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留白轩”下来的欧阳意意,堆上一丝儿“卖少见少”的笑容,却是十分慵懒散温但其实非常注意留心地对他的“客人”说:
“温姑娘现在不要你们上去。”
等急了的蔡水择立即问:“为什么?”
“她没有说。”
欧阳意意摊了摊手,又指一指楼上,故作神秘他说:
“情到浓时,这时候,就是我刚才上去温姑娘也嫌我打扰哩!”
张炭退求其次,说:“那么,‘吞鱼集’要不要我送上去?”
“不急不急。”欧阳意意随意他说,“温女侠说这下急,迟些儿再跟你拿就是了。”
张炭与蔡水择相顾一眼,眼色沉得似是即将凝固的铅。
然后蔡水择慢慢地戴上了手套。
黑色手套。
——许是因为手套也是黑色之故;他一旦戴上了手套,脸孔就显得更加黝黑了,他当日给赵书四踢裂的脸,缝隙就映得更加明显深刻,而在这时际,他脸上还带了点诡异的笑意,越发使他那张烂了的黑脸像一粒发了酵的黑色蚕豆。
他一面诡笑,一面如是说道:
“‘吞鱼集’里边录有一首歌,不知你是否记得?”
他也不待张炭回答,便已随口拉了个调,哼唱了起来:“查波婆,家破婆,加波波,喳婆婆……”
张炭听了,只沉重地摇头,说:“你本来有事,你先回去,温柔的事,我留在这儿好了。”
然后却跟欧阳意意等说:“这位蔡兄弟有事在身,不能久候,他要先回去,你们就高抬贵手,放放行吧。”
欧阳意意怔了一怔,他一时不知日己出了什么漏子,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他倒没料到有这一着:
来人居然在未等到温柔离去就走。
——而且不是三人都走,只一人离去。
那该怎么办?——不许走,即成对敌:若放行,岂不放虎归山?
见欧阳意意一时没说话、没说话,利小吉便接道:“你们要走?”
“不,”张炭道,“不是我们,只是他一个人。”
“我不走。”蔡水择澄清道:“是他先走。”
“你走。”张炭一张胖嘟嘟半黑半白的脸相当坚决,“我留。”
“是你走。你还有要事要办。”蔡水择一张黝黑的脸已挣得透红,“你在‘七大寇’、‘桃花社’和‘天机’都有重任,我没有。——所以,我留,你走。”
“咖有这样的事!”张炭继续争持到底,“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你的胆子有多大?留下来,留到底,自是我的事。”
“现在下一样了……”蔡水择悲哀地抗声,“总之是:你走,我留——”
张炭冷笑,忿笑。
祥哥儿机警地道:“什么意思?你们在演什么剧目儿?”
朱如是眯着眼睛,自牙缝里问出了字句:“到底谁走?谁留?”
“到了这几,”忽听一人道:“谁也不许走。”
消息回来了。
根据“今宵多珍重”戚恋韦捎来的讯息:
——唐空牛和方恨少两人,居然男扮女装,把万岁爷和相他在“八爷庄”里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消息倒真的狠狠地震住了朱小腰、温宝和唐七昧。
同时“袋袋平安”龙吐珠也赶来报讯:王小石跟梁色、蔡追猫、何小河、梁阿牛跟四大名捕聚首于痛苦街口、苦痛巷前。
温宝倒吸了一口气,道:“这样还好,既然小石头跟四大名捕在一起,看来他没有理由不知道唐巨侠和方公子发生了那样骇人听闻的消息。”
唐七昧郁郁地道:“方公子和唐巨侠犯了这样的事,只怕神仙难活。”
温宝怒问:“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唐七昧沉郁地道:“救他们就得使‘象鼻塔’的弟兄们全军覆灭。”
温宝搔搔头,头皮屑早已在他肩膊上铺上了几层:“……我看小石头不会置他们死活不理的!”
“我就怕这样。”唐七昧沉声道,“本来现时‘象鼻塔’加上‘发梦二党’、‘天机’等力量,实力已可与‘六分半堂’、‘金凤细雨楼’鼎足而立,分庭抗礼,万一小石头沉不住气,只怕这一番心血,就得毁于一旦!”
温宝苦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老唐和大方毕竟做了件大快人心、顶天立地的事。”
唐七昧苦涩他说:“但这事的后果实在谁也承担不起。”
温宝像元宝一样的团团脸却呈现了一种金子一般的坚毅:“人生一世,能做这样一件大事也算不枉此生了。难道你认为这样的狗皇帝和狗宰相不该痛打一顿吗?”
