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园已被临时征用,园主人一家老少都躲起来了,厅堂成了办案的公堂,有几个巡捕充任站堂的衙役。
踏入堂口,便看到三个中年游客,正在堂下接受最详尽,最彻底的搜身。
堂上设了临时公案,坐着三个颇具威严的人,没穿公服,非驴非马四不像。
堂下有不少人手,一个个如狼似虎,搜身的动作十分粗野,把三个游客拨弄得羞怒交加,却又敢怒而不敢言,不敢流露反抗的神色。
“仔细搜!”最右首那位中年人沉喝。
出来了四个人,夹住他穷搜全身,荷包,摺扇、腰带、全都呈送公案,由那位中年人仔细查看。
当然,他身上搜不出任何可疑物品。
“报你的名。”中年人开始盘话了。
“你应该识字,可不要把路引拿倒了。”他一肚子火等候时机发作,说话的口气,近乎倨傲无礼。
任何一个离家百里的人,身上必须带有路引,那是官方所发的身份证明,必须小心珍藏。万一丢掉了,那就灾情惨重。所以盗贼们作案,即使把事主的衣裤剥光取走,也必定留下路引,盗亦有道。
盘问他的中年人,手中正展阅从他荷包里取出的路引。
“不要激怒我,年轻人。”盘问他的中年人鹰目一翻,阴阴一笑:“那将是你致命的错误。”
“是你们在激怒我。”他也阴阴一笑:“我是来苏州游览的远道游客,安份守己规规矩矩。你们这些人穿着打扮,一点也不像执行公务的人,倒像一样收买路钱的强盗,诸多刁难横行霸道,你们到底是官还是匪?阁下,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姬玄华,关中人氏,咸阳。”中年人不理会他咆哮:“咱们奉命查几个大飞贼,以及一些不法之徒。你,很有嫌疑。”
“该死的!你看我像一个大飞贼吗?”他继续大叫大嚷:“我荷包里有宝泉局向江南各地皆可兑现的银票,总数不下一千六百两纹银,我有花不完的钱来花花世界游玩,犯得着做贼。没知识。”
“就凭你能举手制住妙剑范光超,轻易勾搭上女妖镜花水月,就不配冒充游花花世界的公子少爷,你的武功天下大可去得。”
“混蛋!你们的消息真灵通呢。”他口中仍然不干不净:“我明白了,你们拦河截江,劳师动众,是冲我姬玄华而来的。”
“你少臭美,除非你是名震天下的四大飞贼。”
“我是吗?”
“不久自知,指认的人不久便赶到。在下必须先扣押你,你最好不要妄图侥幸打主意逃走。你对付得了妙剑,应付得了两女妖,但你绝对难在这里撒野,这里最少有一半人,武功比妙剑和两女妖高明三倍。”中年人等于是警告恐吓,意图打消他逃走或异动的念头,举手丢下他的荷包、摺扇、腰带:“带至一旁,看住他。”
四个人将他夹住,推至右堂口等候来人指认。那三位游客,却被带入后堂加以囚禁。
他刚整理腰带,堂口出现四名大汉,簇拥着穿云玉燕母女,声势浩大一拥而入。
母女俩也看到了他,颇感意外。
坐在临时公案中间的中年人,眼神一动倏然站起。
“高夫人吗?”中年人惊问。
“你……”穿云玉燕一怔:“九霄鹏丘三爷丘世杰?你怎会在这里?”
九霄鹏丘世杰,二十年前年轻一代的风云人物,侠名四播的剑客,二十年后依然盛誉不衰,只不过已经不是风云人物了。
这是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风云人物随时都可能被他人所取代。
九霄鹏与五岳狂客、乾坤一剑、生死一笔这些人,是早年同一代的高手人物,目下的名宿。
说难听些,他们都是过了气的风云人物。
乾坤一剑做了东厂的走狗档头,不保晚节。
九霄鹏也是侠义道名宿,以目下的情景揣测,必定也步乾坤一剑的后尘:不保晚节。
侠义道人士如果为了伸张正义,替蒙冤负屈者打抱不平,与官府暂时合作是正常的事,不能算不保晚节。但公然替官府办事为所欲为,那就有失侠义身份了,那是所谓正道人士的事,正道人士任职巡捕或捕快执法理直气壮。
侠义道人士与正道人士,是截然不同的两码子事,弄混淆了贻笑大方,侠义道人士是不理会天理国法人情的,正道人士却必须奉公守法行不越轨。
九霄鹏举手一挥,押解母女两的四大汉,一言不发扭头便走,匆匆出堂走了。
“为俗务所羁,目下在巡抚衙门有一份差事。”九霄鹏脸一红,匆匆离案疾趋堂下:
“好教高夫人见笑,在下实在事非得已。高夫人为何化装易容?仅在脸上施色药是不够的。
这位小姑娘是……”
“小女高黛。”穿云王燕油然兴起戒心,联想到不久前行凶的乾坤一剑:“丘三爷,是乾坤一剑姓解的,把你安排在这里……”
“哦!解老兄在东厂的老爷们手下得意。”九霄鹏淡淡一笑,笑意含有嫉妒成份:“在下不才,只能在巡抚衙门跑腿,哪能和他比?他也无权安排在下办事。”
“那你……”
“带一些人捉拿天下四飞贼,听说四飞贼不约而同到了苏州。最近又来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旱天雷,把咱们这些人累得人仰马翻。高夫人,贤母女怎么化装易容远来江南?”
