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太监轻轻传呼,慈禧太后驾到。她没有坐暖轿,因为储秀宫到体和殿,只有一箭之路。
两宫——皇太后、皇帝出临行列极长,最前面是轻声喝道的太监,后面隔个十来步是慈禧,随侍在侧,斜着身子走路,一会儿看地上,一会儿望前面,照护唯诺的是李莲英,只听他嘴里不断在招呼:“老佛爷可走好!宁愿慢一点儿!”
除这两太监的语声以外,就只听见脚步声了。紧随在慈禧身后左边是皇帝。然后是荣寿公主、福锟夫人、荣禄夫人,这一公主二命妇,在慈禧面前很得宠,为太监概括称“三星照”,“福、禄、荣”三字口采极好,慈禧耳闻后也让太监们叫去,不加理会。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福晋命妇——当年同治立后,诸王福晋,只要是“全福太太”无不参与盛典,而这一次慈禧并未传召,亦没有人请示。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倘若宣召,第一个便应是皇帝的生母醇王福晋,而这正是慈禧忌讳的。尤其是归政之期渐近的这两三年,慈禧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示:皇帝是一母之子,而帝母自然是太后。在立后的今天,为了让“儿媳妇”
切切实实体会到:只有一个“婆婆”,没有两个“婆婆”!更不能有醇王福晋在场,但如果宣召他人,独独不宣醇王福晋,未免大伤感情,所以一概不召。
这以后只有宫女太监了。先朝妃嫔,照规制不能在场,不独是这样的场合,在任何地方,先朝妃嫔亦不能与皇帝正式见面,除非双方都过了五十岁。至于宫女、太监照例跟从,每人手中都捧着东西——皇太后、皇帝不管到何处,只要一离开宫殿,便有许多必携之物,从茶具、食盒、衣包、药品到盥洗之具,应有尽有。最后是一乘软轿。而这天却与平日不同,多了一长二方,三个装潢得极其华美的锦盒,而且捧着这三个锦盒的太监在随从行列的最前面。
体和殿已经安设了宝座,宝座前面摆了一张长桌,慈禧在桌后坐定,环顾了四周,便说:“把东西摆出来吧!”
“喳!”
李莲英向那三个捧锦盒的太监一招手,三人一起弯腰走到长桌前面。李莲英揭开锦盒,将一柄金镶玉如意供在正中,两旁放两对荷包,一色红缎裁制,绣的是交颈鸳鸯,鲜艳异常。
这三件东西一摆出来,便有人纳闷了。向来选后所用“信物”是一如意,一荷包,候选秀女被授以如意,便是统摄六宫的皇后;得荷包的秀女封皇贵妃或贵妃。如今,出了新样,荷包竟有两对之多。
慈禧又说道:“福锟!入选的,带上来吧!”
福锟领旨退到殿外,向西偏小屋在待命的司官吩咐,将最后选留的五名秀女,传召上殿。五名秀女,早就等在那里了,每人由两个内务府的嬷嬷照料。嬷嬷们十分殷勤,一直替她们撂鬓正发,补脂添粉,口中不断小声叮嘱:“沉住气!别怕!别忘了,不叫起来,就得跪在那儿!”这时听见一声得宣,个个起劲。
自己所照料的秀女,能不能当皇后,就在这么一“露”,所以没有人敢丝毫怠忽,前后左右,仔细端详,恐怕有一处不周到,或者衣服绉了,花儿歪了,为皇帝挑了毛病,不能中选,误了人家的终身,自己遗憾半生。
“别蘑菇了!”内务府的司官连声催促:“老佛爷跟皇上等着呐!走,快走!”
谁先走是早就排定了的。慈禧内侄女叶赫那拉氏领头;其次是德馨家两姐妹;最后是长叙家两姐妹,姐姐十五岁,妹妹才十三岁,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娇憨之中,未脱稚气。
五人由福锟领着进殿,一字儿排定行礼。演礼不知多少回了,自然不会差错。跪拜完毕,听慈禧太后说道:“都起来吧!”
等站起来一看,福锟恍然大悟:五个人都可以入选。皇后自然是领头的叶赫那拉氏;两双姐妹,必是两妃两嫔,而且看起来是长叙家的封嫔,因为最小的十三岁,还在待年,封妃尚早。
“皇上!”慈禧喊。
侍立在御案旁的皇帝,赶紧旋过半个身子,朝上肃然应声:“儿在。”
“谁可以当皇后,你自己放开眼光来挑。合意了,就拿如意给她。”
“这是大事。”光绪脸上毫无表情:“当然请皇额娘作主,儿臣不敢擅专。”
“不!要你自己选的好!”
“还是请皇额娘替儿子选。”
“我知道你的孝心。你自己选,你选的一定合我的意。”
说着,慈禧去拿如意,光绪便跪了下来。如意太重,李莲英伸手帮忙,才能捧起来,光绪跪着接受,李莲英帮忙搀扶,站起了身。
这柄如意交给谁,实在是很明白的事。因此,红烛烨烨,众目睽睽,虽静得几乎连一根针掉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却大都只是看热闹的心情,因而并不觉得紧张。
所有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光绪身上,尤其是在那柄如意上面。他的脚步毫无踟蹰的样子,而且目未旁鹜,见得胸有成竹,因为在这天之前的几次复选中,他就已选好了。
然而,从他身后及两侧望去,却看不出目光所注在谁。可以断定的是,决不是最后两个,因为方向不对。他从容地一步一步接近,也就越来越明显了,如慈禧所期望的,大家所预料的,如意将落在居首的叶赫那拉氏手中。
突然之间,见光绪的手一伸,虽无声息,却如晴天霹雳震得每一个人的心都悬了起来——那柄如意是递向第二个,德馨家的长女。
“皇帝!”
在静得每一个人都能听见自己呼吸的时刻,慈禧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真像一声焦雷,将好些颗心原已提到了嗓子眼的人,震得一哆嗦。光绪也是一惊,差点将玉如意摔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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