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红认出这人叫李富贵,此人一向对庄主忠心耿耿,随即低声道:“你是李富贵?”
李富贵呆了一呆,也低声道:“你是小姐?”
上官红道:“不错,我要回房去看看。”
李富贵回身张望了一阵,道:“不成,前面还有几个巡夜的,他们都是天风堡派来的人,小姐只怕不好过去。”
上官红道:“必要时只有杀死他们。”
李富贵摇头道:“使不得,若杀了他们,必定惊动更多的人,反为不妙。”
上官红道:“可是不杀人如何过去?”
李富贵想了一想道:“这样吧,我跟他们都已混熟了,由我设法引开他们,小姐听到我的咳嗽声,便可放心进去,管保没事。”
李富贵说完,迳自走去。
上官红在暗处藏好,不久之后,果然远处传来李富贵的咳嗽声。
她立即向里奔去,奔行之势虽快,脚下却丝毫不闻声息。
来到闺房前,先隐身暗处,只见闺房外门紧闭,室内亦无灯火,想来不曾有人进住。
刚要跃身而出,准备入内察看,偏偏这时由上房内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手持灯笼,像是庄丁模样。灯光下照见后面一人,油头粉面,衣饰华丽,竟是天风堡少堡主卫铁民。
上官红暗道:“怎么?卫铁民也住在庄上?………”
两人在闺门外站住,只听卫铁民道:“上去把门打开!”
那庄丁掏出一串钥匙,开了半天,道:“少堡主,这些钥匙都不对,实在没法打开。”
卫铁民冷哼一声道:“没用的东西!”
那庄丁干咳两声道:“小的实在没办法,除非把门劈开。”
卫铁民喝道:“滚在一边!看少爷我的!”近前两步,就地飞起一脚,猛向大开踢去。
上官红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正要现身出手,却听上房内发出一声喝叱道:“铁民!
你再任性胡闹,我就饶不了你!”
卫铁民反应够快,闻言收势,抗声道:“姑姑!你这是为什么?”
上房内闪出卫彩云,她素衣素裙,鬓插白花。
“不为什么,这是小红姑娘的闺房,你凭什么随便打开进去?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你却仍敢不听,趁我熟睡当儿,偷偷前来开门!”卫彩云满面愠色。
卫铁民冷冷笑道:“她还能再回来么?”
卫彩云道:“不管她回不同来,总是她的闺房,我有权不准你进去!”
卫铁民似乎又软下来:“姑姑,至少她现在没回来,侄儿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可?”
卫彩云厉声道:“有什縻好看的?”
卫铁民涎着脸说:“小姐的香闺,尤其是上官庄主千金的香闺,自然里面大有看头。”
卫彩云咬了咬牙道:“不准就是不准,你爹不在,姑姑的话就是命令!”
卫铁民依然嬉皮笑脸地道:“好姑姑,你是一向疼侄儿的,从前帮侄儿向小红姑娘提亲,虽然事情不成,侄儿还是感激你的,如今小红姑娘跟了司马青那小子,侄儿暂时也忍下了。”
卫彩云道:“难道你还想由司马青手里把她夺回来?”
卫铁民道:“只要我卫铁民不死,总是不甘心的,所以,姑姑今晚还是先让侄儿进去睡上一夜,让侄儿铺铺她的绣褥,盖盖她的锦被,也算亲近了她的芳泽。”
卫彩云啐了一口道:“好个下流胚子!你爹养你这种不肖畜生,简直给你们卫家丢八辈子人!”
卫铁民撇撇嘴道:“别忘了你也是卫家的人,卫家有什么不好,我爹马上就是江北武林盟主了,侄儿将来继承父业,自然也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只有光宗耀租,有什么可丢人的?”
“就凭你那副德性,也想当武林盟主?”
“我有什么不成的,告诉你说,我比我爹强多了!”
“好一个不要脸的混帐东西,你凭什么跟你爹比?”
“我爹只有天风堡一份家业,而我将来连嵩云别庄也照单全收!”
“嵩云别庄现在是我的,你有什么资格照单全收?”
“姑姑,人是吃五谷杂粮的,总有伸腿瞪眼的一天,请恕侄儿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一天你死了,还不是由侄儿来收拾?”
“畜生!你敢咒我死?………”卫彩云面罩寒霜,柳眉带煞。
“姑姑,侄儿那敢咒你,侄儿将来也要死的,但总得死在你后面。”卫铁民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我死了还有小红姑娘,也输不到你!”
“她凭什么?”