唐七昧阴郁他说,“就是因为这样的垃圾皇帝和垃圾不如的狗官,更犯不着为揍他们一顿而牺牲性命!”
听到唐宝牛和方恨少的噩耗之后,朱小腰一直没说什么,没有什么表示、甚至也没什么表情。
到此际,她才说话了,说得像没来由、无定向的一句:
“……假如你们是皇帝,你会怎样处置他们?”
两人俱是一怔。
他们一直以来都知道唐宝牛在追求朱小腰,但朱小腰既似没动容,也没动心,所以而今唐宝牛虽身处绝境,他们并不认为朱小腰会分外悲愉、特别震动。
只不过,朱小腰这相当温柔的问题在此时此际以一种相当温柔的语调问出来,仍使他们的心头震荡了一下。
——而且,这时候的朱小腰,神情大异平时,看来温柔,但却是令人感觉到一种完全隐伏的激烈情怀,使人悚然。
“你说……他们?”温宝觉得这时候该有个人来应答,所以他马上作出回应,“— —唐巨侠和方公子他们?”
“假若你们是皇帝……会怎样对待他们?”
朱小腰仍是这样以温柔得十分温和的声调问。平时她只慵懒,但那是娇乏,而不是温柔。
“这……”温宝只好求助似地里向唐七昧,“只怕是……是难逃一死了。”
唐七昧阴郁地接道:“死定了。问题只在:朝廷方面是公开处斩二人还是以私刑解决,株连程度有多大而已。”
朱小腰听了,默然。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动人的颜色,看去好像是在害羞,但事实上她决不可能在此时此境害臊。
第三道消息在此际“及时赶到”。
那是“扫眉才子”宋展眉得力手下的报导。
他一向负责戍守“金风细雨楼”那一带的,他的消息也自然有关于“风雨楼”:
“温柔入了风雨楼。张炭、蔡水择、吴谅也跟了进去,许久没有出来。宋展眉要攻打风雨楼把人救出来。洛五霞则认为要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并请求塔主的命令。”
——“塔主”当然就是王小石。
只不过他与部属间十分亲近,人多称他为“小石头”、“王老三”乃至“王三哥”,鲜少人尊称一声:“塔主。”但那并不表示对他有任何不敬之意、却显示了莫大亲切之情。
由于王小石十分关心“风雨楼”的动向,尤其是苏梦枕的下落,所以在“天泉山” 这一路,特别派上了两名大将:“扫眉才子”宋展眉和“丈八剑”洛五霞去监视指挥。
朱小腰听得报告,只向来人疾然吩咐:“叫洛、宋二位在风雨楼前叫嚣索人,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真的动手,主要目的,是要楼子里的人知道,我们塔子里的人已注意此事,谁要是伤害我们的人,大家决不会成过,让他们不致了无惮忌。但若真的交手,小石头未领全军赶到之前,难有胜算,故宜忍辱负重,伺待良机。”
来人领命而去,朱小腰转首即咐嘱:秦送石、夏寻石、商生石三人,全速飞扑“神侯府”,通知王小石:张炭、温柔出事了,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分派了这些事之后,朱小腰的神态仍是温柔的:甚至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温柔。
她温驯地盈盈一福地向唐、温二人说:“看来,今晚月黑风高、腥风血雨,杀戮难免。两位请各自调度塔里的弟兄。唐七哥请塔里高手在这儿静候塔主调遣。宝哥哥则先带队支援宋、洛二侠包围风雨楼,可好?”——可好?还有什么不好的?
——在这杀死人的温柔下。
温柔没有死。
她只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可是失去知觉的她,仍然可以“杀死人”。
她杀死人的方法是以她的美。
她美得足以令人窒息,足以把人杀死。
尤其是当她给逐件祛去衣服的时候:那么柔、那么媚、那么美……
——怎么她连贴身的衣饰也穿得那么讲究、别有心思,莫非她已准备让人看见她里面所着?
当白愁飞一件一件除去她的亵衣时,为这灯光晕黄掩映的美态,绽亮出情难自禁的激情来。
——假如温柔是可以吃的,他真迫不及待地要一口吞食了她!
看到梁何,蔡水择和张炭都几乎忍不住要一口吞噬了他。
梁何在白愁飞不在的时候,已俨然代楼主的架势,前后左右总有十数人乃至数十人不等在掩护着他,寻常人岂能接近得了他。
就算不寻常的高手,也休想靠近得了他。
“你们来得、去不得。”梁何嗤笑道:“金风细雨楼,岂让你们出入自如,敢情当楼里无人了!”
