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影视小说 ›› 终身最爱2 ›› 第19章 心之所归
裴欢这一次可真是松了心,不管不顾地睡了很长一觉。
她从华绍亭离家那天开始就悬着一颗心周旋,几乎没能有一天安眠,因此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她因为长期疲惫和低血糖晕过去,输液之后好了不少,只是实在太困,昏昏沉沉地觉得浑身酸痛乏力,脑袋格外沉重,于是困乏到醒不过来。
后来她还记得自己连着做了好几场梦,从年少到白首,恨不得凭空过了好几辈子,这才好不容易觉得把没睡的觉都补够了。
人经历过长久的睡眠,即将清醒的时候,会因为不清楚时间而突然有些迷茫。
所以她睁开眼,盯着病房里厚重遮光的窗帘看了好久,才觉出来应该已经是白天了。
她揉着眼睛想坐起来,身侧一双手就伸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病房里为了让她安睡,没有开灯,也屏蔽掉窗外的日光,她甚至什么都看不清,不过这手下熟悉的力度,她就知道是华绍亭,于是顺着他的手攀上去,趴到他怀里。
她听见华绍亭长长地了叹口气,她抬头想说什么却已经被他吻住。这种时候,语言总显得多余。她瞬间整颗心都安稳下来,在他怀里舒展开手脚,忽然抱住他的头,往后仰着,把他也带倒在病床上。
华绍亭笑了,又揉了揉她的脸,看她突然睡醒了,迷迷糊糊地近似撒娇,一颗心都软了。
他的裴裴啊,这么大个人了,也总是像只猫似的,只有这样刚睡醒的时候脾气最乖顺。她要把脸埋在他肩上,轻轻对他说了一句:“你总算回来了。”
说着说着,裴欢还幼稚地抓过他的手拍拍自己,一脸认真地说:“打我一下,让我看看疼不疼,不会是梦吧?”
她怕就怕再一睁眼他又不知道天涯何处,总有二十年的经年旧怨要去解决,于是她还真想着要确定,一下力气重了,非要拉他过去打一下。
他哪还下得去手,环着她的腰把人抱紧了,裴欢闷声笑,于是两个人谁也不去把窗帘拉开,就只是静静地在黑暗里躺着。
她侧过身看他,华绍亭那一双眼睛格外分明,是她在暗处唯一能看见的光,她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勾他的眉目,前前后后分别这么多天,她也只剩下这几句:“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保重身体,行不行?”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缠着她的指尖,变成了一个安慰的姿势。
裴欢又长出了一口气,黑暗之中人的其他感官无限放大,她闻见他身上经年浸透了的香木味道,最终把脸凑过去,和他贴在一处,很快就连呼吸都叠在耳畔。
她要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听着他,一分一秒也不能少。
她像是拿住把柄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别人做不到的事,你也不做了;别人管不了的恩怨,你也别碰。哪怕天塌了,就让它塌吧。”
就像现在这样,他们两个人只是躺在一个空荡荡的病房里,安安静静拥抱着躺一会儿,都是最幸福的片刻。
真实的情感总是朴素的,朴素到更精彩的点缀都嫌多余,只需要把这一刻无限延伸,恍惚百年,一起拥抱着走到天塌地陷的时候,也无所畏惧。
华绍亭的笑声很轻,但让人听着总算呼吸顺畅,不像之前看着那么难受了,他答应她说:“是,夫人,以后家里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他说得好听,可她听这样的保证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于是裴欢躺了一会儿,实在觉得生气,又狠狠去捶他肩膀说:“其实当天兰坊的人已经追过去了,再等一等就能把暄园的下人都制住,你何苦非要把韩婼逼走,闹出一场车祸。”她说着说着声音又有些发抖,好半天才又继续说道:“也是万幸,不然那么大的冲击力,万一出点什么事……”
华绍亭摇头,想起自己那天和韩婼在暄园里三言两语不欢而散,他曾经找到过去后院的路,转了一圈,知道韩婼早有准备。
“她早就不想活了,打算最后拉着我们所有人一起死。”他必须要把韩婼逼出去,否则就算后来有敬兰会的人找过去,一旦受了刺激,她就要在园子里和大家同归于尽。“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大量的汽油,一直存在园子后边。”
暄园是早晚都要烧掉的,区别只是谁来点火而已。
裴欢听见这话不由自主倒抽一口气,也就是说华绍亭早早看出事情不对,韩婼千辛万苦把他们都引过去,除了翻出二十年前那场冤案之外,最后还想拖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但他什么也不说,也没让任何人看出来,直到最后眼看裴欢突然闯过来,他才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不能让裴欢涉险,于是他马上把韩婼带走,用这么极端的办法,让她不能回去动手纵火。