“凭她是庄主的女儿。”
“得了吧,姑姑,你干吗现在反而向着她了?”卫铁民嘿嘿笑了起来:“上官庄主死后,为他守灵和披麻带孝的是我,他亲生女儿,却依然,一身大红,连孝服都不肯穿,这样忤逆不孝的女儿,有什么资格继承家业,何况她又和司马青那小子私奔成婚,就是让地回来,她还有脸回来么?”
这几句话,倒说得卫彩云一时似乎找不出答话来。
卫铁民又皮笑肉不笑的裂嘴笑笑道:“其实她想继承家业也不难,如果她肯甩开司马青那小子,投回侄儿的怀抱,纵然不是原封货,侄儿也不嫌弃!”
卫彩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一咬牙,刚要近前甩他几记耳光,却听卫铁民闷哼一声,接着出声尖叫起来。
究竟什么人出手用暗器打的,连藏身暗处屏息静观的上官红也大感惊诧。
但见卫彩云猛一挫腰,人已飞上屋顶,霎时便人影不见。
卫彩云追踪那施袭暗器之人的身法,看得上官红暗吃一惊。
这女人嫁到嵩云别庄五年多,上官红虽然在这五年里经常不在家中,但和她总也相处了不少日子,却从不知她身负上乘武功,此刻仅看她的轻身工夫,就觉出她轻功似乎不在自己之下。
卫铁民虽然受伤不重,却已兴头尽失,在庄丁的搀扶下,只好回到自己房中安息。
上官红见此时四下无人,正是进入闺房的难得机会。这闺房外门只有她可以不用钥匙自行打开。
她匆匆打开门进入卧房,燃起火折子点亮桌上的蜡烛,留神各处察看了一遍,室内各种陈设布置,似乎丝毫未动,依旧一切保持原状。
到这时她才猛然想起藏在夹壁内的金剑令牌。
金剑令牌是上官嵩在四十岁上,被推举为北五省武林盟主时,由武林同道以赤金铸成的长可五寸宽约两寸的金牌,上面镂有“金剑令”三字,左下角并雕有北五省武林领袖人物各门各派十六世家负责人的联衔字样。盟主以这块金剑令牌号令北五省武林同道,任何人不得抗违。
上官嵩在临终前数月,自知不起,他不肯把金剑令牌落到卫天风或卫彩云手中,暗中交与了爱女,并一再叮咛要妥为珍藏。
上官红把令牌藏于卧室夹壁,便离家到了江南。
她实在没料到父亲去世得那么快,等地接到父亲死讯起回嵩云别庄时,上官嵩已死去多日即将出殡。
接着便是和司马青双双离家,临行急迫,竟然忘记把金剑令牌带在身边。
不过,她并不过分担心,因为卧室中的夹壁,庄内上上下下数百人,除上官嵩外,并无任何人知道开启之法,而外表看来,半点无痕迹可寻,除非将房子毁掉,否则万无一失,比带在身边更为安全。
她急忙打开夹壁,不由“咦”了一声,呆在当地。
这一惊非同小可,那装在檀木匣中的金剑令牌,竟然不翼而飞。
“这是怎么回事?………究竟什么人能把夹壁打开?………”
她在卧房内木然四顾,卧房一切依旧,唯独最隐秘之处,却偏偏被人窃走事关武林大局的无价宝物。
她的心往下沉,像有一股寒流,沿着背脊,直泻而下。
忽然,窗外人影一闪,似是由屋顶跃下,直落闺房窗外。
上官红又是瞿然一震,急急将蜡烛吹熄。
上官红料定来人必是卫彩云。她追踪施袭暗器打伤卫铁民之人,回来时必定经过此处,因为这里和卫彩云居住的上房,相距不过数丈,卫彩云方才必已发现她房内的烛光,虽然不一定料定是她回来,至少会以为是卫铁民趁地不在闯了进来。
看卫彩云方才力阻卫铁民入内的情形,此时她自然不肯善罢干休。
不过,她又想到,由卫彩云方才严禁卫铁民进入闺房,以及他们姑侄的一番对话,卫彩云似乎十分正经起来,而且对她不但毫无敌意,甚至带些偏袒,这和卫彩云往日的为人行事,好像大不一样,究竟怎么同事,反而使上官红大惑不解起来。
不管如何,卫彩云既然已在窗外,必定要进内探察究竟。上官红人在屋内,无法走脱,看来一场正面冲突是无法避免的了。
她仗剑在手,蓄势以待。
奇怪的是隔了许久,竟然再无动静。
“难道她就这样算了?………”上官红暗自忖思。
却听窗外有人低低向内问道:“里面可是小红?”
