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顿哈哈大笑,“对不起,弗朗西斯。这里面可是太多外交辞令了。你也知道,我就连早上给妻子一个吻,她也会想我有什么企图。你想要直截了当的回答吗?好吧。我们的多数席位太少了。从目前的趋势来看,我们下一次就会被彻底给搞砸。我们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下去了。”
“所以有什么解决方法呢?我们必须找个解决方法啊。”
“我们等待时机,就应该这样做。等几个月,制造好公共舆论,给亨利施加压力促使他下台。这样,他真的下台时,我们这样做就是符合民意,而不是因为党内的纷争。公众舆论是非常重要的,弗朗西斯,我们需要时间来使万事俱备。”
你也需要时间来准备好自己的竞选演说,厄克特心下暗想。你这该死的老骗子,你一直都流着口水想赶紧爬上这个位子。
他很了解伍尔顿。这个男人可不傻,什么事情都看得透透的。他肯定已经在暗地筹划,多花点时间在下议院的走廊和酒吧里转转;加强一下已经建立起来的关系;交交新的朋友;去选区多走走,做出一副廉政为民的样子;在报纸上多露露脸,跟编辑和专栏作者搞好关系,建立起自己的好名声。他的官方记录会变得一尘不染,他会大大减少去国外访问的时间,多多地在英国国内飞来飞去,发表演说,谈谈未来十年这个国家面临的挑战和机遇。
“那是你的工作,弗朗西斯,而且是个特别难的工作。你要帮助我们决定什么时机最合适。太早了,我们就会像一群迫不及待的弑君刺客。太晚了,党派就会分崩离析,彻底完蛋。你必须要竖起耳朵,把任何风声都收进来。我想你也在其他人那里进行了暗中调查吧?”
厄克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沉默着表示肯定。他这是提名我去做卡西乌斯啊,他心想,把匕首放到老子手里来了。但厄克特发现,伍尔顿不介意因此会引起的轰动,一点也不介意。这让他精神振奋。
“帕特里克,很荣幸你掏心掏肺跟我说这么多坦白的话。真的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接下来几个月都会很艰难,我需要你在我背后,不断给我意见和建议。你会看到,我将一直是你坚定的朋友。”
“我知道你会的,弗朗西斯。”
厄克特站了起来,“当然,我们今天的对话一个字也不会传到外面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政治保安队的那些伙计们总是跟我唠叨,提醒我说隔墙有耳。我真高兴是你住在我隔壁!”伍尔顿提高了声音,玩笑般地拍了拍厄克特的肩膀,还带了那么一点高人一等的骄傲。接着他的访客大步走过去,拿起自己的红箱子。
“今晚我有个会议招待会要开,帕特里克。所有人都在那儿。这个聚会很有利用价值的。你会出席的,对吧?”
“当然啦。在你办的派对上我总是特别开心。要拒绝你递上来的香槟那可真是太粗鲁了。”
“那咱们几小时后见。”厄克特回答道,拿起其中一个红箱子。
伍尔顿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会缺席下午在会议大厅进行的辩论,洗个澡,打个小盹,准备好晚上的一系列活动。他回想了一下刚才的对话,有点担心自己的各种感官和心智是不是被威士忌麻痹了。他努力回想厄克特是怎么表达自己对科林格里奇的反对的,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这个精明的老混蛋,让我把什么话都说了。”不过,党鞭长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而且,他可以相信弗朗西斯·厄克特的,对吧?他陷在舒服的椅子里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坦白了一点,却没有注意到,厄克特拿走的,不是他自己的红箱子。
午饭后不久,玛蒂就把自己写的文章发了出去,自那以后,她就一直情绪高涨。民意调查令人震惊。这是独家的头版新闻。而此时此刻,她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者们还毫不知情。毫无疑问,她是这次会议到场记者中绝对的王者。这个下午她花了很多的时间,兴奋而渴望地幻想着在自己眼前慢慢打开的那些机遇之门。她刚刚在《每日纪事报》干满一年,她的能力也逐渐得到了赏识。再这样奋斗一年,也许她就能做好迈出下一步的准备了。比如做个助理编辑,甚至是专栏记者,可以有自己的版面,写一写严肃的政治分析,不再只满足于每日吸引眼球的新闻了。而且,有了弗朗西斯·厄克特这样的朋友,她永远不用为得到内部消息而发愁。
当然,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的母亲仍然以为她在伦敦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但现实却是,每当深夜回到自己的小公寓,早上起来又拼命在脏衣篮里寻找还能凑合穿的衣服时,她就觉得伦敦的日子变得越来越艰难而孤独。她有很多的需求和目的,事业成功带来的虚荣无法完全满足;而这些需求越来越强烈,强烈到难以用拼命工作来忽略。
