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老四朝黑疤老七斜睨了一眼,说道:“老七,这是快意堂悬赏的的大人物——”
黑疤老七道:“我还要验验呢。”
缓缓的一移身子,朝石仁中大步行了过来。
刁老四跃身挡了过去,道:“别他妈的想出歪点子,刚才古董那个老混蛋早先探过路,摸过底细啦,咱们先看银再交货——”
黑疤老七一停身子,道:“好个精狐狸,婊子也有奉送的时候,你阁下和快意堂做过不少次的买卖,今个儿……”
刁老四“呸”了一声道:“别他妈的套交情,咱不来这一套,少一文不谈,多一文也不要,刁四爷在江湖上干的是这种买卖,阁下认为这种事好干呀——”
黑疤老七“哼”了一声,道:“你他妈的不过是善於利用机会,骗骗小孩子,要不是他自己不长眼睛,你他妈的会……”
刁老四怒道:“喂,黑疤老七,说话客气点,别他妈惹翻了大家不好看,古董干的是踩桩寻苗的生意,我做的是拿人交货的买卖,两人虽有关联却不相干,这几年要不是我和他照顾贵宝号,给你们做了几个大买卖,快意堂会那么顺利……”
黑疤老七寒着脸,道:“刁老四,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几年不是我们快意堂,你早冻死在路边喂了野狗啦,别不知足,我们堂主早知你和古董狼狈为奸,一个通风报信,一个先我们而抓人——”
刁老四“呸”了一声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咱们会是那种人?”
黑疤老匕笑道:“我冤了你?”
刁老四哼声道:“当心你那根舌尖子,我的快剑可不留情。”
黑疤老七哈哈大笑道:“别人怕你那手快剑,我黑疤老七可不稀罕,老实说,要不是堂主吩咐,我早就斗斗你啦。”
刁老四道:“好,咱们今夜便先拚个生死。”
黑疤老七道:“慢着,咱们堂主有令,先将姓石的娃儿安排妥,你我再动手不迟。”
说著一抖手,一张银票平平飞了过来,又道:“这是两万两银票,大通正票,人给我——”
刁老四伸手接了过来,目光在银票上斜睨了一眼,缓缓揣进怀里,他将石仁中朝前一推,冷冷说道:“心老弟,你是他的啦。”
石仁中冷冷地道:“阁下好心机,居然用黑河九杰的招牌骗了我——”
刁老四一笑道:“没什么,这不过是我的看家本领,兄弟我在江湖上素以剑快著称,但若论起骗人伎俩来,似乎比剑术犹胜一筹,数年来,快意堂的买卖我接下过不少次,一次两万两,这价钱可不低呀——”
石仁中惊怒道:“强盗行径,犹在得意——”
刁老四一瞪眼睛,道:“强盗又怎么样?大爷要的只是钱——”
石仁中怒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你这样——”
刁老四道:“别他妈的充清高,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这一行虽然三百六十行之外,但到底也是买卖……”
黑疤老七冷冷地道:“买卖做多了,心都黑了。”
刁老四神色一变,冷哼道:“疤七,你……”
他额上汗珠滚落,目中泛现出一种惊恐颤悚之色,迅快的一拔长剑,以剑为指,指著黑疤老七的胸前。
他颤声又道:“你下毒手——”
黑疤老七冷冰冰的道:“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鬼——”
刁老四狠声道:“在我毒发之前,我先杀了你。”
剑已抵在黑疤老七的胸前,此刻刁老四只要运剑稍为用力,黑疤老七便会血溅当场,或是身负重伤,但刁老四没有立刻那样做,在他心中似乎尚有许多问题——
首先涌进他脑海中的是他怎么会中毒?他一直在思索——
黑疤老七胸有成竹的冷冷道:“你不敢!”
刁老四一怔道:“为甚么?”
黑疤老七道:“这还用我说么?你只要稍一运气,那毒便会攻进心脏,使你在末发劲前先我而倒下,你想想,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舍得先我而死么?”
刁老四寒悚的一颤,对芳的一言一字俱像一枘无形的箭簇穿进了他的心间,使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无从选择。
他颤声道:“这是甚么毒?”
