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丝红花中,赵赦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大步含笑走来,眼睛和真姐儿眼眸胶着上。真姐儿深深看着赵赦,忽然使起小性子来。
表哥用这样方法又“教训”真姐儿一回,真姐儿把身子一拧翻身往窗外看,把背影儿给了赵赦。
赵赦心疼的急步过来,把真姐儿抱在怀里:“不要太急着乱动,你是有身子的人。”这满头花翠倚在肩头的小脑袋过一会儿仰起来,娇嗔道:“表哥!”
眼睛里有责备的眸子遇上赵赦时,赵赦虎下脸,声音严厉:“干什么!”这种事情不许撒娇。安平王觉得要不是自己超有肚量,可以被真姐儿气死。
娇嘟嘴的真姐儿遇上赵赦真的来脾气,还是害怕的。伏在赵赦怀中,又不情愿的嘤咛一声,这才算是老实。
赵赦明明白白表示自己的立场,不许走就是不许走!说的不听,就事实演练一下。真姐儿垂着的眼眸不时扫上身边的英俊人,唯一可以发泄的是,就是把小嘴儿嘟得再高。
丫头们送上迟来的午饭,夫妻用过后,相拥直到傍晚。外面有人请,赵赦才抛下真姐儿离去。走时虎着脸交待:“好好歇着,有什么闪失,前帐后帐一起清算!”
直到赵赦离去,真姐儿才扁扁嘴,自己悄声说了一遍赵赦的话:“前帐后帐一起清算,听到没有。”
什么是前帐,就是真姐儿要离开的不当举动;什么是后帐,就是真姐儿有身子后还要再接下把别扭闹完的举动。
手抚着腹部的真姐儿不知道娇嗔好,还是抱怨好,还是……往窗前碧水中幽幽叹一口气,真姐儿为着这个来到的孩子,开始重新思量。
赵赦有优点,表哥很英俊。世人都是重皮相的人,漂亮的人会比不漂亮的人顺利的时候多。这英俊,可以算是一条。
还有他能干,而且对真姐儿好。能干的人太多,不愿意对妻子、家庭好的人也太多。这一条,赵赦也是优秀的。
还有他成熟稳重,遇到事情时不慌不忙。不像有些现代小男生,甚至不少现代大男人,平时喝三喝四,遇到事情时往妻子后面一躲,甚至于把妻子往前面推的,也是太多。现代人们,应该是见到不少。
真姐儿觉得自己自己别无选择,唯一要做的,就是参与这以后的内宅斗争。幸好,自己不是孤身奋战,不是那穿越到古代,丈夫不和、姨娘生事、公婆不疼的可怜人;幸好,自己不是膝下无子,身边无人指点的可怜人。
有人认为,处在一个艰苦的环境上再向上,这才叫人生,这才叫精彩。会认为真姐儿这样叫懦弱、叫忍让。
这样的人,大多小女生。
从感情生活中走过的人都会明白,没有什么是完美的,爱情是维持,更不是上来就完美,以为男人天生要忍让女人,以为不管女人对与不对,胡不胡闹,男人也要忍让的女人,以后会明白。
事实在这里。
成亲几年以后,安平王妃第一次领悟这个道理。自己不是完美的,肯定不是完美的。赵赦在决定成亲后所做的一切,他是个值得赞美的人。因为他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真姐儿,而他自己,也忍让不少,以期达到夫妻和睦。
一定要计较赵赦风流的人,请先想想他是古人,而且再看看自己身边的现代人,如王爷这样的男人能有几个?
明白这个道理后,真姐儿再想到以后的后宅斗争,她别无其它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赵赦也好,夫妻磨合也好,最后达到她自己的满意。
夫妻磨合不能认为是真姐儿忍让。
真姐儿没有抱着肚子拿着刀大跳脚喊:“不让我走,我就不要孩子。”是她珍惜自己。
何必跳脚?
条件全在这里摆着,赵赦英俊,是朝中数一数二,赵赦能力,是数一数二,赵赦肯指点,而且没有用自己的成熟年长来欺负真姐儿,这更是难得的。
离开赵赦再找一个,或许找到一个渣男。生活,有时候是珍惜,而不是损坏。
赵赦目前的态度,一直是珍惜。就是他以后再风流,也是需要慢慢改变。就对真姐儿来说,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出自于珍惜。
离开赵赦,找到一个心一意的人是未知数。有些却是已知肯定早就知道的,比如,再找一个人生活中遇到事情,未必就有赵赦会指点真姐儿的优点,未必就有赵赦在解决问题时拿出来这种种的努力和态度。
一个男人爱上,不代表着这个男人样样不如所爱的人。小女生和腹黑大男人比,比处事稳当,没有可比性。
压根儿就比不过。
成亲几年,儿子快要开蒙入学的真姐儿,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自己的错误。表哥可以改变真姐儿,理论上来说,真姐儿也理当可以改变表哥。
到此时没有发现赵赦已经为真姐儿改变许多的王妃真姐儿,却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她不能改变,却可以努力为自己争取。
生活很多时候,也需要争取。
当然,找到一个年纪大或小,不养家不疼孩子养小三还不顾妻子体面的人,并且不上进没有能力还要对妻子说功名为粪土,却希望妻子不要拿财利当粪土的男人,第一时间不要最好。
赵赦要纳侧妃,不仅他是古人,与他的贵族圈子有关。不是可以原谅的事情,却不能一下子把他的所有优点全抹去,看得好似不养家不疼孩子养小三还不顾妻子体面,不上进没有能力还要对妻子说功名为粪土,却希望妻子不要拿财利当粪土的男人。
看错的人,眼光待长进。
月满窗前,赵赦回来见到的,就是银色月光下有如栖凰的真姐儿,她歪在竹榻上,扁两下嘴再骨嘟一下嘴。这样子看上去,侧脸儿也是喜人的。
“又在乱想什么?”赵赦贴过来坐下,抚着真姐儿发丝看她的小扁嘴。真姐儿拧了两下,刚带着娇嗔道:“表哥。”
赵赦立即一脸会意状,一本正经地道:“让我猜猜,又是让人生气的话是不是,”这抚着真姐儿的大手,力气加重笼罩在这脑袋上,赵赦不无警告地道:“生完孩子让你好好闹一回,现在,你要养胎。”
生完孩子的好好闹一回,让真姐儿更不乐意。她心里那一抹子没有出去的气,终是在心里。此时不管不顾,既然不走,就一定要说清楚,明亮带委曲的眸子看过来,真姐儿娇滴滴:“表哥,那我生完孩子你不许打人。”
“不打,”赵赦回答得好似板上钉钉,好似千万年都不会变。真姐儿再道:“不捶人?”眼神儿里有了一丝希冀。赵赦回答:“不捶。”真姐儿再道:“也不欺负人?”
