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玄幻奇幻小说 > 镜 · 龙战 > 第二章 石中火 · 4
传说中,只要看过碧落之海的人,便会在蔚蓝中忘记一切烦恼忧愁;而在满月之夜注视镜湖波光的人,一定会看见内心里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不顾一切纵身跃入——而见过苍梧之浪的人,则将被永远地埋葬,成为龙神不熄愤怒的殉葬品。
还没有穿出密林,只觉空气骤然冷了下来,风的流动开始加快,树木猎猎作响,向着一边倾斜。四周没有丝毫人烟,甚至也没有生灵活动的迹象,连地上的草都开始稀疏起来。露出的岩石地面上,居然干净得连一粒尘沙都看不到。
“快到了。”仿佛是畏惧什么,女萝们纷纷将肢干缩入了地下,闷闷地提醒。
苏摩却没有停顿一下,径直走向越来越烈的风中。
脚步踏到的地方,已经寸草不生。耳边已经有隐隐的轰鸣,裸露的岩石上传来剧烈的震动,一下,又一下,仿佛地下有激流暗涌。苏摩心猛然跳了一下,深碧色的眼里闪过一丝雪亮,却只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风猛烈得如同刀子,将区域内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斩杀,一切生灵都无法存在。
苏摩走得越来越慢,手指不作声地握紧,那些无形的引线扣着他的指节。肩头的傀儡被他微微一拉,已经由漫不经心的趴着变成霍然挺身坐起。那小偶人的眼睛里,闪出了某种狂喜的意味,开始自行地动了起来,左顾右盼。
“少主,前方三十丈。”女萝的前进速度远远不及他,已经落后甚多,在地底传来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已经微弱,“前方三十丈,苍梧之渊。”
苍梧之渊!
苏摩的脚步踏落在裸露荒凉的岩石上,感觉地底在一下一下地震动——那种震动,居然从脚底一直传入了心底去。
仿佛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在地底下响起,震得地面微微抖动。空气中有冷冷的水气,卷在剧烈的风里吹到傀儡师的脸上,那种带着死气的水的味道,让生于海上的鲛人都微微震惊。是的,这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流向冥界的黄泉之水,每一滴水里,都有血泪般苦涩的滋味,带着邪异的力量—— 那是某一种腐朽的、绝望的、疯狂的力量,蛰伏在地底,已经几千年。
若不是他身怀异术,仅仅这些风、这些水气,就足够让他粉身碎骨。
地面的搏动越来越剧烈,仿佛地下有地火在运行,有什么就要立即挣脱束缚、裂土而出。苏摩走向前方,眼神渐渐雪亮。地底下那个搏动仿佛有莫名的力量,居然催起了他久已平静的心,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隐隐应和着地底下那个节拍。
他听到了巨浪拍击在岸上的声音,纷飞的水珠簌簌落到他脸上。他感觉到了血和泪的味道——已沉积千年。剧烈的气流卷起他的衣角,竟展开得猎猎如刀。
“少主,”地底下女萝的声音已经落后很远,“小心,前方三丈。”
话音落下的时候,傀儡师的脚已经踏上了崖边那块突兀的巨石。
巨石之下,裂渊万丈,宛如天地尽头的那堵断崖!
那,便是苍梧之渊?
总以为是如何浩渺的深渊,令千年来无人能渡,却不料是眼前宽不过十丈的一线。然而,那一线沉沉墨色,却仿佛是地狱之门裂了一线,放出烈烈红莲之火,恶鬼怨念汹涌如涛。
传说中,星尊帝合六部之力擒回龙神后,挥剑裂土,劈成苍梧之渊以囚蛟龙。渊成后放下金索、封闭深渊,故唯余一线。之后数千年,不见天日的蛟龙便只能在地底怒哮,却始终无法回到大海。
虽然宽不过十丈,然而站在这里,居然望不到彼岸。
也不是风浪阻隔,也不是雾气凛冽,只是望不到那边的九嶷郡土地。就如凭空忽然起了透明的罗网,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隔断,而回顾深渊这边苍梧郡,却也是方圆数十里之内都是惨白一片,毫无生的气息。
苏摩忽然一惊,发觉了什么似的低头看去——果然,在这座深渊里,临渊而照,自己居然没有影子!