蔡水择沉住一口气:“我们不是贸然闯进来的,是你们开了大门迎我们进入的,说什么都是贵楼的客人。”
“你们不是宾客,”梁何道:“温女侠才是。”
“可我们是跟着温姑娘进来的。”张炭抗声道。
“温姑娘呢。她也不下来见你们,可见你们不但混帐,而且混吉!”梁何截然道, “你们要是聪明的,就在这儿侍着,等楼主进一步指令,要是不讨好,以为这儿是自出自入的地方,只怕得要竖着来横着出去!知好歹的就窝在这里,不许妄动!”
蔡水择偏首想了一阵子,吴谅脸色阴晴不定,张炭仰首望白楼楼顶的灯火,恍然出神,终于还是蔡水择道:“好,我不妄动——能吗!”
他突然撕开上衣,众人在惊呼中一齐闪开。
他身上竟布满了虫。
红色蠕动着的虫。
他拔刀。
刀离鞘。
没有刀锋。
没有刀。
只有刀柄。
绿色的刀柄,竟有一种强大而诡异的吸(引〕力,绿光一明一黯、一阵强一阵弱、一下子隐一下子显。
就这样一明一灭之间,蔡水择身上的虫,全飓地飞(吸)向他的刀把子,竟像蜜蜂组成蜂窝一样,那些红色的虫,竟赫然在瞬息间便组成了一把刀(或者说,组成了一把刀的形状)!
一把由虫组成的蠕动着的刀,
他挥舞着这把刀,也就是挥舞着那些令人看了也会头皮发麻的虫,旋斩向他的敌人,一面大叫:
“快!这儿由我来处理,你们快去救温柔!”
大家不光是怕他,也怕他手上的刀、于是纷纷闪开。
——光闪开也闪不开,因为刀上的虫,在激烈挥舞时不住地飞掠了出去,有的黏在敌人的身上、脸上、手上,有的人已给虫噬了一口或数口,立即,遭噬着的地方所有的血管都暴涨了起来,好像在紧靠皮肤表层下点燃起了一支支蛇型的红焰一般。
楼子里的人纷纷让开,蔡水择高呼狂号,正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个没有路可走的人就是到了人生的尽头。
现在唐宝牛和方恨少却只希望他们生命的尽头能够快些到来。
因为任劳任怨正拟对他们施用“十六钙”的苦刑。
那是生不如死、求死不得的惨刑。
只求速死。
——可是能够吗?
他们遇上的正是京里第一把子的刑求高手:“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和“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
任劳向他们挤挤眼睛:“师弟这次亲自出手,大展身手,包准教你们大开眼界。”
任怨嘟嘟有声,正在欣赏他手上的“试验品”。
他负手在唐宝牛和方恨少身旁绕来绕去,似是犹豫未决,一面喃喃自语道:“该先拿椎来试验好呢?你们说吧,该谁先尝试此甜头呢?”
一会他伸腿踢踢方恨少:“拿你吧?你比较瘦小。”
一会又用手拧拧唐宝牛的耳朵,“不如就你吧,你比较大块。”
终于他停了下来。
就停在两人身前,然后他下定决心他说:“不如就一齐吧——让你们做对比翼鸟也好!”
说着,他双掌一并缓缓推了出去。
伸向两个相当奇门的穴位。
他用的当然是“十六钙”的掌功。
——这种掌力,不是要人死,而是要人成为废人,变成一个活下去也等于废物的活死人!
蔡水择出身于“黑面蔡家”,这一家人,素以打造铸制奇门兵器见称于江湖,堪称名震天下,一般武林人物,闻名胆丧。
蔡水择原本修炼的是“天火神刀”,后毁于“老林寺”之役中,他身负重伤,脸也裂了,但他并不沮丧,还并(另)修刀剑:
——刀虫、炸剑、爆刃!
他现在使的就是“刀虫”!
———种“虫”聚成的“刀”!
一种话动的、有生命的、能夺去任何性命的刀!
他的刀和虫一齐攻杀,所向披靡。同一时间,张炭突然发狂似的冲了过去、冲了上去,接近他的人,全给他甩了出去,摔了出去、掷了出去、拧了出去,不管是刀剑枪戟,哪一样兵器先挨近他的人,就先给他骨折筋扭放倒于地。
张炭所施,正是东北大食一族“大口孙家”中的“摸蟹神功”和“捉虾大法”!
别看这种虾虾蟹蟹的武功,其实是擒拿手的极致,传授这两门绝艺的孙三叔公,是 “大口孙家”里出类拔萃的人物,张炭这下更是全力施为,一下子,犹如榷枯拉朽,迅若星飞、一鼓作气地冲杀上二楼!
