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有些男人和女人并不想出轨,但在一千遍的怀疑与确定之后,即便他们不想,他们也已经在怀疑与确定的那些人眼中,无奈地出轨了。
1.
沈智决定离婚。
即使她曾经想过要为了孩子接受一段不再有感情的婚姻,但一个会对她施暴的丈夫,她不能接受。
如果说上一次邓家宁给她的耳光是因为一时情急下的偶然之举,那么这一次他在病房中的所作所为,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沈智曾看过一篇报道,内容翔实数据精准,所举的例子无一不是血淋淋的,家暴这种东西,有一就有二,开头就会继续,这与吸毒是一样的,没有悔改的可能。
她不愿自己后半生都与这个男人在一起,时刻提防着他身体里的暴力因子突然冒头,并为此战战兢兢地度过余生。
沈智提出了离婚的条件,房子与现金她都可以不要,她只要安安。
邓家宁的回答是不可能。
到了这个时候,他对沈智已经没有一丝歉疚,留下的只有愤怒与恨意,他在经受煎熬,这一段时间来,由他经手操办的一切给他的巨大压力已经将他的神经折磨到崩溃边缘,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沈智,他为她如此牺牲,她怎么能背叛他?她又怎么敢背叛他?
离婚,让她能够与老情人破镜重圆共效于飞?绝不!既然她让他不快乐,不幸福,那么她也别想与别人快乐或者幸福。
女儿回家,最无奈的是沈母。若有一丝可能她也不愿女儿带着孩子与邓家宁离婚,但是就连她也没想到邓家宁会在医院里做出打老婆这样的事情来,要说不心疼,作为母亲,那是不可能的,可这一次不同以往,沈智半夜与曾经恋爱过的男人单独在黑灯瞎火的工地中被人发现,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于清的事实,而且关于这件事的起因,沈智在最初的寥寥数语之后便开始沉默,并且有永远沉默的架势。
沈智一沉默,沈母就把事情想得更糟糕,还有女儿提出的离婚条件,让她感到无法相信,原本百分之八十的怀疑,现在也变成了百分之一百的确定。
沈母最后的决定是,她要去找唐毅谈谈。
唐毅不在医院,手骨骨折是硬伤,发现门内情况不对时他立刻让老吴报了警,而那些贼在他破门而入时惊慌失措,只想逃离。他只来得及抓住那个推倒沈智的男人,并给了他狠狠的一拳,两人在黑暗的房间中缠斗,最后那男人捡起落在地上的扳手砸向他,他用左手格挡,剧痛与骨头折断的声音一起袭来,之后便是警察们冲入的声音。
除了那人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逃走,被戴上手铐时那人用看疯子眼神看他,那些警察也是,大概是从未见过像他这么不要命的见义勇为者。
他没有理睬他们,只是急着想知道沈智如何了,她一直都没有醒,上救护车时他就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惨白的一张脸,乌黑眉睫无尽软弱,他的心一直悬在喉咙口,恐惧自己会失去她,无论医生如何要求都不愿躺下,直到进了医院,医生对她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后才略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来了,踩着黑暗,静静走到他床边,灯光亮起的一瞬间眼里涌出那种与他相同的痛楚,他所熟悉的,撕心裂肺的,感同身受的痛楚,即使在阴影中也清晰可辨,说话时却是笑着的,然后在低头间落下泪来。
他在她离开之后才把手指移到她眼泪落下的那个地方,指腹下潮湿一片,他睁着眼,慢慢地摩辈,让那潮湿的感觉渗透皮肤,渐渐弥漫到他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多悲凉,有太多的事情是他想要做的,但已经不能够了。
灯再次亮起,有人立在他床前,与沈智同样的姿势,是王梓琳,双目凝视着他,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
他与她对视,眼里渐渐流露出无奈,他想他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明白,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愿与不愿或者该与不该了,他只是不能。
或许其他人可以,但他不能,不能再这样与她继续下去。
王梓琳终于开口,低声道:“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他想沉默,但最后吐出的却是一声对不起。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一脸狼狈却仍在灯光下五官英挺的男人,无论什么时候,他眼里总有一抹疲色,而现在,这疲惫之色变得深浓厚重,仿佛要将他整个地压垮。
她过去不明白,现在终于知道,他的疲惫从何而来,那是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在生命中刻下无法泯灭的划痕,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现在她明白了,可是为什么?她不愿意明白这样沉重的东西,她的生命中,不该是充满了鲜花与和顺的吗?不该是充满了唾手可得的幸福的吗?为什么他要逼迫她明白这些!
