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侍女小荣儿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但会发生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事情真的发生了:关入冷宫三年的珍妃,被崔玉桂奉命推入井中!
崔玉桂是仅次于李莲英的宫内第二号太监,身体强壮,喜欢习武,做事干净利索。宫人们都说,他从来不做什么阴损害人的事。宫里的太监们都有些怕他,叫他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罗成。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1900年8月15日),慈禧太后突然下令,让崔玉桂将珍妃推入紫禁城外东路颐和轩后边的小井里!
崔玉桂对于太后让他做这件事,一直心里也不痛快,更不明白。
崔玉桂事后对小荣儿愤愤地说:老太后亏心!那时候,累得我脚不沾地。外头闹二毛子,第一件事是把护卫内宫的事交给我了。我黑夜白天得不到觉睡,万一有了疏忽,我是掉脑袋的罪。第二件事,我是内廷回事的头儿,外头又乱糟糟的,一天叫起不知有多少遍。外头军机处的事我要凑上去,里头的话我要传出去,我又是老太后的耳朵,又是老太后的嘴。里里外外地跑,一件事砸了锅,脑袋就得搬家。越忙越得沉住气,一个人能有多大的精气神?
崔玉桂不明白,慈禧太后为什么在那一天要吩咐自己去召珍妃,他回忆说:七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我想乘老太后传膳的机会请膳牌子,传完膳,老太后有片刻嗽口吸烟的时间,就在这时候请膳牌子最合适。膳牌子是在太后、皇帝吃饭时,军机处在牌子上写好请求进见的人名,由内廷总管用盘子盛好呈上,听凭太后、皇帝安排见谁不见谁。
膳牌子是薄薄的竹片,大约五寸多长,三分之一用绿漆漆了顶部,三分之二用粉涂白了,写上请求进见的官职。膳牌子,俗称绿头牌子。
崔玉桂回忆说:这是我细心的地方,当着老太后的面,把膳牌请走,心明眼亮,免得有麻烦。这是我分内的差事,我特别小心。就在这个时候,老太后突然吩咐我,说要在未正时刻召见珍妃,让她在颐和轩候驾,派我去传旨。我就犯嘀咕了:召见妃子,例来是两个人的差事,单独一个人,不能领妃子出宫,这是宫里的规矩。我想,应该找一个人陪着,免得出错。
崔玉桂接着说:乐善堂这片地方,派差事的事归陈全福管,我虽然奉了懿旨,但水大也不能漫过船去,我应该找陈全福商量一下。陈全福毕竟是个老当差的,有经验,他对我说,这差事既然吩咐您一个人办,您就不要敲锣打鼓,但又不能没有规矩。现在在颐和轩管事的是王德環,您可以约他一块去,名正言顺,因为老太后点了颐和轩的名了,将来也有话说。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夏天的小热风像带着火焰一样,在宫院里四处乱窜,将每个宫廷院落搞得闷热难当,连一直欢叫的夏蝉也热得忍受不了似的,一声不吭地趴在树上,像是知道在这静寂的宫廷深院里,将要发生一件不同寻常的大事。
这几天,宫里的状况就不同寻常,身强力壮的太监,都调到神武门内御花园北门的顺贞门内外了,御花园两边,也增加了持枪的侍卫,加强戒严。
慈禧太后好几天了,总是板着脸,苍白的瘦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特别是那张略大的嘴巴,只要是心里不痛快,嘴巴就向左边歪斜,这几天明显歪斜更加厉害了。
掌事儿的小娟子和小荣儿提醒侍女们,千万小心侍候,别出一点差错。侍女本来就害怕,这一提醒,一个个更加提心吊胆,颤颤兢兢。
这是一个平常的下午,一直睡觉很安稳的慈禧太后,在这个平常的下午却睡不着觉,没到点就自己撩开帐子坐了起来,自己下床——这一下让小荣儿吃惊不小。
平常的时候,无论遇到多么烦恼的事情,慈禧太后总是安然入睡,准时醒来。轻声哼一下,侍女立即上前撩开帐子,侍候太后起床。这一次倒好,太后没有准时睡觉和醒来,自己撩帐,自己起床!
侍女小荣儿吓得浑身发软,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灾难!
慈禧太后匆忙洗完了脸,脂也没擦,烟也没抽,侍女捧上的她平常在夏季最爱吃的水镇菠萝也没有吃,一声没吭,就径直走出居住的乐寿堂,一个人朝北去了!
