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燕子分手以后,贾潇昏头胀脑就走进了一家洗头房。洗头房红色的灯光透射出无尽的暧昧,成为提供色情服务的一种标识和信号。进得门来,贾潇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就冲着迎上来的老板娘模样的女人喊:有酒没有?先给我来瓶红酒。没有红酒啤酒也行。
哟,老板,您走错地方了吧?我这儿可不是酒吧。这是洗头理发的地方,也能提供别的特殊服务,就是不卖酒。您是洗头理发呢,还是要别的服务呢?要么您就另外找地方喝酒去吧,您非要喝酒我们就伺候不了您啦。您说哪?老板娘伶牙俐齿说了一长串,只可惜她满脸的鄙夷让半醉的贾潇看不明白,颇为丰富的表情有点儿浪费。能当老鸨的女人一般都不是善茬。
我、我听老板娘的意思是赶我走呢?在N市,我还没、没遇到过把客人往出赶的店!你说,你是不是要赶我走?贾潇还是听出了对方的不友好,于是直着眼睛,指着老板娘的鼻子发横。
啊呀呀,老板您把话说到哪里去了?我是做生意的,哪儿有把财神爷赶走的道理?我不过是告诉您,我这儿没酒。我一看您也是场面上的人,肯定明白我这儿是咋回事儿。您跑到我的店里要酒喝,明明是难为我呢嘛。老板您实在要喝酒,我掏钱给您买去,买回来我就陪您喝,跟您交个朋友也好嘛。老板娘一看贾潇跟她横,就改变了策略,想方设法哄着他高兴。
这还是个人话嘛。你、你以为我醉了?你把我当二傻子连哄带骗的?我告诉你,我贾潇在N市好赖也算个名人。名人,你懂不懂?市委书记、市长见了我他也得客客气气。把你一个洗头房老板,你牛个啥你牛?
老板您厉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我有眼不识泰山。你见谅,见谅。
看你态度还不错,不错,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酒也不喝了。你说,你这儿都、都有啥服务项目?你说!
理发,洗头,按摩。
嘁!理发谁到你这种地方来?你看看我这头,你能理出这水平来吗?说吧,按摩怎么个按法?
中式保健,三十块钱。小姐都很漂亮,除了按摩您如果需要别的服务,小费另算。
好,明白啦。找个最好的小姐,最漂亮的,给我做按摩。
于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引领着贾潇进了包厢。包厢里面灯光更加黯弱,一张按摩床,床头有小柜子,上面放着脏兮兮的烟灰缸,床单和被子的颜色也比较适合藏污纳垢,脏不脏基本上看不出来。
贾潇看了看包厢里的环境和设施,皱皱眉,还是躺到按摩床上了。姑娘闻见他嘴里浓浓的酒味,也皱了眉头,然后又赶紧把职业性的微笑准备在脸上。
做呀!贾潇微闭了眼睛,小姐却犹犹豫豫,半天不动手,他于是催促说。
您是要做正规按摩,还是?小姐问。然后就试探着把手直接放到了贾潇身体上一个敏感的部位。
贾潇不吭声,又闭了眼睛,放松了身心。他的这种态度被小姐理解为默许,于是这姑娘轻车熟路,直奔主题,动作就更具挑逗性。
你就这样做按摩呢?贾潇突然又睁开眼睛大声嚷。
那您说要怎样做?姑娘停下手,等待着客人进一步的指令。
好好好,你既然要这样做,那就好好做。贾潇又闭上眼睛。
事情按照常规步步进展。
大哥,它也醉了。小姐对贾潇说。