“唐毅,那个女人,她有丈夫有孩子。”王梓琳语气干涩。
他知道,正因为如此,沈智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他说好;沈智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了,他也说好。
爱一个人的方式,并不一定是长相厮守,如果这一切是她所希望的,他会安静地回避,给她想要的生活。明白一切之后,他并没有想过要责怪任何人任何事,他只是很难过,难过自己错过了那么多,以至于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追回已经逝去的岁月,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还在这里。”唐毅慢慢回答。
“你在这里有什么用?你可知我为你付出多少?你可知我已经忍了多久?我以为你总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可是你没有,你执迷不悟!”
他一震,看着她只是不语。
“是,我早就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她手里有我送你的钥匙扣,你车上有她落下的文件,你们偷偷地见面,你们一直没有分开。你以为我只是个任性幼稚的大小姐?唐毅,我爱你,因为爱你,我给过你机会,因为爱你,我选择什么也不说,我要你自己回来,我要你自己做出选择,可你做了什么?你用什么在回报我对你的爱?”
他苦笑起来,“梓琳,你错了,你不爱我,你只是爱你的骄傲与自尊,你不能接受的不是我与沈智见面,你不能接受的是你的骄傲与自尊受到了伤害。”
“闭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是我选择了你,是我要与你在一起,我没有说要放弃,你就不可以走开!”
他看她,像看一个不讲道理的孩子,“梓琳你爸爸说过,你小时候最爱抱着一条蓝色的小毯子睡觉,谁拿走都不可以,直到它都己经破了碎了,他曾想过替你换一条,可你哭着闹着与他抢,抢回来了就死也不放手。你看,你对你爱的东西,是会不顾一切地去抢的,而不是等待。你对我,沉默,观望,离开,等着看我是不是后悔,等着看我如何选择,你不起爱我,你只是太骄傲了,不信自己会失败。”
她听不懂,这个男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听不懂,突然袭来的无力感让王梓琳撑不住站立的姿势,她不得不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你不道德,唐毅,你与有夫之妇在一起。”
他目光一暗,“我说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们现在做的是什么?这个晚上你们在做的是什么?”她不想的,但声音已经尖锐,刺痛两个人的耳膜。
“我不奢求你理解。”他看她,并不想多做解释,如果一个人怀疑你,那一切的解释都是徒劳,他只是觉得抱歉。
毕竟他与她在一起数年,她说她爱他,他也曾经以为自己是爱她的。可是他有过最美好的东西,当它再度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比较美好与可能美好都成了零,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为什么?”他说,他不奢求她理解。这样的回答让她想冷笑,想尖叫,可骨子里的骄傲却让她只问出这短短的三个字,或许就连这三个字都不应该,为了尊严,她就该调头就走,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羞辱的男人。
唐毅垂下眼,沉默良久,然后说:“对不起,我爱她。”
她看着他,慢慢心碎,这男人让她爱上他,可是,现在他对她说对不起,对她说他爱着另一个女人。
“唐毅,你会后悔的。”她在沈智面前勉强凝聚起来的力量消失了,王梓琳站起身来,为了自己仅存的一点尊严,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疲惫如斯。
他已经累了,长时间的拉锯,与自己的,与命运的,与不可知与求不得的,这一切都让他想放弃,这一切又让他无法放弃,他已经努力过,但最终发现,没有比强迫自己过自己不想要的生活更累的了,与之相比,什么样的结局都是可以忍受的。
唐毅在第二天早晨离开,离开时他在沈智的病房前踌躇,踌躇自己是否要进去与她告别——像一对普通朋友那样,可是经过的护士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说沈智天没亮就走了。
他略微有些吃惊,想要拔电话给她,手却在按键上迟疑下来,或许她只是不想与他有过多接触的机会,唯恐自己的家人误会,或许要求离开的人正是她的家人。
她是有丈夫有孩子的。
王梓琳的声音犹在耳边,他推开门,沉默地看了那张空空荡荡的病床一眼,最终独自离开了医院,没有再回头。
2.