上官红惊问:“谁?”
窗外那人轻声笑了起来道:“看你惊得那样子,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
“原来是你,吓我一跳。”
司马青推门入内道:“小红,这就是你的香闺?真是难得一见!”
上官红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讲好由我一人来么?”
司马青道:“我放心不下,所以在你走后不久就跟出来了。”
“刚才是你用暗器打伤卫铁民的?”
“不错,我是用石子打的,算不得暗器,而且也不想要他的命。”
上官红侧脸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卫彩云追到你没有?”
司马青吁口气道:“这女人好厉害的轻功,险些被她追上,好在前面一片树林,终于把她摆脱了。”
上官红星眸轻轻眨动了两下道:“若给她追上,你又怎么办呢?”
司马青道:“那只好打一场了,但我不想伤害她。”
“为什么?”
“因为她似乎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坏,方才她和卫铁民双方所讲的话,我都听到了,还很正经的。”
“谁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仅如此。”司马青脑际闪电般打了几转,望着窗外,像想起一件什么重要大事,自言自语地道:“她和卫铁民的对答中,使我想起半月前………”
正说到这里,窗外又发出有人自屋顶跃落地面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凑近窗边,向外望去。
不远处一个人影,正是卫彩云。
两人互换一个眼色,谁都不敢发出声音。
他们不难预料,一场生死拚搏,即将在眼前展开。
嵩云别庄高手如云,用不着卫彩云亲自动手,她只要招呼庄丁把这所厢房团团围住,再派出高手堵上门窗,就大大不易对付,纵然他们两人能冲出去,却必有不少人丧命,这是他们所极不愿见的,一来暴露行迹有碍今后行动,二来也不忍自己人残杀自己人,因为其中对庄主忠心不二的,仍大有人在。
岂料卫彩云连这边看都不看一眼,却转过头去,向远处一个巡夜庄丁高声道:“那边可是李富贵?”
李富贵闻言快步而来,垂手躬身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卫彩云道:“你们这些巡夜的,都瞎了狗眼,刚才外人闯了进来,为什么没有发现呢?”
李富贵干咳两声道:“小的该死,刚才什么也没看到。”
卫彩云冷叱道:“马上通知这附近几个巡夜的,要他们到上房西首会齐,我要仔细查问查问到底是谁吃里扒外,不守庄规?”
卫彩云见李富贵走后,迳自转入上房西首,边走边自言自语骂道:“这些混帐东西,吃粮不干活儿,非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咱们快走!”-着一把冷汗的上官红,拉拉司马青衣袖。
两人走得慌忙,连闺房外门都忘记关好。
跃出庄院围墙,墙外仍有巡更之人,好在人数不多,大约几百步才有一个。
进入一片丛林,停下脚步。
司马青看看天色道:“小红,大约已将三更了,该回去了吧?”
“不,还要到青龙岭。”
“青龙岭离这里多远?”
“就在庄后,不过四五里路。”
“既然要去,我陪你一道走!”
“不必了,青哥!”上官红亲切地偎依在司马青身前,轻声说:“那里是我家的祖上坟茔,只有一两个人在守护,而且守墓人都是忠心我们上官家的,你去了反为不妙。”
司马青不便坚持,便道:“这样吧,有个帮手,总是好些,我远远地跟在你后面,除非必要,我不现身,并且咱们要先约定好必要时联络信号。”
“也好。”上官红再看看天色:“咱们的行动,一定要快些,五更前要赶回落凤坡才成。”
两人约定完联系信号,上官红当先施展轻功,向青龙岭奔去。
司马青随后远远跟踪。
青龙岭是一座大约高可四五百尺的山峰,但占地甚广,周围数里之遥,远望很像一条巨龙盘踞在那里。
山上满是松柏,即便在冬季,也是一片青葱。
北方冬季,天寒地冻,一到入秋,树叶便全都落尽,连地上的草,也是一片枯黄,直到次年开春,草木才重见生意。
唐代被苏轼称为文起八代之衰的大文豪韩愈的一首七言绝句“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其中的第二句,正是形容北国初春郊野景色的绝妙佳句。
不过,北方也有两种长青树木,那就是松柏。因之不论春夏秋冬,青龙岭都是绿意盎然,景色秀丽。
上官嵩在世时,曾在山腰浓荫中特别修建了几处亭台楼榭,经常邀集一些武林同道和亲朋好友,在这里饮酒论道,流连忘返。
上官红循崎岖小径,来到山腰,先到祖坟前拜了几拜,却找不到父亲的茔墓。
这也难怪,上官嵩生前并未营建生圹,而死后上官红亦未到墓地送葬,墓地辽阔,黑夜之间,自然不知父亲葬身何处。
守墓人此时早已入睡,这里和庄内不同,夜间并无戒备。
上官红不得不叫起守墓人。
她对守墓人并不陌生,这人叫王瑞,是个道地老实人,人称王老好。
墓舍就在墓地尽头下坡处,这是一栋三间瓦舍,建造得十分精致。
这时上官红早已取下面纱,收起兵刃,来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谁?”