其实,张炭是蓄势待发,早有预谋。
原因是:“吞鱼集”根本不是张炭的,也不是蔡水择的,更不是温柔的东西——温柔甚至还没摸过这一本书。
这本书原是当年铁手追命在“愁石斋”前给张炭盗去的书,内容足记一些神奇术数、精奥玄学,跟温柔可以说是毫无瓜葛:而且,此书后来也给四大名捕搜走了,跟张炭也再无牵系。
是以,张炭提出要把“吞鱼集”交给温柔,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要试一试。
——要是温柔真的听此一间,一定大奇反问,那就表示温柔至少能思能言,尚无大碍。
但欧阳意意的回答居然是:这会儿不急,待后再取!
这只摆明了一件事:
温柔遇险了!
蔡水择立即籍唱歌、其实歌辞是用“桃花社”的暗号与张炭交换了讯息:
他要打上“留白轩”,救温柔,他要张炭先走,请救兵。
可是张炭执意不肯。
在张炭心中,蔡水择是个懦夫,他岂能贪生伯死、为懦夫所救!
更何况他关心温柔。
他是那种把关怀默默埋藏在心底里的人。他对温柔,有着强烈的关心,一如他对赖笑娥,有着浓烈的情感,但他善把这些情愫深藏心底,既不随便张扬,也不轻易流露。
所以他要救温柔。
他要亲自救温柔。
两人突起发难,似乎连马克白、毛拉拉、朱如是、祥哥儿、欧阳意意、利小吉这一干人也始料未及,蔡水择以“刀虫”怖厉之势迫开众人,张炭一下子杀上了二楼。
意外的是,梁何只把兵力集中布防在白楼底层,大概是原以为谅这两三人之力也突不破这防线,是以张炭的一旦冲上二楼,而楼梯口又教蔡水择独力对杀,楼子里的高手一时都冲不上来。
“前途无亮”吴谅见张、蔡二人猝起发难,他也拔出一把刀,加入战团。
他的刀也很特别:
黑色的刀。
他一面挥动黑刀,迫退来敌,一面向蔡水择大喊:“我该怎么办!?”
蔡水择的“刀虫”放倒了不少来敌,可惜刀上的“虫”,去一只少一只,他的“刀” 已愈来愈短了,而敌人也愈来愈多了!
但他也愈拼愈勇,一面大喊:
“快杀出去,通知大伙们!”
吴谅大声应答“是”!这声音一过,他的人已给重重的敌人围住了,一时再也看不见他了。
蔡水择在楼梯口,仍在苦苦支撑,力拼到底。张炭则已豁出性命,杀上三楼。他们人虽少,敌众我寡,但两人依然斗志如虹、士气却旺。
只不过,张炭一直放心不下一件事:
——“火孩儿”始终都守不住的!
——一分懦夫,曾临阵退缩过,迟早都会在生死关头的节骨眼上抽身退出的。
他只望自己能从速杀上“留白轩”,把温柔救走再说!
——不能靠火孩儿!
——此人不可靠!
“不可以杀人。”
这样一个声音,及时传人了“机房”。
声音先到,然后人才到。
好一个高大豪壮、天神样般的汉子!
任劳、任怨一看,知是御前当红的一等带刀待卫统领舒无戏,这人正在圣上御前当时得令,除了“一爷”之外,只怕风头之盛,谁也捂不了他的脚跟头踝丫子!
——但这舒无戏却是明摆了跟诸葛朱生声息与共的同党!
舒无戏哈声道:“也不许伤人!”
“咱们没有伤人。”
“不是没有,而是还没有。”舒无戏轻轻说话的声音也像吆喝,“俺最讨厌私下用刑残害疑犯的人,咱们号称上国衣冠,但咱们的对待政敌、犯人的手段和历史,卑鄙得禽兽不如!”
他用手一指两任,怒斥道:“就是你们这种败类造成的!俺今天就在这儿守着,决不容人滥用私刑!”
“可以。”任怨不温不火、阴声细气地道,“有您老守着护着,我们谁敢以身触法呢!只不过,你护是护,看是看,但千万不要一时火攻心,把他们给放了,要知道,皇上已下了圣旨,要斩杀他们,舒大人盯着他们,不让钦犯脱逃,自是在公在私都势所必为的事,但千万不要为情为义,万斗不防,让钦犯逃脱了,圣上责罪下来,那咱师兄弟可不敢担当,也担待不起了。”
舒无戏蹙着浓眉,咕了一声,由于他忽然合垂了眼帘,仿佛似在突然之间睡着了一般。
任怨阴恻恻地追加了一句:“舒爷可听清楚了?”
