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考毕,暑假放,校中寂,学子归。人人提囊携箧,或赴江干,扁舟返里;或循故道,由陆旋乡。行色匆匆,心无他系,惟家是恋。
一旦抵乡,欣遇家人,话桑麻旧状,诉别后情思,问故老无恙。堂前彩舞,欣双亲俱健;案上分梨,庆埙篪再逢。父子兄弟,团聚一室,豆棚瓜架,旧语如丝。既长夏之已消,亦家庭之乐事。
余也游子,浪迹在外,每值假期,心焉愁抑。南望乡关,欲归不得。阳关送友,益触愁思。而暑假期绵,伏处析津,西山之行既未列,芝罘之游亦无缘。斗室蜗居,几同老衲。而溽暑侵人,尤困余闷闷。所幸留校人众,有乐群会之组织,终朝聚首,足解愁思。余以释忧鲜方,遂插足其间,借破岑寂。继复因事北上春明居,凡一休沐,都门盛地,略涉一二。逮归,复游高庄,往返二次。及旅行事竣,乃裁笺答故人书,书凡百数十函,均假前积压者。
投报既毕,而余弟适以是时自南至。同胞兄弟,七载形离,一朝把晤,不禁泪下。然斯聚也,虽悲实喜,熟知令余愁者悲者,乃瞰其后。余伯幼以疾废,辗转床蓐,几三十年。此次余弟来后,家乡忽以疾危闻,大从父急电往询,报以稍佳。再函发问,迄无回音。今余已受课多日,而仍无一字之复,掷笔思之,尤使余悬系不已。余因之有所感焉。夫假期之设,原为学子休息遄里之需,修身定省,法至善也。但一事之行,难期普及,假期便人又岂无因之转增忧虑若余者,殆是类耳。然余固非悲观绝对,尝亦自作解脱。
余幼失怙恃,依于从父,津辽七载,所系梦寐者,亦仅思瞻我乡土,乐我兄弟,省我伯叔而已。乃境遇困人,卒难遂愿。余遂事从父母如昔日之事椿萱,以校为家,以同学为兄弟。北京之行也,余不啻已造西山,登万牲园之畅观楼,无异呼啸碧云寺中。而趋高庄之轮,据李氏之校舍,驰驱于深林,泳于河渠。余视乘长风破万里浪,往芝罘避暑之乐亦若是也。知足自持,性勿以境变。余非不知也,乃苍苍者天,处余既若是矣!何以弱弟之来仅一而从,使余心有两地之悬。而从父病笃,杳无音信。淮皖大水,家遭波及。既庐墓之未瞻,复悲愁之来隙。
记毕思之,是不能无所憾耳!
【注释】
〔1〕本文是周恩来的一篇作文(据手稿),编者考订乃作于一九一六年秋,原题目为《避暑记》。
2007/09/10
暑假纪事之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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