“与京师来的档头有些恩怨清理。”
“哎呀!”
“丘三爷没和他们合作?”穿云玉燕心中一宽。
“目前还没有,他们人手足。”
“以后呢?”
“这……高夫人,放弃吧!”九霄鹏苦笑:“一旦……你也许知道,毛巡抚即使大胆,也不敢有逆京师来的人,早晚会役使咱们这些人替档头卖命的。目下我的人只负责替他们追查民变时在公堂杀死专使的凶手费文裕,被逼得焦头烂额,苦不堪言。民变已经过了三个月,那一掌拍死专使神剑晁庆的凶手,恐怕已经远出万里外了,逼咱们在苏州找线索,岂不是有意糟蹋人吗?高夫人,务请赶快远离苏州,东厂那位领队的挡头生死一笔万豪,阴险恶毒功臻化境,惹不得。”
“这个……”
“我招呼河下的快船,送贤母女离开,请随我来。”九霄鹏诚恳地说,伸手欠身送客动身。
“姓丘的,为何不放我走?”旱天雷冒火地大叫:“你这副欺善怕恶的走狗嘴脸,看了实在倒尽胃口。”
“先把他打个半死!”九霄鹏暴跳如雷怒吼:“弄断他的手脚,敲掉他满口狗牙……”
突变倏生,堂下大乱。
四个人看守着他,两个几乎贴身而立,随时皆可以动手摆布他,派四个人表示对他相当看重。
既然知道他挫折了妙剑,派出看守他的人,武功决不比妙剑差多少,派四个至少可抵三个妙剑,应该说可以任意摆布他了。
四个人刚应声发动,他却抢先了一步,双手一分,立即传出叫痛声,两个大汉似乎无缘无故向外飞,飞掷而起越过另两名大汉身侧。
再两声惊叫,另两个也飞掷而起。
四个人,似乎在刹那间被扔飞了,人影急冲而上,猛扑仍在暴跳如雷的九霄鹏。
九霄鹏骇然闭嘴,大喝一声连环三劈掌击出,掌出风雷乍起,内力排涌如潮。
他一声长笑,双手左封右拨,把三记力道千钩的劈掌急剧化解拨出偏门,四两拨千斤柔劲极为怪异,毫不费劲正面切入,右掌反拂,拂在九霄鹏的右臂下如击败革,劲气迸发却无声无息,与九霄鹏掌出风雷发的刚劲完全不同,一刚一柔接触,胜负立判。
嗯了一声,九霄鹏疾退三步几乎摔倒。
任何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皆可以看出这掌背一击,距离既近力道无从发挥,也没击中要害。像九霄鹏这种内功将修至化境的高手,绝对不在乎这一击,这比掸掉身上灰尘的力道重不了多少。可是,九霄鹏却受不了这一击,不但震退了三步,脸上惊诧痛苦的表情显而易见,可知所受的打击,在精神与肉体上,皆受到相当沉重的震憾和伤害。
看九宵鹏失措惊骇的神情,便知道决难经受他跟上的后续攻击。
他跨出一步便跟上了,立掌作势吐出。
斜刺里伸来一只洁白的晶莹小手,与脸上淡褐风霜颜色截然不同的女性小手。
比起他巨灵之掌,小手几乎小了一倍,纤弱柔软十倍,怎能承受巨灵之掌打击?双掌如果接触,小手即使不碎裂,也将成为一团烂肉。
一声奇异的响声传出,人影倏然中分。
九霄鹏似乎受到更猛烈的力道所触及,倏然急退两步几乎再次摔倒。
旱天雷也退了两步,脸色一变。
高黛斜退两步,亮晶晶的明眸可看出惊讶的神情。
空间里,可以感觉出一种奇异的力道,形成一团流动的气旋,略一纠缠随即迸散。四周的人,都可先以感受到迸散气流的撼动,相距最近的人,甚至出现袖角和衣袂的掀动。
识货的人已心中明白,高黛令人难以置信的怪异奇功,与旱天雷的神功异劲,曾经雷霆万钧的接触,但在外表却看不出一击的痕迹,仅双掌曾经不着痕迹地沾了一下而已。
双方都感到意外,同被对方的神功异劲所惊。
突然间碰上意外高明的对手,惊讶是意料中事。
同时,逞强的意识也随之爆发。每个武功出类拔萃的高手,都不肯承认自己比人低一等,即使已经感觉出有点技不如人,也不肯认输。
一声冷叱,高黛有点不甘心,声发身动,一掌吐出发起更猛烈的强攻,劲道增加了一倍,要争取强者的地位。先前她仅用了三成劲道,意在阻止旱天雷向九霄鹏追击,是消极性的出手,这次要积极抢攻了。
旱天雷也冷哼一声,巨掌疾伸。