赵赦清咳两声,极其官腔地道:“要求太多,全部不算。”
流水轻响中,又有鱼儿出水声。真姐儿对着那自由自在的鱼儿,面上又露出戚然。一直看着真姐儿的赵赦先开了口:“表哥等着,你尽管说。”
没有说话以前,真姐儿先伤心。她无端的肩头颤了一下,赵赦紧紧抱着,放柔了声音道:“宝贝儿,你尽管说就是。”
只要真姐儿不走,后面再生气也是有限的。安平王想想天大的气都生在前面,这后面还能如何?
面容凄然,眼神儿凄然后,真姐儿手指绕着赵赦的腰带穗子,低低道:“以后我和人争执,表哥会不会向着我?”
赵赦“哈”地笑了一声,面前这额头不敲,手很是发痒,这里面,全装的是什么?他勾起手指来轻敲,再侧耳听着敲击声问道:“内中为何物?”
一脑门子的真姐儿浆糊涂。
“我是说真的,表哥,以后我或许,会把你从……被窝里拉出来。”真姐儿省去“别人的被窝”这几个字,光想一想,她就觉得心里如刀绞。
房里再次想起来赵赦的笑声,安平王笑过柔声细语:“你有把表哥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能耐?”真姐儿杏眼圆了又圆,突然很狗腿很巴结:“要是表哥肯教我,就像教佑儿一样教我,或许我能行。”
“表哥真喜欢,把真姐儿教会,以后起床全要仰仗真姐儿。”赵赦又取笑,真姐儿再把嘴扁起来。
月光清辉从雕着荷花的窗棂上照进来,在真姐儿身上洒下一片清晕,这清晕中,也有安平王。安平王支肘,另一只手抚着真姐儿让她睡,不时含笑看她,再听她没有睡着时的异想天开。
“会陪我几天?”真姐儿问得傻乎乎,赵赦回答得笑眯眯:“在家就陪你。”真姐儿不相信,把身子侧一侧往里睡去,赵赦轻按住,咬住那淡粉红色的小耳朵低语:“和以前一样,好孩子,咱们还和以前一样。”
真姐儿再侧过身,紧紧抱住赵赦,在心里道,不一样,再不会和以前一样。真姐儿以后,要捍卫自己。哦不,她窃笑一下,是捍卫表哥的贞节。
再想到自己的小院子,真姐儿不无怅然:“那院子,我喜欢。”赵赦微笑:“明天在园子里盖,你可以去看。不能多走,坐个软轿去看。”
小小院子光图纸就改了又改修了又修,真姐儿不能忘怀。到第二天,真的去看在哪里再盖起来。
软轿杏黄色,行走在绿树中缨络上装饰不时发出轻响,轿旁一左一右走着施姨娘和水姨娘,她们是听到王妃有孕,特地来恭喜并表示羡慕。
两只白玉一样的手扶着轿杆儿,姨娘们还在和真姐儿说话:“家里这几年不间断地整修园子,王爷又让盖新房子,肯定是给王妃安胎用。”
端坐在轿中的真姐儿忍住笑,应该来说,是表哥和真姐儿呕气用的。
新入王府时,这王府才新扩也才一年,这几年里,赵赦手中有钱,再加上他又是个会享受的人,陆陆续续添置不少房屋和摆设,就是花树,也是从江南发来好些名贵树木。
再看小小木桥,全由紫檀而成,上面写着“异香”两字,桥两边种的,全是香花。软轿从桥上过去,真姐儿手中多了几枝子香花摇曳,见前面一条碎石子路径,全是乳白色鹅卵石。
“我下来走一走,”真姐儿动了兴致,却是一堆人都不答应。王妃有身子,上年纪的妈妈又开始行步动步跟得紧。
过了杏花林,原本是一片细茸草地。现在已经平过地面,数几十个工匠,在这里热火朝天盖房子。
软轿停下,妈妈们不用姨娘,上前来搀扶王妃。下轿的真姐儿格外要看的,就是这一次房子怎么盖。
被赵赦忽悠一次的真姐儿嘴角噙笑,在城外盖的那一处房子,盖的人,是极其有才。
图纸是早早发回来,同时发回来的,还有王爷的亲笔信:“盖好要拆,好盖好拆。”这两句话差不多意思的话,赵赦也不怕重复的写出来。收到信的管家就更明白,王爷这房子盖起来,是要拆一回的。
上一次的外院高墙,全是厚些的花砖组成,花砖上虽然有花,组成外院墙的还是方砖。好似小儿搭积木,两块并贴在一起,上面再横着加上一块砖,这一样一层一层搭起来,是可以起院墙的。
古代大门,外面的是两扇厚重门。为着方便拆卸,两道大门的门基是重木坐得稳,大门稍薄些,两边再用砖墙挤紧,是夹得住的。
古代大门,上面门头大多是有屋檐,一个门头往门上和院墙上压下来,反而能起到稳固的作用。小孩子搭积木,会这样搭。
只要门基够重,院墙挤得足够紧,在不遇到大风的情况下,是不会有事情的。
此时是真正盖院子,这里才开始在打地基。
上一次城外的院子里面女墙,可以拱得细巧些。女墙相对来说,从来不高。是两块砖放平,中间露出空当来,上面再是两块砖放下,中间再露出空当来。
这上面一层砖把空当盖住,在下面一层砖身上,留出空当来。再上面一层,也是如此搭起来。多出来没有架住的方砖两边,再摆上搭院墙的砖。
用这种方式,这女墙,还可以搭出花来。
花架子是靠在女墙上的,里外面各搭一架,这依托作用就起来。至于盖房子长廊,上面还要压屋顶不担心掉。见过古代房子的人,心中会清楚。
古代房子四四方方,转角大多是圆柱。只要四角圆柱和底基足够重,这房子,可以顺槽卡起来。
有些像什么呢,好似木头箱子。在过去箱子不用铁钉的太多,全部是用木楔子敲进去固定。
王爷出来这样一个难题,放在工匠们身上,是半点儿也不难。底基足够重,木楔子少敲几下,拆的时候,就容易拆开。
还有还不明白,去请教木匠,看看木楔子是起什么作用,少几个木楔子的家具,没有超过的重力,都不会散。
真姐儿这一次,要好好盯着,仔细看着。身边有预备王妃回话的工匠头在,真姐儿忍笑吩咐他:“水井,可是要真的。”
