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有一种无形力量,使得大厅内鸦雀无声,因为江湖上不论黑白正邪,对义薄云天的武圣关公,莫不敬畏崇奉,眼下面前这位老人,气度威仪,恰似传说或想像中的这位亘古人杰。
纵然江湖阅历渊博如卫天风,此刻也摸不清绿袍长须老人的来意,但他却仍显得非常镇定。
绿袍长须老人走到距卫天风身前七八步的过道处站定,靠近他身旁席位上的江湖英豪纷纷起身让座。
卫天风拱手又是一礼道:“老前辈先请坐下,然后再上花厅,容在下亲自招待。”
“不必了,老夫讲过几句话就要赶路,不便叨扰。”
他话声虽然不大,但却字字铿锵有力,有如斩钉截铁,每个人都听得声声入耳。
“请恕卫某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老前辈名讳怎么称呼,还请示知一二?”
大厅内终于有了一阵低声骚动,原来连雄霸北五省俨然一代武林盟主的卫天风都不认识这位老人。
但群豪中有比卫天风年纪大得多的,如十魔中的女魔头易双凤就已九十六岁,她该知道这位绿袍长须老者是何方高人了,因之,各自面面相觎,都希望能从对方口中得悉老人的来历,也好提高自己的见识。
只听绿袍长须老人道:“老夫只是稍做打扰,没有必要留下姓名。”
卫天风尚未来得及开口,却见过道边数步之外的席位上,霍地站起一条大汉,暴声说:
“这位老前辈,人家卫堡主算是对你够客气了,尊驾却不识抬举,连个字号都不肯报上来,这算那一门子的勾当!”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大厅上下都不禁一惊,此人竟是通原镖局的镖头胡大通。他原先就因没能坐上花厅而大发脾气,后来虽被水娘子说好说歹忍了下去,骨子里却依然气愤难平,此刻见绿袍长须老人一派目中无人的神态,难免瞧不顺眼。
其实他不满的并非全在绿袍老人身上,只是藉机发作而已。另外一个目的,难免也是趁机抬高身价,大厅中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将及千人,个个噤若寒蝉,他这么猛着胆子站出来搅和搅和,岂不大大出了锋头,至少,往后他够资格坐上花厅了。
绿袍长须老人双目神光暴射,视线投向胡大通,但一瞬之间,就又恢复了镇静。
站在老人身后的红衣童子,却似乎忍不下这口气,走近胡大通两步,出声喝道:“你这人太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对我爷爷无礼!”
胡大通想是方才灌了不少酒,嘿嘿的裂嘴一笑道:“好小子!就凭你也敢跟老子顶嘴,想找死不成?”
他距离红衣量子不过四五步,话声刚落,已窜出座位,握起-大的拳头,猛向红衣童子头顶捣去。
在他预料,这一拳,对方不死也必重伤,若能在大厅广众之下,做出一桩震惊武林之事,纵然杀人偿命,也大可光宗耀祖。
岂知拳头尚未落下,突觉前胸一麻,霎时全身血脉有如凝结,再也动弹不得,连举在半空的拳头,也像被定了形,再加他龇牙裂嘴,那姿态,那表情,既狼狈,又滑稽。
原来他已被点了“玄机穴”。“玄机穴”本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红衣童子为恐弄出人命,故意减去几分力道,让他虽得不死,却至少要原势不动地僵在当场半个时辰以后才会自动解开。
大厅内的各路群豪,几乎全被红衣童子点穴的手法慑住,他动作快如掣电,根本无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以他十四、五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功力,那绿袍长须老人的武学造诣,自是不难想像了。
胡大通被点在酒席筵前,那种狼狈不堪景象,本来已对那些喜欢闹事出锋头的二三流江湖角色,产生了大大的震慑作用,偏偏仍有不肯服输的人硬要强行出头。这人是龙武镖局总镖头巴天义,他一向不甘寂寞,专喜在人前卖弄,前些时在长辛店集贤客栈,也因强自出头而被司马青出手惩戒。
他素来趋附天风堡,方才又因和卫天风一搭一档的随声附和,自觉洋洋得意,心想若能趁此机会在别人都不敢出头的当儿,自己再出场闹他一闹,必会大大提高身分地位。
其实他也自知不能和红衣童子硬拚,至少对方的点穴工夫使他难以对付。
但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那就是无论如何不下花厅,自己在楼上,对方在楼下,相距数丈之遥,对方绝对不会冲上楼来点他的穴,所以他的目的,不外是双方斗斗口舌之能,他自信若论耍嘴皮子,必定稳占上风,如此落个光彩,何乐不为。
想到这里,巴天义猛地由座位上跃起,手指红衣童子,一声断喝道:“小兔崽子,今天是卫堡主大宴宾客的好日子,你竟敢在这里撒野,别人饶得了你,我姓巴的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说着故意装出要冲下楼来动手的模样,好在同桌的有人把他拉住。
红衣童子年少气盛,自然不肯吃他这套,他望望绿袍长须老人,想上楼却又不敢放肆,只气得面孔铁青。
黄衣童子伸手拉拉他的衣袖,低声说:“哥哥何必跟这种人计较,咱们随着爷爷出来,就不能惹爷爷生气,和这种人斗,岂不使爷爷失了身份。”
巴天义在花厅上听得一清二楚,他身为总镖头,身分不能算低,受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奚落,岂能忍下这口气:“小鬼崽子,你把老子看成什么人了?”
