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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是友是敌

  王伦嘿嘿冷笑,摇扇跟进,眼看着就要把邢玉春立毙扇下,忽而背后剑风迫体,劲厉异常。

  迫不得已之下,王伦只好暂时放过了邢玉春,回身应战,发现援救的是吕四海,而且他的剑法突然厉害起来了,一枝铁剑虎虎生风,竟然增加了几倍的威力。

  同时人也显得精神了,目泛异光,神-飞扬,与先前的猥琐之态大不相同。王伦的扇为剑式所封,居然发不出去,被逼得连连后退,不禁骇然道:“小子,你真会装蒜,原来还留着压箱底的玩意儿,现在才掏出来。”

  吕四海此刻所施展的正是传自祖姑吕四娘的嫡传天山剑法,剑气如虹,气吞河岳,朗声说道:“王伦,我念在你同为武林一脉而且鉴于清水教也是义民组织,所以不愿意杀你,现在看你的行径,已经到了令人忍无可忍的程度了、众叛亲离,你仍然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吕某只好代天行道,诛你这个恶徒了。”

  王伦支持了十几个回合,才认出他的剑式来历,失声惊叫道:“吕四海,你是天山派的弟子?”

  吕四海摇头道:“我不是天山派的,天山一派由于前代掌门人执意孤行,使得一个轰轰烈烈的日月同盟冰消瓦解,连带地使天山门户也随之覆亡,但我施展的天山剑法,你也该知道能学到天山剑法是什么样的人,这套剑法出世,专诛乱臣贼子,你还不乖乖的授首!”

  王伦怒叫道:“你们是朝廷追缉的叛逆!”

  吕四海冷冷地道:“这句话居然出自你清水教主的口中,你这个人居心如何已经很清楚了,你还不该死吗?”

  牛青儿本来在一边袖手旁观,她虽然叛了王伦,却没有打算叛离清水教,仍然守着她遗民志士的立场,没有帮同对付王伦。

  此刻见到吕四海施出天山剑法,再听到了吕四海与王伦的对话,立即拔刀上前,夹击王伦。

  再加上邢玉春返身应战,三个人紧紧地把他包围了起来。

  单独对付一个吕四海,王伦已感到十分吃重,何况又添了两把好手。

  牛青儿的武功一向深藏不露,就是上次在梨香院的后院中,邢玉春与高朋对垒时,她也没有认真,此时施为起来,竟然凌厉无匹,似乎较邢玉春更为高明。

  王伦的身上已经挨了两剑一刀,幸好他的气功到家,肌肤已有抗刃之能,但在吕四海与牛青儿内外夹攻之下,也难免浅浅地划了三道轻痕,血水渗出。

  他披头散发,衣衫尽碎,形状十分狼狈,但困兽之斗,余威仍不可轻视,而且他存心拚命,下手都是同归于尽的凶招,才把三个人的攻势稍稍阻遏住一点。

  又支持了三四十招,吕四海越战越勇,牛青儿也精神抖擞,倒是邢玉春劲力不支,耐战力也稍逊,显得有点疲累。

  王伦看准了这一点,拚命对她进攻。

  他忽而卖开空门,拚着背上又挨了吕四海一剑,王伦的折扇直逼邢玉春,口中厉喝道:

  “我先毙了你这贼婆娘。”

  说着,他劲力突发,不仅将邢玉春的单刀震得脱手飞出,而且还把她震得飞跌出去。

  王伦毫不放松,凌空拔起,头下脚上,扇子舞开一片光影,罩了下来。

  吕四海与牛青儿一刀一剑,连忙驰前援救,指空磕架,那知道王伦以进为退,只是做个样子,心中早就做了撤退的准备,扇尖在吕四海的剑头一触,利用他剑上的劲力,将身子一弹而超,轻巧地落在一块假山石上,脚尖一点,又拔空纵上了祠堂的檐角,这两下纵跳,已经离开了他们十多丈。

  他就在屋角上折扇下指,赫赫冷笑道:“且容得你们多活几天,再过几天,王某必定要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牛青儿上屋欲追,吕四海拦住道:“让他走吧,以他的轻功身法,追也追不上的。”

  牛青儿道:“清水教人多势众,这一下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而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吕四海道:“他的人多,我们的人也不少,一定要拚起来未必怕他,何况清水教中颇不乏有识,不是人人都听他驱策,由着他倒行逆施。”

  王伦哈哈一笑道:“这话是你说的,你等着瞧吧。”

  吕四海也朗声道:“王伦,吕某今日放过你,希望你回到山东闭门思过,痛改前非,如果你还在京师,要找你的人多得很,和-也未必包庇得了你。”

  王伦哈哈一笑,长身飞起,凌空扑向大门,他的脚才沾上门头,忽而啊呀一声,翻跌下来。

  吕四海一怔,提剑过去。王伦已经站了起来,胸前钉着一枝银色的小剑,跟着云飘飘仗剑走了来。

  王伦大惊叫道:“师妹,你怎么用飞剑暗算我呢?”

  云飘飘冷笑道:“你不是要杀了我向太极门卖人情吗?我特地送上来,免得你费事去找我呢。”

  王伦连忙道:“师妹,你是听谁说的?这是别人搬弄是非。”

  云飘飘冷笑道:“我亲耳听见你对梁子平说的,还会是别人嫁祸吗?王伦,你真好算计呀,杀了我卖足了人情,你就可以把太极门控制在手中了!”

  王伦怔了一怔,遂即道:“师妹,那不过是暂时安抚他们一下而已,等我把太极门控制在手,自然也可以消弭这件事。你想,我怎么会杀死你呢?那对师门也无法交代呀!”

  云飘飘冷冷地道:“我一直跟在你背后,你对邢玉春,对牛青儿的种种,我都看见了,对于你这人也看得很透了。你还有做不出的事情吗?为了你的利益,你连祖坟都可以出卖,你还会顾念我这个师妹?”

  王伦唉地叹了一口气道:“师妹,你误会太深了。我们既有同门之谊,你又是我请来帮忙的,说什么我也不会出卖你,我的事业,得力于师门的支持……”

  云飘飘冷冷地道:“别提师门的话,我出身于白莲教门下,却从来没承认是白莲教徒,我对白莲教的一切都深恶痛绝,早就是门中叛徒了,你如杀了我,说不定还会得到师门的支持建下了一件奇功。”

  王伦叹道:“好吧!你这么说我告诉你,白莲教的同门对你很不谅解,如果不是我从中斡旋,他们早就对你展开行动了。你该知道,白莲教门规是不容人脱离的!”

  云飘飘道:“所以你才打算牺牲我来换取太极门?”

  王伦道:“是的,白莲教虽然在名义上是解散了,但势力仍在,你迟早都会落在同门的手中,为什么不成全我一下,让我取得对太极门的控制呢?”

  云飘飘冷笑道:“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王伦顿了一顿才道:“师妹,别的话都不用说了,今天我已落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后有强敌,前有伏兵,我也不想逃了。但我身为一教之主,准我自寻了断。”

  云飘飘冷冷地道:“你虽不仁,我却不会如此不义,我并不想杀你,但也不想被你当作人情,送给太极门,因此我只要废掉你的武功,免得以后为你追逼。”

  王伦苦笑道:“以我现在的地位身分,如果没有武功自卫,随时都会被人杀死,你于心何忍?”

  云飘飘道:“你也怕死,你靠着这身武功,杀死了多少人,你怎么忍得下心的呢?”

  王伦黯然道:“我并不怕死,祈求自寻了断而已。”

  说着朝北方跪下,那是前明崇祯帝自尽的地方,他跪了下去,其他的人都肃然起敬。王伦口中默祷一阵,然后举手一拍天灵,血光冲起,身子顿然倒下。众人都觉得不忍卒睹,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吕四海道:“人死了,一切的罪过都跟着消除了,查元杰,你把他埋了吧。”

  查元杰答应了一声,回到两堂中想去拿锄头,云飘飘却道:“且慢,我要看看他是否真的死了?”

  吕四海道:“头都碎了,还有不死的吗?”

  云飘飘道:“很难说,吕大侠,别忘了他是白莲教出身的,除了武功外,还有许多邪门玩意儿。”

  她走到尸身前面,咬破中指,吮了一口血在嘴里,然后朝尸身上喷去,口中喝了一声:

  “疾!”

  立刻,尸体不见了,地上只有小小的一滩血与一枚手指。

  云飘飘跺足恨声道:“这狡猾的贼子,居然施展解体渡厄化血法逃走了,我就知道他不是个肯自杀的人。”

  吕四海愕然道:“吕某若非亲见,实在难以相信。世间会有此妙术,能把我们都哄住了,就不是普通的障眼法可比。”

  云飘飘道:“这算得了什么,他的道行还浅的,我们的师父徐鸿儒还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但妖术毕竟是妖术,靠着它能成什么事呢?整个白莲教中全是些卑劣无耻之徒,才把我逼得离开了他们,满心以为王伦会好一点,谁知仍然是一丘之貉,我真灰心透了!”

  这下只剩下一个查元杰,想逃又没有王伦的本事,王伦没死,他又不敢叛离清水教,一副可怜状。

  吕四海道:“查元杰,你不必紧张,我们既然不杀死王伦,自然也不会杀死你,只是王伦的所作所为,你已在场目睹,跟着这种人,你想想自己的将来!”

  查元杰苦笑道:“吕大侠,老朽有苦衷。”

  牛青儿道:“老查的儿子孙子都在清水教里,他不敢也不能离开清水教,这倒不必勉强他。”

  吕四海道:“那就好,这儿四个人也交给你,魏家废祠鸠工之举也要停顿了,明天高朋就会带人来清理地方,你们必须连夜离去。”

  查元杰道:“教主走了,我们自然也不会再耽下去,只是这四个人的解药还请大侠赐下。”

  邢玉春道:“如果他们运气好,中的是麻针,几个时辰后,自会清醒。如果中的是黑煞蛊针,那可很抱歉,解药只得一份,我自己要用。”

  吕四海笑道:“黑煞蛊针只有两根,一根在邢女侠身上,另一根给王伦拿走做样本了,他们中的都是麻药针,两个时辰后,自动会清醒,你把他们搬开了就行。”

  邢玉春叫道:“好家伙,你刚才是骗我的?”

  吕四海微笑道:“不是骗你,是骗骗王伦,如果我不说那一包针里面有两枝黑煞蛊针,他恐怕早就对你下手了,我可照顾不了你。动手的时候,他一直避着你,无非是怕你给他一针,现在三位如果不嫌弃,请到敝处一谈。”

  云飘飘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牛青儿也道:“我脱离了清水教,身上还有蛊毒未清,要趁未死之前,赶回去把我手下的弟兄安排一下。”

  吕四海道:“牛女侠,你的蛊毒吕某负责为你解除,女侠有救民复国之心,吕某也欢迎你参加我们的行列。”

  牛青儿道:“你们是那一个行列?”

  邢玉春道:“吕四海,你先回到你的破庙里去吧,我跟她们谈一谈,回头再来找你。”

  吕四海笑了笑,转身走了。

  邢玉春拉了云飘飘与牛青儿也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吕四海回到庙中,高朋已先到了,见面就笑道:“老弟,今天总算大开眼界,见到你的真功夫了。佩服!佩服!若非是你老弟,换了别人,实在对付不了王伦。”

  吕四海道:“高兄一直在看着?”