“是是,一定是真的。”工匠头陪笑。看稀奇的施姨娘和水姨娘忙奉承:“王妃吩咐下来的,哪一个敢给假的。”
站在旁边的花开有了笑容,被真姐儿看到,明白花开也是早知道的人。佑儿知道,丫头们知道,管事的也知道,唯一不知道的,就只有王妃真姐儿。
看过新房子回到房中,真姐儿独留下花开,不无抱怨:“你如今也不和我一条心。”花开跪下来指天为誓:“这一辈子和王妃一条心,不过,”花开进言:“王妃离开王府,这事情不妥当。先不说伤了王爷的心,京里老大人和老夫人知道,会是多么伤心。”
轻风吹动竹帘,花开诚恳地吐出心里话:“您和王爷生分也好,吵闹也罢,再要想想老爷在家里知道,他会多么担心。还有小王爷,可怎么能接受得了。就是我花开也不愿意听到,何况是小王爷。”
“你说得可真干净,”真姐儿佯嗔,这件事情做得不怎么的,就是丫头花开,也觉得自己不对。
跪着的花开笑容满面:“您看王爷对您多么好,对您这么好,您何必退让。”这一番道理,就是花开也知道。真姐儿刚失笑道:“你起来吧。”花开又接下去几句干净话;“您忘了,京地里陆家的表姑娘,那高大人呀,可从不让着她。还有咱们临出京时,恍惚听到张家的表姑娘成亲后,也是公婆不疼丈夫不爱的。她呀,还不是得熬着。您呀……。”
花开把嘴高高噘起来,下面的意思不言而喻,就不要再闹了。
对着这小噘嘴,真姐儿也把嘴儿噘起来。丫头碧水在竹帘外看到,掩面扑哧一笑。花开姐姐和王妃,正在房中对着撒娇儿呢。
“我只问你,怎么不先来告诉我,”真姐儿埋怨,让自己狠丢了一次人。花开眨眨眼睛,她更埋怨:“王妃您想,我是个丫头。我是王妃一心不二的丫头,可是王爷他,是这里的主人。”这一处封地上的生杀权,花开当然也明白全在赵赦手中。
“当”地一声竹帘子响,佑哥儿从外面进来:“母亲,给我做件射箭穿的衣服,父亲说明天开始教我打架。”
“打架?”真姐儿眉头上全是狐疑,佑哥儿再改口:“我要和父亲比武呢。”花开借机,悄悄带着她的小噘嘴退出去。
真姐儿又要和佑哥儿算一算,对儿子是轻哄:“父亲和你如何说?”佑哥儿道:“说盖了一处房子陪母亲看过就要拆回来放房里盖,又说父亲没有到,不能告诉母亲。说母亲会喜欢,让你喜欢喜欢。”
一头黑线的真姐儿无话可说,答应佑哥儿看他出去后,手捧着腮在房中生闷气。喜欢喜欢?表哥又欺负年纪小的真姐儿。
当即命人:“备轿,我去见表哥。”软轿来到书房中,赵星赵辰出来行礼打门帘,真姐儿一径进来,也给赵赦一个“惊喜”。
真姐儿一反常态,来缠人了。
赵赦从书案后站起身,携着真姐儿安置在榻上,问她:“房子去看过?”真姐儿决定不生气,露出甜甜的笑容道:“这一次我看着盖,肯定不一样。”
说了几句话,赵赦让真姐儿自己玩耍,自己去伏首案牍。当晚风轻吹时,王爷抱着熟睡的王妃,把她抱回房。
第二天赵赦刚在书房中用过早饭,真姐儿就又来了,她决定天天来,给表哥一个“惊喜”。以前不缠他呢,是体谅他。现在要缠着他,当然是……“惊喜”。
王爷肃穆的书房中,以前最多出现王妃两件外袍,要么就是一个针线篮子半件没做好的针线。现在不一样,榻上堆的,不是王妃取乐的书,就是她的玩意儿。
里面铜镜前,有王妃一整个儿的梳头匣子。金丝楠木的衣柜里,也有不少件王妃的衣服。里间的床榻上,经常呼呼睡着沈王妃。
娇声常喊:“表哥,”这是真姐儿醒来。安平王开始身兼保姆一职,对自己有孕的妻子看护备至。
王府里的夏天是凉爽逸人,王府外面的城里,因为赵赦和真姐儿力主多种树,不仅防风沙,而且也带来不少荫凉。
城外的官道两边,更是一排排如卫兵似的行道树,把官道上几乎可以遮全。
正午时分,跑来几匹快马,有时候疾驰,伏身紧紧打马赶路;有时候不紧不慢地悠悠然,观赏这一处景致。
“好地方,”为首的一个人五十多岁,面容清癯中带着养尊处优的优雅,他对着两边良田笑容多多:“王爷把这里治理的不错,看上去就让人心喜。”
身后奴才见他喜欢,凑趣儿道:“奴才只想早些随侯爷到王府里,好好洗个热水澡,再来上一块西北名点,听说有什么糕,又听说有好酒。这一路上,侯爷可受了罪,就是一个痛快澡,也没有好生洗过。”
马上人放声大笑:“你这贫嘴奴才,被你一说,我这身上也作痒起来。走,前面就是城门,咱们要到了。”
主仆一共三人,包袱行李全在马上驮着,打马不一会儿奔进城,问明王府怎么走,不再耽搁地过来。
王府门前下马,看一看这王府大门更是连连点头,在心里夸一声好。抬眼见到门房里人自己全不认识,只有影墙后转出来的一个人,却是自己认识的。
“赵贤,奴才!”这一声笑容满面的喊,把赵贤吓了一跳。再一看门外风尘仆仆的主仆三人,赵贤一跳多高,双手拍着喜欢地道:“原来是侯爷到了,”再对门房上人道:“不要愣着,这是京里的舅老太爷到了。”
门上的人立即忙起来,哈腰跑过来接过威远侯主仆三人手上的马缰,赵贤亲自来引:“您老人家哪一天出的京,王爷看到您,肯定是喜欢的。”
“王爷好不好?”莫明接到赵赦书信的威远侯,是赶紧的排出时间,来做这一次西北之行。赵贤喜上眉梢地道:“好着呢,”他压了压声音道:“王妃又有了,王爷他喜欢着呢。”
威远侯心中明白几分,赶快又问:“王妃哪个月有的?”赵贤引着他们沿正厅旁一条甬道走去赵赦书房,一面道:“这个月才看出来。”
“哦?这就不对了。”威远侯算算赵赦有悔亲事意思的信,是发在二月里。如果是为真姐儿有孕而要悔亲事,威远侯觉得还可以理解。此时听到王妃七月时才有孕,威远侯怀疑上来,这是怎么个内幕?