“你叫谁小冤崽子?”黄衣童子两眼直眨。
“当然是叫你这小兔崽子!”
“好啊!这倒新鲜,老兔崽子,有本事你就使吧!”
“你可知道老子是什么身分?”
“并不过是个老兔崽子,老兔崽子开口兔崽子,闭口兔崽子,想必你们全家都是兔崽子!”
黄衣童子口齿伶俐,说起话来,有如连珠炮、绕口令。
“不给你这小兔崽子点颜色看看,谅你也不知老子的厉害!”巴天义气得个发昏章第十一,抄起桌上的酒杯,抖手向黄衣童子砸去。
他一向擅使暗器,酒杯掷出,不亚飞镖,不但势道劲猛,更奇准无比。
那知黄衣童子探手一抓,竟把电射般飞来的酒杯接住,而且酒杯触手时不发半点声响。
他哈哈一笑道:“老兔崽子,敬酒那有这种敬法,至少要斟满酒再敬才对。”
他边说边在临近席上斟满酒,一扬腕,那酒杯又回掷过去。
不知他用的什么手法,那酒杯在空中不倾不斜,滴酒不溅,飞行的速度也十分缓慢,就像有根无形的线索暗中牵引一般,恰好落在巴天义的席位上,酒在杯中,半点不会溅出。
这一手飞杯绝技,看得全场的人,几乎个个透不过气来,不但那些二三流的江湖混混闻所未闻,即使一些在场的绝顶高手也照样见所未见。
黄衣童子掷出酒杯之后,不知从怀里摸出一粒什么东西,又是抖手一扬说:“老兔崽子,再请你吃一颗松筋解骨丸!”
但见巴天义身躯猛一哆嗦,立刻也原势不动地僵在当场。他这姿势,比起胡大通来,总算文雅一些。
楼上楼下,凭空竟有两人各自摆好架式,一动不动地供人观赏,看来为这场盛会,实在增色不少。
“也是老夫家规不严,使这两个孩子变得没大没小;半点不懂规矩,你们各位千万不要见笑。”
绿袍长须老人接着转过头来喝道:“不带你们出来偏要出来,出来之后就惹事,难道就不怕爷爷打你们!”
两个童子闻言立时躬身肃立,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绿袍长须老人这才目注卫天风道:“卫堡主,老夫今天来,只是告诉你几句话,要想称雄武林、领袖群伦,必须具有仁人君子的开阔胸襟,要使人心悦诚服,否则,纵然一时侥幸成功,到头来仍必身败名裂。”
卫天风脸色微变,道:“老前辈此话究竟何意,卫某斗胆,敢请明示!”
绿袍长须老人长长吁了口气:“武林苍生,岂可视同草芥,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卫天风极力保持镇定,但额角却已冒出豆大汗珠:“在下越发不明白前辈话中之意,如果前辈还有见教,最好请到花厅,容卫某洗耳恭听。”
绿袍长须老人湛湛眼神,缓缓盯住在卫天风脸上:“老夫话已说完,听也在你,不听也在你,不过,老夫总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他说完话,回过头去道:“咱们走!”
红、黄两童子抢先一步,走在前面,想是在为爷爷开道。
忽然,花厅上有人说了话:“老头儿,你总得留下一个名号才能走啊!”
绿袍长须老人看清是个白发皤皤的老女人,不动声色地道:“你可是十魔之首的易双凤?”
易双凤似是听得颇为激动地道:“七十年了,你………你还记得我么?”
