投降后,曰军在东北的航空训练机构、装备、设施、人员来不及 撤走,其中有的被苏军缴获,有的被毁,还有一部分散失于民 间。而机场、机库、工厂等大型设施,仍比较完整。同时,还接 收了一个日本航空大队的投降,这个航空大队有300余人,在大 队长林弥一郎的率领下归降了东北民主联军。1946年9月,吕黎平等新疆航空队员和驾机起义的刘善本机组也到了东北。由于 国民党军对东北的大举进攻,使得新生的航校四处转移,直到东 北全境解放,航校才由牡丹江搬到长春,算是有了个比较安定的 校址。在解放战争即将在全国取得胜利的前夕,中共中央正式提 出了建立空军的问题。

  1949年3月8日,西柏坡的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中共中央 所在地的院落更是灯火通明。晚上9点多钟,以毛泽东为首的各 位领袖都已坐在了会议室。尽管屋里烟雾缭绕,剌鼻呛人,与会 者的脸上还是洋溢出亢奋。

  毛泽东大口地喝着缸子里的茶水,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脸 上红扑扑的。他在听具体主持东北航校工作的常乾坤、王弼汇报情况。

  这些身经百战、处变不惊的领袖们之所以如此兴奋是有原因的。

  在中国共产党28年的历史上,专门研究空军的会议,这是 破天荒的头一次。几年前还是小米加步枪的土八路们,如今要向 天空开战了。这不正是他在抗战初期《战争与战略问题》中写下 的宏愿吗。那时,他在文章里满怀激情地憧憬过未来:“设想在 装备了新武器之后,军队和作战将要起一个大的变革,这时的军 队将获得高度的集中性和组织性,大大减少其游击性,低级的将 变到高级的,中国型的将变到世界型的。”而“世界型的”不就 是现代化吗?那不就是舰船在海中游弋,飞机在空中呼啸吗?这 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沧桑巨变,这怎不让人激动呢?

  毛泽东被常乾坤的汇报牢牢抓住,听得极为入神,烟灰一截 一截地散落在衣服上。东北航校所走过的艰苦而悲壮的历程,取 得的巨大成就,使毛泽东百感交集。

  当常乾坤汇报到航校已经培养了空、地勤人员500多名时, 毛泽东忘情地站了起来,连连说:“了不起! 了不起!”

  周恩来也兴奋得剑眉飞扬:“我们的学生很不错嘛!为党争 了气,立了功。”

  这个月的月底,啭央军委任命常乾坤为航空局局长,王弼为 政治委员。中央军委航空局正式成立。

  可是过了没有几天,尤其是蒋介石的飞机来轰炸之后,毛泽 东又着起急来:航校是有了,航空局也成立了,而且办公室就设 在北平灯市口的同福夹道7号。可是还没有一架能上天作战的飞 机,这空军真成了 “空”军。

  当时,中共中央正在筹备全国政治协商会议第一次全体会 议。为了确保北平的安全,保证政治协商会议的顺利召开,周恩 来紧急召见常乾坤,要他迅速建立一支空军作战分队,以加强北 平地区的防空。于是,在形势逼迫下,新中国第一个飞行队在紧 急中诞生了。

  这个飞行队下辖三个飞行分队,10余名飞行员,装备飞机 10架,其中P-51战斗机六架,蚊式轰炸机两架,PT-19教练 机两架。就是这些人、机组成了北平上空的防线。

  ●5.蒋介石先劫财再逃命

  蒋介石在千里之外早已在享受“世界型” 了,不过这种享受却是苦涩的。他要用现代化的舰船和飞机,先劫财,再准备随时 逃离他曾经独簕的大片土地。在逃离之前,他似乎还有许多事要 办。在众多要办的事情中,他不会忘记一样东西,那就是钱一一黄金。

  亲信们已众叛亲离,所有的大事他只能交给最放心的人——儿子来办。这一时期,蒋经国成了他最为得力的助手。1949年 上半年,蒋介石命蒋经国重点操办的事有两件:一是抢运黄金, 一是抢修定海机场。机场自然是为逃跑之用,金钱则是要去台后的资本。