舒无戏忽然抬头。
瞪目。
他双日绽发出淬厉已极的利芒,使任劳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他一把揪起任怨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然后才一字一句他说:
“你给俺听着:少教训俺!‘七绝神剑’顾铁三、‘八大刀王’、‘四大皆凶’皆在外头守着,俺舒无戏有多大的戏法可变?俺只不许杀人伤人,可决放下了人救不了人,你们两个刑部里的败类,不必替俺担这个心!”
给揪得双脚离地的任怨,既不尤,亦不惊惶,照样脸带羞怯的笑容,阴声细气地笑道:
“舒大人明白就好。”
他没有挣扎,也不还手。舒无戏原受诸葛所托,知唐、方二人一旦落网,必遭残酷整治,故特别求恩领旨到“深记洞窟”之“机房”看管监视,见任劳任怨要下毒手。即加制止,若二任不服闹事,反而可以随机应变,乱中趁机,但任怨全无动手之意,且先用重话挤兑住了自己的背后意图,他也只有按兵不动了。
商生石、夏寻石、秦送石终于找到了王小石。
王小石正与何小河及梁阿牛在勘察菜市中的地形,一听温柔身陷风雨楼,连同张炭和蔡水择吴谅也遭厄夭泉山,也变了脸色,即刻赶返“象鼻塔”。
他一到“象鼻塔”,朱小腰和唐七昧等人已带大队准备停当,一触即发,只待一声号令。
王小石劈面就问:“他们在‘风雨楼’里怎么了。”
“好像已打起来了,”朱小腰说,“洛五霞等听到里面有打斗的声响。”
“他们一个也没出来吗?”
“一个也没有出来。”
“好,”王小石发艰地一跺脚,“我去!”
“你去?”朱小腰紧迫钉人地问,“去哪儿?”
王小石道:“我要救温柔他们。”
朱小腰道:“请三思而后行。”
“三思什么!”王小石道,“我的兄弟朋友困在里边,哪有袖手不理的道理。”
朱小腰道:“你去了,金风细雨楼就是等你去。你是塔子里的主人,要是出了事,谁来主持象鼻塔!?”
王小石道:“我也是塔里的男人,有手足出了事,难道还直窝在塔子里不出来么!整座风雨楼等我我也耍去!”
朱小腰道:“白愁飞就等你这句话!”
朱小腰叹道:“你要是今晚出了事,后天谁来救老唐大方!”
王小石道:“大方老唐要救,张炭人孩儿前途无亮也救,见一个救一个,救得了谁就救谁——人生在世,不能顾虑那么多,只能当做就做!”
他望定朱小腰,疾道:“要是我今晚出了事,老唐大方,就由你领大家去救,要是你不行,就由七哥主持大局。救人如救人,我不跟你唠叨了。”
说罢即刻要走。
朱小腰瞪了唐七昧一眼:“你不是反对他去的吗?怎么又一言下发!?”
唐七昧一反他平时阴鹫沉郁神态,眼里放着亮、脸上发着热、仿佛连牙齿也反着光,吭声道:
“好!我们有这样的领袖,还愁什么!自是跟他水里火里去、火里人里去!”
忽听梁阿牛大声喝止王小石:“王塔主,你下带同大伙儿一齐去!?”
王小石已上了马,只扔下一句话:“我一个人便可,大家要保存实力。”
说罢居然在马背上翻了两个斤斗,再来个倒竖葱,装了一个鬼脸,漫声唱:“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干事……”歌声中打马而去。
梁阿牛轻功称绝,纵身便要拦阻,却给何小河先发制人,先行扯了下来。
梁阿牛为人憨直,怒道:“怎么……你忍心让小石头一个人去送死?”
“这时际跟他争个作啥!万一他下令谁也不许跟去,逆他而行岂不难堪!”何小河山人自有妙计,不慌不忙他说,“咱们这口儿让他自去,那回儿自行带队发兵跟看就去便是了,手足们全都上了风雨楼,看他能不能挥挥手就让咱们退回塔里来!”