死寂中,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地底一下下的震动。
仿佛这深渊地底的搏动,才是这一片土地上唯一的“活”的象征。傀儡师终于明白了自己已经进入一个力量骇人听闻的结界中——这个结界封印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在这里,没有生死的轮回,没有日夜的更替,这是一个硬生生靠着强大灵力封闭起来的时空。有一种无比强大的力量,将这一块土地封印,让它生生从云荒上割裂了出来!
苏摩站在渊旁突兀的巨石上,只觉风浪如刀割面而来,他微微动了一下脚,坚硬的岩石居然被他随便踩下一块来,直坠那一线深渊。
“嗤——”一阵白烟升起。风浪卷来,尚未坠入渊中的石头居然烟消云散。
傀儡师拍拍肩头的偶人,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
“少主,”背后女萝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努力地把知道的一切都禀告,“从石下西北角攀下一百丈,有困龙台。金索的钉入点便在此上。但……我们试过了,有封印的力量笼罩着那里,无法打开金索……那个封印,却在水下我们姊妹的力量不能到达的地方……请您务必下水一探。”
下水一探?苏摩看着脚下连顽石都成齑粉的深渊,嘴角浮出一种笑意。
——龙之怒,有谁敢忤其逆鳞?
何况,还有如此灵力惊人的封印存在。
女萝们的声音更加微弱,在地下如丝般断绝:“我们力量有限,已经无法再跟随下去……”话音未落,地上却忽然重新生长出了雪白的藤萝森林。她们居然离开了赖以为生的紫河车,那些早已死去的鲛人们纷纷挣扎上来,匍匐在地上,向着黑衣傀儡师深深行礼。
“少主,请您一定将龙神带出苍梧!”
天风如刀,吹得那些从地底出来的死白肌肤处处碎裂,然而那些遍身流血的女萝却不肯离去,望着那个站在渊旁的黑衣傀儡师,竟是不见他答复便不退半步。
苏摩漠无表情地看着脚底那一线裂开的大地,地底下的搏动越发激烈。
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坚硬无比的岩石大地。
自己学成法术以来停息已久的心竟随之跃动起来,似活过来一般在胸腔中跳着,一下,又一下,回应着大地深处的搏动。刹那间他有些吃惊地回手按在胸口正中,看着地底——它要出来?它在呼喊着要挣脱出来?
有什么声音,越来越激烈地在他心魂中呐喊着,说着要出来!是龙神?是地底的那条蛟龙,对着他身上冥冥传承着的海皇之血呼喊么?
看着那一线深不见底的黑,仿佛一瞬间被看不到的力量支配了,顾不上身后的女萝,他足尖一点便从巨石上跃下!
落下去百丈,果然是崖壁上凭空挑出的一个石台。三丈见方,临着底下深不见底的深渊。
苏摩站在那里的时候,只觉呼吸微微有些凝滞。
崖下的风浪已经直扑到了脸上,黄泉之水的死气和冷意在风中呼啸,仿佛地底的恶灵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出。石壁震的越来越厉害,底下的水沸腾一样,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拍打着崖壁。
然而,在这个壁立千仞飞鸟难渡的地方,凭空却有这样一个石台,做五棱之形,一半色洁白,一半却漆黑。平整、空阔、泛着玉石般清冷的光,仿佛是造化用鬼斧神工,让这粗砾石壁上生长出了一枚灵芝。
——这,便是空桑传说中星尊帝设下的困龙台?
然而,如此美丽的灵芝却是破损的。台上残留着凌厉的刀剑交击痕迹,竟深达尺许,劈碎了台面上精美的浮雕。石台中心黑白两色交融的地方透出隐隐的暗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有强大的灵力汹涌而上。凝神透视,裂痕里有一道金光直射出来,照亮了漆黑汹涌的苍梧之渊。
肩上的偶人刹那睁大了眼睛——金索!在石台之下,钉着的便是那一条上古设下困住蛟龙的金索!