两人用的都是近乎至柔的神奇内功,掌出没有浑雄的气势流露,似乎仅在作巧劲的接触,看不出外露的劲道。四周旁观的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也认为两人无意以真才实学相搏,而是示威性的试探过招。
双掌相距仍有近尺距离,蓦地劲流迸爆,强烈的气旋发出呼啸声,两人的马步同时撼动,同向后挫,似乎被两只看不见的巨手,分别将两人推开。
站得最近的穿云玉燕和九霄鹏,也受到强劲的力道所撼动,气血一沉,急向后退了两三步。
“玄阴大真力。”旱天雷讶然惊呼,他脸色一沉:“你是昊天一道的门人子弟,那老杂毛传艺给你大概没藏私。好哇!再来两记狠的。”
一语道出武功的源流,高黛心中一惊。
一进马步,旱天雷的掌徐徐引出。
他身后的两名大汉,不自量地悄然扑上,一勒手一钩臂,要乘机从背后捉住他。
身形微旋,他双手微挥。
“哎……”两大汉同声惊叫,斜飞而起,砰砰两声大震,在众人惊慌走避声中,摔翻在地挣扎难起,吃足了苦头。
“谁要再卑劣地插手,在下要他生死两难。”他虎目怒睁,扫了四周的人一眼,最后目光回到高黛身上:“小女人,这里足以施展,咱们可以放手一搏,你可别替昊天一道丢脸。”
九霄鹏哼了一声,举手一挥,挥退四周跃然欲动的同伴,一声剑吟,长剑出鞘。
“高姑娘请退,这是我的事。”九霄鹏移步挡在高黛身前沉声说:“姓姬的,这里由不得你撒野,你已犯禁,我要逮捕你。”
“阁下,你吓不了我。”他快速地解下腰带,熟练地绞成四股的三尺布条卷:“就算你做了巡抚署的狗爪子,巡抚署也无权拦江设禁,这是长洲县衙门的事,你们这些人本身就犯了禁。好,你这老混蛋敢在法,我就陪你玩法,玩真的。”
“你……”
“我敢挺起胸膛遨游天下,当然有见过世面的能耐,苏州不是龙潭虎穴,我不信这里是无法无天的地方,惹火了我,我会把苏州闹个血流成河。挺剑上,阁下。”
本来是软的四股腰带,向上一抬,却成了坚硬的棍状物,一拂之下,传出隐隐风雷声。
九霄鹏心中一虚,有点失措……堂上堂下足有二十名高手同伴,园外的人更多,但碰上了武功深不可测的可怕高手,人多反而是累赘,只要一发动,必定群情激动,情绪难以控制,势将引起混战。
虎入羊群,死伤必定惨重,后果令人不寒而栗,怎付得起惨重的代价?
正感到进退两难,厅外人声传入,六个气概不凡的人,神气地踏入厅门。
“怎么一回事?”领先入厅的中年人,豹头环眼身材高壮,声如洪钟,锐利的目光落在旱天雷身上:“丘兄,这个小辈用布带对付你的剑?”
穿云玉燕母女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互相一打眼色,悄然向外退。她们不屑于与官府并肩站,本来就不该插手管九霄鹏的事,目下九霄鹏的大援赶到,母女俩应该放聪明些置身事外。
“这小辈顽强无礼,不受管制妄想撒野。”九霄鹏脸一红,赶忙收剑:“武功深不可测,兄弟用剑也不见得能对付得了他。”
“是吗?他是……”
“他叫姬玄华……”
“哦,就是他?”这人再狠瞪了旱天雷一眼:“织造署那边的人,不久前传来口信,要咱们的人不必管这小辈的事,说这小辈与他们的人有关。”
“与镜花水月两妖女有关,哼!”九霄鹏愤然说:“两女妖在虎丘……”
“不谈这些无趣的事,叫他滚。”这人显然对落脚在织造署的东厂老爷们没有好感,但又无可奈何,两女妖是东厂特务们的爪牙:“可疑的人目下囚在后堂看守,其中是否有四飞贼,得等罗兄几位前来指认了,只有诸位曾经见过四飞贼,我这些人对四飞贼毫无印象。”
“好,带我去看看。”
“兄弟领路。”九霄鹏讨好地亲自领路,临行狠瞪了旱天雷一眼:“你还不滚?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你最好早离疆界,哼!”