梁阿牛这才会意,登时住了声,嗫嚅道:“你这……这可真有办法。”
“可不是吗?”何小河得意洋洋地道:“本姑娘何小河,当过什么来着?留香园、孔雀楼、潇湘阁、如意馆里卯字三号的‘老天爷’,谁家不晓得!我看男人,自有一套,入木三分,别无分号。”
“更何况,”她脸色忽转阴晴不定他说,“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好久了;我要做的事,也拖了好久了。我终于等到了今天,好好地一次过完成它。”
梁阿牛为之目瞪口呆,龙吐珠却跟朱大块儿悄声说:“我看这回‘老天爷’是学坏了。”
朱大块儿又是个直肠子的汉子,当然不明所指:“什么学坏了。”
“敢情她是接近我们的唐巨侠宝牛先生多了,”龙吐珠笑道,“她跟他一样把中吹得上天了。”
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在干大事之前保持轻松的心情,这是小石头的风格,也是玉小石对象鼻塔一众手足的影响。大家在能笑的时候,不妨多笑笑,就算是不能笑的时候,也尽量多笑一笑。
只有来小腰依然温柔着脸容,却无一丝笑意。
她显然也是听到了这句话的。
张炭已冲上第四层楼。
他一冲上第四层楼,已发现自己凭一鼓之气、不向外冲反往内攻,使楼子里的人一个失防,他也一口气登了四重楼,但他知道这时各层已加强布防,有备而战,只怕再难以强登第五层楼。
然而“留白轩”却在第七层楼。
——还有三层楼,才救得了温柔!
楼下发生那么大的争斗,温柔依然没有下来察看,可见其险!
——就算他能打上第七层楼,但又如何从白愁飞手中救得温柔呢?
——就算他能攻得上第七层楼,又“来不来得及”救温柔呢?
这些都是不堪设想的。
张炭已不能想。
人生在世,其可贵处不是在你想了什么事情,而是在于你做了什么事情。
而现在就是生死关头、需要做事的时候。
所以张炭既冲不上去(也杀不下来,他已完全给风雨楼的弟子截掉了退路和去路,也失去了跟蔡水择和吴谅联系的路).他却做了一件事:
他这回不往上冲。
往内冲。
这是大事。
这是一个重要的举措。
他不是杀出重围。
而是杀入重围。
白楼远早在苏遮幕创立的时期,已是资料收集的所在:苏梦枕当政期间,更加注重资料收辑。因为拥有和重视资料的收集与运用,所以使“风雨楼”讯速能取代“迷天盟” 的地位,并势力直逼“六分半堂”,当年苏梦枕与白愁飞、王小石初遇,苏梦枕能在极短的时间使杨无忌读出二人的生平履历,便是因为白楼的资料完善之故。
所以白楼可以说是金风细雨楼的一大重地,而这第四层楼,里面布满了资料文件,而且正是有关帮中所有子弟和帮外朋友、敌人的有关资料。
白楼每层楼都由白愁飞不同的亲信掌管。
目前,这层楼暂交由利小吉来看管。
谁都知道,这层楼里的资料是:失不得、毁不得、乱不得的!
张炭杀入重围,杀入第四层楼的资料库去。
大家只堵住他的进退之路,没料他有此一着,不怕人瓮中捉鳖,反而深入瓮中、意图碎瓮而出。
他见文件就砸。
就毁。
反正见什么都搞砸捣毁。
敌人忙着阻止他、保着文件,这样一来,杀力就大减了。
张炭一路冲杀到窗口。
这时候,他大可以从窗口跃下去,趁人不备,没料到他又居高临下地杀将出来,说不定可以乘机杀出风雨楼去。
可是他没这样做。
因为他还有兄弟留在这儿,他虽看不起火孩儿,但蔡水择依然是他的弟兄。
他也要救温柔。
温柔还困在楼上。
他只杀到窗边,望了下去,只见楼下黑鸦鸦都是人。
敌人。
这感觉不好受。
他望了一眼,却发现了两个意外:
其中一个竟是——
蔡水择竟冲到塔外来,他浑身血污,披头散发,看来负伤颇重。
他由上而下地望落,正好蔡水择一面应敌,一面猛抬头:
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
这时候,蔡水择手上的“刀虫”,只剩下五寸不到的一戳,声势已然大减。
只是就在此际,他猛拨出一把怀刃来!
这怀刃一旦抽出,发出的不是光,不是芒,也不是没有光芒,而是刀一拔出,立刻爆裂,并发出了一声轰无动地的爆炸来!
白愁飞一面欣赏着温柔那粉光致致的胴体,一面反手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其实,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衣服可脱,他只披丁一件袍子在外,里面什么也没着。
他的袍子一法下来,便露出他精悍得像豹子一般的躯体。
如果说他是豹,那么。此际的他,一定是头怒豹。
他不是黑豹,而是雪王也似的、白色的豹子。
他的躯体已一支独秀,额角峥嵘,雄据一方,面目狰狩。
这时际,他已听到楼下的格斗之声,但他不理,也不顾,他知道他手下会解决这些没啥大不了的事,而他要解决的是自己的性欲!