  1月10日,淮海战役一毛泽东胜利的这一天,蒋介石命 蒋经国持手谕找上海的中央银行总裁俞鸿钧,要其把库存的全部 黄金、白银、美钞运往台湾。

  一周之后,蒋介石亲自召见俞鸿钧、席德懋,下令中央、中 国两银行,将全部外汇化整为零,存人私人户头,以防共产党接 收。

  国民党政府自1948年8月实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后, 民间所藏之金银美钞几乎被搜刮殆尽,全部存于国库。蒋介石派 了蒋经国以“上海区经济督导副专员”的名义亲临上海督战。蒋 经国率领的“勘乱建国大队”、“上海青年服务队”,对私藏金银 外币和从事投机倒把的“不法分子”,狠狠打击,逮捕了好些人。 甚至将杜月笙的三少爷杜维屏抓去,当时上海人称此为“蒋经国 打老虎”。蒋经国成了显赫一时的“打虎英雄”。仅在上海一地, 蒋介石就收兑了黄金10万多两,美钞3400多万元,还有大量港 币、白银和银元。总计在全国搜刮到数以亿计的金银财宝。淮海 战役开始后,蒋介石还设法将台币与金圆券脱离关系,直接与美 钞挂钩,有外汇牌价,而金圆券在台湾则不能流通。蒋介石大量 印发金圆券,造成金圆券贬值。贬值之快,不是以日计,而是以 钟点计,一个钟头就下跌许多,一个钟头前可买一盒烟的钱,一 个钟点后只能买一张草纸了。要买件贵点的东西,只能用麻袋来 装金圆券。

  要将这样一大批数额巨大的现金运送出去,既要保密,防止 李宗仁南京政府的阻挡,又需要说服主管财经金融的当局,促其合作,不能不使蒋介石费尽心思。在定海机场修成之前,主要是 用军舰运送。由蒋经国负总责的运送任务,全部交给了海军部队 和毛人风的军统特务经办。

  于是,在上海外滩,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会有几艘神秘的兵舰开进开出,停泊在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前面不远的黄浦江上,江岸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警戒地四处张望,不许任何行人车辆 通行。江上的兵舰仍喷着烟,准备着随时开走。上下搬运的“苦力”,则是个个健壮的特务们担当,因为每个箱子都很重,这些 壮汉子也时常累得呼哧呼哧地大喘。

  蒋介石究竟运走了多少现金,实在是个难以估量的数字。国 民党文人陈孝威在其《为什么失去大陆》一书中说是“黄金50万两”;而当时参与转运工作的詹特芳则说是“美金8000万、黄 金92.4万两、银元3000万元”。

  据国民党监察院财政委秘密会议报告和《李宗仁回忆录》中的统计数字,去台前,蒋介石从国库偷运黄金390万盎司,外汇7000万美金和价值7000万美元的银元,总计价值约在5亿美元 之上。李宗仁发现后,曾撤换了中央银行总裁,但偷运活动仍瞒 着新任银行总裁持续不停。李宗仁曾致电台湾省主席陈诚,令其 将运往台湾的黄金、白银、美钞等再运返福州的财政部仓库,但 陈诚忠于蒋介石,不但拒不运回,还在台湾实行高压控制,为蒋 介石退守台湾积蓄力量,以备与人民解放军对抗。李宗仁无奈, 只得开动机器,大量印发金圆券以代现金,加剧了经济的崩溃。 尽管蒋介石在下级面前仍挺直腰杆,发誓要与故土共存亡, 其实心里早已发虚,早在准备后路。对此,他在蒋经国面前也没 有明说。事后蒋经国回忆说:

  “那时,我们不大明白父亲的用意,只能遵照命令去做。父 亲对这件事显得很关心,差不多每星期都要问,机场的工程已进 行到何种程度了?后来催得更紧,几乎三天一催,二天一催,直 到机场全部竣工为止。到了淞沪失守,才知道汤恩伯的部队就是 靠了由定海机场起飞的空军的掩护,才能安全地经过舟山撤退到台湾。”