绿袍长须老人道:“方才已经有人称呼你了,不然老夫一时之间,还真不容易想起。”
易双凤不觉双颊胀红,欲言又止地好一阵才说:“七十年来,老身无时无刻不在………
你为什么一直耽在红叶谷不肯出来,若非老身记性好,此刻还真看不出你是谁来。”
“老夫何当希望你认出我是谁来。”
“可是我终于认出你来了。”
“易双凤,不准你说出老夫的名字!”
易双凤摸了摸满头白发道:“老身非要说出来让大家知道不可,你们听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黄衣童子已由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扬腕叫道:“东什么,你若敢提起爷爷的名讳,先吃了这颗定心丸再说!”
易双凤如有所悟,心头一凛,喃喃说道:“管他东西南北,不说就不说,反正老身知道就好,留着你那名字带进棺材去吧!”
绿袍长须老人头也不回,在一红一黄两个童子前导下,不大一会儿,便失去踪影。
“易老前辈,究竟东什么?”邻座的吴海狮迫不及待。
“东你妈的狗头!”易双凤一腕怨气,发泄在吴海狮身上。
吴海狮岂是等闲之辈,想当年他和渤海龙王尤青雄雄霸渤海,身任水路总舵二瓢把子,手下不下数千人,此刻虽依附天风堡,却仍不失是位炙热的当权人物。
“易魔头,我吴海狮是尊敬你老而不死,多活了几岁年纪,所以才向你请教,你惹不起他们爷儿三个,难道咱就是好欺侮的!”
“你本来就是狗头一个,放着二瓢把子不干,却要干狗腿子!”
“好啊,你连卫堡主也骂了,卫堡主可惹到你?”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狗腿子一个,老娘看着就不顺眼。”
“既然如此,老婆子,你看看这个顺不顺眼?”吴海狮霍地抽出佩在腰间的厚背鬼头刀。
一阵桌椅响动,九魔全都离座亮出了兵刃,连原被人称独目天尊现已变成无目天尊的杜一虎,也摸索着抽出了软鞭。
易双凤是十魔之首,九魔岂能让老大姊受人羞辱,何况他们又向来团结无间。
“你们都给我坐下!”易双凤回身喝住九魔:“我不信姓吴的这兔崽子敢在老娘面前张狂!”
方才黄衣童子和巴天义两人互以“兔崽子”三字相骂,此刻易双凤又以“兔崽子”骂吴海狮,气氛紧张中却听得不少人笑出声来。
说来难怪,这是北方习惯的骂人用语,若换了江南,自然另有骂法。
吴海狮已被尤青雄和水娘子强按着坐下,他也自知自己是主人之一,不该闲事,尤其十魔众怒难犯,当真拚起来准会天翻地覆。
卫天风此时已走回大厅入席,先拱手向十魔陪笑道:“十位前辈何必跟他计较,我这吴老弟是位浑人,从不懂得朝山拜庙,一切请看在晚辈分上。”
十魔只好收起兵刃、重新入座。
其实,易双凤骂吴悔狮,只是指桑骂槐,卫天风出手自破十绝剑阵,她始终耿耿于怀,纵然卫天风舌底生莲,把道理说得天花乱坠,也难稍她那口闷气。
卫天风眼看各路宾客都按预定的座位坐好,斟满酒杯,高举过顶道:“今天卫某招待不周,失礼至极,现在我先干一大杯,算是为各位赔礼。”举杯一饮而尽。
楼上楼下以不动姿势亮相的巴天义和胡大通,已有人为他们解开穴道,两人总算还要面子,解穴之后,不声不响就溜走了。
近千宾客,有的已吃了大半,有的刚才为了看热闹,根本不曾动箸,直到此时,才开怀畅饮起来。
“不好!起火了!”蓦然有人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叫顿使大厅内秩序大乱,好在火势不大,而且大门处并未着火,只要保持安静,顺序出厅,谅来不致造成伤亡。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的工夫,大厅内除了卫天风、尤青雄、水娘子等在指挥着手下救火外,其余的江湖人物、武林群豪早已各自逃命,走得一干二净。
司马青和上官红依然回到投宿多日的长辛店集贤客栈。
他们都心情沉重,一路上仆仆风尘,连话也不想多说一句。
天风居的一幕,虽然为时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却使他们像历经无尽沧桑,增长不少见闻,却也更加深了今后对付卫天风大是不易的预料。
