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我回忆起新中国成立后手工业发展的历程时，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朱德同志。我作为新中国手工业建设的具体组织者和参与者，亲身经历了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的过程。此间，曾经多次得到朱德同志的面聆，深受启发。今天重温朱德同志的教诲，依然令人感到振奋，获益匪浅。
一
1952年底，党中央提出了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即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基本上实现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根据党在过渡时期的总路线，我们在全国手工业系统着手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对民族资本手工业者，以国家资本主义的形式进行和平改造，而对大量的、分散的个体手工业者，则主要采取自愿互利的原则组织起来，引导他们走合作化道路。在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我们根据党中央制定的“积极领导，稳步前进”的方针，积极稳妥地对全国五百多万个体手工业者和一千二百万兼营手工业的农民进行宣传教育，使他们在实践中亲身感受到合作化的优越性，自觉自愿地加入到合作化的行列中。到1956年底，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个体手工业者参加了手工业合作社，合作社的产值占了手工业总产值的百分之九十以上。手工业生产的大幅度上升，有力地支持了农业生产，方便了城乡居民的生活需求。同时，也加强了与大工业之间的合作，为大工业进行配件、修理和小型机械制造，弥补了大工业的不足，促进了大工业的发展。在外贸出口和国际文化交流等方面，也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在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的进程中，使我感受至深的是朱德同志对手工业建设的关心与具体指导，我们召开手工业代表会议请他参加，每请必到，他总是很爽快地答应我们提出的要求，使人感到和蔼、可亲。
1954年秋，中央决定成立中央手工业管理局，把我从西北局调到北京，担任手工业管理局局长。不久，又成立了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筹备委员会，由我任主任。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全国手工业系统内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这年12月8日，全国第四次手工业代表会议在北京召开。会议期间，我们请朱德、陈云同志到会讲话，他们欣然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朱德同志在讲话中指出，国家帮助手工业，目的是为了使广大手工业者克服困难，积极走合作化的道路，积极参加国家社会主义建设。因此，我们要把合作社的各种事情办好，建立起自己的家务，不要搞“三光政策”，要进行集体主义的教育，使社员感受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不想退社单干。同时，要依靠党的领导，依靠群众把手工业合作社办好。
当时，全国已组织起各种形式的合作化组织四万多个，比1953年增加了八倍多。由于进展较快，准备不足，工作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朱德同志在讲话中特别强调，合作社开始组织起来，不要要求过高，要从小到大，从低级到高级，逐步地把合作社办好。陈云同志也到会讲话，指出手工业合作化宁可慢一点，也不要搞得太快了，否则会出毛病。
从1955年下半年起，手工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进入高潮时期，改造的步伐急剧加快了。至1956年底，参加手工业合作社（组）的手工业者已占全部手工业者的百分之九十二，基本上实现了手工业从个体经济向集体经济的转变。从整体上来讲，实现这一如此复杂而又深刻的社会变革，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然，在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由于急于求成、盲目冒进的思想倾向，在一些适宜分散生产的行业中也出现了大集中、大合并的现象。朱德同志曾及时地指出：组织手工业合作社，要求不要太急，集中不要过大，合并不要过多，统的不要过死。不要轻易合并厂、店，不能把所有小厂、小店全都合并起来。1957年12月，他在中华全国手工业合作社第一次社员代表大会上讲话时也指出：“各级国家机关必须注意手工业合作社的集体所有制长期地固定下来，除了极端必要并且经过省（市）人民政府批准的个别情况以外，不应当把手工业合作社转变为国营企业，否则，就会影响到手工业合作社的巩固和进一步发展。”朱德同志的这些指示，对纠正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中出现的问题，并使之健康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二
我在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和中华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工作的四年间（1958年6月调往山东省工作），和朱德同志多有接触，每次见面，他都要详细询问手工业的工作情况，并且提出自己的建议或意见。我们在工作中遇到困难，也愿意向他请示，他总是尽力帮助我们想方设法排忧解难。当时在总社帮助工作的苏联专家叶夫谢耶夫曾对我说：“你们真幸福，朱总司令对手工业如此关心，你们的工作一定能够搞好。”
1954年11月，组建中华全国手工业合作总社筹委会时，我去向朱德同志请示如何搞法，并且反映了有的同志对手工业的作用认识不足和工业原料缺乏的问题。朱德同志听完我的汇报，语气平和地鼓励我要树立起信心，把手工业工作做好。他说，要把广大的个体手工业者组织起来，这样才会有力量，才能克服各种困难，发展生产，更好的为农业生产和人民群众服务。至于说有人看不起手工业，这是不对的。中国的手工业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它所生产的东西与群众的生活是密切相关的，即使是实现工业、农业机械化以后，手工业还是不能缺少的。宣传部门也要配合工作，大力宣传手工业的重要性。他还说，党中央对手工业是很重视的，成立中央手工业管理局和手工业合作总社筹备委员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广大个体手工业者组织起来，发挥手工业在国家经济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在谈到如何解决原料不足的问题时，朱德同志笑着对我说：“如冰同志，我们眼前到处都是原料啊！”开始，我还有些疑惑不解。他又说：“国家现在还面临着许多困难，不可能把工业原料的供应都包下来。你们要自己开动脑筋，想办法，组织人力把社会上别人看不起的破铜烂铁收集起来，变废为宝。这样既便宜，又没人和你们争抢。”后来，我们按照朱德同志的意见组织收集废品，仅此一项就为我们解决了不少困难。