  在上海解放之前的四个月内,是国民党抢运金银、机器设备、车辆、纸张、棉纱、布匹的高潮时期。这期间,仅从上海一 地就抢运走1500船的物资,还不算飞机运走的。仅抢到香港的 一小部分布匹、棉纱,其价值就达400多万港币。

  除金钱和物资外,原有南京博物馆的故宫文物也被大量运往 台湾。其中铜器、瓷器、玉器、漆器、珐琅、文具、名画、杂项 等共1424箱;图片画册1324箱;历史文献204箱,共计文物23 万件之多,这些文物中有许多是无价的稀世国宝。

  直到5月22日,解放军已打到上海市郊了,蒋介石还电令 留在马公岛的儿子,要他立即飞回上海再抢一批物资。只是当蒋 经国飞临上海上空时,江湾机场已是烟雾弥漫,解放军的炮火已 将地面掀动,没有落脚之处了。蒋经国眼睁睁看着几辆满载银元 的大卡车成了解放军的战利品,只好长叹一声,悻悻而返。并致电其父:

  “上海已陷入共军之手,再抢运物资已不可能了。”

  蒋介石本来是要乘军舰逃离的,不过乘坐军舰离开上海太引 入注目;再说主帅临战逃脱如何向部下交代?

  5月5日,蒋介石 命令儿子蒋经国冒着大雨到轮船招商局,征用了江静号轮船。

  新婚后才三天的江静轮船长徐品富被招商局董事长徐学禹叫 到办公室,徐学禹神色严肃地对他说:“你的船今天不开了。卖 出去的船票都已退了,另有重要任务。你立刻把船移到复兴岛附 近带浮筒,准备七天煤水。客运人员都下去。”

  徐品富立即通知大副、轮机长、事务长,装足七天所需煤水 和粮食,除客运人员外,所有船员一律不准下船。船开到复兴岛 附近江面,系好浮筒。蒋介石乘坐的泰康号军舰也系在前面浮筒 上。

  5月6日早晨,一艘艘汽艇将一只只沉甸甸的银箱、蒋介石 的乘马、坐的轿子、睡的红木床和用的三联大橱全部装上船,整 整用了一天的时间,连餐厅内都堆得满满的。卫兵在甲板要道口 站岗,戒备森严,船上原来的电台被封,跟随蒋介石的电报员在船上架设了电台。一个国民党副官通知徐船长: “所有的人都等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当晚8时左右,蒋介石由徐学禹陪同坐汽艇上船来,跟在后 面的是蒋经国。蒋介石仍然穿着长袍马褂,脚登圆口缎子鞋,眼 眶已瘪陷,神情黯然阴沉。在船长室坐定后,徐学禹就向蒋介石 介绍说:“这是江静轮船长徐品富,是个优秀船长。江静轮经常 航行宁波航线,是艘好船。”

  蒋介石听了,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在一旁的蒋经国朝徐品富点头笑了笑。

  而后,徐学禹将徐品富叫到外面,嘱咐说:“首要任务,是老先生的安全。第二,要服务好,招待得好。你是代表我们招商 局的,不能出半点差错啊!” 徐品富连连点头。

  蒋介石当晚就住在船长室。当徐品富出来拿走要用的东西时,顺便问蒋介石:“老先生,什么时候开船好?”

  “嗯……”蒋介石沉思片刻,反问徐品富:“到舟山,需要多少时间?”

  “12小时左右。”

  “最好,天要亮未亮时开船,天要黑未黑时到舟山。不能鸣依 ,’ 田0

  “可以办到。明天早晨天蒙蒙亮开船,黄昏时间到舟山。” 5月7日清晨6时,江静轮在泰康舰的护航下,离开了复兴 岛,向吴淞口驶去。蒋介石在当天的日记中沮丧地写道:不管前 途如何艰难,也要“不屈不挠地奋斗下去”;“我眼看到中华民族 的危亡,怎能不挥泪前进?”但蒋介石也不得不承认,因对手毛 泽东的厉害而无奈:“今日的仇敌,是坚强、恶毒、凶险的共党, 我们用什么方法对付敌人呢?”