看着赵赦长大,觉得自己对赵赦性子还算了如指掌的威远侯,觉得其中,一定是有原因。
门上人有先进来报信的,威远侯刚看到书房院门时,见一角青色便衣闪出,赵赦急切地走出来,迎上舅父两步拜倒:“舅父远来,应该先知会我去迎接才是。”
“起来起来,”威远侯哈哈笑着也急走两步来扶:“你这王爷拜侯爷,让人看着不像。”赵赦因为是便衣,所以就便儿行了这个礼。
赵贤退下,赵赦命他:“备酒菜送来。”亲自领着威远侯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上来,佑哥儿过来了:“舅公公。”
威远侯把佑哥儿抱得高高的,对着他也哈哈大笑:“佑哥儿啊,你长高也变重了。舅公公马上,给你带的好东西呢。”
“什么好东西?”佑哥儿刚问出来,赵赦含笑阻止道:“父亲和舅公公有话说,你一会儿陪母亲先回去。”
廊下真姐儿已经候着,行下礼来听威远侯关切地道:“你有身子,不必拘这个礼儿。”
进来到房中,赵赦就交待天天赖在自己身边的真姐儿道:“我和舅父要吃酒,你不能闻酒气,和佑儿回房去。晚上正厅上摆宴,你去安排。”
“是。”真姐儿答应着,又对赵赦道:“园子里凉快呢,请舅父住在穷碧榭上,表哥意下如何?”威远侯一听这个名字,就道:“好,应该是取接天荷叶无穷碧的意思?”赵赦应道:“是,”再道:“这是真姐儿喜欢的一处纳凉处,舅父住在那里甚好。”
转过脸儿命真姐儿去安排,看着人送上酒菜来。这一对舅甥都是好酒量,赵赦少年时就常和舅父对饮。此时威远侯到,待客的,先是西北的好酒三杯。
再慢慢饮着,真姐儿让人来回话:“王妃说侯爷的行李已经安置好,侯爷一路劳顿,已备下香汤请侯爷用过歇息,晚上再和王爷痛饮可好?”
“我喝酒,有时候得背着她。”赵赦说过这一句不自觉得是丢人的话,威远侯开怀大笑:“为我来了,想来真姐儿不会拦着你用酒才是。”
再对赵赦道:“我路上不觉得苦,就是热得受不了。现在听到香汤二字,又有穷碧榭给我住,我等不得了,我得去洗洗换干净衣服,凉快过晚上再来灌你小子。”
“我送舅父。”赵赦也陪着出来,亲自带路送威远侯往园子里穷碧榭而来。路上只说些京里父母亲如何,亲戚们如何,相识的大人们如何,并没有隐密的话出来。
园子里鸟儿啁啾,纷飞穿行于枝头。红花似锦,绿叶如丝,及至来到水榭上,威远侯更是喜欢:“这里给我住,很好。”
碧绿荷叶纷至沓来般在水波间摇动,如绿滑锦,又如绿丝绦。荷花有无数,却被这大片大片的荷叶挡住,只有风吹荷叶时,才有红萏白萏露出来。
好似美人儿半遮面,不时露出一面半面来,更是撩人。
几个丫头在水榭上收拾,威远侯的两个家人用过饭已经在这里帮着安置。威远侯再看这榭上家什,是清一色的金丝竹编就,竹榻上还设的有薄薄锦被。
“这里凉快,舅父夜里要盖被子才行。”赵赦解释过,手在荷包里摸摸,对随着威远侯来的两个家人扬手扔过去几个二两或一两的金锭,回头吩咐赵星:“再重重赏他们。”
一个丫头走上来垂手回话:“王妃回王爷,事先不知道侯爷来,现拿出这几匹尺头给侯爷做衣服,请王爷和侯爷过目,要不喜欢再换了来。”
身后转出一个丫头,手里捧着几大匹尺头。上面不是梅兰竹菊,就是寿字锦纹。赵赦满意:“快命人做了来。”再对威远侯抱歉:“我倒不如真姐儿想得周到。”
心里全是事情,盼着威远侯来,却不知道他几时才来的赵赦,是真的忘记。威远侯已经非常满意,再有人来请他去沐浴,就让赵赦自去办事情,自己随丫头去沐浴。
醒来是半下午,先不去见赵赦,在园子里流连着赏玩一回,自己笑着道:“一直听妹夫说这里好,今天我也得好好赏玩。”
绣工尽有,中午送上来看的尺头,到晚上家宴前已经送来。两个跟来的仆人侍候更衣,一人一身,也已经换上赵赦让人赏的新衣服。
家人的衣服,库中还有多的。而威远侯的衣服,就是要现做的。
当晚正厅上丝竹响起,赵赦一家三人出来相陪,威远侯也觉得自己这威风,离哪一个小国的太上皇不远。
月上中天格外可赏玩时,赵赦命真姐儿和赵佑回去:“舅父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虚礼儿,你们去睡吧。”
真姐儿起来欠身子,再忽闪一下眼睛请示赵赦:“记得舅父爱用莲子粥,明天早上备下紫莲子香栗粥,表哥还有吩咐吗?”