这世界上所求皆所愿,人人都以为韩婼求报仇,但实际她的人生早就在二十年前被彻底毁掉了,她多出来的这些日子,苦苦熬着再看尘世一眼,也不过想要一个陪伴。
那些认识她的人,都该陪着她一起走。
她丧心病狂,却也天真如此。
裴欢曾经对那个女人的故事生出过某种恻隐,此时此刻,却又觉得不寒而栗。
窗帘露出一条仅有的缝隙,远处的云兜兜转转,忽然被吹散了,光彻底透了进来。
裴欢慢慢坐起来,坐在床边把头发梳起来,她又过去先把病房里的壁灯打开,让华绍亭的眼睛能够逐渐适应光亮。
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了,他守了她快一天的时间,寸步不离。
她觉得自己浑身好多了,又反过去再去照顾他,两个人来来回回,都觉得自己可笑。
华绍亭逗她说:“知道隋远背后说什么吗,说咱们两个每天老夫老妻的,像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日子。”
裴欢低头看他手臂上的伤口,确定没事了总算放心,又低声说:“那有什么不好?”她终于把窗帘都打开,日光一下子充斥在病房里,这下总算让人重新找回了日夜。
她靠在窗边,身上穿的是医院里统一的淡粉色住院服,衬得脸色格外温柔。她随手乱抓着梳起来的头发,散下来三两缕,又刚好落在锁骨上,明明睡了这么久,素着一张脸,却总有些艳丽的眉眼。
她回身看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笑着说了一句:“五十年?到时候我都快八十岁了,谁还想那么远的事,我也不敢求那么久。”她自己并不难过,就只是随口说一说,“多久都好,我只想陪着你,今天明天……陪着你到最后一天。”
华绍亭一直也没说什么,他靠在床边,抬眼盯着裴欢看了很久,似乎是觉得她此时此刻这么素净的样子也很美,于是看得她又低头笑。
其实华先生走神了,他并不觉得感慨,他只是在琢磨人与人之间这种直白又简单的吸引力,有时候真是道难解的谜。
裴欢在他眼里总是迷人的,比如此刻,她就这么逆着窗外的阳光,坐在病床上,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他就觉得真要把她好好藏起来。
面前的人于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关乎陪伴长短或是有多少旧事值得留恋……这可能就是爱人的意义,让他珍视如命,总惹岁月动容,也就显得余生这样短。
他不想浪费时间再犹豫,动了动手脚坐起来,伸手对她说:“走吧,裴裴,我们回家。”
他们很快一起出院,回去的路上决定直接去接女儿。一行人上车之后,华绍亭就吩咐隋远,让他提前去和陆远柯那边打好招呼。
这段时间陆远柯还真的踏踏实实扮演着保姆的角色,好几天没出去乱走。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和小姑娘在家玩游戏,两个人拿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玩得完全忘了时间。
笙笙一听妈妈要来接她,眼睛一下就亮了,放下手里的东西不玩了,跳起来问他:“我爸呢?爸爸怎么样了?”
陆远柯不知道外边出了什么事,不过听隋大夫的口气,显然一切平安,不会有什么意外,于是他就捏着笙笙的小脸说:“你个小丫头都没事,你爸能有什么事,大家都很好。”
他说完回身去收拾东西,指着餐桌还有沙发和她说:“快点,你要回家了,他们很快就来了,去把你自己的东西拿好。”
笙笙迅速跑过去把iPad和随身的东西都塞进了书包,小女孩一看就是小时候在福利院养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非常讲规矩,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那些胡乱撒娇或是故意捣乱的毛病,几天下来,她让陆远柯觉得十分省心。
他跟笙笙说完,自己却没顾上干什么,一个人跑到厨房去点了根烟。
他忽然想到屋里有小孩,又开了窗户和抽油烟机通风,可是味道一上来,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挣扎了一下,最终把烟掐了,还是没抽。
算了,只剩最后这一会儿了,只要他坚持到笙笙的家里人把她接走,他就算功成身退,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
同时也就代表着,他从此自由了。
真正到了这一天,陆远柯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难过,他对着洗手池把灰烬都冲掉,回身一出去,正对上笙笙。小女孩抱着自己的书包,坐在餐桌旁边,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看过来,忽然问他:“叔叔,你好像不太高兴。”
陆远柯一脸奇怪,挠挠头,尴尬地问她:“你哪看出来我不高兴了?”
