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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黄土地(3B)

  第二天早晌眼看要收工的时候,由雷新海组织的“开火车”发生了严重翻车事故。那是因为雷新海连续开了好几趟“火车”都一帆风顺于是产生了骄傲和麻痹,那是因为“火车”上所有乘员都兴高采烈得意忘形而“开火车”又缺乏严密的组织程序更没有必要的安全防范措施,那是因为有一头驴跟雷新海过意不去要考验一下“火车” 司机的应变能力而雷新海随机应变的能力确实不行。于是,他们就董下大烂子了。

  这趟“火车”,坐在前面架子车上三个人的位置有些不对,重心偏前,“火车司机”雷新海就觉得压不住车辕把,操纵不灵。等到“火车”在最后阶段拐弯的下坡路上越来越快时,雷新海就慌了手脚。

  “你的往前坐!”他慌乱之中,向坐在前面架子车上的人发出了错误的指令。结果就有人往“火车”运行的前方挪了挪屁股,这样就弄得雷新海更压不住车辕把了,眼看就要失去控制。

  “往后坐,往后坐!”他又发出跟前面全然不同的指令。

  坐在前面的春几个就弄不清屁股该往前挪还是该往后挪了,况且“火车”越来越快,真正风驰电掣,雷新海一喊,他们也有些慌神。这时候“火车”就要进入苜蓿地,有一头驴贪吃,自作主张用嫩苜蓿给自己补充给养,正好阻碍了“火车”前进的道路。这个意外的情况更使雷新海感到难以处置。一头驴也是重要的集体财产,雷新海无论如何不敢伤害这驴子,尽管驴子自作主张擅啃苜蓿有些犯规。“火车”要继续前进,驴的两条后腿确实就有危险了。慌乱之中,雷新海选择了撒手。

  雷新海一撒手,前面的架子车前倾顶到了地上。飞驰的“火车”急刹,造成了严重后果。前面架子车上的三人都飞了出去。其中雷奎生奇迹般地飞到了啃吃苜蓿的驴身上,吓得驴子突然惊奔,又将雷奎生摔下来,但他并没有受伤。另一人被扔到前方大约十几米远的苜蓿地里,脚手并用快速朝前爬行了几步,还是一头拱到地上,不幸将脑袋撞到了石头上,弄得头破血流。春侧身着地,右脸蹭破了皮,右胳膊也摔得举不起来,白色上衣蹭了一缕缕苜蓿绿。后面架子车上的人也都飞了出去,一人受轻伤,一人受惊吓栽倒地上半天不见动弹。最惨的是“火车司机”雷新海,被夹在两辆架子车中间,脸碰到前面的荆条“笆笆”上,弄得血肉模糊,眼见得鼻腔就开放了,鼻梁一侧透气冒血泡儿。身子被前后两辆架子车挤压,内脏大概受了伤,他发出一声声惨叫。

  春爬起来,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人动也不动,还看见雷新海满脸是血五官扭曲,叫声十分瘆人,他立即吓出一头冷汗。年轻的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严重的、惊险的人身事故。

  “建海叔,你的赶紧来,救人!”春也顾不上对雷建海反感,赶忙朝在后面走路的雷建海和孙欢娃大喊。

  “看看看看看看,我说甭开火车甭开火车,死活不听!咥下冷活了!”雷建海一边加快脚步往跟前跑,一边嘴里嘟嘟囔囔抱怨。

  “先把那一个扶起来,看咋呢。”雷建海一到场就成了指挥者。

  春也顾不上胳膊疼,赶紧和雷奎生一起扶趴在地上的雷圣民。雷圣民家有五个姐妹,就这一个宝贝小子,平日被父母和祖父母宠得不成样子。刚才他飞出去重重摔了一下,主要是吓坏了,伤倒没伤着。春和雷奎生一左一右将他扶起,一边喊他名字,一边搀着走。雷圣民仍然双目紧闭,两腿耷拉着不撑,两道十分粘稠的黄鼻涕挂在嘴唇上。

  “新海,新海,你咋了?”雷建海看雷新海伤得不轻,着急了。

  雷新海不回答堂兄的问话,只顾大声呻吟:“妈呀,大大呀,把我疼死啦!哎呀,疼死啦……”

  “阿达疼呢?”