  高朋笑道:“这等大事,高某怎么放得下心。”

  吕四海道:“高兄可真沉得住气,兄弟几度陷于困境,高兄居然无劲于衷,不出来解解厄。”

  高朋道:“这点要请老弟原谅,高某实在无法现身,就是你真被杀了,高某也只能在你死了后再出头,因为你在名义上是被递解出境的,高某的职责所关,可不能明着帮你。”

  吕四海道:“高兄还想在这儿继续混下去?”

  高朋道:“是的,老弟。你这飘泊英雄可以四海为家,我这九门巡捕却是定了根的,这份工作得之不易,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方便,能够维持,我就得维持下去。”

  他笑笑又道:“其实还不止我一个人在看,赵镇远与马四先生都在看着。老弟临危之际,马四先生忍不住想出手,还是赵老大有眼光,把他拦住了,说老弟的绝招还没施展出来,不必为你担心。”

  吕四海苦笑道:“高兄,你的根本没动,我这飘泊英雄却必须开始流浪了。”

  高朋道:“老弟本来也该挪挪窝了,而且江姑娘也不宜再在那儿混下去,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受这种委屈实在太大了,你们都该动动了。”

  吕四海道:“我们何尝愿意,但没有办法。她这份工作虽苦,收获却很大,两三年来,靠着她得来的消息,足足有十几万的灾民得到了救济。”

  高朋笑道:“这个高某可以代劳,我以九门总捕的身分,知道的事比她更多,唯一请老弟帮忙的就是千万别在京师附近下手,跟我添麻烦了。”

  吕四海欣然道:“高兄肯帮忙,那自然更好,兄弟就在直隶省外落脚,专候高兄的消息。”

  高朋笑道:“目前就有一批好买卖,兄弟刚得的消息,山西巡抚陈辉祖被人告了一状,他的人情也行得不错,虽然罪状确凿,也只是罢黜削职而已,邸抄已经上路,接任的人也快去了。老弟赶一步去等着,他原籍是浙江绍兴,多年贪赃所得,一定很丰富,老弟可以从他那儿榨出来好一些来,好做一番功德。”

  吕四海目光一亮道:“真的吗?那可不能饶他,为了山西受害的老百姓,也不能把他放过。”

  高朋道:“不过他自知得罪了人太多,一定也请了不少的江湖好手替他保护行李家小,老弟还得多加小心!”

  吕四海微微笑道:“没关系,江西的镖局是不会承运他的财物,别的江湖人我还应付得了。何况我们又添了几把好手,邢玉春、云飘飘、牛青儿,都会加入我们这边。”

  高朋一笑道:“那老弟可得回复本相,因为你统率了一批娘子军,凭现在这份尊范,虽然她们忠心耿耿,别人看了,也未免有彩凤随鸦之叹。”

  吕四海脸上一红道:“高兄别开玩笑了!”

  高朋笑笑道:“我说的是真心话,邢玉春若非为了海公子的翩翩丰-,即使有心向善,也不会改变得这么快。”

  吕四海急了道:“高兄,我跟邢大姊完全是道义之交,我们之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高朋笑道:“我们可看见你们手拉手挺亲热的。”

  吕四海更急了道:“高兄,别的玩笑都可以开,这个玩笑可使不得,尤其是对邢大姊,她刚从泥洼里跳出来,如果江湖上传出什么闲话,对她就太残忍了。”

  高朋低声道:“老弟,你别急,我、赵老大、马四先生都不是喜欢嚼舌根的人,当然不会乱说。但我的话也不纯是开玩笑,我相信你们是清白的,但邢玉春那样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特别的力量是不会使她改变的。”

  吕四海道:“那你们对她太误解了。”

  高朋一笑道:“高某别的不如你,世情练达,自信比你老弟深一点。邢玉春对你老弟也许不会有邪念,但至少也有几分情意。她不会对你有过份的要求,也许只想跟你在一起做点事,她就满足了,如果你说她是真正的迷途知返,恐怕你自己也无法相信吧?”

  吕四海不禁默然了。

  高朋的话不为无理,自己多少是有点感觉的,可是自己与江雪雪两心相许,这该如何应付呢?

  他不知不觉地皱起了眉头。

  高朋却拍拍他的肩胯笑道:“老弟,你放心好了。邢玉春历尽沧桑,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她不会跟你找麻烦的,也不会跟你纠缠不清,她只要一点温情的慰藉,就可以为你奉献她的生命。你只要不伤她的心就是了。”

  吕四海轻叹道:“我就是不知如何才能不使她伤心,因为雪雪的脾气很倔强。”

  高朋一笑道:“江姑娘的为人我虽不清楚,但她能为你如此牺牲,可知她也是个识大体的人,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你不是认邢玉春为姊姊了吗?”

  吕四海道:“那只是口头上叫叫而已。”

  高朋道:“这不就结了。你真心真意把她当个大姊姊,不但是你,连江姑娘也诚心诚意地认她这个大姊姊,她就满足了。有了这个大姊姊,你们得到的助力太大了。尤其是江姑娘,这次离开京师,就得在江湖上闯荡,她的经险差,处处都需要一个大姊姊照顾。”

  吕四海刚要接口,忽而道:“她们来了!”

  高朋道:“那我就走了。我在名义上还是九城总捕,见了这些积案如山的娘子军,要抓她们没那本事不抓她们又有亏职守,还是别见面的好。”

  吕四海道:“高兄别开玩笑,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互相了解了,见见面有什么关系?”

  高朋一笑道:“万一有个不是自己人闯了来,就不大方便了。你这所破庙人人都来得的。”

  吕四海知道他是为了慎重,而且他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京师龙蛇混杂,什么样的人物都有,万一闯来个不明身分的人,高朋的立场就尴尬了。

  于是一拱手道:“高兄什么时候再来?”

  高明道:“吕四海是不见了,明天我跟海公子海明瑞有茶楼之约,中午时分要碰面,许多事还得交代一下。”

  吕四海笑笑道:“好,明午见吧。海明瑞误交匪人,应该被遣送回家读书了。”

  高朋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没多久,门外涌进来一批人。

  这次来的不仅是邢玉春、云飘飘与牛青儿,而且还有江雪雪。

  吕四海倒是一怔道:“雪雪,你怎么也来了?”

  邢玉春道:“王伦的手段真够毒的,他负伤逃去,立刻发动了蛊毒,要制青儿于死命。

  我们只好把青儿送到江姑娘那儿,先为她解了蛊毒,也幸好有这位金蛊门传人在这儿,否则连云大姊都难逃毒手。”

  吕四海一怔道:“云女侠也中了蛊?”

  云飘飘道:“是最近才下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家伙实在太狠,早知如此,那天我就多发几枝飞剑,当场就要了他的狗命。”

  吕四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相信这个人必无善果。刚才高朋来过,他说我们不能再留在京师了。”

  江雪雪第一个就高兴地道:“好极了!我实在耽不下去了,再叫我耽下去,我非发疯不可。”

  邢玉春道:“我已经把话跟云大姊与牛青儿说明了,我们都愿意加入你的阵营。”

  吕四海道:“那太好了。只是小弟有句话要先声明,我们这个团体虽以光复汉室为宗旨,但目前主要的工作却不是在此,我们是以救民济世为主。大家都知道敝祖姑的故事,她老人家经过几次挫折,深深认清了一件事,欲复天下,当先从民心着手,暴虎冯河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使无辜的百姓受累。日月同盟的失败,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云飘飘道:“我也有同感,所以我才离开白莲教。白莲教中并非没忠心汉室的志士,就是做法太急切了,但求树功,不择手段,结果反而弄得民心背弃,以邪教异端视之。我不知道吕大侠在从事这种努力,否则早就投效了。”

  邢玉春却红着脸道:“我很惭愧,不怕你们笑话,我是认识了吕兄弟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以往的作为是多么卑贱工作,现在回头,恐怕已经太迟了。”

  吕四海道:“不,不迟。只要大姊有这个意思,就不算迟。现在高朋、赵镇远、马四先生等武林前辈,对大姊都十分钦佩,说你是一朵火中白莲。”

  邢玉春脸上泛起一片喜悦的光辉,但立刻又黯淡下来道:“只怕我加入了会拖累你们,因为我过去的名声太坏,许多真正有德之土,会不齿为伍的。”

  吕四海道:“那就是假道学,我们也不欢迎这种人。再说小弟又何尝好听呢?在京师提起飘泊英雄四个字,虽然无人不知,但最多得到一个白眼与一声冷笑而已。”

  江雪雪笑道:“不错,你是为我洗脚而出名的,如果我们换个地方,我们四姊妹……”

  吕四海道:“你们已经交换兰谱了?”

  江雪雪道:“是的。三泣姊姊都说你太欺侮我了,所以我们联合一致,以后干什么都在一起。看你还敢不敢再欺侮我?”

  吕四海苦笑道:“雪雪,天地良心,我还敢欺侮你?以前我就受够你的排喧了,今后你有了靠山,我更不敢了。”

  他的嘴里虽然在说笑,心里却是高兴的。他知道这是江雪雪的笼络手法。云飘飘却一叹道:“说起来我们是高攀,小妹妹是金蛊门传人,等于是一代掌门的地位。”

  邢玉春道:“云大姊,你千手观音总比我碧眼狐狸的名声好听得多,青妹虽然是委屈一点,但她却是直隶义师的召集人,只有我才是一无是处,两手血腥,一身罪孽。”

  江雪雪却笑道:“二姊,你别自暴自弃,我是梨香院的红姑娘,这个身分不见得高到那儿去,我才真冤呢,一样受苦,别人却说你是火中白莲,就没说我一声好听的。”

  邢玉春道:“因为你本就是一朵水中芙蓉,不用人夸赞就已经够好了。火中白莲虽然是前辈仁侠对我的鼓励,但也够辛酸了,因为我落下火坑过。”

  吕四海笑道:“你们争什么呢?参加我们这一阵营本来就不是为名,因为我们的工作越不引入注意越好,名声越臭越好,这样人家才不会想到我们会有更大的作为与志向,雪雪,目前我们有一票大的收入,而且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只是行动要快。”

  四个女子同声道:“什么事?”

  “高朋得来的消息,陈辉祖削职,等候接任的人一到就滚蛋,他多年搜括所积,正好该还给老百姓了!”