“你这么多天都没抽过烟。”她小大人似的歪头看看他,还跟他说,“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没关系啊,你救了我,我跟妈妈说,你可以到我家来找我玩。”
这下他真笑了,直冲她摇头,说:“饶了我吧小祖宗,我保你这几天平安,一会儿把你还回去,我也要回家了。”
笙笙点头笑了,问他:“叔叔住在什么地方?”
陆远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走到餐桌边,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听说是在叶城吧,我不记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家在哪里,他们有各种说法,但我都不太信。”
毕竟每个人都不会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外人。陆远柯不想靠别人来描述自己,他想等自己想起来,但是已经等了这么久,像他这样逃避地生活,永远没法找回过去的记忆。
所以他心里很矛盾,一个因为外伤而导致记忆缺失的人,一方面太想弄清楚自己是谁,一方面又因为那场事故是被追杀才导致的,让他无限恐惧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怕答案会让现在的他根本无法接受,那可能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那还不如不去找,只要他一天不知道答案,就还有无数种可能性,于是他就这样被卡在夹缝里,无法选择。
笙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房间里安静下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沉默让陆远柯觉得自己实在无聊,何苦要对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聊这些人生难题,她懂什么。
他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对面的孩子忽然又开了口,那双眼睛里的光显得格外认真,她对他说:“没事的,我小时候生病,身体很不好,一直住在福利院,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笙笙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难过的神色,相反表情很平和,她虽然还是个孩子,可是因为境遇所致,早早就学会了原谅。
“后来妈妈把我带回家了,我知道,大人会有很多难处。”她又把手伸过来,似乎是想要安慰人的样子,轻轻拍着他说,“陆叔叔,你也是大人,也有难处,但是没关系啊……你看,都会过去的。”
陆远柯看着她笑了,孩子的笑容能够治愈一切,她说着浅显又明确的宽慰,果然能让他都觉得心情好一点了,于是他低头抱抱她说:“好,叔叔信你。”
很快,门铃响起来。
陆远柯让笙笙在客厅等着,他靠近门口检查,确认安全之后才打开了门。
来的人是他见过的华夫人,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对方却惊讶地盯着他看了半天,震惊地说:“是你?那天我在海棠阁见过你,你就是陆远柯?”
他点头,告诉她:“有人让我接到孩子后就回沐城,安排好了住处,还让我暗中保护你,但你后来非要跟着那个女人出城,我只能先管孩子这边了。”他三言两语做了解释,因为他忘记了很多事,面前这个女人实在陌生,他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认识裴欢,反正隋远那边只告诉她,这是华夫人,别的和他无关,他也就没有多问。
但裴欢非常惊讶,她一直在打量他,问他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陆远柯这些年不断面对这些问题,实在懒得应付更多的询问,于是也不再多说,只回身把门口让开了裴欢很快冲进去找女儿,看见笙笙乖乖地坐在餐椅上,她几乎克制不住,直接就将孩子抱在怀里,母女分别多日,一时都有些激动。
陆远柯有点承受不住这种场面,他也不懂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只觉得辛酸,于是准备把客厅让给她们。他正想转回主卧去,听见背后有人喊自己。
裴欢蹲在餐桌旁抱着笙笙,看向他,定定地说:“谢谢。”她欲言又止,最终只剩一句,“我和他父亲,都很感激你。”
陆远柯倒很是随性,仗着自己天生一张看不出年纪的娃娃脸,不管经历过什么,总显得格外阳光,他笑了笑摇头对她说:“别谢我,一切都是隋大夫传达的,敬兰会里有人早早安排好了,只要我保住这个孩子,我就自由了,所以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他是个心善的人,却也很聪明,因为知道敬兰会的规矩,总把话说得有分寸,恰恰不想暴露他的善良。