在司马青和上官红事前的预料中,这次天风居的盛会,必可面对近千武林同道,彻头彻尾揭开卫天风的伪善面具,使人人看清他的本来面目,洞悉他的奸诈卑污。岂知却事与愿违,对方反而藉着这次盛会,越发巩固了他在北五省武林中的领导地位和声誉。
从此之后,只怕没有人再会怀疑上官嵩之死能和卫天风扯上千系,反而可能认为司马青和上官红的举动是故意兴风作浪,平白制造武林料纷,说不定他们两人,会倒转来变成众矢之的。
卫天风的老辣深沉和机智应变能力,也是上官红和司马青初料未及的,虽然上官红已和他多次见面,司马青也在上次到嵩云别庄吊唁时和他有过接触,却万未料到他在天风居的盛会上,表现得如此气度恢宏从容,连走遍大江南北一向机智多谋能言善道的空空门门主谈不同都栽了筋斗。
另外使他们震惊的是那位绿袍老人的出现,现场中多少人曾走遍五湖四海,除易双凤外竟然并无一人知道他是谁的,这简直不可思议,而那红、黄两位童子,小小年纪,武功却已到达出神入化之境,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司马青和上官红自觉若单论黄衣童子那手飞杯送酒和掷物点穴的绝技,他们是自叹不如好在这一老两小三人,看情形尚不致和自己为敌,否则,为上官嵩报仇雪恨,为北地武林除害锄奸之举,就更茫然无期了。
思绪烦懑,司马青和上官红竟然一宿保持沉默。
闻人杰知道他们心烦,也吩咐店伙非属必要,不可惊动打扰他们。
次日傍晚,闻人杰特地准备了几样他们喜欢的菜肴,并把珍藏多年的名酒“金波露”打开一坛,吩咐店伙送到他们上房,让他们不必到栈堂用膳。
“闻人兄,你的一番殷勤相待之惹,兄弟实在感激不尽。”司马青有些过意不去。
“那里话,为了上官盟主的事,咱们算得上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听说昨天在天风居,你们并没讨到便宜,难怪你们回栈后一直心情不好,这坛金波露是我珍藏了十多年的好酒,喝两盅也好让你们藉酒解愁。”闻人杰边说边亲自为两人斟酒。
“藉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司马青微微一叹:“闻人兄,你也就在这里陪我们喝几杯吧!”
“我在外面还要招呼招呼,待会儿再来陪你们。”
闻人杰刚跨出房门,只听门外另一人开了腔:“司马老弟,上官姑娘,我来陪你们。”
两人听出是谈不同的声音,连忙起身相迎。
谈不同不速而来,使他们愁绪稍解,因为自天风居蹄来后,他们始终足未出户,对外面有何动静,毫不知情。
闻人杰又亲自进内为谈不同添了碗筷,仍到外面招呼生意。
谈不同坐下后,摇摇头,叹口气,说:“昨天咱们这筋斗栽大了,我谈不同活了大半辈子跑遍大江南北,还是头一遭阴沟里翻船。”
“晚辈们也正在为这事发愁。”司马青也摇头叹息。
“老朽以前虽然也见过卫天风,但彼此从未正面接触,所以他并不认识老朽,没想到昨天面对面的一番对质,老朽千真万确的握有证据,反而不能取信于人,可见卫天风不愧一代枭雄,他能害死上官盟主,掌握了北五省武林大势,确是有他过人之处。”谈不同说完话,仰起脖子,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酒。
“为今之计,前辈认为骇怎么办?晚辈和内人小红,总不能就此罢手。”司马青眉宇耸动,似乎已从沉闷中激起了他的豪气。
“当然不能就此罢手,不过你们贤伉俪二人必须清楚,从现在起,咱们这方面越来越势单力薄了。”
“这话怎么讲呢?谈伯伯!”上官红虽然心里有数,却仍忍不住问。
“昨天卫天风的一席话,北五省绝大多数的道上朋友,已不再怀疑他是谋害上官盟主的凶手,连前来助拳的一批江南弟兄,也对他开始另眼相看,今后他们死心场地的为他卖命,咱们就凭这点微薄力量,对付得了人家了吗?”
“即便北五省的武林人物全依附在天风堡门下,但前辈也不能忽视咱们南方还有力量。”
司马青像颇有自信。
“老弟,时到如今,你还蒙在鼓里,实对你说了吧,你的那批江南弟兄,什么市井八怪三十六友的,除了那个叫柳麻子的,他们昨晚全都返回江南了。”
“有这种事?为什么?”司马青吃惊。
“你认为他们几十个人迢迢千里,由江南来到京城,就是专为给你帮忙吗?”