他行近温柔。
伸手。
纤腰盈一握。
乳小如鸽。
嫩巧如怀。
白愁飞只觉喉头咕噜一声,心血澎腾,几乎要喷出血来。
但他知道这不是迸血的时候。
而是射精的时际。
他要的不是血战。
而是肉搏。
他现在不要交手,只要交配。
他腾身而上。
他寻找处子的温香,钻入那暖软的盆地,他以脸埋人那微澎的秀峰间,感受那女子独特的气息,并以他雄性的盛怒和所有情欲的微妙,都贯注于蓄势以侍的下身间那独角兽的尖端上,他像要把敌人扭杀于怀中一般的,挺身而上、挺而走险、挺枪直入、长驱而入……
只顾享受。
不懂怜惜。
那温暖而微狭的缝隙,使他不惜肝脑涂地、一泄如注,也要抵死埋身、杀人重围。
已给点倒,完全昏述的温柔,唉了一声,许是终在全无知觉中,在这兵临城下,贞节难保之际,也有些许感觉、些微感觉吧。
——那是痛楚?屈辱?还是感受呢。
白愁飞只觉欲仙欲死、星飞风舞,便在此际。
突然,轰的一声,火树银花,一齐狂舞,开始是一道金光,在屋顶啪的裂瓦穿落下来,在房里电掣闪烁狂舞不已。快而密集的连环炸响,化作数十度强光烈光,在轩里不住迸爆迅溅,映得通室光明,如在烈火之中。
的确,烁炸过后,留白轩也焚烧了起来。
张炭跟楼下陷入绝境、快要不支、在重重包围中的蔡水择打了一个照面,蔡水择忽然拔出他的怀刃。
他的刃马上爆炸。
一下子,他身边围拢的人全部骤然散开,血肉杨飞,掩眼怪叫,仆倒疾退,相互践踏。
蔡水择本身却没有事。
他是“黑面蔡家”的好手。
他那一家是武林中专门打造奇门兵器的翘楚。
这就是他近年来苦苦铸造的兵器:
爆刃。
他的兵器以火器为主。
别忘了:他的外号就叫“火孩儿”。
他的“爆刃”逼走了包围他的敌人。
然后他拔出“炸剑”。
他的“剑”似火箭一般,跟剑镖接连之处乍喷迸射出眩目的火光。
呼地脱离剑柄,直冲上天,射入第七层楼:留白轩!
然后留白轩马上发生爆炸。
炸得通室火光。
然后便发生燃烧:
——留白轩失火了!——
一下子,大家都乱了阵脚,蔡水择乘机在爆炸中疾冲回楼内来。
张炭倒杀了下来,接应他。
两人在第二、三层楼梯间会集。
蔡水择负伤已重,斗志却旺:“我的兵器已快用完,你快走,我杀上‘留白轩’!”
张炭怒道:“要上,咱们就一起上!我张炭没有独活的事。”
蔡水择跟他一起趁乱杀上第四层楼,有不少人正惶然抢拥下来,一面嘶声道:“…… 何必一起死!有人能活,总是好的。”
张炭一面施展擒拿手,一面对每一层楼的文件大肆搅乱,使把守的人惊惶失措,顾此失彼,一面大声吼道:“废话!温柔还在上面,你放个什么火!”
两人一起杀上第五层楼,意处的是,那儿反而没有人把守。
张、蔡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抢步欺入第六层楼。
第六层楼确然有人,但都往第七层“留白轩”里抢救:
——救火!
这瞬息间,两人身上都染了血、流着血、淌着汗、挥着汗,两人心里同时都分晓了几件事:
越接近高层,人愈少。
第五、六层楼的人,见顶层失火,都无心恋战,有的遁下楼来逃生自保,不逃的人便抢上楼去救人救火。
张炭和蔡水择就趁这档儿攻上了白楼第七层:
留白轩!
金光灿烂。
星火四耀。
金光星火互进互撞,变作火光。
白愁飞冷哼一声,正想起身去扑灭那火,但在这焚烧焰火之中,忽然觉得一股平生未见之烈的欲火,像是硬封死锁在体内的洪荒猛兽,直欲破体而出,以开天辟地、灭绝人寰之势进破而出,不可稍抑,使白愁飞不借焚身其中,也算不枉:杨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在欲望狂涌如乱石崩云、惊涛拍岸之际下了决心: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先行享受这精光火热的胴体,得到再说!
白愁飞认为: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行得到她的肉体;管她爱不爱自己,你连她的身子都得到了,还在乎什么精神上爱不爱自己!