  “肚子,脸,脑!浑身都疼呢。哎呀,妈呀,疼死啦!大大呀……”

  “欢娃,赶紧,到棉花地里叫人去!把新海往医院里弄。”雷建海说。

  春和雷奎生扶着雷圣民转了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擤两股子稠鼻涕,抹到鞋底上,然后自己就会走路了。

  不一会儿,雷新海媳妇秋凤等一些拾棉花的婆娘女子都跑来了,何蓉蓉也在其中。

  “你咋成这了?新海,新海,你咋成这了?!”秋凤看见丈夫血肉模糊,疼得大喊大叫,脸一下变得煞白,“赶紧,建海哥,赶紧把人往医院弄!”秋凤紧张得声音都嘶哑了。

  春没见过这阵势,紧张得手足无措。“咋弄呢?建海叔,这咋弄呢?”他问。

  “咋弄呢?拉架子车,赶紧往医院送。”何蓉蓉倒是不慌乱,她对春和颜悦色地说。

  “对,赶紧把人拉上走。”春一下子也有了主意,他感激地望了何蓉蓉一眼。她漂亮的眼窝又让春心里晃过一道闪电。

  这女子眼窝就是书上写的那“丹凤眼”,春忙里偷闲想。

  等大家手忙脚乱把雷新海弄到架子车上,他呻唤的声音已经明显减弱了。

  “瞎咧!赶紧,拉上跑!”雷建海声嘶力竭喊。

  等拉到公社卫生院,雷新海已经昏死过去了。卫生院的大夫作了一番检查,说他们弄不了,得赶紧往县医院送。闻讯赶来的队长副队长等一干子人连饭都顾不上吃,拿些馍,给架子车垫上厚厚的麦秸,轮换着拉上跑,日急慌忙朝县医院去了。

  雷庄离县城四十里路,等赶到县医院,医生说不用救了,拉回去埋了吧。医生还说估计是肝脏脾脏啥的挤日塌了。

  雷新海就这样死了。

  这天晚上,春躺在床上又睡不着。白天发生的“火车”事故让好几个人死伤,雷新海面部血肉模糊大声呻吟、雷圣民两股子粘稠鼻涕挂到下巴上双目紧闭的样子老是在他脑海里映现。

  这人真不结实,说声死,一下子就死了!

  临睡前,雷新海的死讯就传了回来。爹妈教导了春半天,主要是说危险的事情不要参与,生产队“五王八侯”啥人都有,做事情要动脑子,交识人更要动脑子,不然的话会吃亏。春自己想想也觉得后怕,假如受重伤、死了的会是自己,那么父母现在是怎样的心情?家里会乱成啥样子?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雷新海的尸体连夜拉了回来。按照乡俗,死在外面的人不能再进家门,甚至也不能进村。当天晚上雷新海就被停放在打麦场上的窑洞里。第二天,他家的人在场院里设置灵堂,开始丧葬的繁杂程序。死者是暴毙,家人的悲伤就显得更深切,更强烈。秋凤多次哭得昏死过去。

  因为是自己“开火车”摔死的,生产队也没有给雷新海及其家人更多的抚恤。经过征求其他干部意见,队长决定将场院北边一棵粗大的樗树砍伐,给雷新海做棺材。另外从集体“储备粮”里拿出一百斤小麦,磨成面,埋人的那一天叫“相烘”(帮忙者)吃上一顿。要是不够吃,由雷新海家再拿粮食。至于摔坏队里一辆架子车辕,也不再追究。

  “春,你看叔说的咋样?我叫你甭坐那‘火车’,你还不听!你看新海,欢欢的小伙,就这么‘革灭儿’(死,毁灭)了!以后还是要听叔的话呢。”雷建海对春说。那是埋人以后,帮忙的人都等着吃饭,雷建海主动凑到春跟前唠叨。

  春没有吭声。他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他不知道雷建海为啥老跟自己套近乎?他转身想从雷建海跟前走开。

  “春,先甭走。”队长孙振山招呼春一声,然后跟雷建海说,“建海你当拉粪的领导哩,把人都当死了!”

  “那不怪我。”雷建海辩解说,“新海不听话嘛!你问春,看我干涉他了没有?新海不听嘛。春也不听,硬要坐那‘火车’。我把他的没办法!我又不是队长。”

  “算了算了算了,甭说了。明儿把拉粪先停下。队里等的烧窑呢,没炭了。咱把架子车都用上,到县里东风煤矿拉炭去。我跟你的一搭里去。”

  “能行。”雷建海说,“套驴不套?”

  “不套。回茬地这几天正用牲口哩,驴都闲不下。咱就人拉,俩人一个架子车。”

  “咦大大,那把人能挣死。”

  “春,你明儿也起来早些,拿根绳。叫你妈给弄几个白馍。甭穿新鞋,磨脚呢。旧鞋还不能太旧,省得半路里鞋烂了,就没法务治了。”孙振山说。

  “能成。”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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