沈母去了唐毅的公司。
她并不知道现在的唐毅在哪里工作,但这点小麻烦难不倒她,她问了医生,说想要亲自谢谢救了女儿的人,医生是个热心人,当即给了她联络方式,唐毅留的是公司电话,她拨过去接电话的好像是公司前台,报了个长长的公司名称。
沈母问唐毅在不在?小姐倒是很客气,说唐先生在的,只是见他需要预约,又问她有什么事吗?沈母心想,有什么事也不能告诉你啊,遂只记下了那公司的名字,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
照着地址找到那家公司时沈母着实吃了一惊,那是一栋花园电梯洋房,在上海最好的地段之一,要不是门口挂着她记下的公司名称,她真要以为走错了地方。
事务所门禁森严,警卫态度倒是很好,但就是不让她进去,说公司有规定,没预约不许进,她说她找唐毅,人家就笑了。
“老太太,你找唐先生做什么啊?我们公司不做私人生意,唐先生设计的都是大工程。”
“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是沈智的妈,他就知道了。”沈母没好气。
沈母说话口气不佳,警卫倒是一时吃不准她是什么来路,想想先把她领到前台那儿,小楼里门禁森严,进门还要刷磁卡,看得沈母眼花缭乱,前台小姐就是之前接电话的那个,态度更好,但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一点商量余地。
“对不起,唐先生在开会,现在不能打扰他,您有预约吗?没有的话我就替您留口信吧。”
“你给他打电话,我跟他说。”
“不好意思,现在是会议时间,我不能打扰唐先生,如果您一定要今天见他,那请在会客区稍等,”三言两语噎得沈母直翻白眼。
万般无奈之下,沈母最终只能选择坐在前台边会客区里的沙发土等。一边等一边唏嘘,要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谁想到当年那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会有今天?怪不得女儿会昏了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母渐觉不耐,再次站起来催促前台小姐,“小姐,现在可以打电话了吗?”
前台小姐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奇怪的老妈妈,实在不明白她要找唐毅干什么,“您究竟有什么事要找唐先生?这么急?”
“你告诉他,我是沈智妈妈,他就知道了。”沈母坚持,双手按在台面上,等着小姐拨电话。前台小姐无奈,不情愿地拿起话筒来,手指还没放到键盘上,动作就停了,不但停了,还站了起来。
沈母奇怪地回头,看到一群人从电梯里走进来,目光对上走在最前头的一个,正是她等了许久的唐毅。
“伯母?”唐毅先开口,一时错愕,他没想到自己会看到沈智母亲,更没想到她会这样突然地会出现在他的公司里。
沈母也错愕,唐毅的变化让她吃惊,记忆里那个瘦高的男孩完全消失,面前是个穿着一身黑色的高大男人,即使脸上略带疲惫,但与他的神采丝毫无损,一面之间便令人夺目。
富贵养人,原来怎么样的出身,只要环境变了,什么都会变。
身后前台小姐的声音响起来,“唐先生,这位女士是来找您的,她没有预约,所以我……”
一时的错愕已经过去,唐毅镇定下来,对身边立着的客户开口,并与他们握手,“不好息思,恕我今天不能远送。”
客户走后后他再次转身面向沈母.态度客气有礼,“伯母,让您久等了,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说吧。”
前台小姐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唐先生为什么要对这位穿着打扮普通到极点的老妈妈如此客气。
沈母跟着唐毅上了电梯,窄小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气氛尴尬,沈母一直偷觑着电梯壁上反映出的唐毅,不敢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惊人变化,而唐毅的双手一直插在口袋中,握紧手指,习惯性地用这种方式掩盖自己的紧张。
沈智的母亲来找,她,是沈智出了什么事吗?他不想这样猜想,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原因让她来到这里。
他与沈智的母亲只见过寥寥数次,还是多年之前,也谈不上任何愉快,她曾经的蔑视占据了他记忆中的最不堪回忆的那一部分,但她是沈智的母亲,他必须尊重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唐毅的办公室非常大,占了半个楼层,进门之后是一组宽阔的沙发,茶几上的玻璃瓶中插着一捧百合,株株盛开,香味四溢。
“伯母,你找我有什么事?”唐毅给她倒茶。
沈母到了这个时候,那口一直憋着胸口的闷气终于克制不住地升腾到嘴边,不吐不快的感觉。
这男人现在过得这么好,而她的女儿沈智,却在婚姻里苦苦挣扎,她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为什么现在看来却像是适得其反?
“唐毅,你现在可过得挺好啊。”
他把手放到唇边,咳嗽了一声,不知如何接上这句话。幸好沈母也没有等他接话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你已经过上这样的日子了,何必还来招惹我女儿?她都结婚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伯母,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唐毅皱眉。
“误会?我还能怎么误会你们?自从你回来,我女儿一直都魂不守舍的,几个月前有一晚她夜里出去,半夜才回来,你说,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那晚上他们小两口吵得有多凶?吵到她要闹离婚,吵到她挨了老公一巴掌,吵到我心脏病发进了医院,好不容易事情消停了一阵,她最近又开始天天晚回来,你们是不是藕断丝连又在一起了?那晚上在工地遇上贼的时候,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在那儿乱来?你知不知道你们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老公已经都知道了?她就为了这件事,又挨了一巴掌,唐毅啊,我女儿都有孩子了,你就不能放过她?让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沈母一开口便停不下来,一连串的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可唐毅耳里却只听到那惊心动魄的两个巴掌,沈智被打了?被她丈夫打了?那个男人竟然打她?这让他愤怒,他抬起眼,眼里莫不起的疲惫消退,风波来临前的墨色凝结,声音压抑。
“伯母,你说什么?沈智被打了?为什么?”