认出这是上古某种图腾,苏摩在落下的时候,便想直接落到这个石台的中心。
然而,渊下有某种力量,极力阻拦着傀儡师的进入。苏摩身在虚空,却落下得极其缓慢,似在一寸寸前行。到得后来,一脚终于踩在黑与白纠结交融的中心,身上的黑衣却发出了轻轻的嗤响,裂开一道长长裂缝,仿佛有什么凌厉的剑擦着他脊背掠过!
裂开的衣缝里,背上那一条腾龙文身,隐隐探出一爪,作势欲扑。
然而苏摩的脚步刚一落到台心,另一种诡异力量随即从足底涌上,不容他反应,瞬间将他从中心推离,推到台上黑色的那一半上。
苏摩在瞬间发力,迅速点足抢占台心方位——然而无论他用哪一种法术,自下而上涌来的那个力量居然都比他快上一瞬,永远在他发动之前将他逼回原处。到得后来,他终于愕然发觉并不是外来的力量在推拒他——而是那个石台本身,随着他的举步在变幻!
他对着石台中心那一处金光伸出手,尚未接触到那缕光芒,便被再度震开——无论他如何极力想去接近那个金索钉入点,却永远被留在那一半黑色的石台上。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远远凌驾于他的力量之上?!
那一瞬间,一直眼高于顶的傀儡师霍然止步,盘膝坐下,用灵力追溯。
然而这样强大的力量,却是温和的。仿佛只是守护着这一处困住龙神的结界,不容许他接近,却对他没有半分伤害,当他以静止不动,那力量便悄然消退。
满地刀剑交击的上古痕迹中,傀儡师凝视着石台中心那一道裂痕。那一剑的力量是令人震惊的,然而剑势到后来却有衰竭的迹象,只斩开一线便无力深入。在裂痕周围有淡淡的暗红,掺杂在黑白两种纯色中。
这个困龙台上,何时曾有过这样惨烈的搏杀?
他穷尽力量去追溯,然而这个结界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无论如何用幻力遥感,他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泼天的血之红色。台心,有一袭白衣如血,握剑站立。站在黑曜石上的是另一个人。那两双眼睛……那样的两双眼睛!闪耀如星,竟然让傀儡师瞬间停止了呼吸。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在这小小的一方石台上,竟有两种旷世力量在静默地对峙,似要将时空都凝定。
“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一个女子的声音恍然回响。瞬间,风起,浪涌,巨大的声音在地底呼啸着,满空充斥着愤怒、绝望和不甘。血在一瞬间溅满了虚空。
大浪从深渊涌起,瞬间将那袭白衣卷去。
忽然间,有一行空桑文,就这样浮凸在他的记忆里。
“后奔至苍梧之渊下,欲开金索而力竭。见帝提剑至,知不可为,乃大笑,咒曰:‘阿琅阿琅,愿吾死而眼不闭,见如此空桑何日亡!’ 语毕,断指褪戒,血溅帝面,乃死。帝解袍覆之,以手抚其额而眼终不瞑。帝忽悲不自胜。乃集白薇皇后之灵力,镇于苍梧之渊下,为龙神封印,携后土神戒罢兵归朝。”
那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苏摩霍然抬头!
——这是“护”的力量?!
这,就是当年被星尊帝封印在苍梧的、白薇皇后“护”之力量?位于苍梧之渊最深处,和被困的蛟龙同在了千年!
一念出,脚下风浪汹涌直上,凌厉如刀。仿佛地下蛟龙感知到数千年后又有人来临,更加不安愤怒起来。地底隆隆的震动,台心殷红的残血,一分分催动傀儡师静默已久的心。七千年过去了,如今空桑已亡,一切苦难却还没有终结。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那一瞬间,阴枭的傀儡师居然压不住心中涌动的念头,便要径直从困龙台扑下渊底。
但就在同一瞬间,这个封闭的结界里,忽然起了微妙的波动,仿佛又有什么人来到。
苏摩抬起头,头顶是一线灰白,看不到天的颜色——这个幻力封闭起来的,无始无终的结界里,没有六合,没有天地。光阴,似乎永远停留在结界设立的那一瞬间。
然而,这个到来的人,却给这个凝滞的空间带来了微妙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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