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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夏能仁撂下重话要吊销“天圆地方”的文化产业经营许可证,要重罚违规经营的个体老板常新荣,但实际操作起来他却不能不有所顾忌。常新荣是滚刀肉型的无赖,听他的口气来者不善,轻易不会向夏能仁俯首称臣,真闹大了恐怕会两败俱伤,弄不好夏能仁还要栽得更重一些。最近已经有种种迹象表明,对文化市场的稽查整顿整体效果不佳,违法违规经营在经过短期的隐藏和收敛之后,最近反而变本加厉。这种失控局面假如要再整顿,情况会更复杂,难度会进一步增大,想一想都让夏能仁头痛。更麻烦的是顶头上司姚天啸局长也旁敲侧击批评了夏能仁,说最近N市文化市场出现了乱象,主管本局的副市长已经打电话表达了不满,要求限期整改,并且要将整改情况书面上报他本人。姚局长要求夏能仁坚决贯彻市上领导指示精神,短时间内必须拨乱反正,保证文化市场规范、平稳运行。

  老夏,你是咋搞的?越整顿还越乱了,这很不正常嘛。姚天啸口气不软不硬,夏能仁听了心跳得扑通扑通。

  夏能仁连续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苦思冥想,最终决定还是采用软办法,息事宁人,争取让文化市场恢复到稽查整顿前的状况。这样也许就会波澜不惊,不给领导制造新的麻烦,也不会特别吸引领导的眼球,混一混就过去了。至于个别严重违规违法的业主,再想办法慢慢收拾他们。

  首先还是要设法对付“天圆地方”的常新荣。

  夏能仁再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指派了一位特别有韧性、会办事的科员,给常新荣送去了一张小额罚单,实际上就是让常新荣交了第一次的罚款,就放他过关。那个科员果然很有本事,去了以后对常新荣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胡萝卜加大棒,摆出两条出路、两种前景,威逼利诱,常新荣果然就乖乖就范了。

  你比你们科长水平高多了。他要是像你这样人性化执法,我常新荣难道还愿意拿鸡蛋去碰石头?行行行,你说罚款就罚款,我交就是了。常新荣说。

  以后再不要公然跟稽查人员叫板,更不要公然违反条规。你以为你是铁头?你以为在N市你能天不收地不管?你以为执法机关拿你没办法?科员居高临下。

  不敢不敢。常新荣点头哈腰。

  科员回到局里跟“科座”一汇报,夏能仁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马上又犯嘀咕:你不就是个普通科员吗?你得意什么?你难道还比我牛皮?给你一根麦秸还真当拐棍儿拄呢?看来以后得警惕这小子,不能让他得志,要不然翅膀硬了会威胁到我夏能仁的威信乃至位子呢!

  常新荣这样的人暂时消停了,夏能仁又给送过礼行过贿的因而被他放了一马的企业主打招呼,让他们各自收敛一下违规行为,同时他让科室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马不停蹄地下去督察,高密度地频频出现在文化产业的各类经营机构中,也起到了敲山镇虎、遏制违规违法经营行为的作用。局面又逐步得到了控制。

  文化市场情况好转,夏能仁主动去向局长去汇报,想要消除姚天啸的疑虑和不满,不料他刚刚在姚天啸的办公室落座,这位局长大人脸就黑了。

  夏科长,你最近搞文化市场稽查,搞出来的名堂大呀!姚天啸口气冷冷的,脸上也是嘲讽的表情。

  姚局,怎么啦?夏能仁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跳一下子加快了。

  你说怎么啦?问我?我正要问你呢。

  我认认真真工作,不管效果如何,出发点总是好的,总是为了规范文化市场。我也没犯啥错误呀。再说,我正想给您汇报,最近几天我们下去稽查,情况正在一天天好转呀。夏能仁几乎是本能地为自己辩解,心里确实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

  我没问你最近情况怎样。我现在代表局领导班子很严肃、很正式地跟你谈话。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前段时间搞文化产业的监督稽查,你们,不,主要是你本人是不是都做到了公正执法?有没有收礼受贿、徇私舞弊的行为?姚天啸局长在办公桌后来的真皮转椅上挺直了身子,眼睛逼视着夏能仁。

  姚局,您这样说可是冤枉我呀。咱俩在一起工作了多少年了,您没当局长前我们就是同事,当了局长我也一直在你手下工作,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夏能仁的为人?我干工作一直辛辛苦苦兢兢业业,根本没有利用职权谋取私利的想法。这次搞稽查,主要是科室的同志具体接触那些企业主,我只是总体上负责而已,我根本不接触那些违规违法的经营者,我到哪里去收礼受贿呀?