贾潇眼睛都没有睁,伸出左手把姑娘往跟前拽了拽,右手把她的头往下按了按。
小姐明白了贾潇的意思,是要她给他xx交。姑娘一下子生气了,将贾潇的两只手扒拉到一边,高声叫道:我不做了。
贾潇就被惊醒了。他看了这姑娘一眼,忽然发现她愤怒的样子跟燕子很相象,特别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简直一模一样。
哦,对不起,对不起。你真不愿意做?贾潇心里忽然就有了深深的歉意。
我伺候不了你。你把我不当人。姑娘仍然很愤怒,眼睛里有泪光。
哦,对不起对不起。到了你们这儿,我把我自己根本就没当人,所以冒犯了你。我给你小费,你去吧。让老板娘再给我派一个服务好的、跟我一样别把自己太当人的来。贾潇说罢,给了这小姐200块钱,相当于正常价格的2倍。小姐一愣,把钱接过去,恭恭敬敬给贾潇鞠了一躬,然后就出去了。
过了不一会儿,进来一位比较老练的小姐,直截了当问贾潇:大哥要“吹箫”吗?另加小费就行。
滚!滚滚滚!贾潇忽然怒从心起,大声斥责小姐。然后跳起身来,径直走出去了。
第二天,贾潇在家里和汤芝凤摊牌。
我满足一下你最大的心愿,咱俩离婚吧。贾潇对汤芝凤说。
你有点儿正形好不好?我这辈子遇上你这么个男人够倒霉的了。夫妻不像夫妻,家也不像个家。跟你过着跟没有老公差不多,别人看我老婆不像老婆,寡妇不像寡妇。你高兴了回家来转一圈,跟皇上巡幸似的,我跟孩子还要感恩戴德三呼万岁,你不高兴了就好多天不见人,谁知道你在外头是怎样伤风败俗呢!就这还不够?你还要我怎样?汤芝凤并不相信贾潇真要离婚,她以为贾潇又是惯常的寻衅。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是动不动就说要跟我离婚,自己带着孩子过嘛。我想通了。我满足你这愿望。贾潇神情更为严肃。
你不是说屁话?你真要把我娘俩给抛弃了?
你这样说我不爱听。但基本事实也就是这样。
真的?
真的。
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
贾潇,你狗日的真不是个东西!呜呜……贾潇,你羞先人了!呜呜呜呜……贾潇,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呜呜呜呜呜呜……汤芝凤经过一个短暂的酝酿感情的过程,然后就进入嚎啕大哭、破口大骂的新阶段。
哼哼,这就是你,这就是你汤芝凤!你别这样行不行?你这样会让我更看不起你。贾潇冷笑着说。他的话无疑是对汤芝凤进一步的刺激。
那是因为你狗眼看人低。呜呜……你早就变得不是人了,你就是个畜生!呜呜呜呜……谁稀罕你看得起看不起?呜呜呜呜呜呜……
哼哼,哼哼哼哼……贾潇继续冷笑。
不过就不过了!呜呜……离婚就离婚!呜呜呜呜……你狗日的狼心狗肺!呜呜呜呜呜呜……汤芝凤说着从茶几上操起一个茶杯子摔到对面墙上。玻璃杯应声破碎,实木装修的墙围立即出现了眼睛能看得见的疤坑儿。随着这一后果的出现,肇事者汤芝凤有短暂的楞神,仿佛把自己吓着了。
砸。继续砸。要不要我帮你?贾潇也有点儿生气,但他并没有制止汤芝凤,对她的表现依旧冷眼旁观。
砸就砸!呜呜……你以为我不敢砸?呜呜呜呜……日子都不过了还要这些东西做啥?呜呜呜呜呜呜……汤芝凤继续从茶几上操起一只细磁茶碗,有选择地摔到了大理石地面上。大理石看不出疤痕,响声也更为清脆。
好好好,我允许你好好发泄一回,只要不杀人放火就行。贾潇继续很嘲讽地看着汤芝凤表演。