  10时许,徐品富正在驾驶台凝神眺望,蒋介石在四个侍从的护卫下,走进了驾驶台。徐品富将望远镜递给蒋介石,蒋介石 端坐在太师椅上,朝一群依稀的岛屿望去,问道:“现在哪里? 这是什么山?”

  蒋介石要求天将黑时到舟山,徐品富只能通知机舱减速慢行。

  掌灯时分,江静轮靠上了舟山码头。码头上戒备森严,搭好 跳板,当时担任浙江省长的周岩上船迎接。

  舟山是个群岛,大小岛屿几百个,星罗棋布,住满了溃败逃 来的国民党军队。蒋介石没有下船,而是要徐品富将船在各岛之 间来回靠,他要到各岛去视察。

  “我对舟山水域不熟悉,为安全起见,最好请一位引水员来领航。”徐品富想快些脱离蒋介石,出了这个主意,他想最好找 不到引水员。

  谁知过了两天,原来引领此船的宓领港竟然来了。

  徐品富不禁暗暗叫苦。

  宓领港按照带来的海图,指引江静轮在舟山各岛之间来回停靠。每到一个岛屿,蒋介石就上岛去勘察地形,目的是要把舟山 辟为一个军事基地,以便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转眼七天过去了。5月16日这天,蒋经国到徐品富房间,笑着唤他去:“老先生坐你的船很满意,略备菜肴,请你吃饭。”

  徐品富知道,这顿饭不好吃,可不去不行,只好随蒋经国去了。

  桌上碗筷已放好。蒋介石坐上首,蒋经国和徐品富分左右坐 着。徐品富见蒋介石脸色苍白,眼眶浮肿,眉宇间隐露着忧郁, 便寒喧道:“老先生,睡得好吗?在船上习惯不习惯?” 蒋介石好像心不在焉,过了一会儿才说:“睡得蛮好。”

  徐品富怕话多有失,就不再多问了。蒋介石举起筷子对他 说:“吃得惯吗?吃啊,吃啊!”

  徐品富点头说好,却吃不出味道。好不容易挨到席散,退出 餐厅。可到晚上,蒋经国又把他唤去,说:“老先生坐你的船很 满意,他要你送他去台湾。”

  徐品富心里一惊,怕的就是这个,但脸面上却还平静,他想 了四条理由,说不能去台湾:“船的保修期已到,需要修船;船 上的煤水也不够;江静轮的机械设备不适宜跑台湾海峡;我对福 建、台湾航线不熟悉,要绝对安全地把老先生送到台湾,没有把握。”

  可这四条理由当场就被蒋经国驳掉三条:

  “修船,延迟几个月也无妨。煤、水可在舟山加足。航线不 熟,只要跟着泰康舰后面跑就行了。你再考虑考虑,明天给我答复。”

  这一夜,徐品富辗转反侧,未能成眠。他打定主意,不主动 去向蒋经国表态,能拖一天是一天。

  5月17日10时左右,天空忽然传来隆隆的飞机轰鸣声。只 见蓝天白云间,三架巨型运输机向舟山机场飞去。徐品富看到其 中一架是蒋介石的专机“美龄”号时,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怦然 落地了。看来蒋介石可能要乘飞机去台湾了。果然如此。因为 17日蒋介石已经得到消息,上海市郊已经解放,浙江沿海岛屿 也已岌岌可危。蒋介石害怕乘船太慢,夜长梦多,不如一飞了之。