“当然是为了这件事。”
“老朽是实话实说,你可别生气,就凭老弟你他们会舍死忘生、浩浩荡荡、千山万水来到京城么?他们跟老弟恐怕还没有这份交情,你有这大的面子么?”谈不同摸着山羊胡子,说来不疾不徐。
“就算晚辈没有这大面子,但为了先岳父和武林道义,他们也是义不容辞的。”
“你错了………”谈不同故意语音一顿,不再说下去。
“谈伯伯,您就直说了吧,免得教他沉不住气。”上官红看看司马青,再望望谈不同。
“好,老朽明白告诉你们,这批江南朋友,是听说有位前明太子,被幽禁在清廷大内,他们是准备前来营救太子的,只能算顺便为司马老弟助助阵。”
“真有这种事?难道他们已经救出了太子?”司马青和上官红双双急问。
“没有。”
“既然没有,他们为什么要返回江南?”司马青被弄得一脸茫然。
“因为清廷大内,根本不曾幽禁过前明太子。”
“这又是怎么旧事?”司马青越发不解。
“很简单,那是卫天风故意放出的空气。”
“他的用意何在?”
“引诱江南武林人物,前来京师,一网打尽。”
司马青和上官红同时呆了一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谈不同再喝口酒,咂着嘴,接道:“总算卫天风的阴险安排昨晚被江南朋友识破,所以当晚就纷纷打道南返。”
“好狠毒的手段!”司马青吁了口气:“莫非昨日天风居的一场火,就是卫天风自己采取的行动?”
“卫天风还不至于那么笨,他若火焚天风居,为何大门和不少进出路径都不曾着火,而且若当真以火焚为手段,烧死的并不一定是他想要谋杀的人,倘不分彼此来个玉石俱焚,连自己人也烧在一起,他肯这样做么?”
“照这样说,那火是谁放的?”
“老朽我。”谈不同摸摸胡子。
“前辈是想让他们吃不成酒?扰乱卫天风的这场盛会?”
“不,老朽是为了救你们两位和那批江南弟兄,连我也在内,老朽也不想不盼不白的死在天风居。”
“难道卫天风另有安排?”司马青心头一动。
“你们两位是看到的,昨日天风居招待宾客的席位,安排得壁垒分明,楼下过道左边那十几席,全为咱们一批人而设,和他们互不相千,而卫天风又一再催促所有宾客各就席位,这样他才好发动机关,免得误伤了自己人。”
“这样大的阴谋行动,前辈是怎样得知的?”司马青心头猛震。
上官红也听得全身寒意。
“老朽也是快到入席前才得到门下的密报,若早知道,怎么自投罗网。”
“好一个歹毒的卫天风,原来昨天的盛会,是他特意摆下的鸿门宴?”上官红恨得咬牙切齿。
“岂止是鸿门鸿,鸿门宴只是想杀死刘邦一个人,昨日他是想杀几十人,甚至上百人。”
“所以前辈才派人放火,把咱们的人逼出来?”司马青说。
“老朽只好如此做了,不过,如果硬撑下去,卫天风也并不一定非发动机关不可。”
“既然布置好了机关,而我们的人又坐在一起,卫天风岂肯放过这机会?”
“他虽不想放过机会,但那绿袍老人的警告,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提到这位绿袍长须、鹤发童颜、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老人,司马青和上官红都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这位老人到底什么来历,前辈总该知道一些才对?”司马青问。
“这个么?………”谈不同摸着山羊胡子,许久才咂咂嘴道:“这酒倒真不赖,老朽好久不曾吃过这样的好酒了。”
“谈伯伯,您别卖关子好不好?”上官红轻拉一下谈不同的袖子。
“好吧,我先想想看,再告诉你们。”
司马青和上官红从昨至今,一直急于知道那老人究竟是谁,到这时总算找到能揭开谜底的人,一日来几近凝结的心绪,也为之豁然开朗。
“谈伯伯,快些讲啊!”上官红催促着。
“当然要讲。”谈不同算是沉住了气:“他么?………他姓东。”
“他真的姓东?”上官红星眸眨动。
“昨日易双凤那老太婆是这样讲的。”
“从没听说有姓东的?”
“那是你从前没听说过,现在不就听说过了么?”
“他叫什么?”
