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路子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时,雪白的墙壁映入眼帘,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冲进鼻腔。
“醒了?”一位身穿白大褂的护士,站在身边问道。
“我这是怎么了?”路子已经察觉到出了什么事。
“你乘的出租车被一辆卡车撞了。出租车司机也受了伤,住在这个医院里。不过你只受了一点轻伤,医生说这简直是奇迹!你真幸运啊!”
“哎,我伤哪儿了?”
路子担心地问道。
“腰部和头部受到了强烈撞击,但幸运的是CT扫描检查结果,头部一点问题也没有。”
“可我有点头疼。”
“撞得那么厉害,有点头疼是难免的。还有,左手腕脱臼了,但没有骨折。对不起,请稍等,你的主治医生来了。”
护士说完,急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医生,带着另一位护士走进来。
“醒过来了?太好了。感觉怎么样?”医生和蔼地问道。
“头有点疼,还有腰和脚,手也有点疼。”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头和内脏都没有问题。你真是幸运。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医生说着,在路子的胳膊上注射了一针。路子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病房里除了医生和护士之外,还有两个陌生的男人。
“我姓长田,是鸟羽警察署的。我想了解一下事故发生的经过。”
其中的高个子做完自我介绍,走到路子床前。
“从后面撞上来的那辆车,是一家珍珠运送公司的,我们已经做了调查。他们说,当时保持了车距,是因为前面的出租车突然放慢速度,才撞上的。是这样的吗?你还记得撞车时的情景吗?”
路子努力地回忆着:
“当时,我想用一下车里的电话。司机拿起电话,正要递给我的时候,撞车了。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果然如此。卡车司机也说,出租车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往后看,原来是递给你电话。”
“是的,不过……”
出租车司机为了递给自己电话,才放慢了速度,分散了注意力……想到这里,路子心里禁不住忐忑不安起来。
“事故的经过,我已经记不清楚了,还是请您去问司机吧。”
路子仰脸看着长田说。
“他也住在这个医院,但头部和胸部受了重伤,所以才来问你的。”
“卡车不是从后面撞上来得吗?我坐在后座受了伤,这可以理解,可是司机在前面,怎么会受重伤呢?”
路子的思维渐渐清晰起来,问道。
“您还真行。的确如此,如果单单是卡车从后面撞上来的话,也许只会是您一个人受伤。但当时出租车司机慌忙中踩了油门,车又撞到了一堵水泥墙上。”
“是吗?”
“出租车公司向您表示道歉,运输公司也说要给您赔偿,请放心好了。”
长田说完,便走出了病房。
望着长田的背影,路子心想:
“他好像认为这只是一起交通事故,但这真的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吗?”
“他还活着吗?如果他跟夕子谈恋爱,呆在她的家,那倒也无所谓,但真会是那样吗?我出了交通事故,跟江木去向不明有没有什么联系呢?是不是因为夕子不愿意让我追查江木的去向呢?”
那天傍晚,路子往江木工作的报社挂了电话。
路子讲了已经证实江木来鸟羽见过岛夕子,后来自己出了交通事故,住进了医院。
“那么,江木现在跟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接电话的记者黑川问道。
“那就不清楚了。岛夕子说,自从跟江木在水族馆前分手后,就再也没有见面。但我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请相信我。江木不是那种会被女人迷住而扔掉工作的人。一定有原因的。求你了,黑川先生,请进行调查吧!”
路子没有见过黑川,但在电话交谈中感觉到他为人很诚实,所以就一个劲地恳求他。
“明白了。我会跟分局局长汇报。对了,请再说一遍医院的名字。”
黑川好像做了记录,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路子可以下床走动了,便向护士说,想看一看司机。
护士听后,考虑了一会儿,说那个司机因伤势严重昨天晚上死了。
路子感到十分震惊,心里想:那位司机,难道不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之后,路子翻开小笔记本,打通了摄影师森家里的电话。
“森,是我。我在鸟羽住院了。”
“哎,怎么回事?”