“姬某刚到苏州,不玩够了绝不会早离疆界。”旱天雷一面向外走一面说:“你最好离开姬某远一点,希望今后永远不再碰头。”
他出了厅,后面穿云玉燕母女也见机跟出。
有人跟在后面,用手势发出信号,不再有人出面留难,任由他们走向园外的码头。
他一直不曾扭头回顾,不怕母女俩在他身后弄鬼。
胥门码头最繁荣,规模也最大,也是运河来的船只停泊区,船只可沿胥江驶入运河,绕入城,便是百花洲码头。
吴中老店位于码头后面的百花州长街,傍晚时分这一带灯火通明,没有夜禁。尤其是近南城角一带风月区,河上画船笙歌彻夜,岸上坊间舞影终宵。
江南春酒楼,就位于风月区的北端临界处,有了几分酒意的人,走几步便可寻芳揽胜。
酒楼有连三间的华丽店面,楼上分为七间,每一间都可容纳二十桌座头,每一桌皆可用画屏隔开,所以酒客不但可携女眷登临,也可召歌舞姬陪侍作乐。该楼的酒菜在苏州颇有名气,酒客其实不怎么高级,只要有钱就可以光顾,主要的顾主是船上的远道游客,龙蛇混杂形形色色,真正有身份的人反而却步,宁可到别的酒楼快活。
天黑城门关闭断绝交通,因此城内的仕绅巨豪,事实上只能光顾这些酒楼,城内的高级酒楼多得很呢!用不着跑出城外鬼混,虽则城外另有风味。
姬玄华一回客店,便请店伙替他到江南春订座,指定要临河的近窗雅座,用画屏隔成厢座。所要请的是女客,当然必须订厢座。
他本能地感觉出,自返店的一刻,便有一人在他附近窥伺了,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有心人的监视下无所遁形,监视的眼线而且不止一两个。
他一点也不介意,不在乎。在苏州,只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大盗旱天雷。
旋风万雄,是他一年前所结交的血性朋友。
风雨雷电,都是民间敬畏的难测神明,连官府也专门建祠祭祀,公然倡导迷信。
最近十年,出了四个以风雨雷电为绰号,有意亵渎神明,亦正亦邪的江湖怪杰。
旋风、暴雨、惊雷、骤电。
旋风万雄,七年来声威日盛。
旱天雷,是最近两年崛起的江湖新秀,一鸣惊人,声威已经与行道十年的惊雷并驾齐驱了。
江湖上又多了一个以雷为绰号的人,但旱天雷不是怪杰,而是公然自称江洋大盗的匪徒,声威如旭日初升的可怕人物。
至于姬玄华,谁也不知道他是老几。
他与旋风万雄的交情,是一年前的一次生死关头,在血腥中建立的,可以说是生死交情。
那是发生在徐州府的事,旋风万雄与大河两岸第一黑道大豪,追魂羽箭洪深结了不解之仇,受到追魂羽箭的大批爪牙围攻,生死在呼吸之间,浑身上下受伤甚重,恰好碰上行脚徐州的旱天雷,从刀山剑海中杀出重围。
那时,旱天雷化名为纪光华,是年纪的纪,而非姬姓的姬。惺惺相惜,旱天雷透露了身份:旱天雷。
这次,他俩在南京相逢,旋风万雄要到苏州,打听朋友的下落,两人便结伴同行,风与雷走在一起。
旋风万雄是老江湖,有不少朋友,自告奋勇替他打点、掩护,供给消息。
但两人各办各的事,并不经常在一起。
旋风万雄找朋友的事还没着落,正在积极打听调查,偶或与他走在一起,大多数时间分头办事各忙各的,走在一起也不结伴同行,各有不同身份掩护。
他在江南春设筵宴请两女妖,不想有旋风万雄在场。
掌灯时分他便到了江南春,店伙客气地把他领至楼上雅座,先替他沏上一壶好茶,酒菜须等宾客莅临再上桌。
这一间食厅几乎每一座皆用屏风隔开,人声嘈杂,看来已有八九成满座,不时可以听到悦耳的燕语莺声,在那些粗俗的特大号嗓门压抑下,依然显得悦耳动听,让一些男酒客想入非非。
他一面品茗,一面留心左右两厢的动静。两厢的酒客不多,各有三四个男的,和两三个嗓音特别俏甜的女人,不时传出诱人的打情骂俏声浪,似乎都是远道来游苏州的游客,召来粉头陪酒而已。
他不在乎有人盯梢监视。要知彼,就必须与“彼”保持接触。
他希望知道忠贤普惠祠内外的警卫情形,那附近到底布置了多少高手名宿?如果走狗们对他不理不睬,他怎能获得正确的消息?糊里糊涂硬闯,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
估计中,左右厢的食客决不单纯。
他能平安离开逸园,定然是两女妖已经向巡抚署的人打过招呼,已证明两女妖是东厂那些人的爪牙,或者是织造署李太监的走狗,可以压得住毛巡抚的帮凶,可知东厂那些特务的权势,在苏州是至高无上的。
那么,左右厢那些盯梢的人,不会是巡抚署的帮凶了,应该是两女妖的同伴。
当然他并不知道估计是否正确,而且他也不认识东厂特务的爪牙。出道两载,他所认识的高手名宿为数有限,所以他必须小心地调查,知己不知彼是十分危险的事。
当店伙将镜花妖韩素英引入厢座,他情不自禁脱口发出惊叹声。
“下凡的仙女走错地方了。”他确是出于由衷的赞美,虽则语气有点浮滑:“在下是三生有幸。”
“油嘴滑舌,哼!”镜花妖妩媚的白了他一眼,语音腻腻地撩人情欲:“我是妖,不是仙女。”
“我这种凡夫俗子,不信天地鬼神,心目中也就没有妖或仙女之分,只知道你是如此美丽动人的可爱姑娘,这就够了。”他亲热地挽了镜花妖排排坐,向店伙挥手示意上酒菜:
“杨小姐呢?她……”
“她有事,不能来。”镜花妖笑吟吟睥睨着他:“你也喜欢她吗?”
“你认为我打娥皇女英的滥主意?算了吧!”