“咱们就称他一声东老先生吧。”
“好啊!谈伯伯,原来您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来历。”
“若知道早就告诉你们二位了,连那易老太婆九十六岁都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我也不过才六十几岁。”
“可是那易双凤后来知道了却不敢说,何况地被幽禁了将近四十年,而你老人家是一直在外面走动的啊。”
“实对你说。”谈不同显得一本正经:“老朽敢说一句话,在我行走江湖这四十几年中,东老先生绝对不曾在江湖出现,不然,他岂能逃过老朽的一双法眼。”
“照前辈的说法,这东老先生是隐迹江湖四十年以上了?”司马青说。
“至少是如此,不过,这次他重蹈江湖,便显得颇不平凡。”
“他昨天出现天风居,是为了搭救我们?”
“救咱们只是其中之一,他出山最大的用意,似乎还不在此。”
“前辈的看法呢?”
“那只能慢慢用事实来证明,令老朽百思不解的,是他几十年从未在外走动,怎会知道卫天风昨天的阴谋手段。”
“晚辈也是思解不透。”司马青蹙起眉宇。
“所以昨天救咱们大家一命的,是东老先生,老朽半点不敢居功,若非东老先生出面点破,说不定不等老朽命人放火,卫天风早就发动机关了。”
“什么人?”司马青和上官红几乎同时出声喝问。
谈不同只顾说话,并未留心窗外动静,听得两人喝声,也望向窗外。
窗外人影一闪,似是向墙外逸去。
此刻已是入夜时分,房外漆黑一片,而司马青和上官红的这间上房,又正在最后一进的西角,外面是围墙,围墙外便是郊野,因之,来人不需经过客栈大门,只要稍具轻功的人物,谁都可以由外面越墙而进。
司马青取下挂在壁上的长剑,立刻穿窗而出,直接跃上围墙,霎时也人影不见,“好身手!”谈不同发出一声惊叹。
围墙外是荒野,再前进不远,竟是一片墓地。
司马青身手何等快捷,眼力又何等锐利,虽然夜色苍茫,却已望见前面不远处的一条黑色人影。
人影行动飘忽如风,似是还不住转头回顾。
司马青既已发现来人行踪,岂肯让他逃脱,而且他也自信必可追上来人。丹田一提真气,施出“流星赶月”的上乘轻功,有如飞鸟出林,直向那人影扑去。
那人影明明距司马青只剩下两三丈远,岂料就在这即将接近之时,竟然有如鬼魅般一闪而逝。
司马青吃了一惊,顿感毛骨悚然,暗道:“难道是鬼?………”
自然不可能是鬼。
司马青再冲出几步,停在那人影消逝之处,留神探察。
他仗剑在手,全神戒备,因为他不得不防对方从暗处猝然施袭。
那人影就在他立足之处消逝,而脚下是墓地,除了疏疏落落的坟堆和遍地杂草外,并无其他障眼之物,而那人影消逝后,也并末发出任何声息,即使以潜伏爬行方式脱离现场,亦属大不可能之事。
他找遍附近数丈方圆范围,始终毫无所获。他想到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地下掘有坑道,方才那人是由地面滑入坑口,然后由坑道遁走。
不过,这想法似乎又不近情理。若地下有坑道,地面必有坑口,为何找不到坑口,而且对方引他来到这里,又意欲何为?
所以,他思来想去,料定那人必定仍在附近,倒不如停在原地,和他对耗下去,时间久了,那怕他不出来。
果然,不远处有人说话了:“不必找了,我在这里。”
这声音极娇且脆,分明是个女子。
“那就何必藏藏躲躲,就请芳驾现身相见。”
数丈外的一棵古柏后,缓缓转出一个黑色人影。
这时已有月光自云端射出,照见古柏下的女子身着黑色衣裙,面蒙黑纱,虽无法看清容貌,但那身形却十分婀婀、娇倩。
司马青不由心头悸然一动,这女子的身影,似乎在那里见过,一时之间,却又无法想起“芳驾夜闯客栈,意欲何为?请向在下做个明白交代!”司马青朗声说。
“没别的,想给你们一个警告。”对方传来字字清脆的声音。
“警告?………”司马青心念转动:“什么警告?”
“大祸临头,死在眼前,难道你们还毫无警觉之心?”
“芳驾这话?………”
“千真万确,绝非危言耸听。”
“如此说来,芳驾是对我们暗中相助来了,在下先行谢过。”
“我冒死前来示警,希望你们早作准备,三日之内,离开这家客栈。”
“那么我们应该走到什么地方呢?”