“你很用心,去吧。”赵赦面对自己的舅父,也是微有得色。他成亲前对真姐儿花了多少心血,全部是按京中名媛的调调儿来教导她。
威远侯看着这一对母子行礼而去,心中就更满意。外甥从来能干,人人都说妹妹赵老夫人亲事订错的时候,他硬是把这件看似不般配的亲事,也弄成人人羡慕。
真姐儿美丽倒也罢了,难得的还是威远侯那句话:“知道进退。”要是威远侯知道他早来几天,就可以看到真姐儿要离家,不知道是不是哭笑不得。
此时,他太满意了。
赵赦举起杯来:“我敬舅父,为我远来。”威远侯举起杯来,当着赵赦的面,他就要提条件:“你父亲常和我饮酒,吹你这西北如何如何的好玩,今天我来了,不敢和你父亲比,不过他玩上五处,我至少得三处才能打发。”
“舅父放心,怎敢慢待舅父。”赵赦今天这顿酒喝得兴起,一饮而尽干过后,赵星走上来回话:“左将军外面求见。”
赵赦喜动颜色,说一声:“让他进来。”再对着威远侯道:“能喝酒的人,这就撞上来一个。”威远侯道:“是左俊杰?我好几年没有见他。他老婆家人,都迁来西北了?”
“正是,他现在我帐下,是得力的人。”真姐儿下去后,为方便说话,厅上丝竹歌舞皆退下。只有一枝细笛林间悠悠吹起,远远的传到厅上,让听的人不觉两腋习习清风徐生。
踏着这笛声而来的左俊杰正在同赵星胡扯:“王爷是喊我吃酒的?你小子要骗我,明天要上等席面请我。”
“你算了吧,左将军,”赵星缩一缩头:“您这刚从白石王处挣钱回来的人,好意思让我请?听说白石王的女人生得都不错,您在那里呆了四、五个月,看了几个?”
左俊杰抬手给了赵星一下,笑骂道:“老子是去看女人的吗?王爷命老子去……”说到这里,赵星咧嘴儿一笑,左俊杰也想起来“王爷命老子”这句话不对,忙改口道:“是去教人练兵的,你小子心里只有女人,是不是看上府里哪个丫头……”
说到这里,左俊杰拎起赵星耳朵,低声取笑道:“告诉我,是不是相中了王爷的通房丫头?”
赵星举拳要捶他:“你这是有名的上将?分明就是街头上的无赖说话。再说,”赵星也小声了:“王爷没有通房丫头。”
“真的没有?”左俊杰眼睛里全是笑谑,笑谑背后却闪着精明的光芒,继续对赵星套话:“要是你相中王爷的通房丫头,哥哥帮你一把,你看哥哥的军功,帮你换个女人如何?”
赵星才不信他这话,提起脚来又踹他,更是要骂:“你这将军,只能算是混蛋将军!”对着左俊杰追问不休,赵星赶着他走:“快走别让王爷等急了,我告诉过你,王爷没有!”
“果然没有?”左俊杰还是不放过,纠缠着赵星问他:“那王爷不往王妃房中去,都往哪个姨娘那里去得多些。姨娘们听说年纪都比王妃大,王爷还会去?”
赵星醒悟过来,掩口只是笑:“你这波皮将军,原来是打听事儿。”脸一拉在前面走:“要来就来,不来我告诉王爷去,说你没打听到话,不满意回家去了。”
“哎哎哎,你这死心眼儿的奴才。”左俊杰跟上来,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往赵星手里一塞,压低声音还是追问:“王爷平时,只在王妃房里,你当我二傻子呢。”
赵星接过来往袖子时一塞,哪些人的礼可以收,哪些人的礼不可以收,小厮们也是心中明白。得了彩头的赵星还要笑骂左俊杰:“你可不就是一个二傻子,王爷不往王妃房里去,能往哪里去?”
若有所思的左俊杰不再追问,随着赵星往厅上来。
赵赦见他大喜,威远侯见他也大喜,两个人一起招手:“过来先喝三大杯再入席。”左俊杰在这样时候哪里能犹豫,眼睛眨都不眨的喝下去三大杯酒,旁边安了一个座儿,心里关心王爷房闱的左大将军入席。
“我招你回来,白石王如何说,世子如何说?”赵赦是问得漫不经心,左俊杰站起来回话:“郡王十分的不舍,世子也是依依相送。命末将随身给王爷带来礼物,已经交到赵星手上。”
赵赦摆一摆手:“你坐,”侧过面庞对威远侯道:“我的难处,他们是不知道。年前白石王处遇袭,求救于我,我怎能不相助于他?左将军是员能将,在我帐下也是数一数二的,”
左俊杰咧一咧嘴,觉得王爷这样夸自己,又要弄鬼,他就专心听着,再就专心喝酒。
赵赦继续同威远侯说话:“不想这消息传到别处,是人人不高兴。商王写信来责问我,说我为什么不救他?霍丘王来信问我,蜀地多美女,可中意否?还有京里也是传言纷纷,”安平王长叹一声,面上露出萧瑟神色:“世子要是怪我,我也是有难处的。”
左俊杰眼睛左看右看,这厅上只有威远侯和自己两个人。既无别人,王爷这戏,是演给谁看?