唐毅的反应让沈母急了,她盯着他,喘着气开口。
“怎么了?你不知道?唐毅,我见识过你现在的派头了,以你现在这光景什么女人要不到?又何苦缠着她不放?难不成你想报复当年跟你分手?”沈母说道这里,突然为了这个可能大惊失色,声音也开始错乱,“你是要她也尝尝被你甩掉的滋味是不是?你想弄得她为你放弃家庭再甩掉她报复当年是不是?唐毅,算我求你,放过我女儿吧,就算过去我们有让你不痛快的地方,你又何必过了那么多年又回来为难我们?”
他在她连绵不断的述说中慢慢抿紧了嘴角,平直一线,待她停顿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再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伯母,沈智为什么被打?”
沈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气息不匀,一直在那儿喘,又为了唐毅的话急怒攻心,“你不知道吗!她还能为什么给打了?她可是个结婚有孩子的女人了!”
唐毅站了起来,中午时分,阴天,窗外乌云密布,光线黯淡,他突然的长身而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黑影,阴影中表情冷硬的一张脸,即使沉默不吐一字,都让沉浸在愤怒中的沈母感到一丝瑟缩。
“你,你想干什么?”
“伯母,你说的我已经全都明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想先让司机把您送回去,可以吗?”
沈母愣住,然后犹如冰水浇头,突然间明白过来,她猜对了,他要报复她们,这个男人,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当年所受的羞辱,她今天到这里来,完全是自取其辱而来的。
她也站了起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瞪着他,声音里有愤恨,“不用,我告诉你,我女儿可能糊涂,我不糊涂,唐毅,你给我听好了,你要作弄我女儿,除非从我这老太婆身上踩过去。”沈母说完,反身走了出去,“碰”地一声甩上门.用力那么大,就连这沉重的实木门板都被震得一声巨响,吓得门外的秘书目瞪口呆。
唐毅仍旧立在原地,浑身僵硬,,手指发痛,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紧紧握在了桌子边缘,用力过猛,指甲与坚硬桌面摩擦而过,一阵生疼。
他收回手,伸手去抓桌边上的钥匙,门响,又有人推门而入,没有一点征兆,四目相对,他只是一愣。
那人就“哈哈”地笑了,声音浑厚,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没想到是我吧?好久不见了,唐毅。”
肩上沉实,唐毅略一欠身,回答他:“是啊,伯父,好久不见。”
3.
王德云这一辈子,到了什么人眼里都要说一声,“厉害!”他父亲这一辈是偷渡到美国的,开中餐馆起的家,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也不过只是唐人街上的三家店面,但他眼光独到,又找了个好太太,丈人家富甲一方,他借着这助力东风,渐渐把生意做大,赚下亿万身家,人又低调,不喜出风头,一路顺风顺水,可说这辈子没什么缺的了,唯一操心的就是他这个独生女儿王梓琳。
王德云老来得女,将近四十才得了王梓琳这一个女儿,妻子早逝,他自然将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最担心的当然是她的终身大事。
王梓琳与唐毅恋爱,他一开始并不看好,但唐毅确实有才有能力,所擅长的也正是他所需要的,还有一点,唐毅让他想起当年的自己——他就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对的妻子才得到之后的一切,如果有人梦复了这个轮回,只要他也能够同时复制他的成功,他觉得自已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现在问题来了,女儿之前回了一次美国,虽然嘴上不说,但整天神色郁郁,笑起来也不快活,更不像以前那样,离开唐毅没几天就急着往回赶,非得跟他黏在一起才舒坦。
他从小看着她长大,知道她有心事,还开玩笑地问过她:“怎么突然想起多陪陪老爸了,男朋友不要咯?”