黑疤老七冰冷的道:“一滴穿”
这三个字在黑疤老七嘴里说将出来,真似五雷轰顶样的把个凶狠无比、刁蛮残暴的刁老四吓楞在地上,俗语说:“蛮荒有三凶,一滴穿为主”,刁老四纵有降龙伏虎之力,也挡不住这霸道的蛮荒剧毒了。
刁老四冷汗直流,说道:“你怎么下的手!”
黑疤老七道:“那张银票上。”
刁老四“哎呀”一声道:“我真该死,竟会忘了它。”
他吓得急忙把揣在怀中的二万两银票掏了出来,掷落在地上,用剑劈成粉碎,他虽用剑却未用劲,目中凶光大露,狠厉的凝视著黑疤老七。
刁老四喘口气,道:“疤七,你下的毒手!”
黑疤老七冷冷地道:“你我虽然不甚友好,还不致於杀你……”
刁老四急声道:“那是谁?”
黑疤老七道:“有人要收买你的命,我们快意堂收了定银……”
刁老四吼道:“谁?”
黑疤老七道:“恕难奉告,快意堂干的虽然是追踪逐杀、快意恩仇的勾当,但我们对事主是谁?是不会泄漏半个字,这是我们商业上的道德!”
石仁中闻言冷笑道:“道德?你不配谈道德,道德会叫你们专门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别把‘道德’二字侮辱了!”
黑疤老七笑道:“行有行规,道有道规,快意堂是为大家而设的,江湖上,谁都可以委托我们办任何种事,只要他出得起代价!”
石仁中道:“包括你的脑袋么?”
黑疤老七一呆,乾笑道:“也行,只要阁下能付出快意堂的条件——”
石仁中道:“好,这话记住了,有一天,我会要你的脑袋!”
刁老四哼声道:“疤七,你漏一点口风给我!”
黑疤老七不屑的道:“说穿了也是为了这姓石的!”
刁老四一楞道:“姓石的!”
黑疤老七“嗯”了一声道:“不错,那事主委托交待得很清楚,捉到了姓石的时候,有谁遇上一律格杀,严守姓石的今后行踪!”
刁老四一震道:“这又是为甚么?”
黑疤老七道:“听说他是‘七星朝元’——”
话语一落,他神情陡然一变,目光刹那间飘落在身边的那几个黑衣人身上,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已说溜了嘴。
刁老四目光精光暴闪,道:“甚么?七星朝元……”
黑疤老七道:“这只是传说——”
刁老四低喟的道:“疤七,咱们是老朋友了,我自知已活不长久,如果阁下能让我临死前看一看……”
黑疤老七冷声道:“你要干甚么?”
刁老四道:“剥下他的衣服,让我看看‘七星朝元’……”
黑疤老七摇手道,“这使不得,这使不得——”
刁老四-楞,道:“为甚麽?”
黑疤老七颤声道:“江湖上素有‘七星着相,死,死,死;黄泉路上,你,你,你’的传说,我犯不着与你冒那么大的险……”
刁老四笑道:“那只是传言,江湖上谁不知‘七星朝元’是七绝神魔在人身上留下七种神秘武功……”
黑疤老七一呆道:“七种武功”
刁老四喘声道:“我中毒已深,离死不远,纵然是把七种武功全摆在我面前也无法学了,而你不同,青山犹在,如果运气好——”
此人果然善说能这,几句言语已打动了黑疤老七的心,黑疤老七自己虽也为之心动,奈何有所顾忌,道:“这是你要看的……”
他突然伸手扯住石仁中的衣衫,运劲拉扯了下来,十数道目光俱落在石仁中那袒露的胸前,非常令他们失望,在石仁中身上他们甚么也没看见,赤条条根本没有“七星朝元”,当然,他们只知“七星朝元”四个字,却不知道“七星朝元”到底是甚么个样子。
刁老四颤声道:“疤七,只怕错。”
黑疤老七恐怖的颤声道:“我也不知道……”
话声方逝,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冷哼,道:“我知道。”
仅仅三个字,在黑夜里突然间传进这幽黑的大林里,仿佛是千年古墓吹进来的冷风,森寒冰冷。
黑疤老七一顿道:“谁?甚么人?”