“是我,开门。”
屋内发出一阵悉悉声音,那是在起身穿衣。男女有别,即便房门未关,上官红也不便贸然进入。
里面的人动作奇慢,边穿衣边嘀咕,半晌才打开门,藉着灯光,看清是上官红,“啊”
了一声道:“原来是小姐,你怎么半夜三更的到这里来了?”
上官红认出果然是王瑞,道:“我要到庄主坟前祭拜一下,替我准备些锡箔香纸。”
“小姐怎么三更半夜祭坟?”王瑞说到这里,才猛悟起庄上的情势,已和以前大不相同:
“想不到庄主去世后,咱们庄里会变成这样子………”
他长长叹口气,接着说:“小姐也够可怜的,给庄主祭墓都要偷偷摸摸地,这成什么体统。”
上官红被他勾起幕幕伤心往事,也叹口气道:“你可知道近来庄里的情形怎样?”
“庄上表面倒没什么变化,不过听说天风堡来了不少人,真个的,听说在庄主去世后,小姐曾回过庄上,可是那天并未见你到墓地送葬,这些天小姐住在那里?”王瑞显出无限关切。
“这些一你就不必管了,反正总有落脚的地方。”
“那么小姐现在住那里?”
“暂时不便说,我不能停留太久,快些为我带路。”
王瑞准备好香纸,再点起灯笼,走在前面引导。不多久,便停了下来道:“这就是庄主的坟墓了。”
这座坟墓修建得十分宏伟壮观,占地足有半亩,石碑也足有八九尺高。
上官红等王瑞焚好了锡箔香纸,深深跪拜下去,在这刹那,再也忍不住珠泪夺眶而出,扑簌簌滚落双颊,沾湿衣襟。
王瑞在旁也不禁直揩眼角,道:“小姐,人死不能复活,保重身子要紧。”
上官红由王瑞手中接过点好的三支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哽咽着说:“爹爹,女儿不孝,未能赶上见您最后一面,如今又不能为您报仇雪恨,您真是白疼女儿一场了,女儿今生今世只怕永难补偿不孝的大罪了!………”
“小姐,还是节哀些吧!”耳边传来王瑞的声音。
上官红抬袖拭去满面泪痕,再呜咽说道:“女儿知道爹爹死得太不甘心,您老人家倘若在天有灵,请能托梦给女儿,女儿如果不能替爹爹洗清冤屈,情愿碰死墓前,以谢爹爹在天之灵!”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站起身来,接过王瑞手中的灯笼,绕着墓地留神观察。
“小姐看什么?庄主这墓前墓后我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王瑞有些纳闷。
“我不是看这个,王大叔,我爹安葬后,可有江湖人物或亲戚朋友前来祭拜的?”
“这个么?几乎天天不断,光是有头有脸的,也足有好几百人,那些不知名的江湖混混,就更不用提了。”
“卫彩云有没有来过?”
“这倒是怪事,夫人好像并没来过,也许我没看到。”王瑞皱起眉头。
“卫堡主呢?”
“前一阵子,倒是常来,不过近来没见到过他,听说到北京去了。”
上官红把灯笼交还王瑞道:“王大叔,谢谢你了!”