“暂时离开京城附近。”
“芳驾上姓高名?请能告知在下,以后也好答报。”
“我若为求报,今晚就不必冒死前来了,有件东西,接着!”蒙面女子一扬手,将一个白色圆团东西掷了过来。
司马青探手接住,却是一张白纸,包住石块扔过来的。
他知道纸上必定有字,但黑夜之间,纵有月光,也不易分辨。
再看古柏下,蒙面女子早已不知去向。
他急急返回客栈,依旧越墙进入房间。
谈不同和上官红正等得焦急,见司马青回房,总算放下心来。
“追上没有?”两人同声发问。
“追倒没追上,是她故意现身和我相见。”
司马青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你说那蒙面女子好像见过,到底是谁?”上官红关心的问。
“当真想不起了。”司马青极力回忆往事:“我来到北方,时间不长,也没碰上几个行走江湖的女人,总不会是女魔头易双凤吧!”
一句话逗得谈不同和上官红都笑了起来。
“咱们还是谈正经的。”谈不同说:“不论如何,这位蒙面女子是站在咱们一方的,老朽也得到消息,卫天风要在这里对付你们两位,这附近全是他的势力范围,你们的行动,随时都在他严密的控制之下。”
“我们也有预感,也早决定离开这里,只是要到何处落脚,总得事先有个打算。”司马青说。
“我们岂止仅仅找个地方落脚就算了,更要为我爹策划如何报仇雪恨!”上官红说。
“当然啦,如果仅仅找个地方落脚就算了,贤伉俪大可同往江南,不担半点江湖风险,痛痛快快的过一辈子。”
“可惜我们没有这种福气。”上官红幽幽一叹。
“待等为上官盟主报了大仇,铲除了巨奸大恶的卫天风,你们尽可以逍遥自在地享乐下半辈子。”
“嗨!青哥!”上官红星眸一眨:“你不是说刚才那蒙面女子交给你一张纸么?”
“你看,我倒忘了!”司马青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摊到桌边。
谈不同和上官红抢着凑过身来观看。
纸条上是一首七言绝句:
东风阵阵入南宫,
彩云白帝一线通。
欲知上官生死谜,
且向青龙探分明。
三人看了半晌,似乎都无法尽解其中之意。尤其前面两句,更觉语含玄机,莫测高深。
“这第一句么。”谈不同开始摇头晃脑,像个老学究:“南宫自然指的是贤侄女的故乡南宫县,而且很可能是直接指的嵩云别庄,你们说对不对?”
“我也这么想。”上官红点点头:“可是,东风阵阵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难解了。”谈不同皱起眉头:“总之,不是坏事,如果是坏事,那就该是西风或北风了。”
上官红再看下去说:“第二句好像是从李白的诗上摘转下来的。”
“不错。”司马青接下去说:“李白在‘早发白帝城’那首绝句上,第一句就是‘朝辞白帝彩云间’。”
“李白的那首诗,意思一看便明白,白帝指的是白帝城,那是三国时刘先主驾崩托孤的地方,如今已成名胜古迹了,彩云是指天上的云彩,但这里的彩云白帝,就无法做同样解释了。难道是要你们两位到白帝城去,这又怎么可能。”谈不同字斟句酌地边想边说。别看他边幅不修,有时且带点儿疯疯颠颠,像个老叫化子,但却喝过不少墨水,否则,又何能在天齐庙摆摊测字。
忽听上官红一声惊叫,谈不同和司马青只道外面又有动静,齐齐转头向窗外看去,却又毫无发现。
“小红,你怎么了?”司马青问。
“谈伯伯,青哥,你们看这第三句………”
“第三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司马青说。
“难道爹爹还活在世上?真有这种事么?………”上官红怔怔地,似乎有过度的惊喜,但转瞬间她的激悦又趋于消逝。
“小红,安静些,让咱们和谈前辈仔细推敲推敲。”
“上官二字,当然指的我爹爹,我爹爹明明已经去世,还有什么生死谜呢?生就是生,死就是死,根本无谜可言,所以这句‘欲知上官生死谜’,显见其中透着蹊跷。”
“老朽倒有个解释。”谈不同沉忖了一阵说:“咱们中国字,不能专从字面看,有时只可意会,无法言传,所以老朽认为这句诗里的‘生’,是指上官盟主的确因病去世,属于天年所限;这‘死’,指的是为人谋害而死,属于死于非命。调查上官盟主死因的证据,正是咱们目前所要进行的大事,司马老弟,你有什么高见呢?”
“前辈说得虽然有理,但生死二字的解释,晚辈总觉有些牵强。”司马青歉然一笑。
“老弟也认为上官盟主不曾死?”
