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朱棣听说朱元璋的死讯,带领军队赴京奔丧。即将到达淮安。齐泰与朱允炆商议随即派人带了敕符根据太祖遗诏勒令诸王返回自己的封国。朱棣见到这个敕符大怒,仍要下令进舟。只因见到江口已经设兵把守,才没有下令。时诸王子皆赴京奔丧吊,朱棣被阻,也无可奈何。僧道衍对燕王说:“大王以至孝渡江,奈何有违诏命,反为不孝也。愿殿下养成龙虎之威也。他日风云感会,羽翼高举,则大江只投鞭可断也,今日何得屑屑于此哉!”这一番话深深打动了朱棣的心。现在渡江条件不成熟,不仅不能成就大事,反会留下不孝之名,来日方长,只待将来风云际会展翅高飞了。于是朱棣又带兵返回了北平。
明朝人朱鹭认为不准诸王赴京临葬是不高明的,他造成了皇帝与诸王之间的嫌隙。按封建礼制,天子七月而葬,朱元璋的亲子是应该临葬的。不准他们赴京,必然使他们产生怨忿之心。当时四方平静无事,国家巩固,诸王虽以叔父之尊,以藩王之重,必不肯利用父皇之死来发难。以遗诏止临葬是过于谨慎了,它向诸王示以猜疑,诸王反过来持有猜疑之心就是不可免的了。他因此批评了齐泰、黄子澄的见识短浅。朱鹭又说:“若诏书未至而文皇(指燕王朱棣)先来,弗可止也;其不奉诏,亦弗可止也。”其实朱鹭所见并不全面,如上文的分析,诏止临葬是事势所然,它棋高一招,使诸王猝不及防,又师出无名。不过,也可以说诸王安于封国按兵不动却也并非全是遗诏和敕符的作用,他们与朝廷的对抗尚未准备成熟。一旦时机成熟,什么遗诏、敕符都是不放在眼里的。然而谈迁更认为朱元璋临死时召朱棣入京这个情节出于永乐时的伪造。他说:
实录于末,命特持符召燕王,建文用事者矫诏却还之淮安。疾剧,上问第四子来未,此永乐时饰说也。先是敕燕王备虏,盖无一日忘者。宁溺爱启嫌于诸王哉?浅之乎,窥高皇矣!
他将此前朱元璋给燕王的有关备御边防的一系列敕令联系起来看,认为以朱元璋之精明,必不如此。我想这是有道理的。实录不过借此突出朱棣的地位而已。
看来,皇太孙朱允炆嗣皇位是决定了的。但这皇帝之位能否保住,还另有分说。
§二、建文帝
天降下民,作之君。我皇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统有万邦,宵衣旰食,弘济民囏,凡事有益于天下者,无所不用其心。政教休明,规模宏远。朕以眇躬纂承大统,恭依遗诏,于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即皇帝位。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惟宽猛之宜,诞布维新之政。其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于戏!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百弼卿士,体朕至怀。
这就是明朝的第二位皇帝建文帝。
同一天,安葬朱元璋于孝陵。他被谥以高皇帝,庙号称太祖。守成之主仿佛都是受命于危难的。老皇帝的死像沉重的愁云,压在紫禁城上。那些未能医好朱元璋病的医官除一个外都被朱允炆杀了。建文帝下诏行三年丧。群臣请求以日易月。建文帝说:“朕非效古人亮阴不言也。朝则麻冕裳,退则齐衰杖绖,食则膻粥。郊社宗庙如常仪。”他让礼部制定治丧的礼仪。结果决定,京官闻丧的第二天,身着孝服,头戴乌纱帽,系黑角带,赴内府听遗诏。京官一律在本署斋宿,朝晡诣几筵哭。越三日成服,朝晡哭临,一直到下葬而止。自成服后始二十七天之后服除。命妇要身着孝服去掉首饰从西华门进入宫内哭临。诸王、世子、王妃、郡主、内使、宫人都要斩衰三年,二十七日服除。同时派行人颁遗诏于天下。在外百官,诏书到日素服、乌纱帽、黑角带,四拜,听宣遗诏,然后举哀再四拜,三日成服,每日设香案哭临,三日除。另外还要分别遣官到京致祭,祭物由礼部置备。
这时建文帝所倚重的有两人,一是齐泰,一是黄子澄。
齐泰,溧水人,原名德。在洪武十七年举应天乡试第一,第二年成了进士,曾任礼部和兵部的主事。朱元璋以九年无过之臣陪祀,齐德被选中,赐名为泰。洪武二十八年从兵部郎中擢升为左侍郎。朱元璋曾经向他问询边将姓名,齐泰历数无遗。又问各种图籍,泰则从袖中拿出一本手册请朱元璋览阅,手册所载简要详密,朱元璋大为惊奇。朱允炆做皇太孙时,很尊敬齐泰。朱允炆做了皇帝,便让他与黄子澄同参国政,不久提拔他做了兵部尚书。