你拿离婚吓唬我呢?呜呜……(“砰”——又一只茶碗惨遭不幸。)谁离了谁不能活?呜呜呜呜……(“砰”——第三只茶碗粉身碎骨。)你死了我跟洒洒说不定还过好日子呢!呜呜呜呜呜呜……(“砰”——第四只茶碗慷慨赴死。)
贾潇忽然想起当初著名作家柳青写《创业史》的时候,为了观察生活,故意泼一盆脏水惹恼了长安县皇甫村一个有名的泼妇,观察她跳着脚骂街。他脸上挂着对结发妻子的鄙夷和嘲讽,权当是在观察生活,积累创作素材。
你手拍胸膛想一想,你这些年都干了些啥?呜呜……(“砰”——第五只茶碗。)你有钱没钱跟我基本不相干,你从来没有把我汤芝凤当成亲人。呜呜呜呜……(“砰”——最后一只茶碗。)你有了钱只顾自己在外头风流快活,你就是个流氓,大流氓,臭流氓!呜呜呜呜呜呜……(“砰”——全套茶具中最大的一件,茶壶被摔碎了。茶几上暂时再没有东西可摔了。)
这套茶具总共才几百块钱。还摔不摔?我给你搬些值钱的来,那才解气。贾潇脸上的表情显现出轻松。仿佛汤芝凤越不讲理、越有破坏性他就越心安理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汤芝凤摔东西摔累了,摔得心疼了,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了,就剩下哭泣。
你别哭了。提条件吧,我都答应你。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自然而然就成寡妇了。离婚你休想。汤芝凤哭得眼睛红红的,看着贾潇的眼神里面充满了仇恨和怨尤。
你看你,何必呢?以往都是你说要离婚,不跟我过了,我真的下了决心要跟你分手,你又这样说。你还是提条件吧,狠一些,别怕把我弄得一文不名。我都会答应你。要不然我一甩手走了,你终究拦不住我,而且你啥也得不到。你也算聪明人,这么简单的一笔帐你算不过来?非要弄得鸡飞蛋打,人财两空?我劝你还是别犯傻。
我提的条件你能答应吗?我都说过了,我要你死去。
这不行。这没道理。我为啥要死?跟你感情不好我就非要死?我宁可选择离婚也不会去死,你也没有权利要我死。这个条件不算。要么我给你提吧。房子先归你?行不行?
汤芝凤没有搭理贾潇。
房子的事就算你默认了。孩子,洒洒怎么办?我带走还是给你留下来?
贾潇,你不得好死!你非要把这个家拆散,让孩子缺爹少娘?汤芝凤又歇斯底里一般大喊:你休想带走我的孩子,休想!
好好好,洒洒是你的孩子,好像跟我没关系似的?行,既然你舍不得孩子,就把洒洒给你留下。不过我仍然是洒洒的父亲,我会对她尽责任的。孩子“少娘”不“少娘”是你的事情,我不会让她“缺爹”,父亲能为孩子做的事情我还是要好好做。简单地说是这样,洒洒眼下就交给你带,我不光会给他抚养费生活费,我还可以包她上学读书受教育的一切费用。但是你如果把孩子带不好,我也可能随时收回对她的抚育权。
汤芝凤让贾潇弄得心里很毛草,很慌乱,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向贾潇要求些什么。她木呆呆瘫坐在沙发上。
这样吧,你跟我办完离婚手续,我马上就给你20万元。除了洒洒的花销,也算我对你有所补偿。以后洒洒的培养教育还需要钱,我会随时给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汤芝凤,你说话呀。这样行不行?