但见一个白发皤皤的瘦瘦老人赤着双足,戴着一顶大斗笠,蓝布大袄,胸前挂着一串黑石般珠子,一身打扮真是绝透了中原,无人能想出他是谁?
那怪老人冷冷地道:“你问老夫是谁?”
黑疤老七道:“正要请教。”
怪老人道:“你不配——”
他目光朝天,正眼也未瞧周遭各人一眼,朝石仁中肩上一拍,石仁中登时能活动了,他急忙道:“多谢老前辈。”
怪老人道:“别谢我,也许你会后悔我救你呢。”
石仁中一楞道:“为甚么?”
怪老人道:“因为你是老夫的人了!”
黑疤老七叫道:“老前辈,你知道他是谁的人么?”
怪老人不屑的道:“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
黑疤老七“嘿嘿”地道:“他是我们快意堂追寻悬赏的人……”
怪老人“哦”了一声道:“快意堂是甚么玩意,我老夫子没听过——”
黑疤老七怒道:“我们快意堂……”
底下的话尚未说完,那老人的两袖微微一抬,但闻嗤嗤数声响过后,随着疤面老七后面的那几个黑衣人,每人眉心之处贯穿著一根鱼剌,这种细白鱼刺其白如玉,嵌在眉心之处,活像钉上去的白玉簪一样。
他们俱瞪大了眼珠子恐怖的倒毙地上,那种惊恐惶悚的神态,令人不寒而懔,黑疤老七怒吼道:“你!”
怪老人冷冷地道:“天下谁敢对我不利,谁就先死,你这满睑丑疤的东西,刚才不是你暗示他们暗中下手,他们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黑疤老七寒声道:“你都知道——”
怪老人哼声道:“你以手为号当我没看见?”
黑疤老七一呆道:“这……”
怪老人沉声冷哼道:“先剁下你的左手。”
黑疤老七寒声说道:“老前辈,你这是逼人大甚。”
怪老人道:“老夫说过的话可曾更改过。”
黑疤老七道:“也有例外吧。”
怪老人哼声道:“没有例外,我要左手绝不要右手。”
黑疤老七硬著头皮,道:“老前辈,你要我的左手,那是阁下一人的事,而我会不会给你,那是我的事……”
怪老人“嗯”了一声,说道:“不错,你颇有骨气,不过在老夫面前,你是白费心机了,你乖乖的自剁左手,老夫或可留你一命。”
黑疤老七大吼一声,道:“屁,我不信邪——”
那知他的字音尚未消逝,黑疤老七那柄锋利的长刃已在抖手间,幻化的击出七剑了。
这七剑快似雷霆样的一发而至,剑似浪花,俱往那怪老人的要害之处招呼,攻势之疾无以伦比。
黑疤老七在剑道一门中可谓下尽了半生功夫,不但是功力深,剑式更是狠辣之极,在江湖上足列顶尖高手,他满以为自己这迅快而至的七剑,定能伤了眼前的怪老人,那知七剑一落,对方好似浑然不知的立定在原地。
他心中一震,忖道!“他怎么避过我的七剑——”
忖念一逝,眼前忽然一花!自己手中的长剑已被那怪老夺了过去,他的手法快速俐落,以黑疤老七的武功居然没看出对方使的是甚么手法。
怪老人道:“老夫自己动手。”
长剑凌厉的问了闪,血影崩现,黑疤老七“哎呀”一声大叫,那只左手已鲜血淋淋的被剁了下来。
黑疤老七颤声道:“老贼——”
在江湖素来凶狠著称的黑疤老七遽受剧变,心中岂会就此甘心,他哀嚎一声,右臂一挥,一柄锐利的巨斧掷了出去。
势疾劲猛,朝著那怪老人的胸前劈至,怪老仅冷冷一笑,挥掌把那利斧斜著劈了回去。
这一招变化太快,再加上怪老人手法怪异,黑疤老七尚未来得及应变,他掷出去的利斧不偏不倚的正好劈在自己的脑门之上。
鲜血滴滴,和着脑浆迸落一地。
怪老人拍拍石仁中的肩头,道:“小子,咱们走……”
石仁中微微一笑道:“老前辈,晚辈感激相救之恩,无奈——”
怪老人瞪眼,道:“你不跟我走?”