  这天夜里,当蒋介石离船后,徐品富和宓领港花钱雇了只小渔船,偷偷离开舟山,在穿山登陆后几经曲折到达杭州,又从杭 州回到已经解放了的上海。

  ●6.人才争夺与人心向背

  蒋介石在撤出大陆前,总想把最宝贵的东西全部带走。可是,要带走比黄金更贵重的人才,却不像带走黄金那样容易。对 于知识分子,蒋介石表面上还是很尊重的,给他们的待遇也不 低。以1935年为例,国民党管辖下的教授级,月薪可达300至 500银元,助教也能拿到80至140银元。而当时的一般工人工资 只在4至50银元。在那个时代,维持中等水平的个人生活费只 需10块大洋。这还不算,蒋介石还让许多搞科学的院士走上仕 途。在政府里当了各种各样的官。比如,清华大学的历史学教授 蒋廷黻,当上了行政院政务处长,还出任过外交官;中国物理学 会第一任会长李书华当上了教育部副部长,其他如物理学家李耀 邦、植物学家李顺清、化学家徐佩璜、经济学家何廉等,都在政 府中任职。在20世纪30年代,国民党政府中央机关中12000多 名公务员中,学理工农医出身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就有1300多名,超过了10%。

  如此丰厚的待遇和尊崇,当初蒋介石是满有把握将这些人才像运黄金一样运到台湾的。可事与愿违,许多知识分子和他捉起 迷藏,藏着躲着,就是不想跟他走。

  先是翁文灏。蒋介石的同乡,中国第一个地质博士学位获得者,曾任国防设计委员会秘书长。此会以后更名为资源委员会, 是国民政府容纳科学家和工程技术人才的重要机构。当蒋介石四 处寻找翁文灏时,翁文灝正在和友人道别,并慷慨陈词:“今天 的问题,不再是钱的问题了。美国方面有人说:美国帮我们搞大 陆。大陆太大,美援再多也没办法,如今台湾地方小,一个钱有 一个钱的影响,反有办法了。他们说四块方糖泡在大锅里会感觉 不到一点儿甜味,但四块方糖放在咖啡杯中就会很甜。他们把台 湾当作小小的咖啡杯,那我们算什么呢?”

  宾主间苦笑一阵,翁文瀬长叹一声,又说:“我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样拖下去,实在不能想象。资源委员会各单位主 管问我怎么办?各厂改隶省府,等于把厂送给台湾省了。从今以后,更苦的日子在等着他们了。” 翁文灏苦笑着摇头。

  “昨天我还听说,美国已经发电报请咏老到那边去,怎么不去美国?”

  “我到美国干什么呢?世态炎凉,今天的美国对我们还看得 起?再说美国的做法固然有人叫好,但我可不一样,我以为美国 的做法有商量。大家相信么,台湾其实已经是美国的人。”

  “那么说,咏老是台湾也不打算去了。”

  翁文灏不做回答,那神态已经说明一切。

  蒋介石听说翁文灏到了香港,派人动员他去台湾,可翁不做答。

  再一个是竺可桢,也是蒋介石的浙江同乡。竺被称为“中国 气象学之父”,他在南京北极阁建成了当年最现代化的气象台, 自1930年起,这个气象台已通过无线电接收国内外气象电报80 余处,幵始绘制天气图,进行天气预报和台风警报,由此打破了 由外国人垄断我国天气预报的局面,最终实现了全国各项气象业 务的统一化和标准化。在竺可桢的培养熏陶下,在此工作过的 40余人后来全部成为中国院士。竺可桢还是一位伟大的教育家。 1936年,浙江大学发生学潮,原校长郭任远被逐,蒋介石为了 他家乡这所大学的名牌地位,特聘竺可桢出任校长。竺可桢提出 三个条件:“校长有用人全权,不受国民党干预;保证按时供给 经费;只当半年。”蒋介石答应了前两条,却不准竺离任。浙大 和他的校长名噪一时。

  国民党政权临近垮台之际,蒋介石要他去台湾。 竺可桢想了个声东击西的办法,说是“不走”,却悄悄去了 上海。行前,1949年2月底,浙大的学生听说竺校长六十寿辰 到了,自发地开展祝寿活动。他们为竺校长画了一幅两公尺高的 半身像。学生自治会还决定建立可桢图书馆,派出代表把这个决定告诉竺可桢。竺坚辞:“人尚健在,何必馆为?”就在这一天, 学生们献给他一面锦旗,上书“浙大保姆”四字。