王瑞接过灯笼,叹口气道:“小姐,庄主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么?这事我也有些耳风,不过耳闻是虚,眼见是实,就因为这些风言风雨,才弄得你有家难归。”
“王大叔,我也是并没找到真凭实据,这事今后对任何人不可再提,今夜我来祭墓,尤其不可告诉外人,你回去睡吧,我走了。”
上官红离开墓地不久,司马青便跟了过来。返回落凤坡,才不过四更刚过。
在以后的几天里,上官红和司马青又接连数次夜探青龙岭,却始终找不出什么可疑之处。
这几次他们并未惊动王瑞,香纸鲜花都是随身携带去的。
自然,上官红也并未得到父亲的托梦。
大约在来到落凤坡的第八天,谈不同也赶来了,这位老人家,此时此地,算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空空门的落凤坡分坛,当晚为他们的门主摆筵接风,司马青和上官红是贵宾。
酒筵散后,谈不同邀他们两人进入一间密室。
其实所谓密室,并非真有什么机关设置,只是位在分坛核心,房外有专人守护而已,这地方就是谈不同每次前来的临时居所。
谈不同亲自为他们砌上茶,首先听取两人叙述了这些天探察青龙岭和到过一次嵩云别庄的经过,才面色疑重地道:“在京城和长辛店时,咱们总觉那边是天风堡的势力范围,南宫一带,因为是上官姑娘故里,必定安全些,岂知仅仅半个月的时间里,情势已大不相同了。”
“前辈是说?………”司马青盯住谈不同的脸色。
“也许两位潜回南宫,已被卫天风发觉,据说他已来到嵩云别庄,而且随同他前来的同党人物,不下几十人,连上次和他闹得不太愉快的十大天魔,也跟着来了。”
“这十个魔头真贱!”上官红现出鄙夷的神色:“谈伯伯,还有什么人跟他来了呢?”
“还忘记告诉你们。”谈不同只顾说自己的:“卫天风在京城的天风居,那天烧得不轻,据说整顿了好几天才复原,不过,因为那天场面太大,又加上着火,已经引起各方留意,卫天风为避人耳目,决定将天风居改为普通酒馆,暂时正正当当的做生意。”
“这样说那位专卖风骚的水娘子就无用武之地了?”司马青说。
“老朽正要告诉你们,水娘子那骚女人已被卫天风派到南宫来了。”
“水娘子此刻也在嵩云别庄?”上官红问。
谈不同道:“她自然不在庄上,而是在南宫县城,据老朽得到的清息,卫天风最近已把势力转移到南宫来,水娘子仍是掌理一家酒楼生意,过两天酒楼开张,老朽少不得要进去光顾光顾。”
司马青不以为然,道:“前辈若在那种场合公然出现,岂不自暴身分,影响今后行动?”
“不妨事,老朽见机行事,自有分寸,还不致吃亏上当。”谈不同语气坚定。
“谈伯伯,我们一连几次夜探青龙岭,始终找不出任何线索,您看该怎么办?”上官红神色黯然,感喟地叹息一声。
“照二位刚才的说法,别说几次,就是几十次几百次,也不可能找出线索来。”谈不同摇头。
“到底如何下手呢?那首诗不是明明写着‘欲知上官生死谜,且向青龙探分明’么?”
上官红幽幽说道。
“老朽刚才也不过随便说说,至于如何下手,还得仔细想想。”谈不同说着闭上眼睛,不住地搐动双眉。
司马青和上官红见他已深深陷入苦思,不好打扰,心里虽急,却不得不耐心等待。
许久,谈不同忽地双眼一睁,猛然抬手拍了一下大腿道:“有了!”
这虽是一句普通的话,但上官红听了,却不免晕生双颊。
“有什么了?谈前辈?”司马青道。
谈不同面现歉意的摇摇头,长长吁口气道:“只可惜这样做法,未免大大不敬。”
司马青觉出他话中之意,侧脸看了上官红一眼道:“前辈不妨说出来,只要能为先岳父报仇雪恨,不论怎么做,小红都不致反对的。”
谈不同道:“这样做对上官盟主实在太不敬了,有如渎犯神灵。”
“谈伯伯是说要开棺验尸?”上官红不愿谈不同再忍痛兜圈子,只好自动出语点破。
“贤侄女,你既然明白我的心意,也省得老朽再费气力了。”谈不同先是一惊,但立即又有如释重负之感。
上官红情不自禁泪滚双颊,叹口气道:“其实我也早想到要走这一步,而且爹在遗书上也交代过。”
“原来盟主早有交代,遗书上怎么说的?”
“爹在遗书上说,只要卫天风能改过向善,造福武林,就教我不必追究。否则,如果他妄自图霸武林,凌人自肥,行为有失道义,使我爹平白冤枉死去,那就教我开棺验尸,证明他是毒死他老人家的凶手,进而邀集侠义同道,对他声讨罪责。”上官红从怀里掏出遗书,递给谈不同。
谈不同仔细看了一遍道:“这就好办了,既然盟主真有交代,就算不得什么渎犯了。”
司马青沉思一阵道:“前辈,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好走么?”
谈不同也禁不住低低一喟道:“如果不是被逼到这条路上,老朽愿意这样做么?”