女儿听完就撒娇,“爸爸是不是烦我了?烦我就说,干嘛急着把我赶出去。”
他听得哈哈大笑,但心里已经有数,多半是女儿跟唐毅出了什么问题,他这辈子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自是事事关心,女儿小时候生日会上要一根粉色蜡烛都要亲自去买,更何况这是与她终身有关的大事,是以抽出时间来特意飞回来一次,直接来找唐毅。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了,王德云先开口,仔细看了看唐毅上下,“最近很操劳?看你气色不太好。”
王德云是个典型的生意人,什么话都是带着笑脸说的,但唐毅心里大概明白他要与自己说什么,那天王梓琳从医院里负气而去等他回到家里,她已经将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悉数拿走,还泄愤地剪了所有能剪的东西,照片衣物无一幸免。
他当时站在门口愣了许久,就连保安都惊动了,赶来之后不停说对不起,还说因为王小姐是熟客,又有门卡,所以他们没注意她进屋之后做了些什么云云。
他苦笑了一声,说没事,心想以王梓琳大小姐脾气,没一把火烧掉他所住的地方就已经很好了,现在王德云又突然出现,估计是王梓琳在他住处泄愤之后还不够解气,直接向她父亲诉苦去了,王德云最疼女儿呢,飞过来找他算账也不是不可能。
“伯父,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梓琳和我之间的事,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
王德云叹口气,说:“知道,我女儿不懂事,我这个做老爸的坐在你面前,也是面上无光啊。”
唐毅听完一愣,抬起头看王德云,一脸不解。
王德云关心女儿,王梓琳在中国工作,平日里他也托了人多加照顾,王梓琳在有自家投资的公司里做设计总监,总经理就是他的多年好友,平日里通电话,聊的不外乎双方子女,尤其是关于他这个宝贝女儿的最新动向,这次女儿回到身边郁郁寡欢,他也请朋友多留意了一下缘由,总经理是女儿,快五十了,平时做事就干净利落,当下叫了王梓琳身边几个助理分别到她办公室喝咖啡,略整理一下情况之后一个电话拨给王德云。
“老王啊,梓琳这孩子,是不是有对象了?”
“有啊,两个人一起回国的。”
“我也有这个印象,她男朋友是不是姓唐?”
“没错,叫唐毅,搞建筑设计的,现在正帮我的忙呢。”
“可我听她手下几个助理说,她前段时间跟一个广告公司的小伙子走得很近,排队就会都是一起参加一起离开的,那人姓沈不姓唐啊,也不是搞建筑的,年轻人心都活泛,你说她是不是换了人了?”
王德云听完就皱眉,又找人简单查了沈信的材料背景,查完一声长叹。
这女儿别的不随她妈,找穷小子这一点,倒是不但原样继承还加以发扬光大,他当年跟老婆结婚的时候好歹还带着三家唐人街餐厅呢,她呢,前后看上的每一个是家有恒产的。
唐毅也算了,这些年他替他赚回来的,好歹不辜负他女儿的垂青,这个沈信,不过是个广告公司做技术的,老大个人了还跟母亲住在一起,条件乏善可陈,除了长得略微白净一点,可问题是,男人长得好算什么优点?那算缺点。
就为这事,王德云心一急,赶回来。但看唐毅的反应,又好像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转念一想,也是,一个男人遇到这种事情,任谁都是有苦说不出来,年轻人脸皮薄,更是不好开口。
“直说吧,唐毅。”王德云直奔主题,“这次我回来,就是为了你和梓琳的婚事。”
“婚事?”唐毅更是吃惊。
“是啊,你们俩在一起也好几年了,之前律师团一直在做协议,现在也差不多了,我想这次回来,带你们去老家跑一次,见见几个老长辈,定个日子。”
“伯父,你的决定,梓琳知道吗?”
“她知道”王德云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儿,但她既不在公寓也不在公司,只说在路上,赶着去办事,也不肯告诉他她现在在哪儿,他不满意,“什么事比爸爸回来还重要?”
她在那边支支吾吾。
他就问了句,“那我现在去找唐毅,好不好?”
“你找他干什么?”F梓琳声音怪异
“商量你们俩的事。”王德云等着女儿回答
果然,女儿过了很久才开口,“爸,那你替我问问他,还要不要结婚。”
就这一句话,让王德云下定决心向地毅提出婚事,殊不知王梓琳在电话那头已经热泪盈眶。
她是有苦说不出来,心想着让爸爸自己去问吧,让他亲耳听唐毅的解释,让他亲耳听听女儿究竟受了什么委屈,等见了面,她再好好诉一遍苦。
王德云哪知道女儿的心思,就照自己的理解过来问了唐毅,事情峰回路转,唐毅突然间只觉无法接受,王德云仍在面前笑着等他的回答,而他在他的等待中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德云的笑容渐渐但硬,最后忍不住,嘴一张想要再说话。
“伯父。”唐毅终于开口,“关于这件事,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
4.