  邢玉春立刻叫道:“是这个老杀胚,我绝对不放过他。”

  吕四海道:“谁都不会放过他,他想离开山西,恐怕都很不容易。他也必有自知之明,所以他走的时候,一定会雇请高手保护,我本来怕人力太单薄,现在有了三位的帮助,大概可以碰碰他了。”

  云飘飘道:“这是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吕四海道:“今天的消息,廷寄明天就可以发出了。”

  云飘飘道:“那就得赶快,王伦得到消息后,恐怕也会插一手的。他那个人是绝不肯放过一笔横财的。”

  吕四海一怔道:“不错,这件事和珅出面斡旋,陈辉祖才能从轻发落,削职了事。王伦现在和珅家里任记室,消息恐怕比我们得的早,也许已经着手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劲,免得落在他后面。”

  邢玉春道:“那就别拖了,好在大家没什么可耽误的,说走就走,一脚赶到山西去。”

  吕四海道:“你们先走一步,我还得交代一下,吕四海可以失踪,海明瑞却不能就此不见了。明天我把事情处理一下,立刻追上你们,在路上再商量下手的方法。”

  江雪雪道:“我在梨香院的事也得交待一下。”

  吕四海笑道:“交给我吧,好在那天搜捕碧眼狐狸,就在你的梨香院,叫高朋帮个忙,说你窝藏匪人,也来个驱逐出境,事情就完了。你的零碎东西,我叫兰儿替你收拾一下,帮着她来找你就是了。”

  云飘飘道:“对,小妹妹,你趁现在先溜了也好,如果再拖一下,说不定就会被王伦缀上了。在魏家祠堂一战,他对吕大侠一定恨透了,自然连你也不会放过。吕大侠还有海公子的身分掩护一下,你却不行……”

  吕四海道:“说的也是,本来我也打算跟你分开来离京,免得引人注意,但又怕你江湖经验不足。现在有三位大姊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江雪雪听了心裹很高兴,但脸上却不便表示,只横了他一眼,道:“看你把我说的竟成了三岁的小孩子了。”

  邢玉春笑道:“有那个不长眼的敢惹上我们这位小姑奶奶,那就算他晦气了。她那一身零碎,那一样都是要命追魂的玩意儿,而且杀人不见一点血。”

  江雪雪知道她是指自己所施的蛊而言,连忙道:“二姊,小妹虽然是金蛊门的传人,却不是金蛊门的弟子。”

  邢玉春道:“这有什么差别呢?”

  江雪雪道:“有。金蛊门的规律很严,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门下弟子不准离开苗疆,小妹不是门下弟子,所以可以离开,所以我绝不能使用蛊神。”

  邢玉春笑道:“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了,但规律是死的,一旦被打破了,就不再有约束力了。”

  江雪雪道:“可是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人违例。”

  邢玉春道:“怎么没有?王伦就打破了规例。”

  江雪雪一怔道:“王伦是金蛊门中的弟子吗?”

  邢玉春道:“不管是不是,他所用的蛊毒是金蛊门的手法该不会错。我知道金蛊门这条规例是限制门下弟子仗技为害天下,所以才规定门徒不准离境。但有人违例在境外以蛊毒害人时,这条限制就会暂时失效,以便同门的人出境追索施蛊者,在清理门户之前,这条规例一直是没有约束力的。”

  江雪雪一怔道:“对啊!如果不是二姊提醒,我倒忘了,我应该找到王伦,向他追索施蛊手法的来源,以清理门户,这是我的责任。”

  邢玉春道:“王伦不会是金蛊门人,施蛊手法一定是得自间接的传授,因为他不会那么傻。入了金蛊门,就得受本命蛊神的控制,终身无法解脱。”

  江雪雪道:“是的,所以我姑婆不要我入门。”

  邢玉春道:“王伦也不会,他那人阴险奸刁,怎么肯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控制呢?我想这套手法一定是那个女弟子受了他的诱惑,而转授给他的。”

  江雪雪道:“那我就有责任追索那个人。”

  邢玉春道:“你既不是金蛊门人,暂时可以不去管这件事,但可以利用这个规例的空隙,施展你用蛊的手法。”

  江雪雪道:“用来对付谁呢?我的蛊术是我姑婆亲授的,较之门中一般弟子都厉害,但施用的对象也有限制。”

  邢玉春笑道:“用来对付陈辉祖该可以吧?”

  云飘飘笑道:“二妹,你也太小题大作了。陈辉祖不过是个贪官而已,又不会武功,什么方法都能对付他。”

  邢玉春道:“大姊,陈辉祖虽然不会武功,但是他为人精明机警,身边经常有十几个好手护卫,即使他的姬妾侍婢,也有几个是硬底子,否则他如此贪暴不仁,不知有多少人想杀以除害,那能活到今天呢?”

  云飘飘道:“你怎么知道的?”

  邢玉春苦笑道:“我就曾经是其中之一,怎么会不知道呢?”

  吕四海忙道:“大姊可知有那些人?”

  邢玉春道:“那些人都不出名,但功夫却都不等闲。”

  吕四海道:“这些人怎么会受他所用呢?”

  邢玉春道:“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这些人对他都十分巴结,也十分忠心,虽然我们有五个人来,想要动他还是很不容易,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借重小妹妹的蛊术,让他乖乖的把财产献出来。本来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金蛊门的限制很多,但王伦破了例,正好是个机会。”

  江雪雪笑道:“二姊,你对金蛊门的事知道得很清楚,连这种秘密的规例你都知道了。”

  邢玉春笑道:“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就是靠着知道的事情多,才混到今天没有失手。我早就知道你是金蛊门掌门金花姥姥的侄孙女儿,我乔装进入梨香院,探听水晶如意是假的,我知道那玩意见绝不会藏在你那儿,主要的就是想从你那儿偷一颗解蛊的金丹,好摆脱王伦的控制。”

  江雪雪道:“王伦所施的蛊还浅得很,用不解蛊金丹,只要一根祛蛊神针就够了。”

  邢玉春道:“我从被王伦在身上下了蛊之后,才开始注意施蛊的事,费尽心力,只打听得这么多,那里会知道你们用蛊的秘密呢。但我认为对付陈辉祖,确是用蛊最省力,这老儿虽然贪财,却也怕死。”

  吕四海道:“这些事我们等在路上再详作计较吧。金花姥姥的意思颇有意叫雪雪继承金蛊门中的衣钵,但是她自己并不愿意,因此能够不用,还是尽量避免。现在天也快亮了,你们先走一步吧。至迟在明天中午,我会追上你们。至于该走那条路,你们也不必操心,雪雪知道沿途如何找人连络,我不会脱了线。”

  云飘飘道:“吕大侠,你们的人不少呀。”

  吕四海道:“不多,这个组织是清初复社几个前辈志士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多半是不会武功的文人,所以他们只能作些刺探消息和联络的工作。”

  牛青儿忙道:“吕兄,我手下有近百个弟兄,倒全是学过功夫的,如果你要用人,可以全部交给你统制。”

  吕四海道:“暂时用不着,我们的工作是越秘密越好,一定要动用武力,长江两岸的凤尾神龙两个帮,黄河的铁船帮,都是我们的盟友,足可借重。”

  云飘飘叹道:“我以为人心已死,不得已,才跟王伦那种人合作,想要匡复大举略尽棉薄,那知道你们在不知不觉间,早已培植下这么雄厚的实力。早知如此,我也不会像没头苍绳似的乱闯了。”

  吕四海一笑道:“湖海之间,有心人比比皆是,像高朋、赵镇远、马四先生等人,谁不是心怀汉室的志士,只是大家都很谨慎,除了真正的知己外,不敢轻易泄露而已。”

  云飘飘兴奋地道:“我们有这么多人,何愁河山不复。”

  吕四海却凝重地道:“云女侠,清廷入主多年,气候已深,我们虽然有着一些人力,却仍然不足与抗,必须待机而动,因为我们不能再受一次挫折,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除了振奋民心以外,就是要铲除奸宄。”

  邢玉春一拍桌子道:“对,像陈辉祖这种为害民贼,必须痛加严惩,他身为汉人,为异族走狗已极可耻,居然还残害我汉家同胞,像这种败类,简直是万杀不赦。”

  吕四海一叹道:“陈辉祖不过是一个丧失廉耻的贪官而已,唯利是图固然可杀,却不足以构成我们的隐患,真正的隐患还是王伦的清水教。”

  云飘飘道:“清水教的作风虽然不对,但他们也是反清的,怎么会成为我们的隐患呢?”

  吕四海道:“昔时日月同盟之败,就是其中为一批权势小人把持,罔顾民族,打着反清的旗号,却做害民的事,结果崩溃之日,民心大快。王伦的清水教也正是走上这一条路,我想朝廷对清水教的一切活动不会毫无所知,而且是故意在纵容他们,因为他们的作为,迟早会激起民怨的,结果到了后来,一般老百姓对反清的组织都生了痛恶之心,反而感念异族之德政,大事就更不可为了。”

  云飘飘悚然而惊道:“不错,这后果实在很严重,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吕四海一叹道:“云女侠不是没想到,只是跟一些急于匡复的遗老一样,求成之心太切,只想在自己有生之年见到河山重光,所以就对其他的事忽略了。”

  云飘飘低头默然,吕四海又道:“华夏立基中原数千年,根深蒂固,绝不是任何一个异族所能灭亡的,我们不幸生逢亡国之痛,却不宜操之过急,有机会,固然不可放过,没机会,我们只能默默从事,使下一代的子孙不忘根本,总有一天会使华夏重主中原。”

  云飘飘凝重地道:“对,我也跟一些人谈过,叫他们多读陆放翁的示儿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光复大业,并不一定要在我们身上成功,其奈这些话他们听不进。”

  吕四海道:“他们听不进,我们却是有志一同,今后有云女侠相助,我们能做的事就多了。”

  邢玉春笑道:“兄弟,你什么话都对,就是有一点不对,我们与云大姊已经结了兰谱,你就不该一口一声云女侠,叫得令人耳烦了!”

  江雪雪笑道:“对,四海,三位姊姊都比你大,所以你只能算是老四,以后该改口称大姊二姊三姊了!”