汤芝凤依旧木呆呆的不说话。过了许久,她忽然又放声大哭……
汤芝凤终于答应和贾潇离婚。
明儿就去办手续。今晚上我再好好给你做顿饭吃。汤芝凤说。
不用了吧?要么,咱带上孩子到饭馆去好好吃一顿?最后的晚餐。贾潇说。
不去外面吃,我来做。你在家等我,我现在就去买菜。汤芝凤说。
汤芝凤做了八菜一汤。使出了浑身解数,弄得色香味俱全。
坐到餐桌上了,贾潇忽然觉得心里很沉重。
这么多好吃的!妈妈做的饭真香!贾洒洒为妈妈做的满桌子菜肴而欢欣鼓舞。孩子并没有意识到跟她有关的、也许会影响她命运的一次家庭变故就要正式发生,天真烂漫的年龄决定了她对如此天大的事情照样可以漠视。
来,老贾,今天我要跟你喝一杯。汤芝凤刚刚解下围裙,手里是一瓶血红的葡萄酒。她拿过贾潇面前的高脚杯往里面斟酒。
我来吧。贾潇从目前尚是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手里夺过酒瓶,给汤芝凤和他面前的杯子里斟上酒。
爸爸,我也要喝酒。贾洒洒说。这孩子虽然长相略显丑陋,但笑容也很灿烂。
小孩子不能喝酒。
你爸说得对。妈妈给你拿饮料。
汤芝凤和贾潇似乎有了空前的默契,夫唱妇随,步调一致。
来,干杯!洒洒你也举杯,跟爸爸妈妈干杯。贾潇提议。他并没有说出为什么干杯。
汤芝凤站起来跟贾潇碰杯。她的目光与贾潇相遇,忽然眼圈就红了。等喝下一大口酒,她的眼泪就挂到了腮上。
妈妈你怎么哭了?洒洒眼睛很尖。
没有啊。妈妈是手上有辣椒,不小心揉到眼睛里去了。汤芝凤掩饰说。她脸上用劲挤出带泪的笑容。
贾潇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就不只是沉重了。
仔细打量一下汤芝凤,贾潇发现这女人相貌的确很端庄。比起这些年贾潇所遇到的、与之肌肤相亲的那些女人,汤芝凤也许只是少了一些放浪和妩媚,容貌上并不比那些女子差多少。假如把那些女子的容貌相加除以总数,汤芝凤的得分恐怕还要高于她们的平均值,只不过贾潇对她过早地出现了“审美疲劳”,这些年来很少再关注她。这阵儿再仔细观察,她的眼角的确已经有了若干道鱼尾纹,脖子上也显现出多余的、不用刻意观察就能发现的皱褶。眼角的皱纹和脖子上的褶子是女人的致命伤,足以证明她老了,对于男人的审美价值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贾潇心里很明白,男人像他这样的,应该说还是黄金年龄段,正是可以在社会上纵横捭阖、可以出成就、可以挣大钱的阶段,身体和精力也足以应付心仪的女人,所以这个年龄段的男子对于女人仍然颇具吸引力。但是女人到了汤芝凤这样的年龄段,从审美角度来看,从男人的立场来看,就是所谓的“豆腐渣”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女人到了汤芝凤一样的年龄,就肯定不能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不同的女人因为自身性格、气质、涵养的不同,因为吸引、驾驭、利用男人本领大小的不同,以及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种种因素的作用,她们的境遇往往会有天壤之别。女人幸福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女人自己,当然也取决于男人,尤其是她们各自的丈夫。同样的女人,假如遇到了更为体贴、更有责任感、也更会调教和改造身边女子的男人,幸福就会多得多。从这个意义上讲,汤芝凤之所以不幸福,之所以经常事实上独守空房,之所以变成了具有典型意义的怨妇,责任有一大半也应该由我贾潇来承担!从这个意义上讲,我贾潇岂止不是一个好丈夫,我简直是一个负心郎,是一个混帐东西,是一个现代版的陈世美,是一个只顾自己快活而对法律意义上的老婆缺少责任感、甚至不尽基本义务的坏男人!
作如是想,贾潇心里忽然就涌上来深深的内疚。
汤芝凤,我对不起你。我自罚三杯。贾潇连斟连饮,一口气搞掉了三个红酒。
我也不好。是我给你当老婆不合格,不称职,所以让你也不幸福。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怪你。汤芝凤说完也要连斟连饮,结果第三杯被贾潇挡住,抢过来干了。
主要问题还是在我。汤芝凤你遇上我算你倒霉。我天生就不是个好男人,甚至,不是个好东西!贾潇的自责是由衷的。
不不不,你是一个好男人。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女人喜欢你?其实女人都喜欢男人有才,我也不例外。所以我在你面前才那么贱,好像离了你不能活。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想通了。既然你跟我在一起不幸福,我何必要把你死死绑住?那样我不是太自私了?何况捆绑不是夫妻,强扭的瓜不甜,何必害了你,也难为我自己?所以我决定跟你离婚……
芝凤,你再好好想想。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来决定我们到底离还是不离。你的决定无论怎样,我都会服从。贾潇说。
算了。也迟了。我命里注定要跟你有一段不幸的因缘,但你终究不属于我。算命的这样说,我现在也这样想。哇……汤芝凤忽然又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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