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朝统治者虽然逐渐学习消化着中原古老的文化,可仍然残留着掠夺杀伐的奴隶制习俗,高官贵族乃至金朝士兵都可以肆无忌惮地强取汉人财产,甚至掳抢青壮男女充当奴隶。一旦成为奴隶,身家性命便再不是自己的,随时都可能在主人的喜怒哀乐间轻易断送掉。
“后来,我琢磨着如果也离开这里就永远也见不到我的老婆孩子,我要住下来等,这儿有我们的家,他们总会回来的,总会回来的”老人一阵哽咽,又有些说不下去了,稍停一会儿接着道:“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十,可看上去简直就有五六十岁,幸好这样才没被过路军队虏去,他们不需要老头子。等啊等,直等了有三十年。三十年里,发生了多少事!可是等到村里又迁来不少人,又换了新面孔,等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消息。唉,有时候想想算了别抱希望了,可还是每天忍不住往路那边去看看。”
党世杰忽然抬起头,问道:“那您为什么不住那边的房子,那边房子大些也齐整些啊?”
老人蠕动一下紫黑的嘴唇,犹豫片刻道:“我自家的房二十年前就塌了,这院屋子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刚打仗那会搬走的,再没回来过,我就挪过来住,可这地靠路边,总有人投宿,住在大间里过往来人就以为我是个财主,不敢不让住,住了又总想打我主意。每年辛辛苦苦挣点糊口的钱不容易,种田砍柴啥都干,不过,也幸好世乱,这块地方又穷,当官当兵的没人搭理,不用像从前那样交税。有时候编点竹器,做点小面人到集上去卖,换点用的,来回得走十多里地。就这样我都被抢了两回,好不容易攒了些钱全被王八羔子们搜罗走了。以后我索性搬到角落这间茅房里,人家只当是守房的下人,省得惹眼,而且房小点心里也没那么空。”
听到这里党世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为自己的唐突和多疑感到惭愧。看看辛弃疾,正剑眉倒竖、咬牙切齿地想着什么,一对拳头捏得紧紧的。老人的讲诉使他心里波涛起伏,难以平静。他一直生活在清贫但还舒适的书香家庭,虽然屡屡听爷爷说起金人的野蛮残酷,也逐渐培养了强烈的民族自尊意识,发誓要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原”而努力,可终究还是与现实隔着一层,现在活生生的现实就摆在了面前,几乎触手可及!那么多苦难,那么多悲哀,一个瘦弱枯干的身体是怎样承受的呀?!而这一切的不幸都是金人制造的,他们横行在中原大地上,使多少人蒙受了类似的凄苦和屈辱!我一定要把这祸害之源清扫出去,还我父老乡亲应有的幸福应有的快乐。熊熊烈火燃烧在辛弃疾全身的血液当中。第二天天亮得很早,当第一抹晨曦涂在窗纸上时,辛弃疾还纠缠在没完没了的恶梦里,昨夜睡得太晚了。
“喂,幼安兄,醒醒,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差你了。快,醒醒。”党世杰已经起来了,他俯下身揪揪辛弃疾的鼻子。
稍作梳洗,又喂过马,一伙人便凑在一处啃起各自带好的干粮咸菜。老人也已起床,烧了一锅开水端过来,过会又取来几棵大葱,剥洗得干干净净,青是青,白是白,放到辛弃疾的手里,辛弃疾推辞不掉,便接过折断,一一分给同伴。大家伙儿吃得兴高采烈,辛弃疾却有些不同往日的沉默。
当天辞过老人出村,一行人就再不停息,直奔济南府地。
且不提年轻人怎样着急赶路,在济南近处历城县的一座宅院里,正有一老人掐指算计着孙儿的归期。
他叫作辛赞,是辛弃疾的祖父,曾任过金朝开封、谯县等地的守令,现在辞职归田,每天在家读书写文,修养身性。
坐在朱漆雕花的太师椅上,辛赞微闭双目,慢慢地自言自语道:“去了有两个月了,该是回来的时候了。”
辛赞对这个孙儿简直是无比疼爱,从很小的时候这孩子就显示出非同凡响的资赋,不仅聪明善悟,而且还顽强好学,有股子一往无前的精神。他日夜盼望辛弃疾早点长大,早点建功立业,实现自己魂牵梦绕的恢复愿望,现在寄托了一腔心血的孙子终于长大成人了,而自己也明显老多了。
这时候只听外面院子一阵吵嚷喧闹,又夹杂着马喘气和喷鼻的声音。一个仆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边跑边喊:“老爷,老爷,小公子回来了!”
辛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站起:“回来了?”
辛弃疾已经阔步流星地跨进门来,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大声嚷道:“爷爷,我回来了!”
“好,好”辛赞满心欢喜地打量着孙子,来回奔波跋涉,辛弃疾有些显瘦了,但眼睛当中反而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举止言行看去也更加稳重踏实起来。
仆人端上一盆洗脸水,又退下去准备饭菜。辛弃疾解下包袱放在桌上,蹲下来就着脸盆洗脸,边擦着脸庞脖颈边对辛赞道:“这一路走得不亏,该知道的全知道了,同行人杂,为着别招惹麻烦,我没另画图,都记在心里,待会儿我把以前那张给补齐全。最好笑的是金人出的题目了,问什么《礼治乎?法治乎?》,我乱写一气,交卷最早。”
辛弃疾说着笑了起来。
过会儿一切停当,辛弃疾就迫不及待地向辛赞叙述起路途见闻的军事部署和政治局势。只见他言辞干脆利落,分析切中要害,时不时还用食指蘸水在木桌上画图说明。
辛赞一时间仿佛穿透十九年岁月,看到了那个也曾精力充沛、热血沸腾的自己,心里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失落。
吃饭的时候,辛弃疾讲起昨晚路边村里那姓高老人的故事,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爷爷,这全都是金狗造孽,他们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一路过来哪里看哪里是破房空房,简直就没有能太太平平过日子的家庭。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部赶走!不,杀光他们,为受苦受难的人解恨!”
第二天鸡鸣声起,辛弃疾就已在院子当中了,他像以前一样先舞一圈剑,只见剑光闪闪,咻咻声响,辛弃疾腾挪跳窜,身姿轻灵矫健,煞是好看。舞完剑擦把汗就开始晨读,这是从他五六岁时就养成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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