  吕四海笑道:“我在家里排行老四,取个名字叫四海,现在一排行,我又是老四,我跟这个四字可真有缘。”

  江雪雪嘟着嘴道:“你至少还高我一级,无论到那里,我都是老么。”

  大家笑了一阵,吕四海把四个女郎送走了,潜行进入海公馆,漏夜请见海大学士,这位中堂大人听到他的请求后,点头道:“这样子也好,四海,清水教的事件能如此结束,是我最安慰的。你要对付王伦,我心里并不赞成,因为清水教中有我几个老友,他们都是忠心故国之士,也曾托我多方包庇,我实在难却其情。明天你还是离开的好,否则我对那些老朋友就难以交待了。”

  吕四海知道这位老伯又是一个急切于事功的人,立身于朝,也是为了光复大业,那套相机而动的话儿,他不会听得进的,只有唯唯地答应着。

  海中堂又道:“王伦的行为不端是他私人的事,只能说是清水教用人不当,你们以后可以跟他个人为敌,却万不可牵连到清水教的根本。树立这点基业很不容易,目前这是我们唯一的力量了。”

  吕四海道:“老伯说的是,小侄与高朋暗中想消弭王伦在京师的阴谋,也是为了要保全清水教,朝廷耳目众多,事情闹大了,清水教的那点根本就保不住了。”

  海中堂点点头,又说了一阵闲话,天亮时,把高朋找了来,对高朋也申斥了一顿,说他勘察失实,居然帮同海明瑞欺瞒他,谋夺人家的宗祠以为嬉游之所。

  高朋也十分为难地道:“中堂大人,这是小人查访不实,公子昨天在魏家祠堂的事,小人事后才知道,正想前来禀告……”

  说着把昨天召妓聚赌的事说了一遍,海中堂大为震怒,拍了桌子骂了海明瑞一顿,同时说:“回头上朝时,我要跟宗人府与那几个人的家长好好谈一下。这还得了,明瑞,你到京师来,什么都没学好,坏事却干了不少,你马上给我滚回老家去,专心读书。”

  发了一顿睥气,他就上朝去了,海明瑞朝高朋眨眨眼睛,两人上了茶楼,又作了一番密谈。

  午后,海明瑞被几个差人押着离京,同时提督衙门也以江雪雪窝藏女匪,知情不报的理由,要拿她问案。

  江雪雪昨夜就失踪了,只有小丫头玉兰在,高朋立刻派人将她驱逐出境,刚好跟海公子走了一路。

  这是做就的圈套,离京之后,他们就把玉兰先赶走了,几个人继续送海公子上路,其实只有一辆空车而已。

  吕四海早已在途中脱身,他恢复了本相,不再像飘泊英雄那样猥琐不堪,但也不像海公子那样的文弱。

  谁也不会想到这三个人是一体的,但玉兰却认得,他们会合后,两乘轻骑,在第二天就追上了江雪雪她们,那是直隶的南宫县,也是前代大侠李韶庭的故居。

  李韶庭是击溃日月同盟最有力的人物,但他却与江南八侠之末的吕四娘结下了深谊。

  李大侠功成身退,隐居到塞外去了,他的故居有一个老人家守看,因为李韶庭在江湖上的声望,南宫县已成为江湖人的圣地,吕四海等人在此地会合,相信清水教的耳目不敢追踪前来。

  在这儿住了一天,他们商定动手的计划,然后就上道了。

  他们赶到山西太原府的时候,朝中的廷寄也发了,巡抚陈辉祖残民属实,削职等侯交接,一时人心大快。

  但陈辉祖在朝廷后援未失,唯恐暴民对他不利,山西总督派了官军保护他。

  陈辉祖本人也请了许多武林高手,那是透过太极门的子弟而邀来的,有不少是陈世骏的知交,倒的确是一些江湖好手。

  吕四海打听确实后,觉得不能在太原府动他,那就与官军正面冲突了,只有等陈辉祖交接后。

  在回乡的路上再想办法,光是一批江湖人,还好对付一点。

  云飘飘十分愤慨地道:“陈辉祖居然有那么多的江湖人去保护他,这些人简直该杀!”

  吕四海道:“这事情有点奇怪,我从侧面得来的消息,保护他的江湖人,颇有几个行为正直之士,尤其是最近来到的岭南双杰白秋风古冬寒,更称得上是白道上的侠义表率,他们怎么会为一个贪官护航呢?”

  云飘飘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道:“四弟,消息确实吗?”

  吕四海道:“千真万确,他们来到之后,曾经拜访了太原府三家镖局的主持人,希望他们能协同派人,护送陈辉祖回到浙江绍兴原籍,但那三家镖局还是拒绝了,因为陈辉祖在山西的政声,已到天怒人怨的程度,他们如果接受下来,将为父老所不齿。”

  云飘飘叹道:“我知道这是什么原故,白秋风与古冬寒曾为白莲教的护法,而且又是陈世骏的结义兄弟,这两人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一方面要擒我回去惩以叛门之罪,二方面也要为陈世骏报仇。”

  吕四海道:“他们怎知我们要对陈辉祖下手呢?”

  云飘飘道:“山东山西是清水教的根据地,势力庞大,耳目众多,我与邢二妹、牛三妹都曾是清水教的人,也在山西活动过一阵子,自然都认得的,见到我们在太原府出现,进而也想到了我们的目的所在。”

  吕四海道:“那王伦可能也来了。”

  云飘飘道:“王伦在京师以解体化血法脱过一劫,必须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的重修复体,他就是来了也只是在暗中筹划而已,不会正面现身的。”

  江雪雪诧然道:“断下的肢体还可以重生吗?”

  云飘飘道:“我不知道,但白莲教与清水教都有这种能力,也许是法术与医道的综合施为吧。王伦只断了一根手指,可以砍下别人的手指接上去,在清水教中,曾有断臂复生的实例,所以才引得一般愚民奉若神明。”

  江雪雪道:“这太神奇了,会不会是骗人的?”

  云飘飘笑道:“小妹妹,你是金蛊门的传人,不应该问出这句话,苗疆的蛊术也是一种奇术,藏蛊体内,制人于千里之外,一般人看来都以为不可能,那是骗人的吗?”

  吕四海道:“任何一种法术都有其玄妙之处,非其中人是无法明了其奥秘的。这些姑且不去加以讨论了,问题是目前我们如何应付。照陈辉祖现有的人力看来,动硬的是不太有把握,因为我们的人手太欠缺。”

  牛青儿道:“人手如怕少,我可以把人调来。”

  吕四海道:“不可,我们的宗旨在济世救民,不在跟江湖争强斗胜,除非不得已,我们不应树敌太多而影响了以后的活动,否则我从凤尾神龙两帮也可以调到人,而就近的铁船帮也会相助的。”

  云飘飘道:“那还有一个办法,我去见岭南双杰,听受他们处置,要他们退出就是了。”

  吕四海笑道:“大姊,这有用吗?岭南双杰目标虽是对准你,骨子里却是对我们全体,为清水教扫除障碍。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还以为我们是江湖盗贼之流,说不定还会认为我们是官方的鹰犬呢!我在京师跟高朋走得很近,这很易使人有此想法。”

  云飘飘道:“我准备跟他们摊明,也说出王伦的所作所为,是非自有公论双杰不是不明理的人。”

  吕四海道:“那更不可以了,我们的工作必须在极端秘密中进行,不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绝不能泄露。这件事如果闹开了,清水白莲两教中份子复杂,难免有官家的耳目在内,这一来,我们将成为朝廷最注目的一批叛逆,那牵连就大了。”云飘飘道:“那只好放弃这一次的行动了。”

  吕四海道:“实在行不通,放弃了也没关系。但我们在没有绝望前,仍可一试,一次失败下一次再来。等陈辉祖回到原籍后,再谋对付他也不算迟,我们有的是时间。”

  云飘飘道:“不能让他回去,看情形王伦也插手了,被他们先得手,我们就没有机会了。再说他回到原籍后,把财产变成田产,就是杀了他也没有用。”

  吕四海想想道:“那只有一个办法,我们大家都易容变装,改换身分随行,伺机下手。小弟的易容术别有传授,是前辈千幻老人的囊中秘技,我以吕四海与海明瑞两种身分在京师活动,从没有被人识破过,相信还不会有问题。”

  云飘飘笑道:“这点我倒是信得的,但我们化装成什么?五女一男用什么方式都是引人注意的。”

  吕四海一笑道:“当然要引人注意,但又不会使人怀疑,这样才有机会接近他们。接任的巡抚苏百青后天可到,陈辉祖至迟也要四五天后才启程,尽够我们准备的了。”

  他留下几个女的在寓所中静候,一个人出去准备了。

  第三天,他带了不少家俱回寓,箱笼棍棒,整整装了一大车,还有两只狗、一头山羊、一只猴子。

  云飘飘道:“什么?我们要乔装卖艺的?”

  吕四海道:“不是乔装,是代替,这都是一个叫武家班的行头,他们一行也是六个人,两男四女,两老两大两小,对我们最适合了,这个班子在太原已经耍了个把月,正准备换码头。”

  云飘飘道:“那是挂过号,亮过相的,换了人行吗?”

  吕四海道:“不换人,完全是原班人马,这三天我一直在揣摸他们的言行举止,觉得差不多了,脸型也记下了,你们再练个几天,刚好在路上等着他们。”

  云飘飘道:“这些玩艺儿倒是难不住我们,走索爬竿,大家都练过,吹弹小唱,小妹跟青儿也对付得了,只是原来的那个班子不会泄底吗?”

  吕四海道:“不会,他们已经在岚县落脚,那是铁船帮的码头,我请铁船帮把他们暂时安顿下来,两个月后再放他们离开,而且补偿他们五百两银子作为遣散之用,从此之后,我们一直用武家班的名义活动就行。”

  邢玉春笑道:“老四,你实在鬼计多端!”

  这两天内,他们就在寓所中闭门练习,形貌也改了,云飘飘成了班主武老儿,牛青儿成了个中年妇人武大娘,吕四海是唯一的青年男子,因为他要敞开胸膛,那是别人替不了的。

  江雪雪仍然是少女,玉兰本就是小孩子,邢玉春施展叠骨法,也成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武家班在临汾登场,耍了两天,居然颇为轰动。

  然而在太原的消息传来却颇出意外,陈辉祖在岭南双杰的保护下启程返籍,走的却是另外一条路,准备越太行山假道河南返浙江。

  吕四海闻讯笑笑,不以为意。

  这是他希望发生的情况,因为他已经得到了黄河铁船帮的协助,密令黄河沿岸的快舟随时待命,用最快的速度送他们追上去。

  武家班草草地结束了临汾的场子,过曲沃,迳抵垣曲,换乘快舟顺流而下,在孟津渡口,恰好遇上了陈辉祖的家人。

  铁船帮的消息很灵通,一直跟住那伙人,陈辉祖的家人很多,行囊箱笼,足足有十几辆大车。

  吕四海没有停留,略过不管,抢先在汜水等着他们。

  这是第一次尝试性的接触,而且他判断事情非常正确,汜水的虎牢关是三国时名城,刘关张桃园三义在此地合战温侯吕布,是名闻遐迩的古迹。

  陈辉祖是个附属风雅的人,到了这儿,必然会浏览一下虎牢形势,再者这儿也是交通要地,商旅往来众多,武家班就在虎牢关前摆下了场子。

  车队经过,果然在关前停了一下,武家班这时也玩得最热闹,吸引了一大堆的看客。

  陈辉祖在白秋风与古冬寒的陪伴下,首先在虎牢关外登高眺望了一番,然后就往这边凑了过来。

  车队中有一批陈府的家人,比较得闲的已跟经着几个护院的武师在这边瞧热闹了,看见他们过来,连忙用手排开看热闹的人叫道:“站开,站开,我们大人来了。”

  陈辉祖居然很和气地道:“陈虎,不必如此,现在我已经是布衣之身了,跟大家一样。”

  那叫陈虎的仆人道:“大人不过是一时受挫而已,有敬王爷与和中堂在朝斡旋,过不了多久,必可官复原职。”

  陈辉祖轻叹一声道:“宦海浮沉,案牍劳形,我可实在腻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才觉得闲之可贵,我倒真想从此湖山终老,在故园享享耕读之乐。”

  陈虎不禁一怔,半天才道:“大人无意东山复起,也该为奴才们想想,奴才等追随大人多年,总巴望个出身。”

  陈辉祖看他一眼,然后轻叹道:“陈虎,你放心,不管我是否还出仕,总会为你们作个安排的。”

  吕四海手中在敲锣,耳朵里一直在听他们的谈话,心中却感到很奇怪。

  他看出两件事,第一、这个陈辉祖的长相端正,似乎不像个贪官的样子。

  第二、他看出岭南双杰对陈辉祖的态度很恭敬,而且是真正的恭敬,难道他们受过陈辉祖的什么好处,才肯为他如此卖命?