  竺可桢到上海后,不断变化住地,先到化学家侯德榜之子处 住下,后又转到枫林桥对面永利公司宿舍,再转移至岳阳路中央 研究院宿舍。

  蒋介石找不到竺可桢,震怒不已。知道竺可桢是在躲他。便 将蒋经国唤来,要他亲自去上海一趟:“把我们需要的人,找一 批。”

  原来,蒋介石从毛人凤的报告中,得知已有不少名人“失踪” 了。他估计这些人多半是被共产党请去了,或者投奔共产党 去了。考虑到今后的政治影响,他不能不罗致一些人才。

  蒋经国答应后,驱车赶往上海的一家医院。 “竺校长,我父亲派我来转达他的意思。”蒋经国询问过竺的 病情后,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意思?”竺可桢问。

  “请你到台湾去办学校。”

  “谢谢你父亲的好意,我看不必去了。”

  “为什么不必去了呢?”

  “大势已去,在台湾你们能维持多久?”竺可桢毫不隐瞒地说,“在哪都一样,我看国家总要统一的,自古已然。”

  蒋经国百事缠身,有些耐不住性子,但仍克制住自己:“竺校长,时局决非如此,你还是到台湾去办大学吧,当教育部长也 行。你我知交,我是决不会对不起你的。”

  竺可桢低头想了想,好像是同意了,可话一出口,令蒋经国大为吃惊:“我看你也不必到台湾去了,你留下来吧!”

  将经国呼地站起来,他没想到竺可桢会反过来劝他,生气地说:“人各有志,你不愿走,也不必劝我!”说完,拂袖而去。

  5月2日,竺可桢上街买早点,看到《新闻报》上登了条消 息:“钮永建与竺可桢飞台湾”,不觉吃了一惊。5月3日杭州解 放,浙大师生对这条消息又惊讶又疑惑。在知道了竺校长确实没 有走的时候,才一个个露出笑颜。

  5月25日晨,竺可桢听说“国军”退净,就出外察看。在 永嘉路与衡山路见到了穿军装的解放军数百名,席地而坐,秩序 极好,绝无扰民之事。他像许多善良的老知识分子一样,一向怕“兵”,但现在他却在日记中表达了他心中的企盼:“解放军来, 人民如大旱之望云霓。希望能苦干到底不要如国民党之腐败。”

  9 月,竺可桢应邀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

  10月,中央人民政府成立,竺可桢被任命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

  据统计,1948年“北极阁院士大会”前评选出的81名院士, 留在新中国的有50多人。他们在“富足的” “携金而去的”蒋介 石和“贫穷的” “空手而至的”毛泽东之间,选择了后者。选择 了初升的太阳,就是选择了光明。 以李四光为例:

  卓越的科学家李四光,从少年时代起就怀抱“科学救国”的 理想离家求学,后留学日本,追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到了英 国又改学地质。在漫长曲折的道路中,他渐渐对中国共产党有了 认识,向往革命,向往延安。1944年8月,日寇打到广西来了, 李四光一家和他担任所长的地质研究所随着逃亡的人流,从桂林 到贵阳,最后来到重庆。蒋介石听说到了重庆,便托人捎信,请 李四光出任中央大学校长。李四光对来人说:我是搞科学研究 的,没本事当校长。宋子文知道李四光曾留学英国,在英国很有 声望,就请他去当驻英大使。李四光回答他:我是和石头打交道 的,没有外交才能。蒋介石多次举行宴会招待科学界、教育界知 名人士,每次都把他右边的位子留给李四光。李四光总是借故说到外地调査去了,不去赴宴。然而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中共代 表周恩来却来到他的床前。周恩来说:“刚才在《新华日报》社, 听到教育界一位朋友说,李先生和夫人正在患病,顺便来看看你 们。”周恩来一直坐到午夜12时才离开。抗战胜利后,地质研究 所的人,大部分回到了南京。李四光为了避开蒋介石,就坐轮船 去了上海。在那里,他和同行们创立了地质力学。1947年年底, 李四光接到国际地质学会通知,邀请他出席将于1948年夏天在 英国伦敦举行的第十八届国际地质学会大会。他考虑了两天,想 起周恩来对他的关照,就和夫人立刻动身到英国去。在英国,他 知道国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他给留学生们讲话:“我 们盼了多少年,现在终于盼到了,毛先生、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 取得了伟大胜利,苦难的祖国就要解放了!到那时候,百废俱 兴,势必需要大批专业人才。你们年轻人正赶上这个时代。希望 同学们努力用科学知识武装自己,准备回国参加建设吧!“