酒后,威远侯先回去,赵赦命左俊杰到书房上来,对着桌子上他带回来的一堆光华灿烂的珠宝,赵赦悠然问左俊杰:“将军,你不会都给老子教完了吧?”
年纪大于赵赦的左俊杰赶快陪笑:“哪能呢,我一走,包他们全玩完。”这位也算是全国有名气的上将,对着自己的主将拍胸脯说出来这句保证,听得安平王笑容满面。
“唉,我也难呐,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难处?”赵赦又来了这一句,听得左俊杰浑身发麻,此时没有别人,嘴里附合着道:“王爷从来不容易,王爷您,向来辛苦……”
赵赦自己说是一回事,听左俊杰说他似笑非笑:“是吗?”左俊杰赶快告退:“末将酒有了,想回去睡大觉。”
再顺便恭喜王爷:“王妃有了,是王爷您雨露频洒,现在您这雨露不知道往哪里洒……”说到这里眼角看着赵赦微微一笑,摆了一摆手。左俊杰会意,行了一个礼,躬身退了出去。
出来在路上,席间才知道王妃有孕,才从白石王处才回来的左俊杰狠狠的思索了一回。王妃有了,王爷今天晚上,应该哪里去?
上将左俊杰,依然对王爷的房闱很关心。
赵赦在书房中洗面净身去酒气,换上干净衣服,往穷碧榭上来见舅父。
威远侯没有睡在等他,他从晚上赵赦的话中,就听出来几分意思。又有了酒的威远侯洗过,正在水边儿上念荷花诗:“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见一个灯笼过来,灯笼后,赵赦漫步而来。
舅甥两个人就着月色看了一会儿荷花,同回到房中屏退赵星,让他在外面守着。烛光下,赵赦目光炯炯,低声对威远侯说出来:“这亲事,我要退……”
威远侯对于赵赦抛出来的难题,他没有太大的惊讶。赵赦虽然是晚辈,却是位尊权重,再加上他个性稳重虑事周全,没有当王爷时,家里人有事情就喜欢以赵赦为主。赵赦说句话,可以教训表妹,可以责罚表弟显哥儿,是舅舅威远侯对他格外看重的原因。
他只是凝视赵赦,赵赦在烛下拧眉头:“我已经想明白,皇上现在对王爷们要清查,此时一下子议亲两位郡主,林大人也是大员,这个风头,还是不要出了。”
威远侯沉思,这些话他全想过,他有一个折中的办法:“不然要一个吧,我为你想过,只要一个为难不为难?”
要楚安王的女儿,为赵赦出过力的易宗泽肯定不答应。要舞阳郡主,楚安王那里如果要还好说,要是不要,楚安王也不会高兴。林大人的女儿,在这中间,是身份最不高的。
“左俊杰回来,易世子不日肯定要来。”为亲事,为左俊杰的回来,易宗泽都会到来。赵赦眸子微闪,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威远侯:“我先对易世子说,他要是不答应,就说缓一缓。楚安王那里要有劳舅父,听说他最近和清源王走得极近?”
赵赦浓眉耸起,他不喜欢清源王,而且心也有别属,清源王殿下登皇位,还是不要了。
一个喜欢自己妻子的人登上王位,赵赦觉得心里不踏实。
虽然王侯将相都会伪装,不过等手握皇权时,就难说了。
威远侯沉吟,关切地慢慢问道:“是不是真姐儿……”赵赦一口否认:“当然不是,这事情,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那就好,你一下子说不要,虽然难,不过当舅舅的要心里清楚才行。”威远侯低声说过,觉得赵赦面上一红,这一红一闪而过,又好似红烛光晕,威远侯到底,是没有认真看清楚。
三家现在全说不要,或者是缓一缓。其实说缓一缓和说不要没区别,哪一家姑娘到了出嫁年龄,还会缓上一缓。
舞阳郡主年纪已经不小,是易宗泽坚决不肯让她嫁给周边夷人,所以才耽误至今。赵赦一答应,易宗泽就赶快送人来,就是急于帮胞姐摆脱所有来议亲的夷人。
楚安王的女儿和林大人的女儿在京里圈子中,在没有聘礼的情况下,要是肯缓上两年,都算是情真意切的。
赵赦和威远侯商议到最后,准备就用“缓一缓”这三个字来说。赵赦心中是不再牵挂,威远侯对赵赦道:“其实你离京后,我也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我自己私下里想,你的军功重,或许无妨。”
“舅父,眼下不是以前只在军中,还有人为我分担一二。监军一事过后,我狠狠想了好几天,觉得这些事情放一放最好。有如霍山王府里,并没有片刻安宁。”
赵赦无意中说出实话:“我打仗回来想要的,也只是安宁。”
威远侯见话听音,觉得自己这一路上想对了,这事情,是出在真姐儿那里。女人有孕有子后挟宠要东要西的,随处可见一大片。
“这样吧,缓一缓是更稳妥些。如果他们三家愿意缓,说明诚心更有。风头过去,还可以再议……”威远侯试探着赵赦,是真的不想要了?
赵赦听出来舅父话中有含意,他也虚晃一枪:“就依舅父。如果他们不愿意缓,我多多赔礼,以后多小心。”
眼前能缓得起的,还只有安平王。姑娘们,是不会陪他这样折腾。
“陈良栋的事情,依我看这官司只怕要打得久,说他有理,他是没有半分。不过圣意如何,还要揣摩。”威远侯在京里还见过陈良栋一面:“他一到京中就进了昭狱,我听说和你生分,特意去看了一回,陈大人,”威远侯要笑:“他觉得自己有理,拧得很呢。”
赵赦一想到那个夜晚,愤怒就要起来,他眼睛里闪出寒光,紧抿着的嘴唇一言不发。待威远侯说过,才一字一句告诉他:“那个晚上要没有真姐儿在,我性命不保。”
每每想上一回,都是小白眼儿狼救了表哥。小丫头片子在这件事情上,是觉得赵赦引兵离开,是又救了真姐儿一次。
夫妻两个人觉得你救我,我救你,在这事情上,对对方都是感激。
不想这事却是真的!威远侯面色随着赵赦沉下来。他年前都肯为赵赦受伤,为保赵赦,家里人都踊跃上前。
陈大人这样做,无异与和整个赵家,包括赵家的亲戚们在做对!威远侯在京里见到赵赦呈上来的折子时,还以为这是赵赦的手段。
现在赵赦亲口把那个夜晚说起,他绘声绘色口才极好,把陈良栋怕死不发兵,而真姐儿把他绑起来的事情一一说过,威远侯先是面色铁青:“这个胆小如鼠的东西!”再就微笑:“真姐儿有这样胆识,了不起!”