石仁中苦涩的这:“人各有志,后会有期。”
他自受刁老四的骗后,对任何人都有种提防之心,怪老人出手杀人,手段凶厉,更促使石仁中的反感,虽然怪老人解救了他,他有报答之意,却不愿和他为伍。
怪老人冷冷地道:“你想这样一走了之?”
石仁中一呆道:“前辈的意思?”
怪老人“嘿嘿”地道:“老夫截下了你,宰了黑疤老七,态度已甚明显了,从今以后,你已是老夫的人,我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我要你躺著,你不能站着——”
他说起话来像行云流水样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伤人情,石仁中真是甫逃虎口又落熊窝,弄得他哭笑不得。
石仁中道:“前辈,这……”
怪老人道:“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石仁中道:“老前辈,这……这强人所难……”
旁边的刁老四此刻微弱的道:“千万江湖是一家,老前辈,你救救我……”
怪老人冷冷地道:“老夫为甚么要救你?”
刁老四道:“看我可怜,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
当一个人面临死亡之时,他的自尊与面子,俱随著自己的哀求而丧失,刁老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活下去,便不能再耍狠,因为他无法狠下去。
怪老人不屑的道:“卑贱的人,老夫还把你当成是条汉子呢!”
石仁中道:“老前辈,假如你有能力,救救他,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还是人……”
虽然刁老四死有余辜,不值得一顾,但站在人道立场上,石仁中到底是相当忠厚,没有绝了刁老四的后路。
刁老四感激的瞥了石仁中一眼道:“老前辈,你只抬抬手,我便过去啦。”
怪老人吟声道:“老夫有条件——”
刁老四哀声求道:“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怪老人冷冷地道:“救你可以,你必须给老夫办件事。”
刁老四点点头道:“当然,当然,你老吩咐——”
怪老人冷冷一哼,道:“告诉开封府的快意堂堂主,石仁中是老夫截下的,从今以后谁要想再染指,休怪老夫拆了快意堂的招牌——”
刁老四一呆道:“这……”
他深知“快意堂”拥有天下豪士无数,怪老人虽为一方之圣,但以这种豪气,如此夸口的人,江湖上并无几人,这话他不敢传,也不敢说。
怪老人瞪眼道:“有困难么?”
刁老四活命要紧,道:“没……没,不过你老的大名——”
怪老人冷冷地道:“铁布衣——”
刁老四闻言一呆,颤声说道:“血旗门……”
江湖千里一条路,布衣唯尊扬血旗。
提起血旗门,江湖上无不变色,尤其铁布衣更是数十年来的绝代人物,怪不得他敢说大话,他能说;怪不得他敢狂妄,他能狂妄。
当刁老四自发楞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怪老人、石仁中已走得无踪无影,浩浩荡荡的雪路上,没有一丝足痕……
他神情一紧道:“我的解药——”
他大声叫道:“老前辈,你还没救我——”
当他的目光在各处一斜之时,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瓷质小瓶,他虽不知道怪老人是怎么塞过来的,却知道这是自己生命唯一的浮萍。
打开瓶塞一股涩味,张嘴喝了个光。
他这才注意瓷瓶上的小字:“黄龙毒水——”
东海黄龙水——天下为最毒,一滴是良药,十滴能穿肠,刁老四只图活命也不看看是甚么东西,“咕碌”一声全喝进去了,他不禁大为懊丧,自叹道:“唉,天绝我,不可活——”
他那里晓得所中之毒非东海黄龙水以毒化毒,才能救活他,一瓶黄龙水虽多,却化开了他身上之毒。
刁老四的命总算保住了一口气。
口口口
天空中又飘舞起旋转的雪花了。
窗外雪花轻坠,寒风透过窗棂,吹拂了进来,那盏昏黄的汕灯随着冷风而摇曳,站在窗前,远眺雪景的少女,长发垂肩,眸珠如玉,黑白相嵌,长长的睫毛轻轻曳动着,秀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