“何不说粗俗些?一箭双雕人人都懂,懂娥皇女英的人就没有几个了。说真的,她对你甚有好感,评价甚高,要不是有事牵住了,她那肯轻易放过和你亲近的机会?改天,她会找机会和你聚一聚。”
两女妖经常结伴遨游江湖,情如姐妹,甚至比姐妹更亲,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包括共享心爱的情人。
镜花妖今晚打扮得十分出色,人本来就生得美,虽说实际的青春该称为徐娘,风韵不但犹存,艳冶甚且过之。薄施脂粉,灯光下更为娇媚动人。珠翠满头,月白连身长裙,外加珠串流苏圆团花坎肩,显得华贵而脱俗,浑身散发出醉人的幽香,与富贵人家的贵妇淑女相较毫不逊色,成熟的美丽女人应有的魅力,她都一一俱备了。
“改天,雇一艘画船游太湖,如何?我作东。”他递过一杯茶,色迷迷地凝视女妖美丽的面庞,紧吸住那双水汪汪的明眸:“素英,不要整天在刀剑血腥中浪费生命,咱们在生死门进进出出的人,也该有属于灵性的生活层面。在我的家乡,满目尽是巍峨的高山,神秘、冷酷、令人敬畏,甚至害怕。人在山里活得很难苦。到了江南,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全然陌生,而又如此可爱的世界。所以,我要尽情享受它,我期望与你共享。”
镜花妖怔怔地注视着他,深深探索他的眼神,似乎想进入他的躯体,进入他的灵魂深处,可是,深深的眼神却呈现可见的茫然。他的眼中,涌起体会心心相印意义所焕发的喜悦。他以为镜花妖了解他的心意,甚至与他同样拥有对世俗灵性一面的看法,默然相对,按理该是双方心有灵犀的美好至情流露,两颗心将进一步接近,甚至互相交融、拥有。
“你……你的话好怪。”镜花妖打破了这片刻含情脉脉相对的沉寂,深深的眼神又有了变化:“我一直生活得很如意,你不羡慕我们四周的一切?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享受人生,锦衣美食声色……”
“哦!是的,我们有足够的能力,享受声色犬马的美好人生。”他脸上焕发的喜悦神情消失了,换上了另一种快乐的神情,却饱含嘲弄的意味:“人生几何?及时行乐,瞧,酒菜来了,江南春的酒菜远近驰名,足以享口腹之欲。我这次远游江南,就是为了满足欲望而来的。”
三名店伙携了食盒,有条不紊收拾台面,整理杯盘阵列菜肴,知趣地默然退走。
“哦!你的欲望是什么?”镜花妖兴趣来了,先前茫然困惑的神色消失无踪。
“酒色财气。”他是主人,洒脱地斟酒微笑:“这是男人最简单、最热切的欲望。”他举杯:“敬你,韩小姐,为你我萍水相逢,意气相投干杯。”
一口喝干一杯花雕,他一声豪笑再次斟酒。
酒过三巡,他豪气渐露。酒是英雄财是胆,他能喝,有钱,此时此地,有好酒好菜,有美人相伴,该是表现英雄的时候了,已有三大杯酒壮胆,正是表现豪气的好时机。
“追求满足酒色财气欲望的人,活得一定十分惬意。”镜花妖拈过酒壶替他斟酒,眉梢眼角漾溢着春情:“当然啦!首要的条件是必须有追求的能力,人才钱财就是最基本的条件。像你……”
“我,挟重金钱财足,人才一表,有充裕的闲暇时间,有……”
“你欠缺了些什么?”镜花妖抢着接口。
“我有欠缺?”他半真半假拍拍胸膛怪声问。
“不错。”
“开玩笑,我……”
“上,你没有权势人物支持;下,你没有人拥护替你效忠。姬兄弟,孤家寡人成得啥事?”
“我有朋友呀!”
“你有朋友?你说过你孤家寡人一个……”
“朋友可以随时结交呀!四海之内皆兄弟。你,不就是我新结交的朋友吗?”
“这……”
“如果没有你这位朋友关照,白天在山塘河逸园,必定有一场麻烦,大扫我游江南的兴。”他不着痕迹地拍镜花妖搁在桌上的小手掌背:“素英,谢谢你啦!”
镜花妖突然粉脸微红,只感到心跳加快,本来就对他有五七分好感,这时好感增为十分啦!心中一荡,大方地转掌握住了他的手,明眸中异彩涌现。
“哦!你真的碰上了毛巡抚的人?”镜花妖其实并没感到意外:“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替谁办事了。”
“是从那些人口中猜测的。”他抽回手:“只是还不太确定。”
“确定什么?”