  邢玉春与牛青儿耍一套长枪破双刀才罢,陈辉祖点手把吕四海叫了过去。

  吕四海这时完全是走江湖卖艺人的打扮,辫子盘在顶上,赤了上身,披着一件无袖对襟短披肩,露出肌肉坚实的胸膛,打了一个喏道:“大人有何吩咐?”

  陈辉祖笑笑道:“你们这个班子在太原府耽过?”

  吕四海道:“回大人,小人等吃的是江湖饭,四海为家,那儿都去,上个月刚离开太原府。”

  陈辉祖道:“嗯。听说你们的玩意见很受人欢迎,在太原府时,我因事羁身,抽不出空来给你们捧场,那知道会在这儿遇上了,也算有缘,你们把拿手的玩几套,我会好好的赏你们。”

  吕四海恭身道:“谢大人!”

  于是拉开木架,支起一根粗得像手指般的麻绳,长约三四丈,中间垂下成一个弧形,软飘飘的。

  云飘飘打起小鼓,玉兰先上去,在绳上打了一套醉仙拳,她身躯灵便,马步极稳,绳子虽然不住地晃动,她却如凤摆杨柳,随着绳波起伏,打得一步不错,赢得四周釆声雷动。

  献技完毕,她飘身落地,脸不红,气不喘。

  陈辉祖十分满意,把玉兰叫过来,拉着她的小手笑问道:“小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玉兰红着脸道:“回大人,十四岁了!”

  陈辉祖道:“你练功夫有七八年了吧?”

  玉兰道:“是的,民女六岁开始练功,有八年了。”

  陈辉祖道:“难得!难得!刚才你那一套醉仙拳步子稳,火候深,普通人练过二三十年,也不见得比你高明。”

  吕四海心中又是一动,看样子这老家伙的眼光还真厉害,说话相当在行,倒不像个不会武功的。

  他怕玉兰在应答上露出破绽,忙上前道:“禀大人,小人这妹子还真聪明,也肯用功,女孩子练这种轻巧功夫,原本占点便宜,多承大人夸奖。”

  陈辉祖笑道:“说得也是,看赏。”

  他往后点点手,就有一对大丫环从车上下来,捧着一个福漆木盘,衬着红绸,盘中是一对一两重的小金链子。

  玉兰取了金锞子,屈膝道:“谢大人厚赐。”

  陈辉祖笑道:“这是单赏给小姑娘买胭脂的,贵班还有什么拿手绝活儿,再练两套,只要看得我中意,我一定重重地打赏。”

  吕四海躬身应命。

  陈辉祖又道:“我虽然不懂什么,这两位老英雄可是大行家,功夫不扎实可不行!”

  吕四海道:“回大人,敝班是跑江湖混饭吃的,会的不过是几手花拳绣腿,可不敢说是真功夫。”

  陈辉祖笑道:“花拳绣腿才见真功夫,越粗浅的玩艺儿越难练得好,所谓化腐朽为神奇,这一点我也懂的。”

  吕四海心中又是一动,这老家伙的话越来越见高明了,若说他是不会武功的文人,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因此,他朝邢玉春看了一眼,问问她是否瞧走了眼,邢玉春也是满脸惊奇。

  云飘飘却把江雪雪推了出来道:“既蒙大人赏识,就由小老儿这闺女儿孝敬大人一套燕双飞吧。”

  陈辉祖大笑道:“好!花枝绰约,我见犹怜,一定很精釆!”

  江雪雪红着脸福了一福,娇躯一拧,如一只彩凤般的飞上绳去,她是苗疆第一奇人金姥姥的侄孙女儿,武功自幼即是真传,功力深厚,身子上了绳子,脚下的绳子立刻绷得笔直,可是两端的木架却动都不动。

  光是这一手,立刻就使四周发出如雷的釆声,出外跑跑的人,见识都不差,江雪雪用的千斤定石的功夫,完全靠脚底的内劲贯注,岭南双杰的脸色也为之一动。

  江雪雪在绳上来回走了两遭,身架平稳,没有任何花式,但在行家的眼中,这两趟来回,比玉兰的轻身功夫不知高出多少倍,因为她起脚落步,身形不偏不摇,软绵绵的吊索,到她脚下就像是铁铸的一般,而且细小如指的麻绳,能站住已是不易,她走来竟像是康庄大道。走过两趟之后,江雪雪便开始行动了,打的是形意八卦拳,起初很慢,越来越快,到了后来,她揉合了燕双飞的轻功身法,同时打出了燕山双绝掌。

  一趟拳,一套掌法,应该是两个人对搏的,但江雪雪一身兼挑,在旁观者眼中竟分成了两个影子,拳来掌去,虽是自己攻自己,却如同两个人在对阵,移形换位之快,肉眼不辨,四周掌声如雷,喝釆声喧。

  吕四海在敲锣,当当之声,还能配合她的身形进退,每声都打在点子上,擂鼓的云飘飘却自动停止了?她再也没想到这个小妹妹的手底下会有如此卓越的技艺。

  锣声乍歇,身形顿止,两个影子才合而为一,陈辉祖忘情地拚命鼓掌,把一双手都拍红了。

  锣声三响,江雪雪才跳了下来,上前一福道:“小女子献丑了,大人看还过得去吗?”

  陈辉祖大声道:“好!太好了!我先前还在奇怪,姑娘一个人,怎么能叫燕双飞呢?没想到姑娘竟能化身为二,当真是双飞灵燕,拳掌俱绝。来呀!看重赏。”

  两个大丫头呈上三对金链子,陈辉祖道:“不,太少了,这是给普通江湖班子的赏赐,这位姑娘艺绝天人,就是再加十倍都嫌太菲薄了。”

  一个丫头道:“大锭的金镙都在箱子里,堆放在车子上,现在可打不开。”

  陈辉祖道:“那怎么行?快叫人抬下来。”

  古冬寒道:“大人,在这大路上,打开箱笼,太不方便了。反正我们今天要歇在城里的,回头叫他们去拿就得了。”

  陈辉祖道:“这不行,打发赏赐,那里有欠帐的,何况我看这几位都不是寻常卖艺者流,叫他们登门领赏,他们未必肯来,那也太不恭敬了。”

  吕四海道:“大人随意赏赐一点就是了,江湖人但求温饱别无奢望,而且敝班立即就要到下一个码头去了,在此只是路过,回头未必会进城。”

  陈辉祖道:“贵班莫非还有什么约会吗?”

  吕四海道:“是的,三天后,洛阳韩大善人七十大寿,早就约定了敝班去作三天的堂会。”

  白秋风道:“莫不是柳穿鱼韩文佩庄主。”

  吕四海道:“不错,韩老英雄是河洛地面的武林耆宿。”

  白秋风道:“文佩兄我们的老友,他七十大寿,我们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不去就有失礼节。可是我们……”

  陈辉祖道:“这位老英雄,陈某也闻名久矣,只是无缘识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倒是不能错过的呢。”

  古冬寒道:“但大人急于返里!”

  陈辉祖道:“我现在还有什么可急的,早一天迟一天到家都没关系,叫家人在汜水等几天,我明天就陪二位专诚去为他祝寿。”

  古冬寒道:“那不太方便吧?”

  陈辉祖笑道:“没什么不便的,韩老英雄既是关中盛名赫赫的武林耆宿,他的寿辰,必有许多武林知名之士道贺,我们正好藉此机会多结识一些朋友。”

  古冬寒脸有难色,陈辉祖笑道:“我知道,陈某是个俗吏,韩老英雄未必肯降尊结纳,但陈某能得二位如此相助,区区微衷,韩老英雄当也能谅解。”

  白秋风一叹道:“大人,韩文佩非吾辈中人。”

  陈辉祖怔了一怔道:“那就罢了,但二位不妨前去一尽故人之谊,我就在汜水等候二位就是。”

  白秋风想想道:“不必了,我们还是追随大人返籍,对他失礼之处,容后再说好了。”

  陈辉祖道:“那不太好吧,二位以后还要在江湖上走动,不能为了陈某,断了江湖上的朋友。这样吧,二位人不去,礼不可废,不如备一份寿礼,写一封私函,说明不能去致贺的理由,请武家班的人带了去。”

  语毕又朝吕四海道:“我这两位朋友有事奉托,今夜无论如何要请贵班在汜水城中耽一宿,贵班定下宿处没有?”

  吕四海道:“没有,我们没准备住下。”

  陈辉祖道:“好极了,那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好了,我已经包下了运通客栈,据说那儿的空房很多,我们也住不完,我也想再跟各位攀交一下。”

  陈辉祖定下了运通客栈,铁船帮的线人早就打听清楚,吕四海也准备在今夜相机下手,现在机缘巧合,居然能住在一起,倒是十分方便。

  但是他觉得陈辉祖热心过了份,恐怕别有用心,一时躇踌难绝。云飘飘乔扮的武老儿却开口道:“小四子,既然这么说,我们就耽搁一宿也无妨,好在洛阳离此不过百多里路,有两天的时间,足可以赶去。我们倒不是贪图大人的赏赐,而是我们得到韩大善人的照顾很多,他的朋友托我们带份礼去,我们不能推辞。”

  吕四海听云飘飘答应了,也不便再反对,当下收拾家伙,套上了车子,跟着车队进城去了。

  他在路上本想跟大家商量一下的,偏偏一起程,陈辉祖就把他邀到自己的车上去。

  那辆车子很宽敞,只有陈辉祖与岭南双侠乘坐,一上车古秋寒就开口问道:“老弟台甫如何?怎么称呼?”

  吕四海道:“在下武修文,家父武承志,世代江湖。”

  这是武家班的真实底子,他早已问清楚了,也不怕调查,陈辉祖道:“那位姑娘是壮士的妹妹?”

  吕四海道:“是的,她叫武倩儿,是小人的胞妹,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只是自小流落江湖,没多少见识。”

  白秋风道:“不然,我看她的拳掌都颇有火候,受过高人的传授。她是谁的门下?”

  吕四海笑道:“前辈若问舍妹的师门,那就太难说了。寒家以走江湖为业,终岁四海飘泊,那有机会投师学艺呢。开始她自然是靠着几手家传把式,有人见到舍妹聪明伶俐便传她功夫,都是这么零零碎碎学来的。”

  古冬寒忙道:“是那些人呢?”

  吕四海道:“什么样的人都有,游方的僧尼道人,落魄的文人秀才,乞讨的叫化子,缝穷的老婆婆等。我们常年在外边跑的人,什么样的朋友都交,实在说不上是那些人了。”

  古多寒道:“也没有问问那些人的名号?”

  吕四海道:“家父自幼就教训我们,江湖风尘中,最忌的就是究根诘底,因此我们学会了逢人不多问的习惯,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问了也是白问,能跟我们攀交的,不是自甘淡泊的江湖隐土,就是无名之辈,高兴了就聚聚,没有任何牵扯。就因为这个原故,我们才学了一点东西,否则就没人肯搭理我们了。”

  湖海中颇多奇人异土,吕四海这套鬼话倒编得天衣无缝,使得岭南双杰连连点头,而陈辉祖却颇有深意地一笑道:“令尊倒真是有心人!”