“很了不起,”赵赦觉得舅舅夸得不过瘾,自己也来夸:“我初听到是不敢相信,不枉我在她身上花了一番心血。”最后一句,又夸上了自己。
威远侯呵呵笑,语带双关地道:“你信中让我来,我到此时,觉得我来了,果然心中明白许多。这样吧,你夫妻相得,我也心中喜欢。你的儿子们,嫡子比庶子年纪大,也不是件坏事情。”
议亲的事情再缓上两年,佑哥儿就要八岁。八岁的长兄下面就全是庶弟,这八岁的差距也是成人和孩子的差距。
好似赵赦和真姐儿,赵赦就从来当真姐儿是孩子的时候多。
赵赦一个激灵,他眼前出现嫡子和庶子们?嫡庶之间的争斗,是外面人常利用的。他眯起眼睛阴沉着面庞,从一开始起,他就没有打算让舞阳郡主生孩子。
舞阳郡主好拿捏,楚安王的女儿,就不是那么好拿捏的了。她自小就常往宫中去,可以想像到的,是一个娇娇女。
离开穷碧榭,时辰已近五更。闻香扑面而来,月下,是一丛雪白碗口大的香花。晶莹剔透在花枝儿上垂垂招展,有轻风吹来,娇弱中几片花瓣落下,洒向地上一片洁白。
弱花经风,从来是垂落的。王爷叹息一回,今夜成为怜花人:“赵星,”随在王爷身后也一夜没有睡的赵星还是警醒的:“在!”
“白天喊几个人再搭一个架子,这花,可惜了。”赵赦吩咐过,赵星有回答:“这花,说是这样才好看。”
赵赦一笑,好看,这柔弱无助的样子,叫可怜。他不再过问,回到房中看看熟睡中的真姐儿,再直接去书房。
书房中起早习武的小厮们,已经都起来。见王爷进来,送上净面的热水,在外面候着他出来。
又过约半个时辰,脚步踢哒响声中,佑哥儿来到。
对着儿子想到昨天舅父的话,嫡子和庶子年纪拉开……赵赦忽然想到自己幼小时。母亲膝下只有自己,母亲在自己小时候,也有对父亲防备着意思。
安平王回想往事微笑,招手命佑哥儿近前,温和地交待他:“你要用心学,过了这个年,就给你请先生。”
“是,回父亲,我要俞先生当先生。”赵佑睁着黑宝石似的眼睛说过,赵赦含笑:“为什么只要俞先生?”
赵佑想了想:“俞先生,爱说笑话。”可以引佑哥儿笑,佑哥儿回房去告诉母亲,母亲也笑。想到母亲,佑哥儿回父亲:“昨天母亲在等父亲。”
“你怎么知道是等我?”对着儿子这童稚幼语,赵赦越发的觉得有趣。佑哥儿告诉父亲:“母亲昨天夜里频频问人时辰,要是以前,她就不会问这么多次。”
赵赦逗儿子:“有问父亲吗?”赵佑摇摇头:“这倒没有。”不过他眼睛里有亮晶晶的猜疑,再对父亲道:“以前父亲在那些个时辰,不是就会回去?”
“原来是这样,”赵赦觉得儿子真聪明,让人取来他的小剑,自己拿了一柄习练用的长剑:“来,父亲陪你。”
真姐儿在早饭后翩然而至,进来见赵赦问他:“舅父昨天才到,表哥就是要痛饮,等舅父歇息一天也不迟。表哥你呀,就是爱喝酒。”
“表哥很爱喝酒。”赵赦把真姐儿抱在怀中吮吸了两口,取笑道:“真姐儿这酒,表哥也喜欢。”真姐儿面色刚红起来,外面有人回话:“白石王世子求见王爷!”
易宗泽只比左俊杰晚到一夜,他也很快赶来了。赵赦放开真姐儿,难得的撵她:“从房后回去吧,表哥有事情。”
“是什么事情?”真姐儿极不情愿,昨天一夜不回来,今天一起来,真姐儿就让人问过穷碧榭上侍候的人,说王爷走的时候,已经近五更。
这也罢了,这位易世子又来添乱。真姐儿难掩反感,装得极贤惠地问道:“昨天我给表哥看过成亲的日子,不过易世子来,肯定有话说……”
“多贤惠的好孩子,回去好好歇着,不要乱操心。”赵赦打趣过,再拍拍真姐儿屁股:“不要你管。”
真姐儿心乱如麻,这又不要我管了。要是让自己管,可以对赵赦去哪里明明白白。她虽然很想偷听,不过怕自己听到什么心里不能接受。
明碧色灿金的长裙,还是缓缓从后门走出。
易宗泽进来,面色还算是镇定。行过礼和赵赦分宾主而坐,不待易宗泽相问,赵赦先取过书案上一封书信给易宗泽看。
这是一封密信中的其中一页,上面写着某人回奏皇上,安平王密派兵马,已经接管白石王封地。
“这是胡扯!”易宗泽要跳起来,没有跳以前,人先压抑不住地叫起来!他随即愤怒地道:“这是商王,肯定是他!”