同样无法忽略的还有她快到五点时收到的一条口信,十万火急地让她给报社办公室打个电话。她刚刚在酒店平台上和内政大臣喝了杯茶,聊了聊天。这位大臣很想让《每日纪事报》明天登登自己的会议演讲。另外,比起在同僚们冗长无比的演说中度过另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和一位年轻漂亮的金发女郎交谈一个小时显然在任何时候都要有趣得多。正聊得起劲呢,一个接线员就把写有口信的纸条塞进玛蒂手里。酒店大堂人很多,但其中一个公用电话没人,于是她决定忍受一下这些喧闹的噪声,就在那儿打电话。电话打通以后,普雷斯顿的秘书说编辑大人正在打电话,就给她接通了一位副总编辑,约翰·科拉杰维斯基。那是个温柔的大个子男人。夏天闲下来的时候,她跟他熟悉了一些,两人共同分享上乘的红酒,而且他的父亲和她的祖父都是战争期间逃到英国来的欧洲难民。有了共同的喜好和背景,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但并没有发展到上床那一步,应该说是“还没有”。他曾经明确表示过他希望两人不仅仅停留在办公室闲聊的朋友这么简单,不过,此时此刻,他的舌头突然打结了,声调也变得很不自然。
“嗨,玛蒂。我想对你说,呃……哦,他妈的。我不想说太多废话了。我们不会——他不会——登你的报道。我真的很抱歉。”
电话那头是一阵惊异的沉默。她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但不管怎么翻来覆去,意思都是一样的。
“你说不会登,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个意思?”
“就是不会登,玛蒂。不会见报。”科拉杰维斯基显然很难招架眼前的对话,他的声音里有种深切的痛苦,“很抱歉我不能跟你细说,因为是格雷亲自处理的,我自己没有看到报道本身,请相信我。但很显然你写了个很轰动的新闻,我们尊敬的总编大人觉得不能在完全确认之前就登出来。他说我们一直都是支持政府的,他可不能因为一张匿名的纸,就完全抛弃我们的方针和立场。行动之前我们必须要完全确定,现在我们不知道信息的来源,所以没法完全确定。”
“我的天哪,这张纸从他妈的哪儿来根本就不重要。不管是谁给我送来的,如果那个人知道这样做可能会让自己的名字传遍整个新闻界,那他就不会给我送来了。唯一重要的是,数据是对的,我确认过了。”
他叹了口气,“相信我,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玛蒂。我希望自己跟这件事情完全没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我只能告诉你,格雷很坚决,他不会刊登这篇报道的。”
玛蒂特别想爆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再大声咒骂那个该死的编辑。她突然很后悔选择了这么个人挤人的大堂来打电话,“让我跟格雷通个话。”
“对不起。我想他正忙着打另一个电话。”
“我在这儿等着!”
“事实上,”副总编辑的声音里满是尴尬,“我想他会一直都很忙。是他坚持让我跟你说这事的。我想他是想跟你说清楚的,玛蒂,但要等到明天。今晚你是不可能说服他的了。”
“明天就他妈的晚了!我们什么时候因为格雷在打该死的电话就冒失去一次独家报道的风险的?”玛蒂把自己的鄙视一吐为快,“我们到底想不想办好报纸了,约翰?”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副总编辑清了清嗓子,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对不起,玛蒂。”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回答。
“你他妈的去死吧,约翰!”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话。接着她把听筒重重摔了回去。不应该这么跟他说话的,但她的文章就应该被枪毙吗?她又一次拿起电话,想听听他是否还在电话那头,并告诉她这只不过是一场愚蠢的恶作剧。但她只听到那头响起冷冰冰的忙音。“他妈的!”她骂了一声,再次把听筒摔了回去。正在隔壁打电话的一个会议管理人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她凶狠地瞪了回去。“妈的!”她又故意咒骂了一声,用他刚好能听见的声音。接着她就穿过门厅,走向酒吧间。
玛蒂来到目的地时,酒保刚刚把吧台打开。她气冲冲地打开包,拿出一张五英镑的钞票摔在吧台上。“来杯酒!”她大声宣布,一腔怒气不知如何发泄,结果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一个人。这人比她来得还早,靠在漆得光滑无比的吧台上,显然已经在等着喝今晚的第一杯酒了。
“对不起。”她狂躁地说了声抱歉,声音里却毫无歉意。
那个酒客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年轻的女士。你说你要来杯酒。你看起来也的确需要来杯酒。我的医生跟我说,酒对身体毫无益处。但他知道什么?你不介意我这个老得能当你父亲的人做你的酒友吧?顺便介绍一下,我姓科林格里奇,查尔斯·科林格里奇先生。但请你叫我查理,大家都叫我查理。”
“好吧,查理,只要我们不谈政治。很高兴认识你。请允许我的编辑做今天的第一件体面事,请你喝上一大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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