沈智接到关宁的电话。
关宁不喜欢无谓的寒暄,只说工地上出的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又问沈智现在恢复得可好,如无大碍,能不能出来吃顿饭,关博文非常想念安安。
沈智听到关宁的声音便想起田舒,条件反射那样,最近田舒仿佛人间蒸发,连她的电话都不接,沈智知道她为了丈夫的事情不愉快,但自己焦头烂额,再想帮她也力所不能。
沈智并不是不想将整件事在田舒与关宁面前说个透彻,但双方都是她的朋友,她又并没有确实的证据,男女之间原本就不容他人多事,无论结局如何都是多余,更何况田舒关宁与李兆文之间这样混乱的一个局面,又叫她如何开口,她为此烦恼良久,一路拖到今天,现在接到关宁的电话,顿觉心上悬着的这件事再也不能等,立刻就答应了。
要出门的对候母亲正好从门外进来,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面色不愉,看到正穿衣的沈智开口就问:“你去哪儿?”
“同事约我吃饭,我带安安一起去。”
安安己经穿戴整齐,奶声奶气地重复,“小哥哥,小哥哥。”
沈母仍有些不放心,看着她们走到门口,又补了一句,“早点回来,电话开着。”
母亲最近看自己看得紧,沈智无奈一笑,“知道了。”
关宁行事利落,但心细如发,约的是沈智家附近的餐厅,沈智牵着安安的手慢慢走过去,受伤的地方已经拆线,伤痕隐藏在头发下,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临街的素菜馆,落地玻璃擦得通透晶莹,关宁已经到了,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拿着黑莓,可能在处理邮件。对面坐着捧着一本书的关博文,小男孩长得快,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已经开始拉长,轮廓明晰,穿着与妈妈同一色系的小衬衫,画一样的风景。
就这样一眼,沈智便在心中唏嘘,这样的关宁,与一身大牌撑起来的田舒,怎会有可比性?
穿着黑白两色制服的小姐为她们拉开门,关博文回过头来,两个小孩的眼睛同时亮了,安安更是激动,老远就奔过去,嘴里还叫,“小哥哥,小哥哥。”十九个月的小孩子哪里跑得好,沈智一下没拉住,掩面不想看女儿跌在地上的糗样。
幸好关博文行动迅速,跳下椅子就拉住差点冲倒在他面前的安安,关宁笑,“好啦,有我儿子在,摔不着你家安安。”
沈智最爱关博文,想摸他的头,又知道这男孩不爱人家当他小孩,遂只拉了拉关博文的于,说:“小博,谢谢,我把安安交给你了。”
关博文脸颊微微地红了,叫了声“阿姨”,还想说什么,可才站稳的安安用力拖他的手臂,努力拉他往店里的小鱼池那儿去,“小哥哥、鱼,鱼”他就跟着去了,一路还小心翼翼地牵着安安的手。
两个妈妈目送孩子,关宁耸耸肩,“沈智,,我现在开始懊恼生的是儿了。”
沈智想笑,与关宁关博文在一起,不愉快很难,但心里有事,笑起来也不觉痛快,总是牵强。
两人坐下点菜,关宁翻动菜单,沈智却在挣扎着该如何开口,满心烦恼。
倒是关宁直接,放下菜单之后抬眼看她,一双乌目,“沈智,你有话要跟我说?”
沈智被她问得一怔,再看关宁神色,禁不住小心翼翼,“你……已经知道了?”
“关于李兆文吗?”关宁一笑,“转告你的朋友,我已经不再见那个男人,请她放心。另外,容我多嘴一句,如果你有时间,多关心她的精神状态,我看她并不算太好,需要帮助。”
沈智心中哗一声,所有想说与未说的话都在关宁的镇定自若中付诸东流水。
关宁并没有在朋友有恙的时候殷勤相邀的习惯,她今日邀沈智一聚是有原因,就是为了田舒。她是在上一周与田舒见面的,准确地说,是在上一周被田舒突然堵在公司附近的某个餐厅的。
那天她在实验室里待了整个早上,两点多才得空外出觅食,公司边上的wagas,去得熟透的地方,侍应生个个都认识她,见她进门就招呼,“关小姐,今天又这么晚吃午餐?”
她就笑,“可怜我?贝果上多加点冰激凌吧?”
午餐时间早已过去,wagas里空荡荡的.关宁端着盘子兰下.才想开动,临街的玻璃门又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笔直往她的方向,并在她面前坐下了。
关宁莫名,“小姐,我们认识?”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认识你。”田舒直勾勾地盯着她说话,目光不离开关宁须臾,就是这个女人,这张脸,这身体,是她勾引了她的丈夫,是她让她受到威胁,现在她居然还用这样若无其事的口气问她,“我们认识?”这口气让她憎恨,她恨她,胜过这世上令她厌恶的一切。
关宁立时感觉到田舒的不善,放下手中食物再次开口,“这位小姐,我确定我与你没有见过面,你是否认错人?”