商王对于此事有什么看法,赵赦倒还不知道。不过易宗泽就此信说商王不好,真是冤枉商王。左俊杰只带着一个小队人留在白石王封地上,历代皇帝换了哪一个,都会有猜疑。猜疑是正常性的,赵赦的这封密信,是他自己让人写的。
他写过以后,就把日子算好。二月底左俊杰留下,皇帝在各处都有密探。密探到京中一个月,消息回来再一个月,赵赦再命左俊杰回来,来回正好是这个日子。
至于京里怎么看,昨天赵赦问过威远侯,威远侯只听到陈良栋的事情,宫中对于安平王帮白石王练兵,皇帝持观望态度。
易宗泽的手颤抖着,久旱等甘雨,他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帮忙,不想……如左俊杰所说,他一走,新练的兵全玩完。
左大将军本着认真完成王爷命令的宗旨,在白石王封地上呆了三个多月,是从头细细说过,扎帐篷设营地,埋锅造什么饭最快都说一说。
所以他一走,易宗泽是半途而废。易宗泽一个人也可以练兵,不过阻力大。光是父亲处来的阻力,他就先要顶着。
有赵赦的人在,易宗泽打的主意就是借一借赵赦的名声。不是说自己练不好吗?这请来人,不能浪费。
易世子是心知肚明各处压力会顶在赵赦头上,对赵赦一提他就答应,易世子更要抓紧这机会,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来以前,就知道赵赦会对自己说什么。不过还有亲事在,易宗泽说出失态的怪罪到商王头上的话后,收敛似的笑一笑,再道:“给兄添麻烦,弟不胜惶恐。”
把手中信还给赵赦,易宗泽带着小心带着恭敬含笑:“兄肯出借左将军许久,已经是弟的福气。弟此次来,倒不全是为左将军回来的事情。胞姐已候兄快一年,这亲事择个吉日办了吧。”易世子微微而笑:“草原上与兄别时说过此事,兄想来已往宫中发过奏折,说过此事的。”
赵赦面色沉重,语气也无比沉重,好似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先是叹了一口气,再万分汗颜万分惭愧地道:“这事情,能不能放一放?”
这不知道算不算对易世子的晴天大霹雳,要么就是轰雷阵阵夏有雨雪。而且眼看着,快要山陵不在江水为竭。
“这怎么可以!”易宗泽从椅子上直接跳起来,气势汹汹站在书房中。
这一句话才扎到易世子的痛脚,刚才见到密信时易宗泽是快要跳起来,现在听到赵赦这句话,易宗泽跳起来愤然道:“聘礼和嫁妆都各自收下,怎么可以悔亲!”
易世子太恼怒,这是他抱的最大的一个希望,骤然听到,他责问的话脱口而出。
亲事一天不成,易宗泽一天心里不安稳。事情临到关头有变化的太多,这一天真的来到时,易宗泽不可以接受。
一直对赵赦恭敬,一直对赵赦躬身的易宗泽,紧咬着牙,就快要格格作响。他只愤怒了一会儿,立即缓和面容,心中转得飞快。
拱袖欠身一礼过,易宗泽开始动之以理:“我与兄相知已经数年,若不是倾心爱戴。怎么肯把胞姐相奉。这亲事我处已经人人尽知,此时悔亲,兄与我的颜面何在?”
接下来动之以情:“兄在我心中,就是亲生兄长也只如此这般。想世子初生那年,父亲命我前来道贺,我对兄长是一见如故,虽以前素未谋面,见面后却胜别人。胞姐虽然粗鄙,自愿报兄的救命之恩。且自来到兄长这里,谨守闺训,到现在门都没有出过一次。
兄长要是嫌难以奉君子,弟再备娇女数名,一定会让兄长满意。”易宗泽深深的揖下去:“兄长是弟见到的唯一伟男子,宵小馋言,怎么能中伤兄长半分?弟对兄长之心,如奉亲生。请兄长,万万不要见却才是。”
一会儿气势汹汹的易宗泽,这一会儿低声下气。赵赦对易宗泽是真的很欣赏,能在瞬间做到变脸如此的人,太不多见。
大丈夫能屈者也能伸,赵赦欣赏的男人,就是要如大丈夫。想安平王冷硬示人,在宫中面对皇帝时,也能哭得好似刚断奶的孩子。
这一手功夫,刘备会用,历史上不少名家,也会用。
易宗泽说过后,长揖不起在赵赦身前。赵赦看似被逼无奈,不得不开了口,先开口又是一声叹气:“唉,”心中似有多少不平事,都在这一声叹息中吐出。吐到一半,又似觉得不吐最好。叹息声停下来,安平王语气沉涩:“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他展颜又是一笑,对听到自己说话时,直起身子目不转睛看自己的易宗泽道:“弟请安坐,听我告诉你。”
赵星在外面候着,听到里面让换茶。他进来换过热茶水,赵赦和易宗泽都做好长谈的准备。赵赦半吐半露地道:“如弟所言,我和弟一见如故。谈什么救命之恩,弟蒙难到我处,当然是我理当份内的事情。
自我封王后,只和弟倾心交好。兄弟如手足,妻子不过是衣服。你我兄弟之情上,弟以郡主相许,当然是件好上加好的美事。只是,世事不如人意者众多。是我疏忽大意,没有把左将军的事及时呈报京里,左将军这混帐,他也不提醒我一声。”
易宗泽装着听不懂,他也没有呈报京里,正大光明从赵赦处借人。因为他本来打的,就是赵赦担去一大半风波的意思。
刘备借荆州,占一天是一天。易世子借将军,就是这个意思。他对左俊杰,是美酒加上珠宝,还有几个女人。
哄得差不多了,赵赦一纸信笺到,左俊杰立即走人。这是别人的将军,明知道喂不熟的易宗泽,只是希望他多吐露一些,另外,就是可以慢慢结交。
书房中赵赦和易宗泽恳谈:“不瞒你说,父母亲为多抱孙子,也在京里为我另寻亲事。”易宗泽心一紧,听赵赦道:“我如今去信父母亲,这样事情也要另打主意才是。如果不是你我情厚,这事情我本来想说算了,见到你来,我怎么也张不开口,”
易宗泽心里盘算,你这不是正在张口说。
“依我说,缓上一缓,待我诸事稳定些,弟意如何?”赵赦慢慢地,又说出来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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