很快,裴欢准备带着笙笙离开了。
最后出门的时候,陆远柯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给他自己打包行李,他也没什么可带的,几件衣服而已,思来想去,又拿出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看。
裴欢停在门口,跟他说:“你可以直接去机场,回叶城的机票都订好了,到了那边,出机场就会有人接你……是你自己的家里人,会里提前帮你通知了他们。”
陆远柯手下一顿,捏紧了那张照片,半天没说话。
她看出来他也许听说过他自己的来历,却因为毫无印象,不知道怎么面对,躲了这么久。她说:“你不是敬兰会的人,你是将军之子,应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
她又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原本没想多话,最终也没忍住,又好心提醒他说:“她是一位对你很重要的人,你应该早些回去见她。”
陆远柯终于有些动容,他突然转向她追问:“你认识她吗?她是谁?和我……我家里……”
裴欢笑了,说:“你家里有父母,有她,还有你自己的孩子。”
陆远柯愣在了原地。
裴欢也不再多留,低头示意笙笙和他说再见,小女孩冲他狡黠地眨眼,摆手道:“叔叔再见,别忘了哦。”
是啊,别忘了,连孩子都懂的道理,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只要还有明天,人就一定要向前走。
最精彩的故事也不及生活的万分之一,人生的真相不外乎两件事,活着,爱着,就够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从悬崖上掉下去的人,会不会再遇见另一场人生。
笙笙平安回家之后没过几天,沐城的气温就逐渐攀升。
隋大夫这一次百般配合,又协调了陆远柯保护裴欢,算是立了大功。他极其不容易地得到了华先生的一句感谢,让他受宠若惊,生怕得到老狐狸的夸奖没好事,又要逼他出生入死,于是隋远只敢留下住了三天,帮华绍亭做了各项检查,确定华绍亭没事之后,就迅速收拾东西回叶城去了。
和天气一样逐渐沸腾的还有那些说不清的事态,敬兰会和军方在叶城剑拔弩张,分明到了最紧张的时刻,兰坊里人人却都松了一口气。
很快,随着陆远柯的回归,事情有了好转的迹象。
会长陈屿在稳定住时局之后,亲自带了大量的东西上门拜访,专程去看华先生。
他来的那天不巧,虽然一切生活都回归正轨,但因为二小姐裴熙暂时还住在家里,下人们都格外小心。
老林出去送笙笙上学了,会长突然来访,刚一进院子,先被下人们拦下了。
打扫的阿姨知道陈屿的身份,态度恭敬紧张,却又没办法,只好如实跟他说:“会长,二小姐这几天住在家里,今天情绪不太好,您先等一等。”
话还没说完,房子里已经传出一阵尖叫。
陈屿有点无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每一次他想来讨好一下华先生,都赶上对方家里不方便,时间尴尬。
幸好裴欢知道他来了,亲自出来迎,陈屿才得救。
他让人把刚修好送来的盆景植物搬进去,放在院子里,等到里边动静平息了,他才从前门进去。
他一边走一边低声问裴欢:“没给二小姐安排医院吗?”
“已经给她找了私人的医院,这样能保证安全,但姐姐在暄园里受了刺激,我过去又一直没时间多陪她,好不容易这次回家跟我们在一起,就不着急送她走了,这两天情况有点反复,主要还是一见到我大哥就害怕。”
这种情况,裴欢夹在中间最为难。
她让陈屿进了门,对他说:“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发生过那么多误会,本来不想强求他们相处,可是现在既然已经把心结都解开了,也应该适度帮姐姐找回过去,看看有没有办法缓解她的病情。只不过,这几天看起来,闹出反效果了。”
陈屿点头,他知道二小姐和华先生之间是经年累月的紧张关系,只能劝裴欢别心急,毕竟她姐姐病了这么多年,最缺乏的就是与人相处的能力,总要慢慢来。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一路走进了客厅,正好看到华绍亭就在窗边,坐在那方茶海旁边。
陈屿快步过去,立刻站在一旁,忽然就又变成了过去那个样子,他带着一肚子的话,好像事无巨细都要来找华先生拿主意似的,笔直地在他身侧垂首等着。
窗边的人看见来客人了,不打招呼,自顾自捏着一只杯子细细地看。陈屿进不进来他懒得管,陈屿不说话他更不问,最后还是裴欢去拿了茶点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沉闷的气氛。
她闲聊了两句,知道陈屿一见华绍亭就紧张,于是也不打扰了,她先上楼,说去拿一会儿要给华绍亭换的药。