森吃惊地大声喊道。路子把来鸟羽,乘出租车撞车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
“那可不得了,我马上去看你。”
“谢谢。还有工作的事。能不能请你告诉制片人铃木先生,说我出了车祸,一段时间不能上班。”
“好的,没问题。”
“谢谢。”
路子跟森也说了医院的名字,就挂断了电话。
她心想,森要是来了,自己心里就踏实了。
翌日,森真的来到医院。
森问路子为什么来鸟羽。
“来休假。”
路子简短地回答道,男友江木的事有点难以启齿。
但森知道江木的事。
“听说报社的人已经到我们电视台来过,问江木的未婚妻大原路子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还有,昨天警察局的人也问过你的事,听报社的人讲,你已经开始调查江木的去向。江木因为工作关系跟警方的人也有交往,大家都为他担心。”
“是吗?真对不起。其实……”
路子讲了她跟江木的关系,江木的失踪,以及她跟夕子见面的事。
森沉默地听着,等路子讲完后,抬起头来说。
“我明白了。江木一定卷进了某个事件。连续好几天没消息,绝对有问题。我和你一起调查。”
“谢谢!森。”
路子感到泪水涌了上来。
森接过路子拿出的岛夕子的名片,说要去她家看看。
下午,报社的黑川也赶来了。
黑川30岁左右,他有一张聪明的脸。
他抱歉地说,本想早点来,但手头有工作放不下,所以来晚了。
路子又一次讲了她跟江木的关系,和来鸟羽之后发生的事。
两人说完的时候,森回来了。
森和黑川相互寒喧后,讲述了他去岛夕子家的经过。
“她有一幢豪华住宅,在房间里能看得见海。听说,她的公公战后在大阪的黑市赚了大钱,就搬到了鸟羽来。当时,社会上的一般人都在为填饱肚子而拼死拼活,还没有人注意到珍珠这类高档消费品,他公公从那时就开始养殖珍珠,向海外出口,取得了成功。在这一带,珍珠养殖大户除了有御木本,还有岛珍珠这样的外来户。因为他投入黑市赚来的钱,购买了大量渔业权和沿海的土地。据说夕子出生于昭和三十二年,在东京长大。她在东京的大学毕业后,来这里观光旅游,认识了岛珍珠社长的儿子,后来恋爱结婚。公公死后,她协助丈夫经营,使事业有了很大发展。”
“可她跟我说她是单身呀。”路子说。
“是的,因为她丈夫三年前出交通事故死了。现在的确是单身。”
“那么江木在她的家里吗?”
路子坐立不安地问。
森看了路子一眼,继续说道:
“我看屋子里好像没有像江木的人。不过也许还有地下室,或者外面看不见的房间,很难断定。”
然后,森又对黑川说;
“你是江木的同事,也许有理由去她家拜访一下。你能去一趟吗?”
“什么,我?”黑川有些吃惊,但又立刻点了点头说:“好吧,我去看看。”
“我也跟你一起去,在外面盯着。也许她说在水旅馆分手是真的。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
路子听着两人的对话,说:
“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我想去警察局报警,请他们找江木。”
“前天。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们分局局长已经与鸟羽警察局联系,说有个记者可能在鸟羽失踪,请他们进行查找了。”
黑川回答道。
“是吗?那我再去拜托一次。”
“不过,医院会放你走吗?而且,假如交通事故是冲着你来的,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再下手呢?”
森担心地说。
“没关系,如果跟医院说,是为交通事故去警察局的,他们会让我去的。即便是报社的委托,警察局对失踪这类事件是不会积极进行调查的。恐怕他们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所以,我一定得去一趟。”
路子坚决地说。
“好吧,那我们陪你一起去。”
鸟羽警察局从鸟羽站走大约用10分钟,是一座三层楼房。
三人乘出租车来到警察局,森在车里等侯,黑川和路子一起进去。黑川向传达室说明自己是京都报社的,来谈一谈报社记者江木的事,二人便顺利通过,被带到二楼的会客室里,不一会儿来了两位刑警。
两位刑警一位叫中原,一位叫小田。
他们听说来了报社记者,但看到路子,还是显出有点吃惊的样子。
路子详细讲述了江木失踪的经过。中原途中去打了个电话,一位叫长田的刑警进来一起听。
听路子讲完,刑警中原说,估计江木很可能卷进了事件或事故,警方一定会尽全力调查。
路子松了一口气,走出警察局。
路子由森送回医院。
黑川和森商量决定,路子今天在医院静养一天,明天三人一起回京都。
黑川在警察局前跟森和路子道别后,便去岛夕子的家。
森说打算今晚住在路子住的塔拉萨宾馆,已经预订了房间。大概,黑川也会住在这家宾馆。
翌日,吃完早点之后,黑川来了。
“昨天晚上回去以后,我跟森说了。但想到这里是医院,又是晚上,就没敢来。”
黑川说着搬了一把椅子到床边坐下说道。
“那你去夕子家了?见到她了?”