可惜,她的睑色过分苍白,与她那花样的年龄不甚相衬,以她目前的年岁应当是脸似苹果,唇如血,而今,这少女微弱中显出病态,娇柔中含着一股忧邑……
良久,自她那两片无色的唇角里,透出一声沉重而又幽伤的叹息,彷佛是晴空里响起的郁雷,那样令人沉闷,刹那间,使这精致淡远的小屋里,壅塞着一丝丝哀愁……
她怆然的自语道:“花若能语终须语,人若不死终须死……唉,我不甘呀,我不甘呀……”
她那干涸的心湖里似乎旋转着太多的欲望,旋转着太多的未来,在她底生命中,她尚还一片空白,犹未刻划著瑰丽的人生……
她望着远处的雪花怔怔出神,一个身著绿衫绿裤、脚穿小蛮靴的艳丽少女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
那少女低声道:“小姐,吃药了。”
苍白无色的她微微一楞,道:“吃药,我这个绝命的病仅靠吃药又能维持多久,小翠,我不吃……”
小翠急声道:“小姐,好人多长命,似老爷子那样大的本领,一定能找着那个人,绝对能治好你的病——”
她把那碗药送了过去,又道:“你喝了吧。”
那少女娇弱的道:“我不喝……”
小翠苦楚的道:“小姐,如果你不喝,老爷子回来一定说我服侍小姐不力,他老人家会重重的罚我……”
那少女道:“你说我喝过了!”
小翠急声道:“那更不可以!老爷子神目如炬,什么都瞒不了他,万一给老爷子知道了,他会活活剥我的皮!”
少女把药碗一推,道:“别噜嗦,我不喝就是不喝。”
她因病体柔弱,脾气暴躁,杏目一瞪,小翠吓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楞楞的站立在地上。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沉笑道:“谁说不吃药呀?”
话声朗朗,沉重有力,那少女闻声精神似乎显得一振,那愁云似的脸靥上刹那间有了一丝笑容,她急忙趋至窗前,轻呼道:“爷爷回来了。”
小翠高声嚷道:“老爷子,你可回来了。”
但见门扉一启,一个老人牵著一个少年行了进来,那少女瞪着一双迷惘的眸珠,不住的在那陌生的少年人身上打量着,娇态盈盈,脸靥上透出一丝丝的红云。
那老人朝少女一指,道:“仁中,这便是我说的薇薇——”
石仁中急忙道:“薇薇小姐好。”
那少女羞涩的俯首说道:“我叫西门薇薇——”
那老人长叹一声道:“我这孙女生来命薄,父母双亡后,就跟着我长大,唉,我西门洪平生未做过一件缺德事,可是我这个孙女却……”
底下的话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呜咽欲号,西门薇薇似乎不愿爷爷谈起这种事,急忙道:“爷爷——”
西门洪一拭目中泪痕,道:“薇薇!把药喝了。”
他从小翠手中端过药碗递给了西门薇薇,非常慈爱的哄着这个少女,把那大
碗药喝了下去。小翠收拾了药碗,悄悄的退下去了。
西门薇薇低声说道:“爷爷,二叔来了。”
西门洪双目一缓,发丝似乎欲竖,沈声道:“那畜生来干什么?”
西门薇薇道:“他似乎有事与爷爷商量——”
西门洪怒声道:“叫他滚出百花谷,我不见他!”
他气得直叹气,在屋子里跺脚,彷佛那个人与他有着莫大的仇怨似的,石仁中是局外人,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那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西门薇薇说道:“爷爷,他在等着你呢。”
西门洪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行出屋外。
石仁中正欲转身,西门薇薇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儿。”
石仁中道:“在下石仁中!”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就是石仁中呀,我爷爷常常跟我说,天下能医好我病的,只有石家的人才能相救,听爷爷说,石家的人,世代单传,要找你还真不容易呢………”
石仁中一呆道:“西门姑娘,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了,我石仁中本非术士,又非郎中,更不会岐黄之术,如何能医治你的病?”