四下无人,陈屿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华先生。”
华绍亭正在看杯子上养出来的开片,观察了一会儿,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这才抬眼打量他说:“好好坐下,你是会长,站在我这算什么。”
陈屿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听话地坐下了,却又探身过来,一副恭谨的样子对他说:“先生,叶城那边应该没事了,感谢先生愿意替会里解围,要不是我们这次能把陆远柯送回去,恐怕事态紧张,一旦闹僵了无人调停,敬兰会就真的要出大麻烦了。”
华绍亭没什么表情,慢慢地用茶水一遍一遍地淋过面前的杯子,由着茶水的香气逐渐漾开,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陈屿又问:“我有件事不明白,先生怎么知道陆远柯的下落?他已经失踪很多年了。”
华绍亭其实一贯懒得和陈屿这种说话温吞的人交谈,主要觉得费劲,这次难得对方问到点上了,他算是笑了笑,随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陈屿,吓得对方诚惶诚恐地接过去,半天端着也不敢喝。
“他本来就是敬兰会救下来的。”华绍亭今天难得愿意坐在茶海边晒晒太阳,并没刻意把窗帘拉上,他脸色不错。他喝着新上的好茶,被这茶水的雾气晕得轮廓浅淡,随意自然地斜靠在椅子上,慢慢地同陈屿说下去:“陆远柯这一条线是过去留下来的事了,让人救他没有刻意安排,纯粹是个巧合。当年叶城内部几个家族内斗,敬兰会的人暗中一直在关注,没有贸然插手,他们凑巧发现陆远柯在山路上出了车祸,我就让人把他带回来了,当时陆远柯能不能活下来实在不能指望,好在他自己命大,后来醒了,把脑袋给撞伤了,一直不记事。”
陈屿点头,问:“所以先生也就让人把他留下来了?”
“是他自己不想走,他不记得来历,又被事故吓到了,再去查,能找到的消息铺天盖地,被编排出来好几个版本。他醒过来知道是敬兰会的人救了他,说要留下来报救命之恩,也赶上他还要养伤,医生要观察他脑部的情况。”华绍亭觉得这事确实有意思,总算肯回身对着陈屿,耐心地说,“他是陆将军的儿子,这两年我一直让隋远安排医生照顾他,让他对敬兰会心生感激,就算他将来什么都想起来了,送他回去也有好处,所以我也没让人把他的来历说破,就这样让他糊涂着吧。”
就像最近这些事,陆将军为了找回他这个独生子,必须要卖敬兰会一个人情。
整件事里,华绍亭从未露面,甚至他人还去了暄园,解决二十年前一出恩怨,于是陈屿听下来才发现,华先生其实只是抽空放出一条消息送到陆家,就救了敬兰会。
陈屿手下几乎拿不稳茶杯,紧张着一口喝下去,根本没尝出茶的好坏,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敢接话:“这次要不是有陆远柯,我确实不知道如何解围,我……”他做了两年的会长,日夜焦虑,一个人心里装了数不清的内忧外患,连一夜的安稳觉都没睡过,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一到华绍亭面前,仿佛都是顺手解决的小麻烦。
事到如今,陈屿带着这一家子人走得坎坎坷坷,他实在根基太浅,凡事没有准备,遇到麻烦就乱了阵脚,还要来求华先生解局,这实在是让他这个会长脸上无光,又窘迫得不敢看身前人的那双眼睛。
华绍亭不再理他,随手从茶海上拿过一个茶宠捏在手里玩。那是一只雕刻精巧的蟾蜍,小小一个,沾了水渍。他一边转着那小东西,一边打量窗外。
院子里人来人往,陈屿带来的那些人正在给家里的下人帮忙,一起把送来的几盆修得极其精致的五针松摆好。
窗前正好对着最精巧的一盆,形似游龙,延伸开去,却又探出一个曼妙的角度,修出临水的样式。华绍亭自然知道,这显然是陈屿用了心,专门去找人花费大工夫才造出来的,搭配得格外漂亮,这一下才算入了他的眼。
他欣赏了一会儿,难得提点陈屿两句,说:“很多事不是我平白猜出来的,而是因果早就摆出来了,既然事有前因,那后果早晚都会找上门,就比如敬兰会走到今天,已经险之又险,一定会有上边的人来找麻烦。你是会长,每天只盯着眼前这点路看没有用。”他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物件,抬手在身侧窗户的玻璃上勾勒,手指轻点几下,就顺着窗外盆景的走势,用手上那点湿润的茶水画出一条将倒未倒的斜干疏影,恰恰是那盆五针松的轮廓,临水而出。
水痕清清楚楚,他点着玻璃告诉陈屿,说:“如果你只用眼睛看,都是小事,这盆东西也是,你今天把它修出来这样的样式,如果我扔在院子里不管,只由它自己去活,用不了多久,它就彻底倒了。”
他说话还是这样,数年如一日,清清淡淡少了中气,但就这么凭空几句话,直说得陈屿猛然又站了起来,一身冷汗。
“所以从你今天送来开始,我想的就已经是它未来的结果,考虑从现在开始做些什么准备着,不能让它倒了或是长败了。”他目光忽然落在陈屿身上,又定定地看着陈屿说,“又或者说,哪怕有一天它真要倒了,你作为主人,那种结果你能不能受得了?”