  夏能仁虽然不敢正视姚天啸,但他还是极力为自己抗辩。他的脑子急速转动,分析眼前这件事到底会有多大来头。一般来讲,给稽查工作人员行贿的人不会出卖受贿者,原因就在于行贿同样不是光彩的事情,数额大了也是犯罪,况且收受礼品礼金的人也不会给他们打收条,说别人受礼受贿也很难拿出证据。姚局长也可能是接到了有些人不怀好意的举报电话或者匿名信,估计他手里也不会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为了自我保护,必须要嘴硬,必须背上牛头不认赃。这样,局长他也拿我没办法,要是自己一软,放弃防御,那才会引起很大麻烦呢。夏能仁要求自己尽量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在局长大人面前负隅顽抗。

  老夏,你先不要急,更不要一推六二五先把你自己择出来。无风不起浪,组织上能很正式地找你谈话,说明肯定是有一定根据的,至少也是接到了群众举报。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是主动把问题谈出来,组织上处理起来就主动些,甚至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个领导也不愿意看着手下的干部犯错误摔跟头,哪个领导也不愿意在自己手里处分干部,无端地得罪人干嘛?你要是不主动说出来,组织上就要深入调查了解,假如掌握了证据,那时候再找你谈话可能就不是我,而上级派来的纪检监察人员。到那时候你就麻烦了。你还是先好好想一想。姚天啸说。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收礼受贿。姚局长您要是不相信,那你们尽管调查了解。真要是有问题,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理。夏能仁从姚天啸的话里听出组织上并没有掌握什么证据,是想先从他这里打开缺口。姚局的谈话是诱供,是敲山镇虎。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绝对不能软。所以,夏能仁口气更硬了。

  那好,今天我俩就先谈到这里。我还是想提醒你,老夏你一定要对自己负责,不要放弃组织上挽救你的机会,将来悔之晚矣。这件事组织上肯定要继续调查,目前你仍然要好好工作,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的情绪有问题。这对你也是一种考验。我当然也希望进一步调查的结果会对你有利。就这样。

  从姚局长办公室出来,夏能仁一下子觉得腿都软了,额头上直冒虚汗。这是怎么回事儿呢?难道收礼受贿真的东窗事发,倒霉就在眼前?看来真是仕途凶险,情况瞬息万变,前程难以预料呀!前段时间明明看着提拔副处级是有希望的,所以在局机关尽量夹着尾巴做人。花钱请客是为了落个好人缘为提拔准备条件,搞了一次大规模的文化市场监督稽查本来是为了彰显政绩,同时也为下一步仕途钻营准备些物质条件,谁知道期待中的效益尚未显现,这么快就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烦!假如真的收礼受贿被抓住了小辫子,这事情后果也难以预料。往最糟糕的方面设想,这件事完全能够断送了我夏能仁的前程。到那时且不说爬上高位的企盼将化为泡影,就是眼前拥有的科长职位也不见得就能保得住,更严重些,受处分,开除公职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到这里,夏能仁不寒而栗。

  其实,之所以有人告状,还是夏能仁没有把本科室内部的事情处理好,堡垒内部出了问题。包括田副科长在内的科室工作人员都参与了监督稽查的具体工作,大家都在严格执法,都程度不等得罪了一些人,唯有夏能仁一个人捞到了好处。他收礼受贿的事情能瞒过别人,但是很难瞒过本科室的人。以田副科长的聪明,把夏能仁前后行事不一的状况看在眼里,仅凭想像就能知道他一定有收礼受贿的问题。干活大家干,得罪人是具体办事的,好处却让你夏科长一人得了!聪明而又不甘居人下的田副科长于是就向上级领导写了匿名信,告夏能仁收礼受贿,徇私枉法。他甚至暗地里向那几个他认为可能给夏科长行贿的非法经营者进行调查,努力掌握第一手的证据,要置夏能仁于死地。夏能仁要是栽了,科长舍我其谁?田副科长也有他的如意算盘。

  局长找谈话,弄得夏能仁垂头丧气,满腹的郁闷无疑排解。这天快下班了,他一个人关上办公室的门,心里盘算着要想个办法去发泄发泄,放松放松。单位上要是象有些日本企业那样,专门给员工弄一个出气撒野的房间,任你把画着老板头像的橡皮人拳打脚踢,那就好了,就不愁气没地方撒了。要么找人打一架去吧?且不说能不能打过别人,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找不到打架的对象。打姚天啸局长?那不是找死嘛,说破大天来也不敢。打给领导告黑状的人?这人是谁根本不知道,没地儿找去。要么就到大街上去,逮谁跟谁打一架?那不是疯了嘛!显然也不成。打架不成,约几个人喝酒去?一醉方休,也就暂时忘却了烦恼。可是约谁去呢?去了以后跟朋友怎样说呢?收礼受贿的事情也不是轻易能够说出去的,仔细想想,我夏能仁的朋友还真没有能推心置腹、把个人的核心机密可以随便告诉对方的,交情似乎还都达不到这样的程度。再说,请人喝酒还要花钱!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干脆就找个女人去搞一搞。性快乐能使男人暂时忘掉心里的苦闷,能起到排遣郁闷、消除心中块垒的作用。比起跟人打架、喝酒,找女人相对容易些,也更安全,也不见得就要花钱。那么找谁呢?夏能仁首先想到的还是郝萍。