  吕四海道:“也不是有心,是闲不住,寒家多年献技,渐渐地颇有积蓄,如果想要安顿下夹,买几亩薄田,也足堪温饱了,但寒家世代江湖,而且家父说,在外面多跑跑,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陈辉祖居然大声赞美道:“高明!高明!你们是真正懂得生活的,回头我一定要多领教一番。我浮沉宦海多年,热衷于名利,把人都染得俗气了,只怕令尊还不屑相交呢。”

  吕四海道:“家父生性孤僻,不善交往,对于富贵中人,更是不敢高攀,大人还是不要去理会他的好。”

  陈辉祖笑道:“我现在也是个老百姓了,而且是诚意相交,回头我设席恭请府上合第光临,请壮士向武老先生致意一声,千万赏我一个薄面。”

  吕四海皱眉道:“家父对江湖人倒还随和,对大人这样的贵人,恐怕言词间未能合礼。”

  陈辉祖笑道:“没关系,这更见得令尊人品之高雅,我这退职的俗吏,受两句奚落也是应该的,就算跟我谈不来,这两位是岭南打穴名家白秋风与古冬寒先生,令尊跟他们应该谈得来,回头我们一定要聚聚。”

  吕四海装作讶然地道:“原来二位就是名满岭南的打穴名家白古二位前辈,我们这江湖末流更不敢高攀了。”

  古冬寒笑道:“老弟别客气了,古某这双老眼还不花,刚才虽然没见到各位的身手,但从二位令妹身上,已经可以想见大概了。我们这些浪得虚名之辈,未必会比阁下高明到那里去,回头我们一定要好好聚聚。”

  说着他一掌拍过来,看去像是表示亲热,实际上却是暗藏锁穴手法,颇为凌厉,吕四海知道厉害,只有一偏肩,避过穴道,让他的手拍在肩膀上,同时暗运真气,化了他掌上的暗劲道:“前辈手下留点情!”

  古冬寒笑道:“高明!高明!阁下这份身手,放眼江湖也不多见,果真是高人不露相。”

  吕四海淡然笑道:“前辈过奖了!”

  说着车子已进了城,在兴隆栈停了下来,陈家的家人开始把行李箱笼往里搬,店主也在门口恭迎,见到随后的一辆车子,居然是一批卖艺的,连忙上前道:“去!去!这儿已经为陈大人包下来了,你们也配住进来吗?”

  云飘飘最看不得这种势利小人,一沉脸道:“你开了客栈,就没权利把客人往外赶,我们虽然不是大人,却不会比大人少付店钱,为什么不能住进去?”

  店主冷笑道:“有钱你们住别家去,本店不希罕。”

  云飘飘净净地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回头你如果要我们住进来,就得跪在地下,给我叩头,求我进去。”

  说着高声叫道:“修文,滚回来,咱们走。”

  陈辉祖刚下车,听见了忙问道:“什么事?”

  那店主忙凑过来,深深作了个揖道:“敢禀大人,这卖艺的老头儿硬要住店,小人怕他们惊扰了大人……”

  陈辉祖一沉脸道:“你好大的胆子,武老先生是我请来的贵宾,你居然敢对他如此无礼!”

  走过去一拱道:“武老先生,失礼之至,学生疏于关照,乃致得罪了先生,万祈看学生薄面,勿予计较。”

  云飘飘冷冷地道:“不敢当,兴隆栈是汜水城中仕宦行台,原非我们江湖人来的地方。”

  陈辉祖连忙道:“先生这么说,学生就更为不安了。学生因为在车上跟令郎谈得投机,一时疏忽,其实学生是应该先行抵达,在门口恭候的。”

  吕四海眨眨眼睛道:“爹,陈大人对您倒是很客气,并不是有心简慢,您跟店主生气可以,却不能怪陈大人。”

  这是吕四海第一次叫爹,云飘飘心里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脸上的怒色就再也装不住了。

  店主察颜观色,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连忙上前道:“老爷子,小的有眼无珠,您是大人不要见怪小的……”

  云飘飘道:“不敢当,大掌柜的,刚才我说过了,你要我住进来,只有一个办法。”

  店主连忙跪了下来,着着实实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可怜兮兮地道:“老爷子,小的叩头来求您了!”

  旁边围了一大圈的人在看热闹,这时起了一片笑声,云飘飘觉得面子也争足了,哼了一声道:“起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未必真看得起我,只是为了陈大人的面子而已,住进贵号,我是沾了陈大人的光,其他的却不敢沾光了。修文,把店钱先付了,叫这些势利小人看看,我们江湖人也不个个是穷酸,这个大店也住得起。”

  陈辉祖道:“那怎么敢当,是学生坚邀各位前来,理应由学生招待,老先生这么做,叫学生太不安了。”

  吕四海却笑笑道:“大人,家父对一些穷途潦倒的江湖人处处受人白眼之事,最感愤慨,所以他老人家交往的都是些失意江湖人,这一点就不必坚持了。”

  说完向玉兰道:“小兰儿,陈大人的隆情我们领了,但是使唤的小费却要我们自己开发的,你刚得一笔外快,就替我们跑江湖的做做面子吧。”

  玉兰心中会意,取出陈辉祖的那对金链子,信手往前面一掷,没有一点声音,两颗金锞子已深深嵌进了门旁的木柱,入木寸许,店主的脸都吓白了,瞪着大眼,不知如何是好。

  江雪雪笑道:“小兰儿,你出手太小气了,人家大掌柜那里看得起这点小玩意儿。”

  玉兰道:“二两金子还算少?这只是付小费而已!”

  云飘飘一笑道:“运去黄金变色,你拿出来的黄金,人家会相信是真的吗?”

  说着上前伸指一指,把金锞子轻而易举地挟了出来,再甩手一捏一拍,搓成两个巴掌大的圆饼然后道:“大掌柜,你看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金子,压得这么扁,里面不可能是灌铅的。你接过去再仔细验一下。”

  店主吓呆了,那里还敢伸手。

  云飘飘一叹道:“看来这店我们是住不起,二两金子,寻常五口之家,可作一年的生计了,用来作住一夜的小费都不够!”

  店主急了道:“老爷子,小的怎敢嫌少,是……”

  是什么原因他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倒是旁边的一个伙计伶俐,连忙跪下道:“谢老爷子赏!”

  店主被提醒了,也连忙磕头道:“是!谢老爷子赏。”

  云飘飘冷冷一笑,抛下金块,昂然进屋,陈辉祖忍不住向店主叱道:“混帐东西!还不快进去尽心侍候,如果再惹得武老先生不高兴,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

  这时一个衙役打扮的公差上前屈膝道:“启禀大人,大人如果要打这店东的板子,小的立刻就抓他去领罚。”

  陈辉祖看了他一眼道:“你是那里的?”

  那差人道:“小的是汜水县衙的班头,带了敝上的拜贴在此侍候大人,请大人准予拜谒。”

  陈辉祖一皱眉道:“不敢当,请回复贵上,说我已是削职之身,不便相见,谢谢他了。”

  那差人答应一声,叩头起立。这时又有五六个公人都上来呈递拜贴,陈辉祖一律挡了驾回绝了。

  古冬寒笑道:“看来大人的廷眷仍隆,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巴结,就是回到浙江,恐怕也闲不了多久。”

  陈辉祖轻叹道:“我不会干了,上次出仕已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干下去,实在问心有愧,羞见泉下先人。”

  白秋风道:“大人,这次我们都知道你很委屈,所以敝门一直在为大人打点,望大人能再度为国宣劳。”

  陈辉祖苦笑道:“为国宣劳,这四个字搅得我半夜里连觉都睡不安稳,结果又如何?我赔上了一生清誉,落得半世骂名,此事可一而不可再,我是绝对不干了。”

  吕四海一面搬东西进去,一面却在注意听他们的谈话,不禁脸色微动,觉得其中颇有蹊晓,但只放在心里。

  安顿好之后,果然陈辉祖治了一席盛宴,请武家班的全体赴席,他还邀了岭南双杰作陪。

  席间他向云飘飘说了许多仰慕的话,云飘飘只是虚与委蛇。酒至半酣,岭南双杰似乎不胜酒力,居然沉沉睡着了。

  吕四海也发觉酒中有异,头脑有点昏沉沉的,猛然推席起立,叫道:“贼官,你居然在我们的酒中捣鬼!”

  他一拳捣过去,陈辉祖把手掌轻轻一托,居然将吕四海震了回去。吕四海欲待起立再战,却已力不从心。

  陈辉祖笑笑道:“朋友,你看走眼了吧,陈某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来人哪,把他们都抬进去。”

  陈虎与那两个大丫头把大家一个个都抬了起来,连岭南双杰都在其中,来到堆放箱笼的房子里。

  陈虎道:“大人,如何处理呢?”

  陈辉祖道:“先把这些人的易容洗掉,看看是那些人。”

  陈虎端了一盏白茶油来,把众人的易容药都去掉了。陈辉祖首先认出的是邢玉春与青儿,不禁冷笑道:“果然是这两个贼婆娘,幸好我有了防备,不然可惨了。王伦这家伙太可恶,我已经受够了他的逼迫,他还想出这种手段来对付我。”

  陈虎再洗出了云飘飘的真面目,不禁诧然道:“大人,这个老头儿是个女的,而且是千手观音云飘飘!”

  陈辉祖一怔道:“是真的吗?你不会弄错?”

  陈虎道:“绝不会错,小的见过她。”

  陈辉祖道:“奇怪了,云飘飘已经反出白莲教,怎么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呢?再看看其他的是些什么人。”

  陈虎把吕四海等人的易容药洗掉后,道:“不认识。”

  陈辉祖道:“这个女的与那小伙子功力非凡,应该不是等闲之辈。小红,你去搜搜那个女的,看她身上有什么?”

  小红是两个大丫头中穿红的那一个,在江雪雪的身上搜出了一方铜牌,连忙递给陈辉祖道:“大人您看是自己人。”

  陈辉祖接过铜牌一看,脸色大变,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自己人怎么会弄到一块儿?”

  小红道:“要不要把她弄醒问问?”

  陈辉祖道:“先灌醒那小伙子,我问问他。”

  小红答应一声,从身边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正要放进吕四海的口中,谁知吕四海一探手,把她的瓶子抢了过去。

  小红大吃一惊,举掌欲劈。

  吕四海跳了起来,长吟道:“神州沦亡年复年,城狐社鼠满人间。”

  陈辉祖微微一怔道:“原来阁下还解文墨,敝人倒是失敬了,容敝人续貂如何?一元复始新岁月,四郭社鼓喧动天!”

  吕四海道:“大人虽用对了韵,却有了重字。”

  陈辉祖笑道:“重得好,否则就不成章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哈哈大笑起来。

  小红凑上前道:“大人,他把解药抢去了!”