路子起身,披上一件对襟毛衣,急切地问道。
“是的,我说是江木的同事,她就见了我。她跟我说的,和跟你说的完全一样。说她和江木三个月前初次相识。之后她去京都时见过江木,通过两三次电话。这次江木来电话说想见面,便约好在水族馆里见了面。”
“那有没有发现江木在她家中的迹象?”
“没有。她大概察觉到我有怀疑,便带着我,看遍了她家的房间,连储藏间、壁橱和浴室都看了。但不像有人的样子。”
“她除了那所宅子,是不是还会有别的房子呢?”
“也许会有,但现阶段恐怕还不能去调查。”
路子点点头。
“他到底去哪儿了呢?”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线索,她说没有。还说她觉得江木是回京都了。”
“江木会不会真回京都了呢?报社里有没有他的消息?”
“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我都问过了,没有消息。有没有别的途径可以调查呢?”
黑川感到无计可施了。
“他最近有没有调查什么事件?”
路子盯着黑川的脸问道。
“关于这个,来这里之前我也问过报社的同事了,他们说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眼下京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他才请下来了假。”不一会儿,森也来了。路子办理了出院手续。
三人乘上电气火车之后,继续谈论着江木的事。森说:“昨天,在塔拉萨美容沙龙,听那儿的女服务员说,珍珠夫人,不,是夕子女士人长相漂亮,很受人注目。她手里拿着电话,不断有电话打进来,大概跟很多男人来往。”
“那么漂亮的人,女演员里面也很少见。”路子说着,心里在想:难怪江木会迷上她。
“不过,我们不必只注意她。江木的确跟她见过面,但他的失踪,也许有别的原因。”
黑川说,仿佛在劝慰路子。
森也表示同意:
“我也这样想,就算是江木跟她好上了,又有什么必要藏起来呢?我总觉得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故。今天早晨,我请鸟羽警察局的人查了交通事故的记录,但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和江木相像的伤员。”
“是吗。我也想了很多。他会不会没躲开车,撞伤了头而丧失记忆了呢?”
路子说道,黑川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也这样想过,不过他即使丧失了记忆,身上也会带著名片或笔记本什么的,他应该会打电话的。”
路子回到京都的第二天,接到通知,说有人在鸟羽的海上发现了江木的尸体。
当时海上有一艘外国船触礁,是前来救助的拖轮发现的。
是黑川来向路子报信的。
他用悲痛的声音跟路子说完后,又说现在马上要和分局长一起去鸟羽。
“那真的、真的是他?”
