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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半夜出红差

  且说萨德洪四人,闻知安德海已死,萨德洪、纳尔苏认为去济南也无意思,便决意不去;而南宫牛、欧阳平已知安德海的死信,差使已完,更无去济南的必要。四个人虽然是两种心思,但不去济南了则是一致的,当酒足饭饱会过账之后,一齐拨马向北,分头复命去了。

  不表慈禧太后、同治皇上焦灼不安,就是在济南的丁宝桢也同样的焦灼不堪。八月初二的奏折,计算日子,京中应该回来了,至今不见回音,莫非京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令人最担心的还是怕慈禧太后从中干预,承认确是由她派出采办龙袍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安德海的身份便由暧昧而明确,那事情就更加棘手了。为此,丁宝桢也是忧心如焚。

  因为,这时安德海在泰安的从属,已有一部分押解到济南,丁宝桢亲自提审安邦杰和安三粗略地了解到安德海的出京,是得到了慈禧太后默许的;而采办龙袍,不过是一个题目而已,实际上的任务,正如“三足鸟”那面旗子所显示的涵义。此外,还要到江南采访物件,作为将办大婚物件审核的根据。

  如果安邦杰等所说的属实的话,慈禧太后追认其事的可能就更大了。这样,安德海这个假钦差摇身一变就成了真钦差,真要把安德海杀了,这个罪名可就大了。可是,放又放不得,放了等于纵虎归山,回头便要伤人。这么大的事情,丁宝桢能放心吗?所以一直坐立不安,等候谕旨的到来,盼望谕旨,真好像大旱之望云霓一样。

  焦急归焦急,不安归不安,但是杀安德海的准备一点也不含糊,抚标中军参将诸承,早已根据丁宝桢的指示,做了充分的准备,只要皇命一到,就可随时开刀。在历城县的县衙和巡抚的衙门都派了兵丁值班。白天刀枪耀日,晚上灯火通明,把县衙和抚衙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在抚衙的官厅上,山东臬司潘蔚、济南府的知府、历城县的知县,也都衣冠整齐地伺候着;桌上的自鸣钟当当地打过了10下,这就是说到了亥正,再过一个钟头,就到了第二天的子时啦。熬了半天半夜的官儿们,都有些神思困倦之意,不过抚台没有下令,他们准也不敢走,正想命随侍的听差,在炕床铺开被褥,准备和衣而卧地躺一会儿。就在这个当儿,只听銮铃大震,由于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那清脆的铃声,由远而近,于是所有的人无不为之精神一振,困意全消;各人的听差,不待主人吩咐,都先后奔了出去,打听是不是从北京来的驿马到了。

  一点不错,果然是兵部衙门专差,用600里加急的驿程,不分昼夜地赶到。首先是诸承上前接着,问明了是“600里加急”,那就不多说,一定是这一案的上谕,随即亲自来到签押旁向丁宝桢禀明。

  丁宝桢这时是一则一喜,一则一惧。喜的是他昼夜盼望的上谕终于来到了;令他忧惧是如若上谕承认了安德海这钦差怎么办?他把牙一咬,暗下决心,就是上谕承认了这个钦差,我也宰了这条阉狗。想到这儿,他吩咐快摆香案。

  他自己也恭具衣冠,开读上谕。丁宝桢万万没有想到,朝廷对安德海的处置,竟然是如此迅速、坚决、明快,毫无犹豫不明之处,这使得丁宝桢在踌躇得意之余,竟然有些感激涕零的模样,他让自己镇静了一下,然后才抑住自己的激动,对自己的下属说道:

  “当今万岁真乃圣明独断,宝桢真乃钦佩英明。”

  “是!但也可以明确看到朝廷对大人的倚重。”潘蔚乘机对丁宝桢奉承了一句。紧接着请示道:

  “如何遵旨办理,请大人吩咐了,司里好去预备。”

  丁宝桢严肃地说:

  “谕旨上说得极其明白,即刻提堂,指认确实,随即正法,此刻就去办理。一等天亮,我就要拜折复奏。”

  潘蔚明白,这是丁宝桢怕夜长了梦多,所以连夜出差,便立即应道:

  “是!”

  潘蔚转过身来,对历城知县,拱拱手说道:

  “有劳贵县辛苦一趟,回去提人吧!”

  历城县知县忙躬身应道:

  “是,卑职这就回县衙提人,不过——”说到这儿历城县知县打住了。

  潘蔚正要问为什么,丁宝桢却按捺不住,厉声问道:

  “你敢抗旨不遵?”

  丁宝桢一句话,只吓得历城县知县,“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道: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即是不敢,还‘不过’什么?”丁宝桢又厉声问道。

  潘蔚虽然没有丁宝桢的调门高,也连声问:

  “不过什么?”