“不知道你是替东厂的人办事呢!抑或是替织造太监李实效力?虽则两者并无多少不同,但其实仍有差异。东厂的人早晚要回京师的,织造署的人却长期留在苏州。居我所知,你们双方明里同心协力,骨子里却互相猜忌,有许多利害关系摆不平。你们双方,与毛巡抚的人也面和心不和,毛巡抚的人不敢不听你们的,可是心存怨恨暗地里阳奉阴违。素英,你一定了解你的处境,总有一天,毛巡抚的人会不卖你们的账,有了利害冲突,日子将十分不好过的。”
“他们不敢。”镜花妖肯定地说:“我是织造署的人,毛巡抚的人天胆,也不敢不卖我们的账。他们的人手虽然众多,但真正能派得上用场的高手为数有限,在苏州如果没有我们的人坐镇,他们什么事也办不成。如果你想在苏州玩得愉快,我可以替你引见我们的人,大家交个朋友,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是吗?孤家寡人是很危险的。”
“给我时间考虑。”他泰然自若不把引见当一回事:“刚开始四处游览,我不想打乱我游览的行程计划。哦!京师来的人中,到底有些什么惊天动地人物?”
“这……我也不清楚。”镜花妖轻摇螓首:“只知道两个贴刑官是世袭的百户,暴戾而胆怯。领队的第一号档头,是北地黑道大豪生死一笔万豪。稍有份量的有乾坤一剑解彪,勾魂无常郝宏远等等黑白道名宿,还有几个极为神秘、从不与无关的人打交道、武功深不可测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底细。不谈他们,谈你。”
“谈我?我刚出门遨游天下……”
“汉中到江南千里迢迢,总该有许多奇闻异事让我饱耳福吧!”
“呵呵!我宁可请你告诉我一些江湖奇闻,武功秘辛。算起来我算是江湖后进,你在江湖已经有相当高的地位,我该向你请益江湖情势,你肯不吝指教吗?敬你,我先干为敬,想听听你在织造署得意的杰出成就,我旅行的经历一点也不有趣。”
这番近乎奉承的话,抓到了镜花妖的痒处,借三分酒意,把在织造署年来所经历的得意事,颇为自负地一一娓娓道来。
当然,妖女不会将风流艳史说出。在官能上,他的确喜欢这个美艳娇娃,一个有心一个有意,自然情投意合,等到都有了三五分酒意,逐渐言挑目逗放浪形骸,手脚温存得其所哉。店伙计如果没得到酒客允许,决不敢冒失地闯进来,厢座是他俩的天地,百无禁忌。镜花妖是艳名四播的江湖荡女,众所周知是个罗裙松的女人,但眼界甚高,能获一亲芳泽的男士,必定是俊伟出众的人。在众多追逐裙下的人中,好像一头发春的母大虫,只有最雄壮最凶猛精力充沛的雄虎,才能获她的芳心。虎丘邂逅,妖女便动了春心,目下酒催情欲春情荡漾,投怀送抱发乱钗横,一阵阵令人怦然心动的低吟荡笑从屏风内传出,即使是天宇第一号的呆瓜,也知道厢内的光景是如何绮丽了。
右邻的厢座内,终于出来一个满脸杀气的年轻人,身材魁梧剑眉虎目,人才一表雄健骠悍,穿一袭体面的宝蓝绣云雷图案长衫,佩的剑古色斑斓。后面抢出一名中年人,神情冷森颇有慑人的气概。
“范老弟,不可鲁莽。”中年人伸手急拦沉声低喝。
“郑兄,你就别管啦!”年轻人也低声不悦地说。
“你会误事。”
“韩姑娘已经误了事。她并没积极诱劝那小辈投效,说不定反而为情所困,不顾后果跟那小辈遨游天下,咱们岂不失去得力的臂膀?”
“你也未免太抬举两妖女了,范老弟。”中年人摆出教训人的面孔:“把她们当成得力的臂膀,其他的人有何感想,在咱们的人当中,两妖女的武功名望只能算中等的,至少仅比你我高半级。小心被比咱们地位高的人听到,保证会有是非。你这么气冲冲闯进去,也几乎可以保证有是非,她的地位比你高半级,你没忘了吧?”