就像对付一个人,杀了他便不怕他报仇、还击了。对一个女人也是:占有了她谁都挽回、改变、偿补不了这个事实;就算她日后变了心,但而今毕竟也曾是属于过自己的!
在火光中去侵占一个美丽、纯洁而晕迷了的女子,这感觉更使他热血沸腾、兽性大发。
就算他要救火,也大可在完成侵占、射精之后。
——更何况,看这火光,一时还烧不到身边来!
火在床外。
肉体在床上。
他有的是肉体。
用他精壮的肉体去侵占另一柔美的肉体,他认为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也是神圣无比的事情。
为这样的享,值得惹火烧身。
——他要先扑灭体内的火,再去管床外的火光!
死有何惧?生要尽欢!
——只不过,如果这欢愉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呢?
“砰”的一声,门给攻破、撞开!
白愁飞霍然而起。
他赤裸。
面对来人
来人不是他人。
也不是敌人。
而是自己人。
这些人守在弟六层楼,见“留白轩”失火,又见楼主在里边并无动静,以为白愁飞出了事,于是撞破大门,冲了进来。
他们看见站立着完全赤裸的白愁飞。
还有衣不蔽体的温柔。
他们除了震慑,也同时了解自己的奔撞误闯……
“楼主,对不起……”
“因为失人了,我们怕您……”
“我们生怕楼主出事了,所以才……”
闯进来的一共是四个人,由万里望带领。
他原名和外号都叫“万里望”,刚在唐宝牛和方恨少手上吃了亏,连腰脾都给方恨少摸去了,才致有“太师”和“太师父”受辱的事。但在这件事里,他把责任推到孙鱼身上,所以没有受到重罚,也算奇迹。
由于他的机警和反应奇快,所以他才在烈火中不退反进、不下反上,意图闯入“留白轩”里救主领功。
没料,这看来不是功。
而是“误闯”。
——破坏的“误闯”。
进来的五个,有三人一齐开腔解释,只万里望一人,二话不说,一把跪了下来,俯首叩地。
说话的三人,没有一人能把话说完。
——在他兽欲高涨、春情勃勃之际,他最憎厌听到的是贸然闯入的人,一开腔不是道歉,而是义正辞严地为自己开脱、解释。他讨厌这种部属。对就是对,错便是错,而不是推脱责任。
是以他把一切精气和精力,发出了一指:
“蓬”的一声,为首一人,竟给指劲打成一堆破碎的血肉!
另一人赫然惊叫:“楼主,不,不——”
“砰”的一声,白愁飞向他发了一指,把他的胸口炸穿了一个大洞。
胸膛乍现了一个人头大的血洞的他,没有立即死去,反而俯首看着自己的胸,狂嘶不已。
第三个人拔腿就跑,白愁飞又“啮”的弹出一指。
“啪”的一声,他的后脑贝前额多了一道直贯的血洞,他的人却仍在向前直跑,然后咕咚咕咚连声,他已栽下楼梯去。
白愁飞弹指和弹指间连杀三人,欲火稍敛,精气略泄,就在这时。
两人疾闯了进来。
两个满身血污的人。
一个黑面人的脸已裂了。
他手上有一把刀,根短,上面趴满了红色的虫子。
另一个的脸一边白一边黑,英俊的脸上长满了痘子,正在大喊:
“温柔!温柔!”
白愁飞瞳孔收缩,脸色煞白,冷冷睨视着二人。
两人一进轩来,看见这等情形,已怒火中烧,张炭马上要扑过去护着温柔,蔡水择却一把扯住他:
“他是白愁飞,别轻举妄动!”
“他把温柔这样子……我宰了他!”
“你这样冲动,只怕宰不了他,还不打紧,却仍是救不了温柔。”
“你还不快把火熄了,烧着了温柔,怎生是好!”
“不会的。我那‘炸剑’的火是假火,有光没热,烧不死人的。”
张炭这才明白蔡水择为何能这般气定神闲,这才注意起蔡水择的提示来了:“我缠着他,你去救温柔。”
“不。”蔡水择坚定地摇首,他一面摇头,血水也不住地摇落下来,“他要的温柔的身子,不像是要杀她,看来一时之间她尚无性命之虞……”
“你疯了!”张炭低声咆哮:“你难道置她不理!?”
“不是不理,而是不必分身分心去救温姑娘;”蔡水择沉着他说,“反正不攻不出去,咱们一齐攻这白无常,把他赶出屋外!”
金风细雨楼内,正狂风起、暴雨急、山雨骤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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