黄子澄,名湜,分宜人。洪武十八年癸亥贡入太学,明年京闱乡试第二,乙丑会试第一,进士及第第三,先任翰林院编修,升为修撰。后兼春坊官,在东宫伴读。朱允炆即位,提升他做太常寺卿,让他与齐泰同参军国重事。
另一名重要的谋臣,便是方孝孺。方孝孺,字希直,一字希古,宁海人。少年从学于宋濂,以明王道致太平为己任。以举止端庄为朱允炆所重。蜀献王聘其为世子师。建文帝即位召他为翰林侍讲,第二年提拔为侍讲学士,凡国家大政,都要向他咨询。
这些人辅佐朱允炆,颇想有一番作为,企图对明朝政治有所更张。
朱允炆即位不久,朝廷便连连下诏:下令文臣五品以上及州县官推荐人才;下令省并州县,革黜冗员;下令赦死罪、宽刑狱、蠲逋祖,赈灾荒;下令天下军户单丁者放为民;下令天下直言,并举山林才德之士。这年底,又下令赐明年田祖之半,释放黥军民囚徒还乡里。新政于是次第展开。
朱元璋在遗诏中称朱允炆“仁明孝友”,并非虚夸。他自幼聪颖好学,秉性纯孝,很得朱元璋喜爱。洪武二十三年朱允炆十四岁,他父亲皇太子身上长了个大瘤子,疼痛起来呼天抢地,十分痛苦。他侍候在身边,含泪抚摩,昼夜不离。朱元璋看到这个情况,感动地说:“有子孙如此,朕复何忧?”两年多以后,太子又得了重病,朱允炆侍病曲尽了苦心。不久,太子死了,尽管他十分悲痛,还是事事不逾礼制。居丧期间,允炆搞得形销骨立。朱元璋很是心疼,安慰他说:“毁不失性,礼也。尔诚纯孝,独不念朕乎?”这时,他已经五天没吃没喝了。听了朱元璋的话才吃了一点粥。他又提出要为太子服丧三年,太祖也不同意。但在三年内,他笑不露齿,不饮酒吃肉,不举乐,不御内。有人劝他,他说:“服可例除,情须自致。”这时他的三个弟弟都还年幼。他亲自抚育他们。白天一块吃饭,晚上一同睡觉。朱元璋对此十分满意。有一天他来到了允炆的寝宫,兄弟四人都在,朱元璋便随口说出兄弟相怀本一身,允炆对道:“祖孙继世宜同德。”得到了朱元璋大大夸奖。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后,朱元璋便常常将军国大事交给他裁决,一方面由于朱元璋年事已高,政务繁重,同时也想让他练习政事。原来在太子在处理章奏时,就常常出于仁厚对刑狱多有减省。皇太孙仍然如此,当时朱元璋行严酷之政,朱允炆则济以宽大。他曾经遍考礼经,参考历朝的刑法志,将洪武名例律改定七十三条。朱元璋十分高兴。他说:“吾当乱世,刑不得不重。汝为治世,刑不得不轻。所谓世轻世重也。”朱元璋临死前不久,因有病常常暴怒,许多人因此遭到遣戮。朱允炆总是和颜悦色地侍候他。吃药要亲自尝,如厕则亲扶起,唾壶溺器都亲手提献。夜里大家都睡了,朱元璋叫允炆却呼无不应,应无不起,常常是一夜一夜地不睡觉。这样,朱元璋的心情也稍稍好些;因此许多获罪的人得了救。朱允炆的这些品性道德,很得远近的赞颂。
但是仁厚与柔弱往往相连。朱元璋对此也不是没有担心,特别是他有着那么多强悍的叔父。据说朱允炆生来胪骨稍偏,朱元璋因此常常叫他“半边月儿”。一天夜晚,明月初升,有如一支银钩在云间穿行,朱元璋正在读书,恰巧读到宋太祖咏月的诗。诗有“未离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万国明”这样的句子,很得朱元璋的赞赏。这时太子和朱允炆都在身边,他想看看他们的才学,便指着天上的新月,让他们以新月为题赋诗。
太子赋道:
昨夜延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
虽然不得团圆象,也有清光照九州。
朱允炆赋道:
谁将玉指甲,搯破碧天痕,
影落江湖里,鱼龙不敢吞。
虽然他们才思敏捷,但朱元璋对他们的诗都觉得不满意,既缺少蓬勃的活力,又没有帝王气象,特别是“不得团圆”、“影落江湖”更是不吉利,因而惨然不乐。
相反,燕王的气质在吟诗作赋上,也反映出与他们的不同。一次,朱元璋出句,让子孙们属对。朱元璋说出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朱允炆对道“雨打羊毛一片毡”。对虽工整,但仍是柔弱无力。而朱棣在一旁则对出了“日照龙鳞万点金”这样气概非凡的句子。朱元璋不免为朱允炆暗暗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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