“我是公事公办,怕什么?我非去不可。”年轻人固执地不听劝阻,拂袖而走。
左邻的厢座,也踱出三名男女。年轻人的身影刚进入旱天雷的厢座。中年人劝阻不住年轻人,仍站在当地发怔,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也感到难堪,突然看到对面的三男女,脸色遽变正欲退入厢座走避。三男女中的一个虬须大汉,一双怪眼似铜铃,金目凶光暴射,相貌狰狞极威严。
“没你的事。”虬须大汉神气地向中年人举手一挥,示意要中年人回避。中年人一咬牙,本来就想退走,正好乘机摆脱,显然知道三男女的来历,惹不起这三个人,乖乖退入厢座。
虬须大汉再向一男一女两同伴打手势示意,三个人堵住了旱天雷的厢座屏门两侧。
姓范的年轻人,干预的借口相当堂皇:公事公办。其实,自己心中明白这与公事无关。
像鬼似的悄然进入,幽香与酒菜醉人的厢座,年轻人怒火上冲,沉不住气了,双手抱肘而立,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重重地哼了一声,进入时轻灵似猫,沉醉在男欢女爱的一双男女,似乎并没发觉有人闯入,直至听到哼声,吃了一惊同时扭头察看,看到了怒火把脸孔刺激得扭曲变形的姓范年轻人。
镜花妖不是一个重视羞耻的人,愤怒得几乎跳起来,衫裙不整也不加理会,猛地伸手抓起桌上的一只酒杯,不理会敞开的胸襟,露出半脂白玉似的上半部酥胸,母老虎的野性要发作了。
她本来是坐在旱天雷膝上的,罗裙半解胴体半裸,暴露在外的酥胸玉乳动人心魄,用口哺酒的荡态更是撩人情欲,难怪姓范的年轻人,妒火中烧难以忍受。
旱天雷的胸膛也是敞开的,瞥了闯入者一眼,泰然自若掩好胸襟,手急眼快抓住了镜花妖的手,及时阻止镜花妖将杯投出。
“阁下,你知道擅自闯入是犯忌的事吗?”旱天雷将镜花妖挽至身后,盯着年轻人邪笑着说:“你该知道这种酒楼,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你希望看到何种情景?我要求阁下解释。
不然……”
“不然又怎样?”年轻人傲然反问。
“你会被赶狗一样踢出去。”
“是吗?谅你也不敢……”
眼一花,旱天雷已经贴身而立伸手可及。妒火中烧的人,是不讲理性的。年轻人反应超人,事先已知道旱天雷了得,怎敢大意?人影一现,不假思索立即出手,云龙现爪劈胸便抓,望影出招速度骇人,这一抓快如电光石火,虽说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但瞬间爆发的劲道十分惊人。
用爪攻击胸部,没有多少作用,即使能造成伤害也不严重,人的胸部是最强韧的部位。
但如果手指能练成坚若钢钩,又当别论,摧毁胸骨抓出心肺,一抓便死。爪功没修至无坚不摧的境界只能抓住对方的衣襟示威,自己反而容易受到致命的反击。因此使用云龙现爪攻击,外表像是攻击胸膛,其实却是以五官和咽喉为目标,爪上功力的深浅可决定伤害的程度。年轻人这一爪,极见功力,如被抓中,五指皆可能贯胸裂骨。
旱天雷的手,却快了那么一刹那,左手闪电似的扣住了对方的脉门向外拉,右手同时击出。连站在身侧整衣裙的镜花妖,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太快了,速度到达某种极限,人的视觉是会扭曲或走样的,所以说目击的事不一定是真实的。
耳光声清脆,人影暴退,砰一声大震,震倒了一排大屏风。
是姓范的年轻人,被两耳光打得天昏地黑,急急后退而引起的暴乱,屏风一撞即倒。
“凭你这种货色,也敢充人样争风吃醋呀?”旱天雷双手叉腰,摆出泼野狂傲的姿态发威:“你如果拔剑,我一定弄断你一双狗爪子,说一不二,哼!”
姓范的年轻人眼前发黑,狂乱地作势拔剑,闻声心中一凛,剑拔不出来。楼上一乱,各食厢均有人探头外出察看。
外面等在两侧的三男女,几乎被倒下的屏风波及,幸好闪退及时,也被猝发的情势吓了一跳。
旱天雷似乎早已知道屏外有人窥伺,看到三男女并没感到惊讶,仅若无其事瞥了三男女一眼,心中早已认定这三个人,是年轻人的党羽,心理上已有接受对方进一步挑衅的准备。
“范斌,再不识相逞强,不会有好处的,认了吧!”那位皮肤妖嫩,曲线玲珑诱人的少妇,用怜悯的口吻相劝:“你差得太远了,仅比妙剑你那位同宗范光超高明一分半分,在这姓姬的手下,决无一分半分胜算,和他争风肯定会被打破头的。”
这位年轻人范斌,武功的确比妙剑范光超高明三分两分,而非一分半分,所以并没把旱天雷看成劲敌,因而大意挨了两耳光。
妙剑范光超,也是一照面便栽了的。妙剑范光超是名剑客,妙手飞虹范斌则是江湖十俊彦之一。俊彦,表示是当代人才武功皆出类拔萃的人,在江湖大有来头,颇有名望的年轻高手,妙手飞虹绰号,表示手上功夫非常灵巧神妙,剑出如飞虹,剑术的造诣超人一等。今晚,妙手经不起考验,一爪抢攻,反而莫名其妙挨了两耳光。
“女人祸水。”为首的虬须大汉冷冷地讽刺,目光轻藐地落在发乱钗横的镜花妖身上。
“你说什么?”旱天雷虎目怒睁,狠盯着虬须大汉,十足表现出维护女伴的争风者神情:“你这家伙说话不干不净,毫无风度,十分可恶。老兄,你得把话吞回去。”
要闹出众所周知的事故,必须闹大些,惟恐天下不乱,是扬名立万引起注意的终南捷径。此时此地,他非将事故扩大不可,其中当然牵涉到颜面与利害,他岂能让镜花妖在大庭广众间受辱?何况镜花妖是他的女伴,他非出头不可。语出如风,哪能吞回去?分明有意激怒对方,也表示吃定了虬须大汉。