“咱们是夜间偷偷采取行动?”
“这种事怎能偷偷进行,即便验出死者中毒,卫天风又如何肯承认,倘他来个猪八戒倒打一耙,说咱们故意栽赃,存心陷害于他,或者加上个盗墓罪名,咱们岂不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可是又如何公开开棺相验?”
“发出武林帖,邀集北五省黑白两道,甚至连江南武林同道也通知,要他们前来同做见证。”
“以谈前辈的名义发帖?还是以小红或晚辈的名义发帖?”
“若以老朽出面,岂不名不正言不顺?你们贤伉俪只怕又没那大面子!”
“到底由谁发起呢?”司马青不解。
“卫天风。”
“他怎么肯出面做这种事?”司马青越感茫然。
“逼他非出面不可,若他不肯,反而好办了。”谈不同像胸有成竹。
“前辈的话,实在把晚辈弄糊涂了。”
“道理很简单,咱们先放出空气,说要为盟主开棺验尸,若当真是卫天风下的毒,他必不肯同意,那岂不等于不打自招,所以,他必定同意。”谈不同喝了口茶。
“那么开棺之后,验出确实中毒,他照样也摆脱不掉凶手之嫌。”司马青说。
“卫天风何等老辣阴沉,他在盟主死后,必定早已另用一种药物,消去盟主体内的毒徽,使人无法验出原有中毒痕迹。”
“这教晚辈越发不懂了,既然验不出中毒痕迹,开棺验尸之举,岂不是自取其辱,白忙一场,甘冒渎犯先岳父遗体的大不韪么?”
“这就要看老朽的了。”谈不同捋着山羊胡子,简直令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官红在一旁忍不住道:“谈伯伯,您别只管逗人,这是什么节骨眼儿。”
“好吧,实对两位说,顺天府有位仵作杨天松,此人名气甚大,人称圣手神判,不少奇冤疑案,都因他验尸手法高明,使做案的人无所遁形。他有一种自制的独家药物,能在尸体上逼走解毒药力,使原有的毒迹再现,卫天风的手段,在他面前,照样不中用。”
“人家既在顺天府当差,前辈又如何请得动他?”司马青道。
“他这人脾气很倔,数月前因了一件大案子,被告出钱活动他,府里也有人向他施压力,他一气之下,辞掉差事,就这样老朽才认识了他,而且成了莫逆之交,只要用得着,他随时都可以赶来。”
“这就好了,谈伯伯,就烦你老人家多多仗义相助了!”上官红无限感激地说。
“明天起,老朽就准备在县城里卫天风新开的那座酒楼门外,摆个测字摊。”谈不同道。
“那恐怕不妥吧,很多人都认识您,尤其上次在天风居,您是面对面和卫天风冲突的。”
上官红为他担心。
“放心,老朽虽然不懂什么易容术,至少,用心改扮一下,他们还不易辨认,何况,要想了然卫天风的行动和图谋,这是最省事最恰当的办法。”谈不同一副颇有把握的模样。
“晚辈是担心谈伯伯吃了他们的暗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令尊的事,纵然豁出这条老命,也是值得的。”谈不同一脸肃然神色。
次日,谈不同果然在南京城内一条热闹的大街上摆起了测字摊。
他头戴红顶瓜皮帽,身穿灰色长袍,外罩黑缎马褂,足登福字履,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绒围脖,手里还拿着一支长杆旱烟袋。
这模样和他平时的打扮,的是大不相同,若不细看,即便熟人,也不易认出是他。
测字摊附近,另有几个流动小贩。这几人全是空空门的属下,也是谈不同放出的眼线,随时都会和他以暗号连络。
测字摊斜对面不远,就是卫天风新开的酒楼,字号是天民楼,一看便知是他们父子的名字中各取一字。
天民楼的规模虽比不上北京的天风居,但在南宫城内,也算独此一家的大酒楼了。
酒楼此刻尚未开张,大门紧闭,不过,仍有各色各样人物来来往往的由后门进出。
看看到了申牌时分,只见一个身材高挑,面皮白皙、衣饰十分华丽的年轻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年轻人身后,跟了三五个小厮。
谈不同早由徒儿那里传来消息,得知此人是天风堡少堡主卫铁民。
谈不同从前在京师天齐庙测字时,化名谈必中,这次却彻底变换,连姓也改了,干脆就叫王半仙。
三个碗大的字,绣在桌帷上,左右是一副对联,上联“吉凶祸福全在此”,下联是“铁口直言断终生”。
卫铁民带着几个小厮在摊子前停了下来,向谈不同端详了一阵,再转头瞥一眼身旁小厮道:“你们说这玩艺儿灵不灵?”