  同学们高兴得交头接耳。李四光理了理斑白的鬓发,说: “我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一直不好,但我一定回到祖国去,把自 己的余生贡献给新中国!”

  正当李四光在伦敦迎接祖国解放之际,解放军的炮火已打到 长江北岸。在南京,地质研究所第二次遇到了搬迁问题。李四光 出国后,地质研究所由俞建章代理所长。中央研究院院长朱家骅下令将地质研究所迁往台湾。俞建章应付着,马上给李四光打了 电报。李四光很快回电:“南京如发生战争,切切不可远行。详 函告。”于是,李四光的10几个学生起草了一个反对搬迁的声 明。声明说:“为保护研究所多年置备的图书资料、标本仪器, 为使地质的研究不因战火而中断,我们共同约定,决不南迁。否 则同仁共弃之。”

  声明贴出不几天,李四光的航空信也寄到了。他恳切明白地 告诉研究所的同事们:从报纸上看,南京即将成为战争要地。万一发生战争,在所人员切不可远行。可暂居京沪之间。凡所内仪器图书皆放于地下室,妥为保护。我身在国外,想出力用不上, 我的薪水尚存所内,可买粮米为同事们备用。

  秉承蒋介石旨意的朱家骅说不动地质研究所,又去催陶孟和 的社会研究所快走。陶孟和像1937年要他南迁时一样,只有简 单两个字:“不搬!”而且,自己坚持住在研究院二层楼的一个房间里。

  南京解放后,在海外的李四光却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那位 朋友告诉他:“台湾方面已经给驻英大使馆拍来一封转交给你的 电报,他们要你立即发表一个公开声明,拒绝接受共产党中国政 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委员会委员的职务……”。“政协委员?”李四 光感到很突然。但他知道这是毛泽东和周恩来的安排的,心里顿 时涌起一股暖流。他问道:“我要是不发表声明,他们将怎样?” “他们已经命令驻英大使馆,如果你不发表公开声明,他们 就把你扣留在国外,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四光想带着家人马上动身回国,但他们预订的船票要下个 月才有效。于是李四光决定一个先走。临行前,他给国民党驻英大使郑天赐写了封信:

  中华人民共和国是我多少年来,日思夜盼的理想的国家。中央人民政府是我竭诚拥护的政府。我能当选为 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囯委员会的委员,我认为是莫 大的光荣。我已经启程返国……我也奉劝你,还是脱离 这个祸国殃民的国民党政府,从此重新作人,早日回到 光明祖国的温暖怀抱……

  回国后的李四光担任了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并兼任地质部部长。

  1953年,毛泽东专门把李四光请到中南海,参加研究石油 问题。毛泽东问道:“外国的学者,也包括我们的某些学者,多少年来,几乎一致认定,只有海相地层有工业开采价值的油田, 而我国,大部分是陡相地层,这个问题你怎么看呢?”

  李四光根据自己多年的研究,肯定地回答:“我认为,外国人那套理论在我们这里可以搁起。问题不在‘海相’、‘陆相’,而在于有没有生油和储油的条件,在于对地质构造规律的认识

  毛泽东的脸上兴奋地闪着光。最不相信“外国的太阳”的毛泽东,以其新生的中国吸引了大批有为学者,现在,具有创新思 想的学者们要摘掉中国贫穷的帽子,这些大胆的想法,又反过来 激动着共和国的领袖们。看来,当年从蒋介石手中夺回的人才, 比黄金更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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