陈屿哪还顾得上想这些,明显自己站都快要站不住,他半天也只能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地砖,颤抖着开口说:“是,先生,我明白了。”
华绍亭懒得说更多,他轻轻用指尖敲了敲那片玻璃,又提醒似的告诉陈屿:“这世界上的事,从来没有无缘无故。”
简简单单一席话,说得陈屿盯着那道水痕,手下控制不住地发抖。
很快,华夫人下楼来了,才总算让陈屿能喘上一口气。
她要给先生手臂上的伤处换药,喊他去沙发上坐着。
陈屿退到一边去了,但他一直也没走,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要说,华绍亭看出来了,但转身扔下他就走了,径自去找裴欢。
陈屿知道这时候不方便打扰,也只能先从门口出去了,他走到院子里当监工,亲自帮华先生伺弄那几盆盆景。
茶海边的那片窗户,刚好就能望见院子里。
裴欢往外看了看,手下的动作还不停,把华绍亭衬衫的袖子给他挽上去,一边拆下纱布一边和他聊起来:“你又吓唬陈屿什么了?你看他那脸色都不对了。”
华绍亭轻声笑,冲着院子那边转头示意给她看,说:“陆远柯的事正好能帮会里解围,他非要跑来感谢我,送了一堆东西,还不是给我找活儿干。”
那一位被他们调侃着的会长,正在院子里指挥人把盆景搬来搬去,说到底他也是一会之长,下人们最懂分寸,不敢真的让他动手,好说歹说,把他劝到一边去监督。
这下陈屿两边没地方待,也只好站在窗下,一转身刚好迎向那片玻璃,冷不丁看见客厅里的场面。
华夫人,其实没什么变化。
昔日兰坊的三小姐,在陈屿的印象里就是个骄纵的姑娘,小时候大家都是一起玩着长大的,那会儿的裴欢人不大,脾气不小,过去日日给先生惹麻烦,偏偏华先生就是捧在手里放不下。
她总是像花一样,却又不只是柔弱漂亮,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总能向光而生,开出炽烈的影子,每每让人见了她,就明白为什么先生把她当命一样守了那么多年。
就好比现在,她肯定师承隋大夫,把换药的步骤学得清楚,可实际做起来又透着业余,做好消毒后她轻轻地低头吹,学不到八成像又控制不好力度,惹得华绍亭一直皱眉。
她心虚了,非要一脸严肃,还要去怪他不配合,闹出点顽劣的小性子,他反倒就是喜欢。
华先生平日里那些排场阵仗大了,过去他在兰坊,谁敢惹他稍有不痛快,都没什么好下场,唯独对着裴欢例外,他是觉得疼了,很不舒服,但是真就忍下了,一句话都不说。
直到最后,眼看裴欢自己都觉得不合适了,不敢乱碰他的伤口,手忙脚乱,忍不住笑得直不起腰,脸又凑过去,似乎在问他是不是很疼。
她自然地盘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一笑起来过去抱住他的肩膀,华绍亭也就顺势把人拥到怀里,还得他亲自拿了新的纱布,给她演示到底怎么贴。如今这年代为了透气,都是浅浅覆上一层就可以了,她却跟电视里绑伤员一样,非要给他在胳膊上绕圈。
裴欢笑得止不住,格外认真地学,他好像是抱着抱着觉得她瘦了,冷不丁掐住她的腰,打量她浑身上下,说了一句什么,惹得裴欢的脸一下就红了,不听他说话了,很快就起身让开了。
最后用了半个小时,裴欢总算重新把华先生的伤口照顾好了。
缝线用的都是可吸收的材料,只不过隋大夫嘱咐过,要隔两天看一看,重新进行消毒,打开观察愈合情况。还好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陈屿这么看下来,他心里琢磨着,万一再多些麻烦步骤,可真要难死华夫人了。
身后有人喊他,他赶紧收回目光,一回身,正好看见老林,他送完孩子上学,刚刚回来。
对方已经从外边走进来了,直接到了院子里,一言不发直直等在会长身后,把陈屿吓了一跳,只好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老林端着一副标准待客的笑意,口气恭敬地向他问好,又说:“会长既然都来了,就别在院子里看了,还是进去吧?”