西门薇薇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爷爷说的话最灵了。”
石仁中道:“西门老爷子找的也许不是我……”
西门薇薇道:“我爷爷找的人一定错不了,你一定本事很大……”
石仁中苦笑道:“我的本事大,就不会被老爷子找来了!”
在西门薇薇面前他自是不好把自己被追踪的经过全抖出来,况且西门洪一路上又谆谆告诫,有许多事不必要告诉这个体弱多病的少女。
西门薇薇娇声道:“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石仁中手摇摇头道:“西门老爷子还没告诉我——”
西门薇薇轻叹道:“九阴绝脉……”
石仁中讶道:“九阴绝脉——”
西门薇薇苦丧道:“九阴绝脉又叫鬼脉,这是与生俱来的绝症,人虽生而聪明透顶,但好命不长,我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便要一命呜呼……”
石仁中一呆道:“有这种事……”
西门薇薇道:“我最多还能有一年好活,也许还活不过一年……”
石仁中没有料到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竟会生这种万中不一的怪病,想到她一年后便要撒手西去,不禁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使他都觉得上苍待她有些不公……
他感伤的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会长命的——”
西门薇薇苦楚的道:“像我爷爷那样大本领的人都没有办法救我,那是绝对活不了,石大哥,你相信命运么?”
石仁中道:“命运是无知的,我相信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所创造,你要听我的话,想办法活下去……”
西门薇薇伤感的道:“你以为我能活下去么?”
石仁中道:“当然能,只要你拿出勇气,不怕死,与死神搏斗。”
西门薇薇的心境彷拂骤然开朗了许多,深锁在眉梢的那股愁怨疏散了许多,她坚声的道:“对,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当她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藏郁在心湖底的那股情感,像是洪流般的倾泻出来。多少年来,她自知自己生命似在无望之中,爷爷虽然想尽办法延续她的生命,但,那只是藉助药物之力,在精神方面她始终觉得空虚,更鲜有人鼓励她活下去——
她那鲜明的眸珠中透酒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滴在腮边滚在衣襟上,她不愿去拭抹它,因为她珍惜这份伤感的哭泣。
石仁中惶悚的道:“对不起,我让你伤感……”
西门薇薇摇摇头道:“不,我应该感激你。”
这话没头没脑,也说得莫名其妙,石仁中在这一刻像个木偶,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悲观的少女。
他苦笑了笑,说道:“感激我,你别恨我就好了。”
西门薇薇悲凄的道:“虽然你说的不过是短短数语,却使我激起再生的勇气,这世间能与我谈得来的,除了我爷爷,就只有你啦,不管将来我的命运如何!你这份感情我永远会怀念。”
石仁中叹道:“只要你活得快乐,生与死有何分别。”
西门薇薇一拍自己道:“是啊,我怎么从没想通这个,一个劲的怕死,经你这一说,我倒显得大渺小了……”
石仁中道:“不,留恋自己是一种天性……”
西门薇薇苦涩的道:“我是错了,犯着太大的错误。”
她长长的一声长叹,又继续道:“我先前只感叹自己的生命太短促,像一块白布尚未染上绚丽的彩霞,却忽略了活著的日子应当充实、有意义,刹那的快乐也许是生命的永恒,这意味太崇高了。”
在这刹那她忽然长大了,许多时日她不了解的事物都霍然的看个透彻,这难道就是所谓少女的成熟,抑或是自然环境的变迁,还是一个阶段的转变。
石仁中笑道:“你能追寻快乐,生命才会充实。”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是益友、良伴,说话有深度,我交你这个朋友。”
石仁中淡淡的一笑,道:“只怕会令你失望……”
西门薇薇道:“不会,你给我的启示大大了。”
两个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在这种情况而互相了解,虽然环境会使两人由陌生而臻成熟,但,在言口谈之中;双方都被这突来的友谊热诚溶化了。
屋里的灯光昏暗,墙角那堆乾柴上,一只黑色大狸猫正瞪著一双黄光光的大眼珠子,在暗中搜寻著什么,它似一头黑色豹子,是那么凶厉。
小翠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熟练的转个弯,柴火上的大狸猫轻轻叫了声。小翠低下身去轻轻轻拍了下那狸猫的头。
正要直起身子,她的手已被一个人握住了。
那黑影的手彷佛是幽灵一样的将她提了起来,吓得她失声叫道:“你……”
那是个面上毫无一丝表情的中年汉子,长得还算挺清秀,不过是太阴沈了点,目光里也显得太无情,他冷厉的瞪着小翠,把这少女吓得浑身直抖。
他冷冷地道:“别嚷嚷,当心老头子听见。”
小翠颤声叫道:“二少爷,你——你放下我——”
那汉子冷笑道:“放下你容易,先告诉我事办得怎么样?”