小荣儿紧张地跟着,得到暗号的掌事儿的小娟也赶来了,也紧张地跟着。
走到颐和轩西廊子中间,慈禧太后回过头,严肃地说:你们不用侍候!
这是慈禧太后醒来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这句话,就像定形咒,两个侍女定在了那里。
慈禧太后一直往北走,下台阶时,随侍太监恭候着,走到颐和轩。
珍妃被关在景祺阁北边的冷宫,这里很幽静,也很偏僻。这一带,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宫人称为东北三所,这里的正门一直关着,上边有内务府的封条,人进出的时候,则走西边的腰子门。
崔玉桂回忆说:我们去的时候,门也关着,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我们敲开了门,告诉守门的一个老太监,请珍小主接旨。这里就是所谓的冷宫。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也是这一辈子最后一回。后来,我跟多年的老太监打听,东北三所和南三所,这都是明朝奶母养老的地方。奶母有了功,老了,不忍打发出去,就在这些地方住,并不荒凉。
珍妃住北房三间之中最西边的屋子,屋门是从外倒锁着,窗户有一扇是活的,吃饭、洗脸都是由下人从这窗户递进去,珍主同下人,不许有任何接触。没人交谈,这是最苦闷的事。珍主吃的是普通下人的饭,一天有两次倒马桶。珍主由两个老太监轮流监视,这两个老太监,无疑都是老太后的人。
关入冷宫的珍妃,最苦的是节令时候,例行申斥,无一例外。按照宫里的规矩,凡是遇到节日、忌日、初一、十五,老太监都要奉旨申斥获罪的宫人,包括后妃。珍妃获罪,关入冷宫,就由老太监代表慈禧太后,在每个节令之日,列数珍妃的罪过,指着她的鼻子和脸,痛加申斥,让珍妃跪在地上敬听。指定申斥的时间,是午饭之时。申斥完了以后,珍妃必须向上叩头谢恩。这种摧残人的申斥恐怕是最不人道、最严厉的家法了:别人高高兴兴地过节日,关入冷宫的人则一次次地受尽凌辱。
珍妃在接旨以前,讲究身份的她,总要梳理一番,她绝不会蓬头垢面地见太监。
从东北三所出来,跨过门院,穿过游廊,来到颐和轩。崔玉桂在前面引路,王德環跟在珍妃后面,太监按照规定不走甬道中间,而是走甬路两边。珍妃虽然是罪人,但还是宫里的小主,她走甬道中间。
珍妃有一张苍白的清水一样的小脸,头上梳的是两把头的发型,头上摘去了两边的络子,身穿淡青色的长旗袍,脚底下穿一双普通的墨绿色缎子鞋。这是当时宫里最典型的有罪宫妃的装束,罪妃不许穿莲花盆底鞋。
珍妃一直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她心里清楚,等待她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一行人到了颐和轩,慈禧太后一个人端坐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侍女。
崔玉桂上前请安复旨:回老佛爷,珍小主奉旨到了。
珍妃像木头人一样,上前,叩头,道吉祥,然后一直跪伏在地上,低头听训。
慈禧太后突然站起来,又突然坐下,然后突然没头没脸地尖声说:洋鬼子要打进来了,外头乱糟糟的,谁也保不定会怎么样!不过,不论是谁,万一受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面,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当明白!
慈禧太后话说得极快,语气十分严厉,眼睛却根本不瞧珍妃。
珍妃愣了一下,缓慢地说:我明白,不会给祖宗丢脸!
慈禧太后进一步说:你很年轻,容易惹事!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可能,也不方便!
珍妃心中一惊,知道时局严峻,皇太后要离开皇宫!她静一下心,依旧冷静地说:您可以避一避,但可以留皇上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慈禧太后一张瘦削的小脸,一下子变得十分苍白,嘴巴歪斜得也更加厉害了,声音颤抖地大声呵斥道: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
珍妃盯着太后,声音也提高了:我没有应死的罪!
慈禧太后冷笑一声,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有罪没罪,你都得死,都得死!
珍妃平静一下,和缓地说:我要见皇上一面。
慈禧太后冷哼一声,乜斜着,轻声问:你想见皇上?你是谁?皇上是谁?
慈禧盯着珍妃,珍妃感觉一股寒气直窜心底,她口齿清晰地说道:皇上没让我死!
慈禧太后看也不看她,轻声说:哼,皇上?皇上也救不了你。
慈禧太后看一眼天空,不经意地吩咐:扔进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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