小厮们互望一眼道:“当然灵啦!”
卫铁民再瞧瞧谈不同道:“到底真灵还是假灵?”
谈不同摸着山羊胡子嘿嘿笑道:“尊驾这话,听来好笑,灵就是灵,何来真灵假灵,老朽凭这摊子,走遍大江南北,如果没有真本事,不论谁都可以砸我的招牌,踢我的摊子。”
卫铁民也咧嘴一笑道:“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那我可要试试?”
谈不同指指桌上的文房四宝说:“那就请写个字吧!”
卫铁民回头瞅瞅小厮们道:“你们看写个什么字好?”
“这要看您的了!”一个小厮道。
卫铁民首先想起自己的名字三个字,他为了难倒谈不同,以便当街藉踢摊子逞逞威风,便提起笔来,故意找个笔划最多的,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铁字”。
谈不同燃起旱烟袋,巴嗒巴嗒吸了几口,笑笑道:“尊驾真有一套,一字暗藏五字,好像真要逼老朽砸招牌!”
“那你是准备让我踢摊子了?”
“那倒未必,尊驾应当先讲明问的那一方面的事?”
“就测测在下的家世和身分吧!”
“首先,老朽可以断定府上财势极大,虽非富可敌国,也算得上雄霸一方。”
“你八成看在下衣服华丽,身边又有几个跟班的,才说这种话,对不对?”卫铁民冷笑起来。
“老朽向来是不认衣服只认人,即便好衣服穿在狗身上,狗还是狗,绝对不会变成人,尊驾说对不对?”谈不同显得一脸正经。
“好啊!老家伙,你是在骂人?”
“老朽是做生意的,怎可随便骂人,这‘铁’字左旁,分明是个‘金’字,老朽测字,当然以字论断,方才说府上财势极大,难道这不是根据么?”
卫铁民被谈不同一顿抢白,想发作却又发作不得,顿了一顿道:“那你就再往下测!”
“‘铁’字中间部份,可以拆成‘土口王’三字,所以府上必定有土,而且田庄无数。”
卫铁民暗道:“这老小子还真有两下子,我家的确田庄不少,除了天风堡,又有嵩云别庄………”
只听谈不同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道:“这‘土’字下面是‘口’字,这表示府上仆从如云,人口众多。”
卫铁民只听得心头一震,暗说:“老小子真灵,我家一堡一庄,加起来不下七八百人,当然人口众多。”
谈不向吸口烟,接道:“再下面该是‘王’字了,看尊驾的模样,不可能是皇亲国戚、贝子贝勒,所以,老朽断定府上必定是在武林中走动的所谓帮主、坛主、盟主、总瓢把子等身分。”
这时卫铁民已几乎被说得口服心服,对谈不同已转为大起好感,点点头道:“不错,的确够资格称为半仙了,你再说说看,右边还有一个‘戈’字?”
谈不同笑道:“‘戈’字没什么可测的,自然指的是干戈武艺。府上既能称霸江湖,干戈武艺必定不在话下,也许不久之后,北五省的武林大局,全在府上的掌握之中了。”
卫铁民猛地一拍脑袋,哈哈笑道:“王半仙,真有你的!不过,在下还要测个字问件重要大事!”
谈不同吸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就请尊驾再写个字,老朽给你测测。”
卫铁民提起笔来,刚要写,却又放下,两眼眨了几眨道:“王半仙,你测字的本领,在下很佩服,现在我想请你先猜一下我的心事,你可有这种本领?”
谈不同喷了一口烟雾,再观察一下卫铁民的神情,慢吐吐问道:“尊驾有什么心事?”
卫铁民耸眉一笑道:“如果说出什么心事,又何用你猜。方才在下不是说要测件重要大事么,你请猜猜,在下心里的重要大事是什么?”
谈不同眯起两眼,笑笑道:“八成是尊驾的终身大事了?”
卫铁民愣了一愣,咂咂嘴道:“好一个活半仙,简直是咱肚子里的蛔虫,说出话来,百发百中!”
“现在尊驾该写个字了?”
“别忙,在下要先把事情大略说说,待会儿测起来才比较方便。”
“那最好不过。”
“王半仙,就凭在下的家世,只怕谁也不信到今天二十六七还没娶媳妇吧?”
