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皇帝郑重地拿出一个暗花云龙纹明黄绸包裹,放在红漆戗金的五蝠奉寿桌子上,严肃地说:这是两枚印章,一是御赏,给你的;另一个是同道堂,给皇子的。
皇后瞪大了一双惊恐的眼睛,哭泣着,失声叫道:皇上!
咸丰立即制止了她的声音,示意她安静,十分认真地接着说:我百年之后,所有下达的诏谕,都必须钤盖这两枚印章方才有效。你要好生保管。
皇后抽泣着,泪流满面,认真地点点头,深情地看着自己心仪和痴情爱着的皇上。
咸丰皇帝站了起来,痛苦地来回踱着,犹豫再三,最后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递给了皇后,郑重地说:你太善良,太厚道,恐怕以后,难以压服懿贵妃。这就是遗诏,可以随时赐死。你要收好。
皇后再次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皇帝,看着皇帝离开了,她还手里拿着这份有着生杀大权的特别诏书。
咸丰皇帝突然感到体力不支,再也无力站起来了。他虚弱地传谕:如意洲,承应戏,不必了……
咸丰皇帝被众人簇拥着送进卧室,侍从们十分焦虑,立即快传王公大臣。
咸丰皇帝晕厥前,感觉不适,吩咐内廷侍值诸臣缓时散值,直到夜晚,他才苏醒过来。他感到自己快不久于人世了,就立即传谕王公大臣。这时,已经是夜里子初三刻(子时,夜十一点至一点)。
王公大臣们迅速赶到了,咸丰皇帝传谕要亲笔写遗嘱。可是,他已经不能拿笔了。这样,只好皇帝口授,由王大臣司朱写下遗嘱。于是,由大臣代拟的最后两份咸丰皇帝遗诏问世了。
第一份遗诏: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上谕:皇长子御名,著立为皇太子。特谕。
圣谕后附注:本日子刻,大人们同内廷王大臣、御前大臣一起寝宫召见,面谕并辅政一道,写朱谕述旨后发下,即刻发抄。
第二份遗诏:
咸丰十一年七月十六日,奉朱笔:皇长子御名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特谕。
侍官《随手登记档》在七月十六日册立皇太子、著派辅政八大臣的两道谕旨之下,这样记述:本日子初三刻,寝宫召见共一起,御前大臣载垣、景寿、肃顺,内廷王端华,军机大臣穆、匡、杜、焦,面奉谕旨,写朱谕递上。发下,当即发抄。
皇帝记注官写道:十六日,午后昏厥。嘱内中缓散。至晚苏转,始定大计。子初三刻见时,传谕清楚。王大臣请丹毫,谕以不能执笔,著写来述旨。
七月十七日寅初(寅时,凌晨3至5时),咸丰皇帝感觉好一些,传进冰糖煨燕窝。
七月十七日卯时(卯时,早晨5至7时),咸丰皇帝撒手归天。
行宫街巷,突然出现了一首奇怪的诗:
北狩经年跸路长,
鼎湖弓剑黯滦阳。
两宫夜半披封事,
玉玺亲钤同道堂。
八大辅政大臣随即封锁了一切消息,紧密布防,以重兵防守行宫,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随便出入。
一切安排妥当,八大臣在肃顺的掌控下,发布了咸丰皇帝的遗诏:
朕蒙皇考宣宗(道光)成皇帝帱育仁慈,恩勤付托。
临御之初,仰承圣谕,谆谆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奉三无私、保泰持盈为本。因命中外臣僚举荐人才,并广开言路。俾大小臣工,各抒己见,以期博采周知,下情罔隐。
自御极至今,日理万机,凡批览章奏,引对臣工,十一年未尝一日稍懈。各直省水旱偏灾,经各督抚奏请蠲缓钱粮,靡不体恤民艰,恩施立沛。
惟自军兴以来,已况十载,其窜踞连镇、冯官屯及楚、闽、粤、黔巨股各匪,虽经叠次削平,而江苏、安徽、浙江等省被扰各区,迄今尚未戡定。
每念我黎民迭遭兵燹,宵旰焦劳,难安寝馈,遂致思虑伤神,渐成气弱。
上年八月间,举行秋 ,驻跸热河,旋经恭亲王奕 等将各国通商事宜妥为经理,都城内外安谧如常。
本年正月,曾经降旨于春仲回銮,适因旧疾复作,不得已降旨停止。
本拟俟秋间气体复元,启跸回京,与诸王、大臣讲求庶政,次第举行。孰意入夏以来,暑泻日久,元气愈亏,以致弥留不起,岂非天乎?
顾念神器至重,允宜传付元良。十六日子刻,召见宗人府宗令、右宗正,军机大臣,令其承写朱谕,立皇长子御名为皇太子,并命该王、大臣等尽心辅弼,赞襄政务。
皇太子仁孝聪明,必能钦承付托,其即皇帝位,以嗣大统。
书曰:在知人,在安民。方今东南诸省军务未平,百姓荡析离居,惨罹锋镝。振文教,修武备,登进贤良,荡平群丑,实为当务之急,可不勉哉!
随扈王、大臣及在京王、大臣等,其各精白乃和衷共济,以期克臻上理。各路统兵大臣,及各该省将军、督、抚,受朕厚恩,尤宜力图扫荡,早靖逆氛,俾寰宇奠安,黎民绥辑,克终朕未竟之志!
在天之灵,庶几稍慰焉!
丧服仍二十七日而除。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份遗诏,说明立皇太子为帝、八大臣辅政,完全是咸丰皇帝钦定的,是合法的。
从此,清雍正以来的秘密建储制终结,奠定了一子继位、大臣辅政的新政局。
以肃顺为首的热河行宫集团,认为大权在握,可以放心地驾驭小皇帝,总理天下政务。他们在哀悼先帝英年早逝的同时,庆幸有精明能干的肃顺打理一切,有条不紊,牢牢地掌握着军政大权,他们兴高采烈,想象着回京之后,如何操控权力,治理天下。
懿贵妃在注视着,睁着那双充满精光的鹰一样的眼睛。
北京方面的恭亲王也在密切地注视着,瞪着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
黑云压城,风雨满楼。一场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8
咸丰皇帝并不是一味的风流快活,从他临终前的精心安排,可以看出他的良苦用心。赐给皇后的是御赏印,盖在印起之处;赐给继嗣小皇帝的是同道堂印,实际上是给懿贵妃用的,盖在印讫之处。明确规定,凡是朝廷颁发的谕旨,都必须钤盖这两枚印章,否则无效。
咸丰皇帝的深意更在于控制朝臣。
他遗命八大臣辅政,而不是仿效周公辅佐成王的故事,只一二大臣辅政,意在使皇权不至于过分集中在个别人之手,造成大权独揽的局面;八位王、大臣,分别行使管辖权力,相互牵制,相互监督,相互制约。
八大臣共辅幼主,主旨是在使王朝政务顺利开展。与此同时,又赏赐两枚印章给小皇帝时代的两位皇太后,不钤两枚印章一切谕旨无效,皇太后由此拥有了一定程度的政务否决权。
这样,小皇帝和两太后为一方,八大臣为一方,哪一方都不突出,哪一方都离不开对方,缺一不可,双方合作,共同辅弼幼主。
这既不是垂帘听政,也不是大臣辅政,这是多方牵制、多方制衡的政治格局。
这样精心设计的目的,当然是避免政治动荡,确保社会稳定,以使新政权的政务能够顺利推进。
七月十七日,皇后尊称为皇太后。
这是肃顺集团研究出来的第一招,是送给兰儿的第一个下马威:尊敬皇后,压制懿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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