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无论在官场还是在情场都能见机行事左右逢源的夏能仁遭遇空前的危机。
那段时间,夏能仁连续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熬得眼睛红红的,胡子拉碴的也没有心情刮干净,两个嘴角长满了燎泡。这样一副尊容走到单位倒是能博得一点点同情,但同情并不能当饭吃,要解决问题还得靠自己想办法。想要化解上级纪检监察部门调查他收礼受贿的事情,夏能仁需要使出浑身解数。
夏能仁把曾经给他送过礼,尤其是送过现金的那些文化产业经营者一一排了队,准备分别采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各个击破,把他们的嘴都给焊死,以确保自己能逃过这一劫。
夏能仁先找到一位面善心肠软、给他送钱最多的李老板。
李老板,到我夏能仁求你时候了。你千万要帮帮我,要不然我就死定了。夏能仁装出一副可怜相说。
夏科长,你这是哪里话?啊呀,几天没见,你咋成了这样子了?你里面请,你坐你坐。李老板满脸堆笑,对夏能仁礼貌有加。这位夏科长衣冠不整、头发乱糟糟、胡子很长、满嘴燎泡的形象确实也把李老板吓了一跳。
李老板,咱先不管工作上我跟你是有联系的,算是业务关系,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老李人不错,咱俩首先是好朋友。你说是不是?夏能仁先套近乎。
是是是,咱是好朋友。这还用说吗?李老板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弄不清楚这个以往在他们这些个体经营者面前趾高气扬的夏大科长怎么就变得这么恭谦,但他明白这个人不能得罪,于是就唯唯诺诺。
好好好,既然你承认我们是好朋友,那我就长话短说实话实说。你为了让你的生意做起来更顺畅,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曾经给我送过一笔钱。当时我就说不要,就说你这么做肯定是不对的,把你制止了。后来你又说送一罐茶叶给我,我认为这不过是礼尚往来的小事情,就收下了。但是后来才发现你在茶叶罐里做了手脚,还是把钱送给我了。我今儿原封不动把钱送还给你,你啥话都不要说,收下就行了。夏能仁说罢,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就往李老板手里塞。
夏科长,夏科长,你今儿这是怎么啦?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嘛。这种事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信不过兄弟我?再说啦,你承认我还不承认呢,我就送给你一罐茶叶,几十块钱的小礼品,到哪儿也说得过去。谁送给你钱啦?你钱多得没地方花啦?你就是扶贫捐希望工程也不能把钱给我呀!李老板看起来面善,但头脑很清醒,他知道他的生意要想做得好,这位夏科长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该怎样说怎样做他想都不用想。
说是这么说,要是有人举报我受贿,找你一调查,我不就栽了?老李你千万别害我,你把这钱收下就是了。夏能仁说。
夏科长你把我老李看成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当面烧香拜佛、背地里使绊子害人的小人吗?夏科长我给你发誓,即使真有人到我这里来调查,我要是说一句对你老夏不利的话,那我就是婊子养的,天打五雷轰!再说啦,只要你不承认收了我的钱,这种无凭无据、死无对证、四只眼相对的事情,谁能把它赖到你头上?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难道夏科长你还不相信我?李老板赌咒发誓,急扯白脸地拒绝接受那个装钱的信封。
兄弟,我信你。你真是一个好人。我夏能仁只要还在这个岗位上继续干下去,我要是不好好关照你,那我也就不是人了。咱俩把话说到这地步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肯定相信你,咱俩也算是有深交了。不过,相信归相信,有交情归有交情,这钱你还是收下。我实话给你说吧,确实有人告我的黑状,这钱只要在我手里,那就说不清,那就是犯错误。咱要把事情做到头里,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你现在把这钱收下就是帮我,就是为了咱以后还能打交道,还能互相帮衬。这道理你明白不明白?哪怕你暂时还想不明白,那就算我求你了。你帮帮我,一定要把这钱收下。
啊呀,夏科长,没见过你这么公正无私、廉洁为民的好干部!行行行,兄弟我就听你的,先把这钱替你保管起来,迟早它还是你的。你真是一个好人,好干部,好公务员。好人一生平安,你肯定没事儿,告黑状的人一定不能得逞,你还会往上升,还会当大官。夏科长你把我的话记下,我的预言要是实现不了那才怪呢!