“凭尊驾一表人才,的确让人难以相信现在还没成家。”谈不同搭讪着。
“其中最大的原因,是在下看上了一位标致的姑娘。”
“英雄爱美人,一定的道理。”
“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在下为这位姑娘,几乎害了相思病。”
“就该央媒提亲才是啊,凭尊驾的人才和家世,必定马到成功。”
“怪就怪在那姑娘偏偏不把在下放在眼里。”卫铁民懊恼的叹了口气。
“这位姑娘好没眼光。”
“在下气的还不止这个,她不把在下看在眼里,在下也忍了,偏偏她却跟着另外一个男人干起私奔的勾当。”
“这事确实不寻常。”
“那男人不知那一点比我强,而且他们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就这样不清不白的苟合在一起,简直就是狗男女一对!”
卫铁民说到这里,连牙根也有些痒痒地。
“既然如此,尊驾何必再把这事放在心上。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天下女人多的是,凭尊驾还愁讨不到老婆么?”谈不同笑笑说。
“不,说起来在下也有点贱骨头。”卫铁民显得有些尴尬:“对那位姑娘,仍旧朝思暮想,如果她肯迷途知返,同过头来再跟我,在下还是求之不得。”
“没想到尊驾还这么痴情,难得,难得!”谈不同摇头晃脑起来。
“现在就请大半仙测测,看在下眼地还有没有希望结为夫妻?”卫铁民这才提笔写了一个‘天’字,不用说,这是取他老子名字中的一个字。
谈不同又燃起一袋烟,端详了老半天,脸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大半仙,难道你也被难倒了?”卫铁民沉不住气。
“什么话。”谈不同喷了一口烟雾:“老朽是觉得事情不太妙。”
“怎么个不妙法?你快说?”卫铁民带些儿焦虑。
“天字出头为夫,偏偏天字不能出头,就是不能为夫,看来你和那姑娘的婚事岂不毫无希望?”
“大半仙,你说该怎么办才好?”卫铁民龇牙裂嘴地直摸脑袋。
“老朽只能预测吉凶,至于怎么办,那就不是分内事了。”
“你倒推了个干净,身为大半仙,即便不能给在下牵绳拉线、撮合好事,至少应当指点一下迷津才对啊!”卫铁民发了脾气。
谈不同未料到对方耍起无赖性子,一时之间,倒有些难以对付,但他眼下既是干的江湖术士这一行,自必凡事圆滑一点。
“你干吗不说话?是否这次不灵了?”
“尊驾别着急,总得给老朽一点悟解其中道理的时间。”
“好吧,在下再等你一会儿,今天若不能给我想出办法,咱们就这样耗下去!”
“有了!”谈不同一磕烟灰,大声说。
“有了?这倒真快,还没嫁过来就有了。”卫铁民不禁拍了一下巴掌:“说说看,怎么个有法?”
谈不同望着那‘天’字道:“刚才老朽只见其一,未见其二,这‘天’字,是由‘二人’组成,既是二人,当然大事必成。”
“活神仙!真有你的!”卫铁民跳起脚来,又拍了一下巴掌,掏出一锭银子,顺手放在桌上。
“没有这高价钱。”谈不同说。
“银子多的是,大半仙不必客气。”卫铁民兴致勃勃地看了几个小厮一眼道:“咱们走!”
他刚走出几步,却又折转回来,嘿嘿笑着问道:“大半仙,既然终身大事可成,但不知好日子在那一天?”
谈不同不愿和他多蘑菇,顺口说:“马上就到,说不定今晚就是好日子。”
卫铁民笑呵呵地吩咐随身小厮道:“你们跟我到天民楼去!”
天民楼正在整理内部,大门未开,卫铁民带着几个小厮,只好由侧门进去。
楼上楼下,只有几个伙计和工匠在忙着整理东西,并未见水娘子的人影。
卫铁民把随来的几个小厮遣回嵩云别庄,独自上楼,直向花厅后侧水娘子的卧房走去。
店伙们都知道他是天民楼的少东主,而且和水娘子早就熟悉,所以,并无人在意。
水娘子的住处,分里外两间,外间等于小型客厅,有头有睑的自家人,可以招待进来坐坐,一般人谁也不敢擅越一步,再进去才是卧房。
卫铁民进入外厅,见卧房门也是虚掩着,便蹑手蹑脚地揭帘而入。
只见水娘子在床上正睡得十分酣熟甜蜜。
她身上仅盖着一床极薄的丝被,可能屋内稍热的缘故,那丝被已被蹬到靠壁的一边,露出大半个身子在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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