小翠颤声道,“什么事?”
那汉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跟老子装蒜……”
小翠痛声道:“二爷,我……”
那汉子怒声道:“你没下手?”
小翠面色苍白,道:“我不敢,老爷子会查出来。”
那汉子呸声道:“查个屁,你只要把这包药放在老头子配的药方里,那丫头随着她自己的药服下去,无色无味,喝完了便完了,老头子虽然精明一世,也查
不出半点痕迹——”
小翠寒声道:“二爷,小姐天生是绝命鬼,活不长了,你为什么还下这个毒手,难道你不能再等个一年半载的——”
那汉子哼声道:“告诉你,老子等不及了——”
小翠道:“你真这样恨她?”
那汉子狠声道:“没有她,老头子绝不会待我这样!”
小翠哀声道:“二爷,我下不了这个手!”
那汉子冷笑道:“由不得你,明天我要看着她死……”
小翠横了心道:“你要下毒,就你自己动手,我……”
那汉子冰冷的道:“你有种,小翠,我只要把我们的事在老头子面前略略一抖,那后果你心里比我还有数……”
小翠一颤道:“我们………”
那汉子“嘿嘿”地道:“不错,我只要说你勾引我,老头子一定会……”
小翠恨声道:“西门大鹏,你好毒呀,你欺负我年幼,把我玷染了,今儿个反咬了我一口,好,我自认输……”
西门大鹏冷哼道:“别揭底,那样你也不光荣……”
小翠突然觉得自己受尽委曲,自从老爷子收留她以来,她就日夜忍受西门大鹏的凌辱,在他的淫威下,她欲振乏力,满腹苦水往肚子里吞,她再也克制不住满肚子的怨气,泪珠一涌,眼泪颗颗掉下来……
她忿忿的道:“你毒死小姐,西门冢的财产便会全落在你手里?”
西门大鹏“嘿嘿”地道:“你认为我是看上那点祖产——”
小翠一呆道:“那你是为什么?”
西门大鹏怨毒的道:“有那小婊子在一天,西门家的祖传武功便轮不到我,有老头子在的一日,江湖上就没有我西门大鹏扬眉吐气的时候……”
小翠颤声凄叫道:“你……你也要害老爷子……”
西门大鹏哼声道:“凡是阻碍我的人,我都不会让他活着……”
小翠颤声道:“好狠毒的心肠,好毒辣的手段,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老爷子待你不薄,你居然也要下手……”
“拍拍——”
两下快掌,打得小翠娇躯直颤,梨花带雨,西门大鹏深沈的没有一丝笑意,冷笑道:“你敢教训我,呸,你不配,现在警告你,假如在明天日落之前!那小婊子还没死,我就要你的命……”
在他的淫威下,小翠低首饮泣,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西门大鹏伸手把她的发丝扯了过来又道:“今个老爷子带的是什么人?”
小翠说道:“我不知道——”
西门大鹏冷笑一声,道:“你真不知道,说——”
他手上用劲,那满头发丝彷佛要被他扯断一样,小翠痛疼欲死,抗拒无力,呻吟一声,道:“放开我——”
西门大鹏冷笑声,说道:“不怕你嘴硬——”
手一松,小翠挣脱开,道:“一个姓石的年轻人——”
西门大鹏面上神色一变,说道:“姓石的……”
他急急的抓著小翠,大声又道:“可是要娶小婊子的那个人……”
他来不及等小翠答覆,人已像旋风似的迅快溜出去,刹那间,消逝在夜影里,半空里却响着他的话声:“先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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