  陈辉祖笑道:“没关系,这位侠士是自己人。也幸亏是自己人,否则我们就糟了,酒中的迷药早被他识破了。”

  吕四海拱拱手道:“晚辈实在没想到大人也是复社中人,乃至多有得罪,千祈海涵。”

  陈辉祖道:“没关系,侠士,你怎么会跟邢玉春这个女盗混在一起,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吕四海道:“知道,邢二妹已经不是昔日的碧眼狐狸了,这次伴同晚辈等前夹,是为了向大人的宦囊下手。”

  陈辉祖哈哈一笑道:“侠士这次可找错对象了,陈某既为复社中人,囊中那得余钱?除了一部份用来活动前程,安插志士外,其余都送到江淮一带赈灾了。”

  吕四海微微一怔,陈辉祖道:“侠士也许不相信,这也难怪,陈某在山西任上,广开贪渎之门,搜括几近千万,如果说没钱,谁也不会相信。”

  吕四海道:“在下是相信的,复社中都是苦心孤诣的志士,从不为私利打算,只是……”

  陈辉祖道:“只是我这次返里、所带的箱笼太多,分量又很重,分明是黄白之物对不对?”

  吕四海虽然不回答,但也表示出须要进一步解释的眼色。

  陈辉祖笑笑道:“小红,钥匙在身边吧?”

  小红道:“在,婢子时刻都带着的。”

  陈辉祖道:“好,我们去打开箱子,让这位武侠士过目一下箱子里的东西,对自己人,我们没什么可隐瞒的。”

  小红应了一声,进入屋子的里间,那儿果然堆着许多箱子,小红一一打开,却是许多大大小小的石雕佛像。

  吕四海不禁愕然道:“这是什么呢?”

  陈辉祖道:“这是大同云冈石窟中的石佛,是魏晋先人的手泽,陈某对古迹很有兴趣,想带回家去慢慢研究,同时也为保全古物,因为俗民无知,不加珍惜,已经损坏了很多,这点收获,就是陈某多年为官的唯一报酬了。”

  吕四海呆住了。

  陈辉祖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使人以为这是陈某的宦囊所积。因为王伦对陈某钱财很清楚,如果不作一番掩饰,他一定会追究陈某的钱上那儿去了,清水教的势力太大,给他查了出来,陈某就难以掩饰复社的身分了。”

  吕四海道:“陈大人,你既是复社中人,为什么要对山西的老百姓如此苛刻呢?”

  陈辉祖一叹道:“这不是陈某的本意,是王伦逼着我干的。他要我激起民变,以便在山西举事。我知道这种做法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使他们自取杀身之祸,但我又无力拒绝,只好虚与委蛇一番,等做得差不多时,我就找到复社几个同志,联名告了我一状,以便引退。”

  吕四海道:“告进京师的那封血书是大人自己弄的?”

  陈辉祖笑道:“不错,因为我这个巡抚干不得了,不找个机会下台,后果将不可设想。对了,武侠士,既然你跟碧眼狐狸在一起,我有一对水晶如意在她手中。”

  吕四海笑道:“陈大人,在下不姓武,武家班中没一个姓武的,在下吕四海。”

  陈辉祖呆了一呆才笑道:“原来就是那位飘泊英雄,听说那对水晶如意是先落在侠士手中的?”

  吕四海道:“是的,而且早已变成现金,送到江淮去了,邢二姊只是担个名义,引王伦入了歧途而已。”

  陈辉祖哈哈大笑道:“好!好极了!陈某最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笔财货的去处,陈某只怕它落入清水教手中。”

  两人重新回到外间,又作了一番密谈,最后吕四海把陈辉祖点倒,也把岭南双杰点了死穴,然后一车把云飘飘等人趁夜载走。

  第二天,隆兴栈的店家首先发现陈大人倒在店屋中,连忙把他救醒。

  陈大人第一件事就是去检点后屋中的箱笼行李,才发现都被打开了,而换上了满箱的石头。

  店家十分惊惶,陈大人却沉得住气,只吩咐不必声张,而且重重的赏了店家,也不肯说明损失的数字,带着那些石头启程,同时也买了两口棺木,将岭南双杰盛殓了,一起带着走。

  这件事使店家很奇怪,但是他得到吩咐,不准对外泄露,生意人怕事,店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难得事主不加追究,已经感恩不尽,自然不敢吐露一字。

  但纸包不住火,店里的伙计人多口杂,总有一点稍息泄露出去,引起了满城风风雨雨。

  大家最感兴趣的是陈辉祖这次损失的有多少,从换进去的石头估计,总不下千万之数。

  也有人奇怪,陈辉祖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为什么不敢声张呢?稍有知识的人,知道这必是陈辉祖贪囊所得,如果声张出来,朝廷追究一个退仕的巡抚,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吗?

  王伦在陈辉祖途经江西时就追上来了,一问经过,才恨恨地道:“这一定是吕四海那批人下的手,邢玉春与云飘飘这两个婆娘投到他那边去了,对大人的一切自然更为清楚。大人,你也太大意了,怎么能相信那些江湖人呢?”

  陈辉祖苦笑道:“这都要怪教主介绍给我的两位保镖太大意,他们说把人放在身边,可以就近监视一下,谁知他们自己也着了道儿,赔上了两条命。”

  王伦道:“大人为什么不报官究办呢?”

  陈辉祖道:“这可使不得,下官还有东山复起的可能,如果让人知道下官的家财都丢了,以后找人走门路就困难了。所以下官宁可吃点亏,也得把那些石头运回家里,好掩人耳目。”

  王伦道:“可是这些石头当不了银子使用呀!”

  陈辉祖道:“话固然不错,可是只要大家知道我带回家的行囊十分沉重就行了,知道我有钱,说话就方便得多。”

  王伦道:“大人作何打算呢?”

  陈辉祖苦笑道:“幸好我的同乡族人在各处衙门任职的还不少,他们都是靠我的关系混出来的,手头多多少少还有几文,只有找他们帮衬一下,再运动复职,要能换个地方再干上几年,不怕捞不回来这些。”

  王伦道:“对那批贼人,大人不准备追究了?”

  陈辉祖道:“下官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对付这批江湖人?还望教主能够多多协肋,能追回来多少算多少。”

  王伦道:“王某绝对不放过他们,关于大人复出之事。王某在和相前已为大人打点,山东巡抚行将他调,大人如能筹个三五十万,王某再添上一半,为大人活动,不出几个月,必有佳音。”

  陈辉祖心中一动,口中却沉吟道:“三五十万,恐怕一时筹措不易,我的那些本家子侄,目前最多只有个五六品的前程,纵能挪移,也只不过二十来万,即使把浙江的产业典押了,最多也只能凑上个三十万而已。”

  王伦盘算了一下道:“那大人就准备二十万吧,产业绝不可典质,大人的底子不厚,万不可让人看出有拮据之状,还是由王某来设法吧。”

  陈辉祖道:“那就全靠教主了。山东有林木渔盐之利,兼有两处海口,能弄上手可实在是个肥缺,不出一两年,就可以使本利全归,不过现在的巡抚燕惕,有神力王府的后台。”

  王伦笑道:“没关系,神力王府已不如昔日,再狠也狠不过和相。我们走了和相的门路,就不怕燕惕了。大人现在就修书到贵本家处筹款,迅速交到和府,王某已经打好关节了。”

  他又说了一些话,然后带了岭南双杰的棺木走了。

  陈辉祖来到浙江绍兴故里,吕四海等人却已经先一步在等着他。

  见到了邢玉春,陈辉祖就笑着道:“玉娘,以前大家都不知道,乃至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再恨我了。”

  邢玉春有点腼靓,但很快就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以碧眼狐狸昔日的行迳,大人以一纸的伪造文书让我送死也不为过。只是你们做官的手段太毒,叫人不敢领教。”

  陈辉祖正色道:“玉娘,那可怪不得我,你也知道王伦在我身边安了不少人,为了摆脱他的束缚,我几乎已用尽了手段。这次幸亏你们帮了忙,否则白秋风与古冬寒那两个厌物,我正不知如何来打发他们呢!”

  吕四海笑道:“大人是轻松了,我们可麻烦大了。云大姊杀了陈世骏的一本帐还没有清,现在又堆上了岭南双杰的债,江湖上的人士,正在四下搜索我们呢。”

  陈辉祖道:“陈世骏热中名利,非吾道中人,他虽是我的本家,我却不敢跟他谈心腹话,此人不除掉,迟早必会为王伦所用。倒是岭南双杰,恐怕不易善了,这两个人在江湖上交游颇广,各位是否会很麻烦。”

  吕四海笑笑道:“还好,多亏这一次他们是为大人保镖,而大人在山西的政声有口皆碑,真正有见识的江湖之上是不会为他们出力的。即使有几个,我们也应付得了。这些事毋劳大人操心,问题是大人的出路……”

  陈辉祖笑道:“王伦跟我提过了,他为我活动山东巡抚,已经在和珅前面打了关节。”

  吕四海一惊道:“这可干不得!”

  陈辉祖笑道:“何以干不得呢?”

  吕四海道:“山东是王伦的老家,也是清水教的根据地,如果到了那儿,有了大人的包庇,他更可为所欲为。”

  陈辉祖庄容道:“不错,不过我以为这正是个机会,索性让他闹得大一点,才可以根除他这个大害虫。”

  吕四海道:“可是清水教中颇不乏忠义之上,细数起来,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同志,同室操戈,居心何忍?”

  陈辉祖叹了一口气道:“侠士的眼光看得太近了,匡复神州,绝不能靠清水教成事。可是那些人太迷信于清水教已有的成就,如果由着他们干下去,一旦事发,必将掀起巨灾,而且事绝难成,反而会使我民心士气,大受打击。这批人执迷不悟,急于求功,在我光复大业中,有毒无益,只有忍痛加以芟除掉,才能保我元气。”

  云飘飘道:“可是山东的老百姓又将受到牵累了。”

  陈辉祖一叹道:“那是没办法的事,对清水教的内情我比你们清楚,它虽以光复为号召,实际上却被几个野心者所把持,纵能成事,也必定是像前明末年的李自成,张献忠之流,祸国殃民而已。复社前身虽是一批书生,但他们确是深具远见,救国当从救民做起,在明末时,他们发动除奸之举,为权臣所不容,却把这个工作交了下来,我们继起者,仍然要根据这个原则,在除奸的任务之后,才能谈到复国的大业,各位以为是否?”

  众人俱皆默然。

  片刻后,吕四海道:“大人是复社的前辈,见解自然比我们深,海老也对我们作过类似的指示,我们自然听大人的。”

  陈辉祖笑笑道:“指示是不敢当,复社后人多身入仕途,暗中为匡复工作而努力,海中堂尤为先进者,各位拿我的意思去问问他老人家,一定会获得赞同的。”

  吕四海道:“我会托高朋去进谒海老伯,如果得到他的同意,在廷议上他就会替大人复起之事尽点力,只是万一计成,大人在山东这一任就将多事了。”

  陈辉祖笑笑道:“侠士放心,陈某浮沉宦海多年,只要洞悉机先,总会有办法自保。何况我走的是和珅的门路,跟他把关系走得密一点,到时候不由他不支持。”

  吕四海道:“到时候怕他们挟恨报复,对大人不利。”

  陈辉祖笑了一笑道:“小红,小绿,献茶!”