“认错人?”田舒冷笑,从包里掏出数张照片丢在桌上,“这上面是不是你?”
关宁低头看了一眼,照片拍得很模糊,角度也凌乱,显然并不是在正常情况下拍摄的,但上面的人物仍可清晰分辨,张张都是她与李兆文在一起的情景。
她心里“咯噔”一下,立觉不妥,抬头再看田舒,“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李兆文的太太,和你浓情蜜意的男人的太太。”
李兆文的太太?关宁皱眉,“他早已离婚,你是他的前妻吗?”
离婚?前妻?
这几个词语深深刺激了田舒最脆弱的神经,她激动起来,忘了自己事先演练过无数遍的对话,忘了自己该做出的一个正牌妻子面对无耻情妇的蔑视与嘲讽,声音尖锐,“你说什么?我与他结婚三年,哪里来的离婚?你别以为这么说就能名正言顺跟他在一起,你给我搞搞清楚,你只是他在外头随便找的一个女人”
李兆文是结婚的?关宁有一瞬失神,但也只是一瞬,随即便伸出手按下田舒因激动而抬起的左手,恐她激动过度翻倒了桌上的杯子,对方皮肤冰冷,与她温热掌心相触,两人都是一震。
她低头,看到田舒无名指上的那枚硕大的钻石戒指,映衬在她苍白手指上益发的光彩夺目,而她一双素手,什么装饰都没有。
李兆文的太太……原来如此,关宁心中一叹,原来如此。
“李太太,请不要激动。”关宁开口,声音已经镇定下来,“这里或有误会,我会向李兆文求证,如果真如你所说……”
关宁突然的举动让田舒愣住,但她随即回神,抽回手来打断关宁的话,“你不用说得那么好听,关宁,我已经请人调查过你,我知道你在哪儿工作,做些什么,我今天来是警告你,如果你再来勾搭我老公,我就拿着这些照片上你们公司,叫你身败名裂,叫所有人都来看看你的真面目,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见人。”
这女人——不可理喻。
关宁听得恼怒,但看她面色憔悴,双目无神,又觉怜悯,“李太太,这样的婚姻有什么意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田舒尖叫。
餐斤里的人都看过来,与关宁相熟的服务生向她们走来,问关宁是否需要帮助,关宁摇头,心里叹了一声,当着田舒的面开始拨电话。
“你打给谁?”田舒警惕。
电话已经通了,李兆文声音愉快,“什么事?我还有个会,明天周末,一起去打球吗?”
李兆文……
关宁闭了闭眼睛,这声音也曾让她愉快过,可她错了,他不值得。
“李先生,请来一下我这里,将你的太太接回去。”她再开口,句子简单。
李兆文整个地愣住,然后话筒那头传来自己熟悉的声音,田舒的声音。
“谁让你打电话给他的?把电话给我,给我!”一阵嘈杂,电话便断了。
再等李兆文赶到餐厅的时候,关宁已经离开了,田舒一个人坐在沙发圈椅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过她了,现在一眼望过去,发现她瘦得厉害,穿一身白衣服,虽然是香奈儿的当季新装,但仍是撑不起来,松垮垮的一团影,陷在宽大的沙发中,没一点真实感。
关宁不在,不知道田舒与她之前究竟说了些什么,李兆文的心立时乱了,走过去时狠狠皱眉,立在自己妻子面前只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田舒茫然抬头,丈夫熟悉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他居然问她来这里干什么?太可笑了,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他?
