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庚子国变，銮驾西巡。大好京津，顿成戎马驰聘之所。彼时富绅高吏，咸携眷避难而南；若穷苦无告之民，则相依沟壑，任人蹂躏。且盗贼蜂起，所在皆是，行旅维艰，固不仅受人奴隶之已也。
余友赵君，原津人也，后徙居山海关，其叔仍业于津。逮匪祸既起，外兵侵入，百业停滞，居民逃亡一空。赵叔以家居临榆，匪祸稍轻，急独雇驼车，匆匆就路。时沿海各县，外兵盘据，迁徙不易，遂取道僻乡，行六日，抵山下，御者趋车山沟，盖其路捷也。呜呼！路固捷矣，而赵叔之厄运，亦随之而俱至矣！
初入山时，行甚迟，无人声，已而骡骤驰，曲折以抵林内。时木渐枯，叶落萧萧然，林中鸟闻人声皆飞去。车顿停，御者先降，扪腰间，赵叔意其便，弗为意。不图忽易其形，握利锋而狞笑。赵叔惊问之，曰：“汝何为？”曰：“子窭人也，无术以谋生，不得已从是术，汝苟从吾，弗汝害也！”时赵始恍然悟其为盗也。然已坠其术，乃任其搜罗以去。盗既满志，引其车以去。未数武，复谓之曰：“吾视汝面形谲诈，纵汝行，吾事败矣！”于是，掖之复登车而至其巢穴焉。至则见洞内筑屋，内燃枯枝以为炉。周坐约十余人取暖，其人类皆乡愚，见御者入，皆起询曰：“若是行亦有得乎？随行者其谁何？”御者指赵叔曰：“是即吾所得也。”既而又出赵叔之行具及银以视之。众既视，皆现不悦色，盖以其少也。御者见众怒，遂聚众人于一隅，喁喁窃议，赵叔隐若闻，欲谋知其家之址也。已而众复坐。一狰狞者笑谓曰：“君知吾侪非害人者，特以君跋涉千里或有险也，君苟能示君家径，吾侪将护君归。御者之恶作剧，聊以试君胆耳。”是时，赵叔固知其欲知住址者，将以之为质，而要挟其家，如东省红胡子故事耳。于是坚不以告。贼甚怒，欲言忽止。命赵叔出，随一人以监之。屋甚低，且寒气迫人，壁上燃昏灯，光闪闪然。地上铺枯草以为褥。时赵叔自思既落贼人之手，必无幸理。入夜，辗转不能寐，起环行室中。俄闻睡声于门外，而弗知其为谁；已而知为守者之声，于是倏然逃遁之念发矣。然门启或惊守者，乃伛偻启窗，幸未键，轻步以前，守者睡甚酣，未觉。既出，极力以奔，晓始止。稍息复止，五日抵家，至则已惫不能行。养息数日，始渐复常，乃为其家人言其遇祸之因，赵君时甚幼，长闻家人言始悉。余又转闻之于赵君，志之以知当时匪祸余波，虽地近京畿，而行旅亦步步在荆棘中也。
【注释】
〔1〕本文原载一九一六年4月《敬业》第4期《飞飞漫墨》专栏。题目是编者加的。
2007/09/10
赵君之叔遇匪〔1〕（一九一六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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