虬须大汉果然激怒得无名火发,像是吞下了一桶火药,铜铃眼怒张,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一声怒吼,虬须大汉挫马步虚空发拳,出手便是可怕的拳攻,有点像火候精纯的少林绝技百步打空,拳出劲发声如殷雷。连环三拳,风吼雷鸣。
旱天雷左闪右移,每一拳皆击中他的虚影,身后,食桌在可远及丈二的拳劲中崩坍破碎,酒菜食具一团糟,响声震耳。每闪一拳,他的身形便拉近一步。虬须大汉在丈外连续发拳,三拳势落人已近身。
“老丁小心……”美丽的少妇看出危机,急叫着从斜刺里截出,右手大袖一抖,红光耀目生花,刺鼻的古怪烟硝味四散,热流八方涌发。旱天雷一惊,向下一伏。
“哎……”虬须大汉惊叫,翻出丈外,砰然大震声中,撞倒了另一厢座的屏风,里面的男女食客一阵惊叫,惶然走避,全楼大乱,红男绿女争相走避。是被旱大雷用腿扫飞的,不但扫飞了虬须大汉,也避开了少妇喷出的袖底火球袭击,虬须大汉老丁的三拳毫无作用。
他身形倏然回复挺立,手中多了一只滚散的酒杯,双手一动,酒杯在他手中被捏成五六块瓷片。
那位生了一张三角脸的中年人,这瞬间双手齐扬,利器破风声乍起,电虹带着厉啸接二连三破空疾射,以旱天雷为中心汇聚。
所有的变化,似乎在刹那间发生,虬须大汉三男女的连续攻击配合紧密,走道地方狭小躲闪受到限制,想逃过大劫难似登天。
同伴遇险,虬须大汉三男女已动了杀机,每一击皆志在追魂夺命,手下绝情。旱天雷的五六块瓷片,分向少妇和三角脸中年人抛,像几只活的娥蝶,旋舞着飞出。三枚断魂钉,就在这瞬衔尾到达,穿透他的身影,贯入对面的窗台。
他的身影突然幻没,微风飒然,座内灯火全灭,只有走道的灯光可辨景物,少妇与三角脸中年人,全神贯注躲避飞舞而至的瓷片,不曾发觉他是如何脱走的,还以为他已经被断魂钉击倒了。
楼板上没有他的形影,三枚断魂钉并没击中目标。瓷片也伤不了人,只是扰乱性的诱饵。镜花妖躲在一旁发怔,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不见了。
虬须大汉老丁爬起,脚下有点不稳。
“人呢?”虬须大汉厉声吼叫。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惊疑的神情明显。三角脸中年人不死心,进入厢座内满地乱找,似乎想从破桌碎屏中,找出被击毙的尸体。
“人走掉了。”少妇沮丧地说:“这小辈的武功身手,比咱们所预估的份量高三倍,或者五倍。老丁,咱们算是栽了。”
虬须大汉老丁的铜铃眼,凶狠地投落在妙手飞虹身上,虬须戟立,怒火炽盛。
“都是你们误事。”老丁怒叫:“该死!”
妙手飞虹双颊红肿,出现左右各四根指痕,双目仍然视觉不曾恢复,差愤交加豪气全消。
“丁如山,你怎么颠黑白怪起我们来了?”镜花妖鼓起勇气,挺身而出沉声分辩:“这本来是我们和姓姬的事,你们无端插手弄巧反拙,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居然怪起我们来了,太过份了吧?”
“你给我闭嘴!”虬须中年人丁如山沉叱:“咱们的事你们少管。”
“你却管我们的事。”镜花妖大声抗议。
“泼妇,你认为我们管不了,或者无权管你们?”丁如山咄咄逼人。
“这……”
“天下事本座都可以管。”
“这可是我们的私事……”镜花妖气沮,但语气却急剧地软弱下来。
镜花妖是织造太监李实的走狗,丁如山这人,却是东厂的鹰犬,先天上地位就差一级。
织造太监是国贼魏忠贤的奴才,魏忠贤是东厂事实上的主子。目下在苏州,东厂这些专使是太上皇,掌生杀大权的皇家特务,走狗奴才怎敢拂逆反抗?
“牵涉到我们,就不是你们的私事了。”丁如山盛气凌人,态度骄横傲慢。
“怎会牵涉到你们?”镜花妖吃了一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特务们如果横下了心给她安罪名,她铁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咱们从京师南下,共来了三批人,颁下紧急搏杀令,不惜任何代价,搏杀上次民变,杀了专使的凶手费文裕。先来的两批人,迄今音讯全无,下落不明,可能已遭了毒手。本座奉万总管金谕,侦查这个姓姬的人。万总管怀疑他是费文裕,本座负责带他去让万总管盘诘。你两个不要脸的男女闹出争风的窝囊事故,被他提高警觉逃掉了,本座找你,你不愿意?”
“不要在本姑娘面前作威作福,阁下。”镜花妖忍无可忍,把心一横冷然说:“你神拳铁掌丁如山,只是东厂的一个小档头,在江湖道上,你还算不上是什么人物。我镜花妖冲重赏份上,投效织造署贪图一些好处,去留有绝对的自由,大不了本姑娘拍拍腿走路,你们奈何不了我。不要欺人太甚,阁下。范斌,我们走,今晚的事晦气已极,咱们认了。”
她态度转为强硬,神拳铁掌三男女还真不敢再发威,毕竟自己理不直气不壮,惹火了她不会有好处,反而伤了和气结怨积仇。两人不走通道,干脆跳窗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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