陈屿实在不好意思解释自己为什么不在里边等,客厅里夫妻两个正一处腻着,他再提外边的事太煞风景,只能硬着头皮被老林引路,又走了进去。
老林自然最有规矩,这一次他回到家里,总算给了陈屿一个正常的接待。
陈屿也堂堂正正地被迎到沙发上坐,裴欢正在收拾换药的东西,华绍亭自己把衬衫整理了一下,也不说别的,抬眼盯着陈屿问:“你还有什么话?”
对方不走,显然还有事,但是不好说,就耗在他这里磨蹭。
陈屿看向了裴欢,一时语塞,但华绍亭却毫无避讳,直接告诉他:“说吧,都是家里人,我答应裴裴了,以后什么都不避着她。”
陈屿也只能如实说:“先生肯定明白,这一次的事看起来是都太平了,可是韩婼那边,不对劲啊。”
裴欢手下一顿,忽然又抬头问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她不是都已经安排回去下葬了吗?”她亲眼所见,那个女人连同那座不祥的水晶洞一起,前几日统统都被从沐城送走了。
华绍亭听了这话一点都不意外,脸上忽然浮出些笑意,似乎觉得陈屿这一次有长进。
他开口说:“韩婼的事你们都是后辈,我是过来人,当年她被处理得很干净,多少年都没动静,突然在这会儿回来了,还知道会里的情况,清明那几天竟然能找到家里来。”他腕子上盘了一串新挑出来的沉香珠子,手指轻轻捻着,又开口说:“疑点太多了,她被撞,还被烧伤,重伤之后没有行为能力,是谁养了她二十年,是谁知道我还在,又是谁给她灌输回来报复我的念头?”
从进入四月份以来,事态逐渐失控,奇怪的变故层出不穷,而且全都赶上军方盯紧敬兰会的时候爆发,明知道整个兰坊内忧外患,形势危急,有人故意在幕后放出一段二十年的旧怨出来添乱,这不会只是巧合,假如没有陆远柯出现解局,假如韩婼最后在暄园赢了华绍亭,那今时今日的情况会演变成什么样?
他们一家人不会再有机会回来,甚至整个敬兰会乃至兰坊那条街,应该早都出了事。
这一天还是清晨时分,房子里一切如常,他们三个人在客厅坐着,随便聊一聊,本来都该说些家常话,可惜眼下……都是不一般的话题。
那座暄园竟然还有鬼,草木焚尽了,人心却不死。
裴欢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回身看向华绍亭。
他还是有些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开口只有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又说得人心里发冷。
华绍亭吩咐陈屿:“你回去应该好好查一查,这二十年来,是谁救了她。”
子午书屋(ziwushuwu.com)
· 推荐小说:皓衣行小说 身为一个胖子 枕边有你 成化十四年 号手就位 滇娇传 日头日头照着我 纽约单身日记 伪装学渣 美人温雅 巫蛊笔记 原来我很爱你 世界微尘里 时光行者的你 锦衣之下小说 蜀锦人家 夜旅人 庆余年小说 独家占有 御赐小仵作 半是蜜糖半是伤 国安局密档 我的漂亮朋友 陪你到世界终结 拾光里的我们 我的鸵鸟先生 繁花盛开的夏天 宠后之路(如意芳霏) 嫡女成长实录 嫡女成长实录 簪中录(青簪行) 甜了青梅配竹马 似水流年情不易 明月曾照江东寒 撩了我别想跑 我有特殊沟通技巧 良言写意 余生请多指教 有匪小说 绾青丝 夏有乔木雅望天堂 心灵法医 师爷请自重 虐渣指导手册 月上重火 三嫁惹君心 朗月笑长空 草莓之夜 夜谭十记(没有硝烟的战线) 我知道你的秘密 摩天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