1956年5月15日下午，朱德同志把我找去谈话，了解手工业合作化运动的情况。这时，正是合作化运动的高潮阶段，许久没有见到朱德同志，我也很想向他汇报合作化中出现的一些问题。
我先向朱德同志汇报了手工业合作社的状况，朱德同志说：“组织合作社要注意保持手工业生产的特点，凡是不宜集中生产的，不要勉强集中。搞大的合作社一定要具备必要的条件，否则，即使搞起来了，也会垮台的。”
“有的地方组织合作社带有一定的盲目性。结果集中起来后，没有厂房，只好在露天生产，致使生产下降。”我继续说道。
“这种盲目集中的现象必须立即制止！”他挥着手说，接着又问我：“这种现象是否引起各地党委的重视？”“重视的不够。有的同志认为管理合作社是合作总社的事，他们只看重地方工业，而不重视合作社。”
“这种想法是不适宜的，手工业合作社与地方工业同样是重要的。一定要让各地党的负责同志亲自抓。”
随后，我又谈到，目前手工业合作社在原料供应、产品推销等方面存在着一些困难，因此，就提出了是否取消合作总社的问题。苏联已经取消手工业合作总社，我们也准备这样做。
朱德同志说：“解决原料、销路不一定都由总社包起来，可以改由合作社去找。但是，总社还是应该要的。至于苏联取消了总社，他们有自己的情况，我们不能什么都仿效人家的，这是教条主义。目前我们不是要取消这些机构，而是应该加强这些机构。”
最后，朱德同志又问我还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的？他握着我的手说，搞手工业产品不要怕没有销路，而是怕产品质量、花色品种搞不好，你们可以搞各式各样的食品，既可以解决国内需要，也可以出口换外汇嘛！
这次谈话，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今天看来，朱德同志当年的谈话仍能给予我们重要的启示，他那种坚持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精神是永远值得我们学习的。
三
我国手工业的基本特点是历史悠久、行业繁多、品种纷杂、分布面广，具有独特的民族技艺传统。特别是工艺美术品，构思奇妙，工艺精细，深受国内外人民的喜爱。
我在主持手工业工作期间，朱德同志多次和我谈到要继承、弘扬我国手工业的优良传统的问题。他指出，在长期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我国手工业生产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和风格的优良传统。例如工艺美术行业，制作出许多巧夺天工的工艺品，这是我国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是我们民族的骄傲，务必要保护和发扬，防止人亡艺绝。
记得在进行手工业社会主义改造的过程中，曾经出现了急于求成的倾向，致使部分手工业产品质量下降、品种减少。朱德同志在一次谈话中提醒我们，合作化不是要搞掉传统的手工业产品，而是为了更有利于它的发展。手工业产品不能减少，还要保证质量，特别要注意保留具有优良传统的服务态度和销路广、名气大的名牌产品，例如王麻子、张小泉的剪刀等。
1957年7月，手工业合作总社在北海团城举办了全国工艺美术品展览，朱德同志兴致勃勃地参观了展览。其中有一件牙雕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这是北京老艺人杨士惠等七人在一根一百三十斤重的象牙上刻下的以北海公园为背景，首都人民欢庆宪法公布的盛大场面。之后，他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们对这样的老艺人，一定要好好爱护，他们经验丰富、技艺高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大都年事已高，亟待培养接班人。所以，要注意安排好他们的生活，给他们创造一个较好的工作环境，使他们把自己的技艺传授给接班人，师傅要爱徒弟，徒弟也要尊敬师傅，形成尊师爱徒的新风尚。
这年八月的一天，我和邓洁同志来到中南海朱德同志家中看望他时，他详细地向我们询问了手工业生产的情况。在我的印象中，他主要谈了三个问题：第一是要扩大手工业产品的生产，特别是特种工艺品的生产，花色品种也要丰富多采，这些产品是出口创汇的重要组成部分；第二是要学习外国的先进技艺，无论是社会主义国家的，还是资本主义国家的，包括香港的产品，你们都可以买些样品，开阔眼界，改进我们的产品，争取使我们的产品打入国际市场，多换外汇，支援国家建设；第三是要发展手工业产品，仅仅依靠老艺人还不够，要培养大批的新生力量。为了使传统技艺发扬光大，还要克服过去那种手艺“只传男不传女、只传长不传幼”的封建意识。对艺人要加强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不仅能传女、传幼，还能传给外姓人。只有这样，才能促进手工业的发展。
朱德同志的意见，对于指导和推动手工业生产起了重要作用。在工作中，我们对传统名牌产品，特别是工艺美术品，采取了“保护、发展、提高”的方针，并根据这一方针，制定了一系列挖掘，恢复和提高的具体措施。例如，提高老艺人及年轻工艺美术工作者的生活待遇，为他们提供重新学习的机会；大力培养新艺人，实行包教保学，允许师傅自己选择徒弟，也可以培养自己的子女；加强工艺美术的设计工作，改进产品的花色品种，以满足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的需要，适应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等等。由于我们贯彻了正确的方针、政策，受到广大老艺人和科技人员的拥护和支持，他们的工作积极性被充分地调动起来。许多老艺人把自己的绝技奉献出来，传授给年轻人，“尊师爱徒”的新风尚在手工业行业迅速传播开来，使我国手工业的优良传统得以继承、弘扬。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国手工业生产的速度、规模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实践证明，这种变化，只有在社会主义公有制的条件下，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才能显示出独特的优越性和旺盛的生命力。
当我们看到今天手工业战线出现的可喜局面时，也不会忘却朱德同志为之倾注的大量心血，朱德同志的亲切关怀与教诲，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间。
1991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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