李老板的话听起来颇受用。虽然把钱拿出来了,有些肉疼,但夏能仁还是感觉轻松不少。
在李老板那里达到了目的,夏能仁很兴奋。他要乘胜追击,继续做好封口焊眼的工作。
找另外一位姓钱的老板,夏能仁不愿意再拿钱了。他也没钱可拿——收礼受贿得来的钱绝大部分都被他纳入到花销计划中,一大部分已经挥霍掉了。
钱老板,你最近生意做得好啊!夏能仁一走进钱老板的店铺,就用一种阴毒的目光在货架上左右穿睃。你看看,你看看,经营的范围继续有所扩大呀。你看你看,你自己看,生活用品都上来了?再过几天你是不是连烟呀酒呀的都要经销?你干脆改成杂货铺子得啦!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呀?夏科长,您是稽查部门的领导,您来到鄙店就是指导工作的。有啥问题您就指出来,我们坚决改正,坚决照办。钱老板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嘴皮子来得蛮快。
你这问题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的。还用得着我指正?你这种人啊,还非得要我们大面积大规模稽查的时候才会引起注意?你看看,我一个人不打招呼随便来走走,你这儿的问题有多大!你说吧,罚款呢,还是关门呢?夏能仁拉下脸子说。
啊呀,夏科长,您还真生气了?您还真要处罚我?您息怒,您先坐下,听我给您说。钱老板满脸堆笑,把夏能仁往里面一个屋子里让。
钱老板,你别以为咱俩有点儿交情,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进了里屋,夏能仁依然表情严肃,大声训斥钱老板:你们这些生意人就是这样,见利忘义,只知道钱,只认得钱——哦对了,你本来就姓钱嘛!钱老板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人就是个肉头,就是好对付,好瞒哄?你看看,我们才几天没来稽查,你这店铺都成了啥啦?太过分了,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你这人再没有别的本事,给人上眼药还是有一套的!
夏科长,夏科长,您这话是从何说起呀?你这么说,我都快要吓死了。我担待不起呀。夏科长,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你把问题指出来,我改正就是了。
哼,说得轻巧!
您总不至于要我关张吧?要么,您就象征性地罚点儿款得啦。我认倒霉。
什么?你认倒霉?听你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我故意找碴儿,你非法经营不应该管,不应该处罚?
哪里哪里,我哪儿敢那么想?我只是说,公家的事情,夏科长您何必那么认真呢?像我们这样的小本生意,要是完全遵规守矩、合理合法的搞,哪里还会有利润?哪里还能维持得下去?我们要生存,全凭你夏科长关照。您要是睁一眼闭一只眼,那就是救我们的命;您要是认真起来,我这生意还真就做不下去了。我们的命就在您手里,生杀予夺全看您夏科长一句话。咱这样说吧,夏科长您要是能高抬贵手,就像上次一样,我决不会亏了您!您说呢,夏科长?这里可就咱俩人,我说的话哪儿说哪儿了。就是不愿意,您也千万别跟我翻脸。我害怕您,真的,您看看,我腿肚子直哆嗦呢。
姓钱的,你少来这一套!你把我夏能仁当成什么人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贪婪的人,就是个腐败分子?你是不是以为给点儿小恩小惠就能让我贪赃枉法,不顾原则,不讲政策,给你的非法经营活动开绿灯?夏能仁声色俱厉。
我哪儿敢这样想啊!夏科长你冤枉死我了。钱老板忍不住叫屈。他心里暗骂夏能仁:你狗日的说起话来冠冕堂皇,你以为你是啥好东西?你难道没有收礼受贿?我非法经营、扩大经营范围,那还不是得到你的默许的?你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啊?
哼!你以为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样想的?
您了解您非常了解,您知道您啥都知道。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夏科长:您到底要怎样?您实在要处罚,我也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我关张,我倾家荡产也没关系。不过老夏,您也掂量掂量,不要把事情做绝。
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们小小老百姓哪儿敢呢?不过有些事情咱都心知肚明,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差不多些,都能过得去就行了。您说呢,夏科长?如果您能高抬贵手,啥话都好说,您开个价,我决不会亏带您夏科长。再说,以后我还是要仰仗您哪,来日方长啊,夏科长。
老钱,真有你的!夏能仁站起身来,拍了拍钱老板的肩膀,扑哧笑了。嘿嘿,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钱老板你做你的生意,就当我今儿没来过。你该怎样怎样。
我明白我明白。您等等,您坐下稍等等。钱老板被夏能仁的喜怒无常搞得难以招架,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了。他把夏能仁摁到椅子上,就要出去拿钱。
钱老板你干嘛去?夏能仁一把扯住了钱老板。
夏科长,您够意思,够朋友,我也不能不讲义气呀。您等等,我没有多还有少,兄弟一定要表示表示。
你坐下!轮到夏能仁把钱老板摁到椅子上:你是要害我还是咋的?你是要给我行点儿贿然后再去告我,把我日弄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您这是什么话!你把我老钱看成什么人了?