  还是那两个大丫头,一个捧了茶盘,盘中放了六个景德磁盖碗,来到桌前,轻轻对茶盘一顿,六个盖碗的瓷盖都飞了起来,小绿则飞快地在茶碗中冲下滚水,六碗茶都冲好了,瓷盖恰好由空中落回碗上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可见这两个丫头的内外功夫都很有底子。

  众人都感到愕然,陈辉祖笑道:“班门弄斧,在行家面前不怕贻笑大方吗?还不快退下去!”

  两个丫环含笑而退,陈辉祖这才道:“她们是我一手训练的,外面有陈虎,里面有她们,大概勉强可以保护我的安全了,所以我倒不怕有人对我不利。”

  吕四海拱手道:“在下不知大人是内家高手。”

  陈辉祖一笑道:“言重,言重,不过是一些防身功夫而已。”

  云飘飘道:“有婢如此,大人的修为自然更为不凡,妾身不揣冒昧,想请教一下。”

  一扬手,十几点寒光直向陈辉祖面门罩去,陈辉祖微笑舒掌,居然将那十几点银光都用手指把它挟住了,放在桌上,竟是十五枝细若牛毛的蝶须针,然后笑说道:“千手观音果然技艺高明,幸而只是相试,陈某才勉强交卷,如果云女侠将劲力加强一倍,陈某是万万接不住的。”

  云飘飘一笑道:“下次如果再有这种情形,大人最好不要用手接,因为我这蝶须针是虚实各半的玩意儿。”

  陈辉祖不禁一愕,云飘飘笑道:“大人把帽子取下来看了就知道了,大人的功夫虽精,临敌的经验却太缺乏了,江湖人的暗器,宜避不宜接。”

  陈辉祖穿的是便装,头上一顶青绿小帽,在额前钉了一块汉玉,他取下帽子,但见十五支细针,在那块漠玉周围密密地钉了一圈,不禁愕然道:“云女侠如果要取陈某的性命,陈某只好束手待毙了!”

  云飘飘道道:“大人,王伦与我同出一门,都是白莲门下,同门师兄弟姊妹九人中,以王伦的功力最精,但以暗器手法而言,至少也有三个人跟我不相上下。如果他们想不利于大人,以大人这点防御功夫是不够的。”

  陈辉祖先是顿了一顿,随即笑道:“所以陈某颇知藏拙,今天是对着自己人,否则绝不显示陈某会武功,即使小红小绿她们,也是由内家功夫入手,外表绝不显出会武功的样子,纵或有人要来行刺,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子,他们总不会使用这种高手法吧?”

  云飘飘道:“不错,但这只能愚人一次,第二次他们就有准备,不会那样粗心了。”

  陈辉祖一笑道:“不会有第二次,陈某自入仕以来,先后遇刺不下十次,都没有给人第二次的机会的,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人知道陈某是会武功。”

  云飘飘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有一个漏网,大人会武就不是秘密了。”

  陈辉祖肃然道:“是的,陈某早就想到这一点,上得山多终遇虎,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真到那个时候,陈某认命就是。献身复社的人,不计名节,不图私利,随时随地都准备牺牲,这一点吕侠士最清楚。”

  这番话使得诸人肃然起敬。

  吕四海道:“大人既然决定如此,在下等自然追随到底,但不知大人有何指示?”

  陈辉祖道:“目前陈某正在候命,即使活动成功,也是两三个月以后的事。刻下王伦又进京为我活动了,正好是个空档,各位不妨先到山东部置一下,等到到任以后,再跟各位连络,除非不得已,但希望使变乱范围缩小,仅限于一城一县,以免生灵涂炭。”

  吕四海道:“王伦打算在山东举事吗?”

  陈辉祖道:“他早有此心,只是山东地面上对清水教的活动已加注意,他不敢妄动,所以才急急地把我调过去,掩护他的活动,我想这是免不了的事。”

  吕四海道:“那倒是很严重的事,我们必须去加以阻止。遗臣志土,殷望河山重光,很多人都在迫不及待。据我所知,有许多人都在暗中部署,少则三五十,多则三四百,都在俟机而动,清水教如果举事,只要稍具气候,这些人都可能闻风响应,如果他们都投到了王伦那儿去,成则徒然为其利用,败则元气大伤,义师一举而尽,光复大业,更将无望矣。”

  陈辉祖道:“不错,吕侠士的想法与陈某不谋而合,陈某在京中还有些朋友,也是复社中人,他们对陈某的行动是很清楚的,山西的事件后,他们劝陈某借此收山,逍遥林下,过一阵宁静的生活,陈某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可是我见过王伦后,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活动山东的抚缺,我不能让民族元气伤在这批暴徒手上。”

  云飘飘忍不住道:“清水教中倒不全是暴徒。”

  陈辉祖叹道:“云女侠,陈某同意你这句话,清水教中的确不全是暴徒,但那些人更危险,陈某无以名之,姑且说他们是狂徒吧。据岭南双杰,就是此辈之流,所以陈某才请吕侠士杀了他们,因为他们的危险性尤甚于王伦,令人难以想像。”

  云飘飘一愕道:“请大人说得详细一点。”

  陈辉祖道:“以岭南双杰为例,白秋风的先人是苍水先生旧部,为抗清不屈而死,古冬寒的父亲则是延平郡王的部将,死于闽中,这两个人的忠贞毋庸置疑,只是他们国恨加上家仇,报复之心太切……”

  云飘飘道:“孤臣孽子,谁不是渴望河山重光?”

  陈辉祖苦笑道:“但操之过急,就成为一股狂热。他俩生于仇恨,一生都在为复仇而致力,漠视大局,但求在有生之年,轰轰烈烈地干一下,事成固可喜,不成,他们也希望死得轰轰烈烈,在后人心中长留个记忆。他们的生命与努力,全是为了仇恨与虚名。”

  云飘飘不禁默然。

  陈辉祖又道:“我再说明一件内情,这次两淮水灾的起因,大家知道是为什么吗?”

  吕四海道:“不是黄河抢了淮水的海道?”

  陈辉祖道:“表面上的原因是如此,实际上都是人为的,河道杨吉庭就是他们的人,他在山东治河时,故意挖掘河床,堵塞了黄河出海口,迫使河水进入淮河。”

  吕四海道:“这不可能,杨吉庭治黄河著有成效,已经于前年,升为刑部侍郎,而淮河水灾却是今春发生的。”

  陈辉祖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他预伏了一着,早在几年前就在青海筑坝蓄水,直等今春天候较暖,黄河源上积雪溶解,堤破坝漏,河水汹涌,配合了他在山东做的手脚,才使河水倒灌入淮,酿成巨灾。”

  云飘飘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陈辉祖道:“因为两淮地方满人当权,平时对汉人就压迫甚烈,这一来,势必激成民变。”

  吕四海骇然道:“不错,家祖姑闻说两淮闹水灾,叫我迅速会同凤尾、神龙两帮,尽力救治,而且的确有人想倡言谋反,多亏武帮主镇压了下来。”

  陈辉祖道:“杨吉庭的河道就是王伦替他活动的,他保全了山东,却迫使两淮灾民倡乱,居心已是可诛,而为求达到目的,罔顾民生,尤不可恕。云女侠,你认为这些人是不是更危险?”

  云飘飘低头不响了。

  陈辉祖接着道:“复社成立于前明,我们的工作是为救民安民,复国的工作当放在第二步,只要我们能把握民心,华夏亿兆生民,万里江山,没有一个异族能长久占据。女侠以为如何?”

  云飘飘悚然道:“小女子愚昧,多承大人教导。”

  陈辉祖苦笑一下道:“王伦的确是个人才,他把这些孤臣孽子都网罗到清水教中去了,而那些人也都寄望于清水教,所以我们的工作十分艰钜,这绝不是同室操戈,也不是争夺权利,复社的人是不为功也不为名的,也许付出了毕生的努力,还是落个骂名。在前明时,奸臣当道,许多复社志土,以叛逆的罪名被明室处决,但复社的人无恨于明室,仍然为救国救民而努力。”

  云飘飘道:“这些我已经从吕四弟处听得很多了,只是不如大人说得真切,现在我真正地明白了,愿竭此生,永为复社而效力,请大人多作指示。”

  陈辉祖苦笑道:“复社的工作已由士人转入民间,由鼓吹而付诸行动,陈某一介书生,能做的事不多,今后工作的重担,全靠你们这些江湖侠士来挑。此去山东,各位见机行事,陈某也无从预为大家策划了。”

  云飘飘道:“到了山东,我们找谁连络呢?”

  陈辉祖道:“没多人,陈某如果能活动成功,可以由我的家人陈虎与各位暗中连系,此外全靠各位自己的努力。复社中人行事是各自为政的,自己人横的连系越少越好,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固定的组织的。”

  吕四海笑道:“大姊,复社成立迄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但很少有外人得知,就是靠着这个方法。我们虽然有联络的暗号,但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套上别的关系,以前在京师,就是我跟雪雪两个人。”

  云飘飘道:“为什么要这样呢?人多力量大,到处都有照应,做起事来也方便多了。”

  吕四海道:“但我们所做的事,都是不便公开的,人一多就难免份子复杂,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全局。所以我们尽量少连络,一人失败,祸止一身,大家尽量少连系,纵然在严刑之下,也无法把别的人牵出来。”

  陈辉祖道:“不错,这是我们的行事准则,所以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复社究竟有多少人,复社的成员,不是父子相传,就是师弟相承,最多只像吕侠士邀请各位一样,结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已。”

  云飘飘道:“这样能发挥的力量太小了!”

  陈辉祖笑道:“不算小了,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默默耕耘,不计收获,加起来就可观。复社永远都采取精兵主义,以一批非常人,从事一项非常的使命,所以不须人多,像吕侠与江姑娘,以两个人的力量已在京城做了许多伟大的工作。”

  江雪雪连忙道:“比起大人来,我们实微不足道。”

  陈辉祖一笑道:“江姑娘别客气,复社的工作不是以效果计的,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成败得失,寸心自知,求的也是自己心之所安,没有人为我们记功,谁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事。”

  云飘飘、邢玉春和牛青儿三人,到现在才算对复社的情形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这是一个伟大的工作行列,而且也正表现了江湖人但全仁义,不计毁誉的一种至高侠义精神。

  因此他们的表情凝重,也有着光荣与骄傲的神色。

  陈辉祖看在眼中笑道:“吕侠士邀请三位加入,的确是找对了人,因为复社要求的无名英雄,只有抱有这种胸怀的人,才会对这份工作产生敬意,也因为有了敬意,才能终生不渝,生死以赴。所以我们不怕人少,因为一旦参加了复社,就没有一个退出的,复社中但有烈士而无叛徒,这是我们最值得骄傲的地方。”

  吕四海拱拱手道:“陈大人,我们为了争取时间,就此告辞了,再者我们在此地不便久留,免得给大人引起麻烦。”

  陈辉祖笑道:“这倒没关系,这所别业是我私产,连我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在这里的人都是靠得住的,否则我也不会约大家在这儿见面,难得相聚,我们不妨各盘桓一下,明天大家再分手吧。”

  于是小红小绿进来摆上酒菜,把陈虎也召来同座,满席英雄儿女,作了一夜快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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