  历城县知县又叩了一个头说道:

  “卑职回禀宫保大人,自从安德海押入敝县监狱以来,即有不少身份不明之人蹿房越脊,飞檐走壁,夜入监狱,捆绑狱卒,小衙皂隶都不是这些匪人的对手,以那些人之见,要将安德海救走,只是安德海依仗京中后台硬,认为宫保大人不敢把他怎样,执意不走,他们才分一部分人,沿途劫杀差使,留一部分人保护安德海。如系我们这时提人,那些匪徒,必然乘机抢劫。”

  “有些重大情况,为何不早报?”丁宝桢又怒斥道。

  吓得历城县知县又叩了一个头说道:

  “回禀宫保大人,卑职也是这刚刚听到的。”

  书中代言,这个历城县知县也是个滑头,抚衙把安德海发到历城去,他不敢不收,但他知道安德海的后台硬,杀成杀不成还在两可之间,于是命人在死囚牢收拾了一个单间,安上床,弄来桌椅茶具,一色崭新的被褥,餐餐都是上等酒席,并有专人伺候,随叫随到,可有一宗,不许外人进入,这内宽外严,并派有众多狱卒巡逻。

  这是历城知县的两手准备,你丁宝桢要人我有人在;慈禧太后不依,追究责任,我历城县对安德海是待以上宾之礼,不但对安总管,就是对他的下人,我也从未升堂用刑,不过是请来问问。历城县知县这一手可谓左右逢源,哪知他这一手却让安德海错误判断了形势,而不肯走。

  今天臬台潘蔚让他提人,他不得不讲出实情来。

  丁宝桢听后沉思了一下,吩咐诸承道:

  “你带200亲兵卫队前去,如有人胆敢抢劫犯人,立即开枪,格杀勿论!”

  “□!”诸承转身点人去了。

  有了丁宝桢这句话,历城县的知县大老爷就什么也不怕了,如果把人提来,他这差就算交了,提不了人来,自有中军参将诸承负责,他也没有多大的责任。当下奉命准谨,急趋回衙;把刑房书办传了来,说明宫保丁大人要潘臬司今夜就要把安德海开刀问斩。

  提人倒容易,只是半夜里“出红差”,却是一件稀罕事,这位刑房书办,五十多岁,干了三十多年的刑房差使,对半夜“出红差”,不但说没有办过,甚至听也没听见说过,不免一时有莫知所措。

  “怎么的了?”知县大老爷问道。

  “这半夜里‘出红差’,只怕‘导子’不齐——”

  知县原来担心的安德海走了,如今听说是这么件事,立即“嘿”了一声,打断了刑房书办的话说:

  “这有什么要紧,半夜里出‘导子’,出给谁看?再一说,要出也得出抚台的导子,咱这小小的知县往哪儿摆。你只要找到刽子手伺候刑场就行了。”

  只要刽子手,这就好办了。刑房书办不再犯愁,一面派通知刽子手,一面亲自去找掌管监狱,俗称“四老爷”的典吏。若按平常差使来说,是用不着刑房书办去亲自通知的。可是安德海这个差使,一则不是寻常的差使;二则对安德海还要保密,所以就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刑房书办见到了“四老爷”,把知县大老爷的意思说了,办理提取寄押人犯的手续,把安德海、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一起提了出来。

  对三更半夜提人,安德海有点犯疑,他心神不定,面色青黄地问道:

  “怎么着?三更半夜的还要问话吗?”

  在提人之前,历城县知县早就告诉给刑房书办了,故而刑房书办毫不犹豫地告诉给安德海:

  “听说是圣旨到了。”

  刑房书办这话回答的是老实话,也非常明确,可是安德海却摸不到底,不由得又急急问道:

  “噢!圣旨怎么说?”

  刑房书办道:

  “总管老爷,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见到圣旨,恐怕我们的知县大老爷也见不到,不过听人说是要把你们几位老爷连夜送进京里去。由两位太后亲自问。”

  这一句话使安德海心里有了底,他那青黄不定的神色不见了,顿时容光焕发,眉飞色舞的得意地说:

  “怎么样?我早知道,准得这么着?”

  那刑房书办见安德海这份得意的样子,心想,你且慢点高兴,待一会儿,恐怕你哭也哭不成调了。为了让他老老实实地走,我何不再耍他一耍。于是说道:

  “总管老爷,无论你老在山东境内,吃了什么苦,可是我们老爷没有对不住你老人家的地方,望你老人家回到京城,千万别记恨我家老爷。”

  从刑房书办这话里,安德海更听得出,想得到,明里是送进京去,实际上是自己这官司早巳雾散云消了,他心里最恨的头一个是泰安知县何毓福,他不该骗我上济南来;二个就是丁宝桢,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抚,才二品官,虽然不算是露水大的前程,芝麻粒大的官,可是你比总督、内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王爷,还差一大截子呢?竟敢在山东称皇上,我非得让你脑袋搬家不可;第三个便是王心安,你他妈是臭带兵的,根本管不着他上方的事,也跑出来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若到了北京,非把他们仨人弄到北京,让他们受够了罪再死,也让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土地爷的鸡巴是泥的。由于安德海的发狠,就把一些下流话也骂出来了,可他为了显示自己大度,把胸膛一腆说道:

  “你们老爷还算个识时务的,有眼力,会办事,我不但不怪罪他,还要在圣母皇太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顶小也得弄个知府干干,再不然当个道员。”