不是的。老钱你听我说,我真的害怕了。你想想,我管的就是文化产业稽查这一类的事情,不管吧不行,我们要对上级负责,也要对N市的老百姓负责。管吧,就要得罪人,尤其要得罪你们这样的人,弄得时间长了就成了万人恨。你们这些个体经营者是不是恨不得扒了我的皮?有时候想玩弄个平衡,少得罪些人,也跟你们搞好关系。这样一来,弄不好就要被人告以权谋私,收礼受贿。有没有这些事情,上级先把你调查调查,弄得你声名扫地。我真的是不好混呢。夏能仁一脸虔诚,一副与人掏心的样子。
老夏你放心。你既然把话说到这程度了,我心里明得跟镜儿一样。咱俩之间以前啥事也没有,今天我也不会为难你。送礼就不送了,你实在过不去,就开个罚单给我,只是别太重,我要是说句二话,我姓钱的就不是人!
钱老板这些话正是夏能仁想要听到的。
送礼不送了,吃顿饭总没有问题吧?就咱俩,再不叫任何人。吃海鲜,我还有一瓶保存了近二十年的竹叶青酒。然后,咱去东区新开的那家洗浴中心。那里面的小姐可漂亮啦,好多十八、九岁的呢。钱老板说。
夏能仁千方百计做封口焊眼的工作取得了一定效果。关于他收礼受贿的事实最终查证落实的只不过是一点烟酒和保健品之类,收受现金没有任何可作为依据的人证物证。这样以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夏能仁科长的位置还是保住了。但是要说这件事对他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也不尽然。官场上有许多潜规则,比如受到群众举报——哪怕是匿名信举报——接受了上级纪检监察部门的调查,这对一个干部来讲,就好像衣服被油墨玷污了,即使洗干净了你也很难说不留一点儿痕迹。曾经的污点也是污点,有影没影的毛病也是毛病,总归是负面影响难以避免。具体到夏能仁来说,尽管正科级的职位眼下看能够保住,但也让人弄得忽悠忽悠摇晃,让当事人提心吊胆,更为严重的是提拔副处级对他来说就又成了遥遥无期的事情。意料之外的风云变幻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官场就是这样。
后来夏能仁或多或少还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写匿名信告他的正是“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田副科长。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没长尾巴比啥牲口都难辨认。夏能仁心里叹息。就说你姓田的,我夏能仁又没得罪你!都在一个科室,为了工作上好配合,我老夏时时处处让着你,有了难办的得罪人的事情我冲在前面,有了好处有了荣誉先总把你让到前头,这还不够?你无非就是想当正科长,我老夏在前面挡你的道?这又不怪我,论资排辈我比你姓田的来得早,干的活儿多,贡献也大,我当正科长你当副手天经地义!他妈的,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干嘛背后使绊子告黑状?十足的小人作派!你小子等着瞧,我夏能仁也不是好欺负的!
其实,最终没能把夏能仁扳倒,田副科长也后悔他这是办了一件糊涂事。仔细分析一下科室内部的人员结构,田副科长发现从目前看,能够接替夏能仁来当科室一把手的非他莫属,而由他来接替夏能仁的可能性有二,一是夏能仁犯错误倒台了,或者被组织调离去了另外的地方,自己作为副手就有可能被扶正;二是夏能仁提拔了,成为副处级,自己也可以顺利接班。写匿名信告状的时候,田副科长总想着夏能仁肯定有收礼受贿的事实,经过组织调查处理他一定会被撤销职务,这样就能取而代之。可谁知道事情的发展难以预料,夏能仁竟然蒙混过关。这样他仍然会盘踞在科长的位置上岿然不动。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有机会就给夏能仁说好话,帮着他往上走。要是夏能仁提了副处级,科长不也就是我的了吗?看来,今后对夏能仁是要朝正面用力,还是要向反面使劲儿,还真得研究研究,见风使舵才是。
夏能仁和他的副手之间的角力还仅仅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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