悲痛欲绝的路子,几乎说不出话来。
“很遗憾,好像就是他。路子小姐,你可要挺祝”黑川再三开导着路子。
“我也一起去。”
“不,路子,我们去接他回来,你还是在这里等着的好。还有,你在事故中受了伤。而且……”黑川欲语又止,最后还是补充道:而且遗体的样子也不太好看。
的确,路子回到京都之后,一只腿不能动了。医生说这是事故后遗症。
“可是,事故之后,我不是走着到鸟羽警察局去的吗?那儿的医生也说,只有外伤和脱臼,没什么大不了的吗?”路子坚持说。
医生劝她说,有些后遗症就是过一段时间才出现的。
路子忍住眼泪,听从了黑川的意见,在京都等待。
第二天,江木的遗体,由黑川等人送回京都。
路子接到通知后,带着花圈来到报社,当她得知遗体已经火化,带回的只是骨灰时,不禁泣不成声。
“对不起,遗体实在无法运回来,只能在鸟羽火化。”
分局长和黑川低下头说。
“不管是什么样子,我一直想见他最后一面,可……”路子又痛哭起来。
江木曾是那么充满活力,如今竟会装进这么一个小骨灰盒里回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路子终于平静下来以后,分局长说葬礼安排在江木住的公寓附近一个会堂举行。
“江木有个妹妹,在东京大学上学。我们已经跟她取得联系,她今天从东京赶来,现在正在江木的公寓等着。如果可以,路子小姐你也去那里等着吧。我们现在就送遗体一起过去。”
路子点点头。她第一次痛切地感到,对于自己来说,江木只不过是一个很遥远的存在。
路子相信:和江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是江木最亲近的人。
但是,当他一旦死去,路子才知道:自己又不是他的妻子,甚至不能正式站在他亲属的位置上。
江木的葬礼由他工作的报社和他妹妹主办,路子连他的骨灰盒也不能动。
她原以为江木的事自己无所不知,此刻却失去了自信。
——我不知道他和岛夕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不知道他去鸟羽干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路子坐上黑川叫来的另一辆出租车,奔向江木的公寓。
当她看到自己曾经常来过的那所公寓时,不禁泪如泉涌。
她感到江木仿佛还活着,走进去,他就会热情地拥抱自己。
但出租车没有在他的公寓门前停住,而是径直开进院子,停在了会堂前。
身着黑衣的男女们,站在会堂前面,大家都直盯盯地看着路子。
在会堂宽敞的中央,灵堂已经布置停当,江木的遗照埋在白花之中。这时一大群人随着分局长走了进来。
祭坛前一位长发的年轻女子,起身迎接他们。
分局长等众人毕恭毕敬地低下头,把骨灰交给那个女子。
——她是江木的妹妹。
从江木那里,路子几乎从没听说过他妹妹的事,只知道他父母早亡,有个妹妹而已。
不一会儿,遗骨被供上灵堂,大家开始吊唁。
路子也想吊唁,但又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她跪下又站起来。这时,黑川来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江木的妹妹江木秋子小姐。我们先焚香吧。”
路子跟着黑川站在一排人的最后供上香之后,黑川把路子带到了秋子面前说:“这位是大原路子小姐,在电视台工作。”
秋子默默地向她鞠了个躬,大概以为她只是个一般的悼念者。
“路子小姐跟你哥哥昭彦订了婚,你听说过吧?”黑川介绍说。
“我没听说。”秋子十分吃惊地答道。
“我对江木的死,非常难过。他很温柔,那天他出门时还好好的……”路子忍不住哭出声来。
黑川慌忙拉着路子,走到一旁去了?
路子拿出手帕拭干泪水,这才注意到人们正向自己投来诧异的目光。
秋子也不时地朝路子看一眼。
最后,秋子和报社的人留下来一起吃饭。
——我跟其他人一样,只是个一般的悼念者。
外面,天下着小雨。雨很冷,冷得分不清是雪还是雨。
路子走了一会儿,想找辆出租车,忽然一辆汽车停在了身边。
一看,原来是森。他打开车门说:
“快上车吧。”
路子钻进了汽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我送你回家。”
“谢谢。”
在车里,二人默默无语。
过了好长一阵子,森突然说道:
“看来,江木真的死了。”
“是啊,我在鸟羽寻找他的时候就想过好多次: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但好像觉得一说出口,就会变成真的,所以没敢说。”
“我也想如果他活着,决不会没有联系的。不过,他是溺水而死吗?”
“听说是这样。报上有说自杀的,有说事故的,但溺死的说法好像没错。”
“他是哪天死的?”
“黑川说,是他离开志摩那家宾馆的当天夜里,或者是第二天。就是说,我去的时候,他已经漂在海上了。”
“有没有被车撞进海里,或什么别的证据呢?”
“什么也没听说,我想等明天葬礼结束以后,再与黑川慢慢儿谈吧。”
“被雨淋湿了吧,冷不冷?”森温柔地说。
“是有点冷,腿还疼。他的死讯给我的震惊太大,以至今晚为他守完夜,都没感觉到疼。”
“给你。”森拿出一条大概是加油站赠送的毛巾,送给路子。
“谢谢。”
路子用毛巾擦了撩头发和手。
“找个地方喝杯热咖啡?”
“啊,好吧。”
两人走进一家咖啡店。
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察觉有辆车一直在跟踪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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