  那刑房书办心想,你可真是望乡台上打莲花落,不劳死的鬼,大白天里说梦话,可面上仍然不露声色地说:

  “总管老爷,外边已把车备好了,恐怕钦差大人早等急了。咱们还是快点走吧。”

  安德海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再者早一点见到钦差,也就更放心了。他又想到潘贵升,心想,这个人也用得着,我跟圣母皇太后说说,把他调到北京,先让他当当总兵。于是带着笑说:

  “好!你头前带路,这儿咱家道路不熟。”

  典吏很客气地说:

  “那么,小的就僭了。”于是典史在前,安德海在后,离开了监狱,出了县衙的侧门,已有抚标派好的两辆车和一队兵丁在伺候着。

  在前天夜里,安德海见到兵丁还胆战心惊,可这会见到兵丁,他不但不害怕了,反而心想,你丁宝桢也知道应该保护我的安全了吧!晚啦,正月十五贴门神,晚了半月啦!我安大总管不领你这个情。咱们有算账的那一天。

  “上哪儿呀?”安德海问那典史。

  “先上巡抚衙门,钦差就在那儿立等,再者丁大人还有话说。”刑房书办答道。

  安德海心想,这一定是圣母皇太后关心我的安危,放心不下,怕上谕不顶用,才派来的钦差。又一想,你丁宝桢还有话说,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神气,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从安德海的神气和说话的声调,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也都心里有了底。那刑房书办和安德海一辆车,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一辆车,在兵丁护送下,径奔巡抚衙门而来。

  咱们再说朱惠、李成二人,奉了韩宝清之命,在历城县监狱保护安德海,当他们看到大街之上,站满了军队,历城县的刑房书办来到监狱提安德海,依李成之见,就要马上动手,把安德海劫了出去再说。

  朱惠转了转黄眼珠,把那猪嘴一噘说:

  “且慢,咱们还是慎重点儿好,韩总镖头不是说安总管不想走吗?他要不想走,咱们硬让他走反而不美;再一说他们来提人是什么意思,咱们也不清楚。依我说咱们且去探听一番,如果若是提人,咱们就动手;如果不是那么回事,咱们就先不管他。”

  李成一则因朱惠是大师兄,应当他说了算;再则这样也稳妥,于是点头道:

  “还是大师兄想得周到,咱们就这么办。”

  由于李成的顺从与奉承,使得朱惠美得腚沟的皱纹都开了。

  当下二人在监狱一前一后窃听刑房书办与安德海的谈话,由于安德海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低,所以朱惠、李成二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李成心想,还是朱大师兄想得周到,如果依着我就坏了。所以他二人一直跟在车的不远地方。

  安德海他们的车奔抚衙而来,朱惠、李成二人也尾随而来。为什么朱惠他们这么赤心保护安德海呢?原因很简单,就是吃了人家的嘴短,花了人家的手短,由于每人接了马大奶奶的50两黄金,才这样死心塌地地为安德海卖命。

  回头再说安德海一时高兴,在车上高谈阔论,那刑房书办“唔,唔”地答应着,有时还装作不懂地问上几句。这时安德海更来了神气,过了一段时间,车子停下了,刑记书办下得车来,很恭敬地说:

  “安总管,到了抚台衙门了,请你老下车吧!”

  安德海下车后,向抚衙内外一看,只见到处灯火通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都是荷枪持刀的兵丁,安德海一看这个神气,又觉得有点不对了。他张了张嘴,想问那刑房书办,这是什么缘故,但他终于忍住了,因为那样将要失掉身份。于是摆出了一副毫不示弱、满面笑容的样子,昂起了头,不慌不忙地迈着四方步朝里面走,神态还是那样安详。

  可是陈玉祥、李平安、黄石魁却支持不住了,体若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向里走,也走得很慢,但他们是强支着走的。

  到了院内,戒备更森严了,每个门口都有一小队兵丁,院内也是双岗,不过有刑房书办带领,到每个门口只核对了姓名,便放了过去,并不多问,一直把安德海带到花厅上。上次丁宝桢审问安德海就在这里。

  庙还是那座庙,可是神仙换了,厅里的炕桌上,上首坐着的是臬司潘蔚,下首坐的小军参将诸承。丁宝桢和王心安根本没有出场。

  厅里厅外,除了潘蔚在“呼噜噜”的吸水烟的声音以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真可谓肃静无哗。自从一进抚台衙门,陈玉祥、李平安二人,又感到情形有些不对头,身上又发起汗来,看到厅内厅外这个情景,抖得更厉害了,只差一点没有瘫倒在地上。

  安德海到底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依然是那副老样子,既不低头,也不眼向下看,则是两目平视望着潘蔚,仍然是那副桀骜不驯之态,大有向潘蔚挑战之意。意思是,丁宝桢不敢出场了,你敢把我怎么办?并轻声叱斥他的同伴陈玉祥、李平安:

  “别这个□样!”

  安德海一言未毕,就在这时,那帘子“唰啦”一声打开,紧接着有人在他的身后猛力向前一推。安德海猛不及防踉踉跄跄跌了进去,后边那两个就势把他的头上往下一按,安德海不由得就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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