“晚辈是想到先岳父临终的时候,除了卫彩云外,没有一个亲人在旁,前辈和小红接到的遗书,也是由他人传递的,在咱们中国,凡是长辈去世时,总是家人随侍在侧,并要亲眼看着入殓盖棺,先岳父临终前,有谁随侍在侧呢?卫彩云能算真正的亲人么?他们控制了先岳父的一切,纵然向外假报丧,又有谁能拆穿真相?”
“也有道理。”谈不同可真有点迷糊了:“不过,要说上官盟主仍在人间,希望实在不大,卫天风处心积虑想置他于死地,又岂肯留他活命?”
房间内三人久久不再言语,因为他们都已被诗中的生死二字陷入困惑之境?还是谈不同打破了沉寂道:“咱们再讨论最后一句吧!”
司马青道:“最后一句最容易懂,不过‘青龙’两字,就又费解了。”
上官红抢着说:“莫非指的青龙岭,那正是我爹的墓地。”
司马青猛地抬手一敲桌子道:“好啦,终于找到落脚的方向了,这一句明明告诉咱们要先从青龙岭下手!”
谈不同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既然盟主的遗书,卫天风硬不承认是证据,就只有再找另外的证据了,若不从嵩云别庄下手,待在这里,会有什么新发现呢?”
上官红问:“那么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司马青略一沉忖,道:“两天之内。”
谈不同站起身来,擦擦嘴角的酒渍,道:“我也该走了,嵩云别庄附近,我有不少徒儿,可以安排你们的住处,这样行动比较隐秘,必要时老朽也许会亲自赶去相助。”
谈不同去后,两人又计议了一番,才就寝安歇。
次日,司马青又做了一番安排,找到尚留在京师附近的几位助阵朋友,包括柳麻子在内,告知今后行踪。
然后,又特地赶到京城,在八人胡同绮芳阁,向小桃红做了必要的交代。
这位风尘中的红粉知己,为他牺牲得太多了,他对她始终有着一份难言的歉意,小桃红却死心场地只想为司马青多尽一份力量,半点不存图报之心。
南宫县在直隶的西南,临近山东飞地,相距京师,遥遥数百里。
司马青和上官红,由于在路上仍有耽搁,十天后才到达南宫县境。
他们就在距嵩云别庄不远处的落凤坡停下脚来。
为了行动方便和行踪隐秘,他们并不再住客栈,而是被招待在空空门的一处分坛里。谈不同手下有十三太保,每个太保掌理一处分坛,落凤坡正是分坛之一。
本来,嵩云别庄是上官红的家,她大可大模大样地住进去,即便卫天风和卫彩云,也绝不敢明目张胆的拒绝,但此时情势不同,要想探查上官嵩生死之谜,和顾虑自身安全,他们不得不暗中行动。
上官红父仇心急,决定当天夜探嵩云别庄。
司马青虽也准备一同前往,但被上官红劝止,理由是他对庄内环境不熟,反而容易出事。
她的顾虑也有道理,嵩云别庄占地数里方圆,仅仅内院,就有十几进,不下数百间房舍,大有屋宇连云之势,连独门院落,也有数十处之多。虽非侯门,却其深似海,连上官红自幼在庄内长大,也未能走遍每个角落。
但她为了必要,特地费了大半天工夫,凭记忆画出庄内的形势和关系位置,以供司马青参考。
她换了夜行劲装,面罩黑纱,身佩长剑,于二更过后,先在庄外大门附近暗处查看动静。
庄门上高悬着两盏红灯,门前七八个守门大汉,个个佩着腰刀,不停踱来踱去,戒备森严。
这和以往的情形大是不同,从前上官嵩在世时,只有一两个人守门,而且不带兵刃,显见这是卫天风授意卫彩云的特别安排。
七八个大汉,上官红竟似从前都未见过,在她意料,可能是由天风堡调派而来,看来卫天风此刻已完全控制住嵩云别庄。
偌大一份家业,平白为外人占有,她身为庄主之女,反而要偷偷摸摸的进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情不自禁暗自滴下几滴清泪。
既无法由庄门进入,只好转到庄侧,看看四下无人,轻轻一跺脚跃上围墙,伏墙向下探视,下面一片沉寂。
她不再犹豫,落地之后,沿着暗处,快步前进。
她决定先到自己的闺房,那是地住了二十几年的起居之所,里面的所有陈设和布置,对她来说,都有着亲切的感情。
“什么人?”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上官红翻腕抽出长剑,收住脚步,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开杀戒。只是,庄主之女,出手杀死自家庄内庄丁,总感到不是味道。
那庄丁也手横腰刀,直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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