  他操起办公用的座机给郝萍打手机:你在哪儿?在办公室?那好,你先别走。我也在办公室。等别人都走了,我请你出去吃饭。

  郝萍答应等别人都下班走了,她到夏能仁办公室来。

  郝萍这个女人还是不错的。无论啥时候都能召之即来,而且从来跟我夏能仁不提要求,不讲价钱,很纯粹是奔感情来的。现在的人都很功利——包括我夏能仁,做任何事情何尝不是为了这样那样的目的?相比较而言,郝萍这里还算是一片净土。在我夏能仁感觉最困难、最无助、最痛苦的时候,还是要向这个女人求助,还是觉得只有她可以敞开胸襟面对,可以毫不设防地跟她在一起,把她当作排忧解难的智能工具以及……性工具!红颜知己啊,今后还是要好好待这个女人,绝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任何事情!夏能仁作如是想,忽然就觉得自己高尚起来了。

  同事们都走了许久,郝萍才推开虚掩着的夏能仁办公室的门。她一进来,反手关上门,扑上来就抱了夏能仁,然后就伏在他肩膀上痛哭,只是因为在办公场所,郝萍的声音是自我压抑的,虽然低沉,但同样撼人心魄。郝萍的伤感是剧烈的,由衷的。

  怎么啦?你怎么啦?夏能仁让郝萍哭得不知所措,他确实也不知道这个美貌情人悲从何来。

  曹成荣,曹成荣不是个东西,他欺负我。我、我不想跟他过了。郝萍抽泣着,断断续续说。

  曹成荣平常不是对你不错吗?他怎么能欺负你?到底怎么啦,你甭哭,说给我听。夏能仁只好先把自己的烦恼搁置在一边,先来应付郝萍的问题。

  原来,郝萍的丈夫曹成荣自从感觉到美貌的老婆对他缺乏感情,逐渐就演变成了那种不大计较自己老婆的私生活、也希望老婆给他更大自由的男人。以往他对于自家老婆和夏能仁有染也不是没有察觉,只是心里不大在意,甚至还暗自高兴,觉得老婆不忠,正好可以成为他搞女人有更大自由、更大空间的理由。所以,以往他和郝萍之间基本上相安无事,曹成荣偶尔也在外面打打野食,只不过还没有遇到过为之动情的女人,他们的家庭关系也就那么不温不火地维持着。最近情况发生了变化,曹成荣遇到了一位年轻漂亮、特别多情的打工妹,在感情上就被俘虏了。两人搞得十分热乎,难解难分,曹成荣就觉得后半生的感情有归宿了,宁可舍弃原有的家庭,凭工资收入养活一个没有固定工资收入的女子,因为这女子可以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幸福。这样,郝萍的家庭就面临解体的危险,而郝萍对此毫无思想准备,一下子还难以接受。

  郝萍抽抽嗒嗒把她家庭内部最近的变故跟夏能仁基本上说清楚了。然后说:我不能容忍曹成荣背叛我。当初是他死乞白赖追求我,我嫁给他周围的人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几年他工资收入高了,心也花了。谁知道他以前背着我找过多少女人?为了一个乡下来的打工妹,竟然说要跟我离婚!我决不会便宜了他俩。我要到他们电信局去闹,找曹成荣的领导。我要找人把那个小妖精的腿给打断,或者干脆给她毁容!我决不会善罢甘休。

  嘿嘿,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厉害?你能把曹成荣给置于死地?打人,毁容,你能下得了手?你是气急了吧?你先坐下,喝口水。你听我说,咱不这样。当今的社会人的观念都比较开放,所以男人女人出轨、有婚外情的状况太多了。咱俩也不是夫妻嘛。气大伤身,把自己气坏了不合算。夏能仁想劝解郝萍,尽管他还没有想清楚假如郝萍发生婚变,他会不会为郝萍做点儿什么。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总不能给他们拍手叫好,总不能眼看着让别人给我眼里揉沙子。

  严格说来,咱俩人早都给人家曹成荣眼里揉沙子了。这些年了也没见人家把你怎样。你也应该允许人家找点儿平衡。

  你这是什么话!啊,让我支持自家男人到外面去胡搞?让我看见了装做没看见?让我睁着眼睛喝泔水还要说好喝,香得不得了?

  也不是这样说。我是说你要冷静,冷处理。不要脑子一热先把自己气坏了,或者作出很不理智的事情来。

  行啦!我算弄明白了,你们男人就只会向着男人说话。好像男人风流快活都是应该的,女人就应该忍着,让着。我才不听你的哩!我本来想跟你说一说心里的委屈,想叫你给我拿个主意,想个办法。看来我错了,在这件事情上指靠不上你。那我也就不求你了,我的事情我作主,我想怎么干也不用你操心,不用你干预。郝萍越说脸色越难看,对夏能仁的失望直接挂在了脸上。

  我本来心里特别难受,就想跟你吃顿饭,一块坐坐,跟你说说心里话。谁知道今儿你比我还难受。夏能仁很无奈。

  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了,你的难受我也懒得听!郝萍干脆生气了,把门一摔先行告退。夏能仁压低声音想把她叫回来,郝萍头也不回走了,楼梯上传来她带着情绪的“噔噔噔”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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