“兆文,你来这里干什么?她打电话给你,你就来了?你这么听她的话?你这么爱她?胜过爱我?胜过爱我这个你名正言顺的太太?”她有无数的问题,过去不敢问的,不想问的,突然找到了出口,从嘴里喷涌而出。
“你疯了?”旁边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李兆文面子上挂不住.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又拉她,“你先跟我回家去,回家再说。”
“我疯了?”她惨笑,“我不能问吗?你与别的女人在一起,我也要假装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吗?兆文,你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太太!我不允许你有别的女人,我不会让她抢走你的,如果她敢,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是,她是他的太太。
李兆文看眼前在一身华服中憔悴悲哀的女人,她身上甚至没有了当年记忆中那个清秀水乡女子的影子,即使是那个影子,他也不过是感觉尚可,而现在,她只让他觉得陌生。
这个软弱的,悲凄的女人,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女人,是生机勃勃,充满力量,利落美好的,就像关宁那样;他想要的女人,是能够给他带来一个坚强漂亮的孩子的,就像关宁那样。
李兆文拖着田舒离开餐厅,走到街边拉开车门,将就连走路都必须要依附在他身上的田舒送进去,她歇斯底里地哭泣,抓着他的手不放,一番纠缠,终于能够坐上驾驶座的那一刹那,他已是一身热汗。
车门合起,连带车外的嘈杂声一并消失,田舒仍在哭泣,伤心欲绝,眼睛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来,脸上残妆破碎,再无一点可看之处。
他要开车,她却又伸手过来,抓住他的右手不放,李兆文不耐,之前乍见她时仅有的一点怜悯与愧疚都消失殆尽,只咬着牙问:“田舒,你究竟想怎样。”
“你跟她说,说你不爱她,说你再也不会见她了,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好不好?好不好?”田舒哀求。
他沉默,她哭声渐止,只在一片寂静中哀哀地看着他,目光如血。
半晌之后,她终于等到丈夫的回答,一字字地,声音清晰。
李兆文说:“田舒,我们离婚吧。”
5.
关宁不知道李兆文与田舒之后发生的一切,因为从那一天开始,她便删除了与这个男人所有的联系方式,并且嘱咐助理不再接收来自他以及任何不明人物送来的礼物信件便条甚至口信。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略微神伤过,毕竟这个男人曾带给她快乐与感动,但又怎么样呢?她又浊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没有想过一对约会投契的成年男女必须得开花结果。
她并没有怨恨李兆文的意思,更不想哭天抢地说他骗了自己,她只是偶尔懊恼,懊恼自己居然如此轻信了一个已婚的男人,觉得他是真实的。
还是她的问题,对于一对男女之间的感觉来说,又有什么是真实的呢?全是虚妄。
“所以你就决定再也不见他了?”沈智从没见过将这么复杂的事情解决得如此干脆利落的女人,佩服得张口结舌。
“还能如何?真带着小博做人家的第二个女人?”服务生送上八宝桂圆茶,关宁说谢谢,又将茶杯往沈智这边略推了一点,“补血。”
沈智不服不行,想想自己要有三分关宁这样的厉害,何至于弄得像现在这样狼狈,忽然又有些不解,“可你怎么知道田舒是我的朋友?”
“她提过你。”关宁转述,“问我沈智知道你们的事情吗?她没有告诉你我是谁吗?”
沈智呻吟一声,双手掩面,她现在明白为什么田舒突然不再与她联系了,或者在田舒心中,她已经是个最大的背叛者,仅次于她的老公。
“好了,说说你吧,我听说你是与著名的唐大设计师一起被送到医院里的,这事在公司都传开了,沈智,真人不露相啊。”关宁调侃她。
沈智苦笑,只好把那天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又补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就别火上浇油了。”
两人交好,沈智与丈夫之间的事情关宁也略知一二,关宁说话一向直接,“与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共同生活下去,这是多大的折磨。”
沈智叹息,“是,所以我已经决定了。”
“要离婚吗?”
沈智点头,她已经想过无数遍,邓家宁要的那个妻子,是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傀儡,她做不到,也无法忍受,只能分开。
她从一开始就抱着一种无奈的心与他在一起,那种既然不是这个人,那就谁都可以的心,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生就这样过下,能有多难呢?有多少人是这样白头到老的。她结婚的时候二十六了,又不是十六岁的梦幻少女,只是邓家宁之后的改变,他对她的怀疑与禁锢,还有他发泄不满与愤怒的方式,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他是否同意?”
沈智又摇头,但接着露出一个决绝的表情,“我会坚持,他会明白,我们的婚姻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孩子呢?”关宁向两个孩子的方向望去,关博文与安安仍站在水池边,安安前个身子都俯在水面上方,关博文小心翼翼地拉着她,不让她跌进去。
沈智也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为两个孩子在一起的画面微笑了一下,“我只要孩子,其他的都可以放弃。”
沈智不觉得自己是个完人,一段婚姻不能继续,双方势必都有责任,她错了,不该嫁给一个不能让自己全心付出的男人,所以现在她愿意承担自己的错误,离婚,放弃所有的财产,只要安安,而邓家宁,她觉得他只是一时受激,只要她坚持,假已时日,他总会接受现实。
关宁点头,“我一直觉得,与其让孩子在一个父母之间完全没有感情的家庭中成长,还不如及早分开,给他们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
关宁的话让她振奋,沈智看安安,如果继续这样的生活,安安将会看到一对怨偶,看到无休止的怀疑与指责,甚至看到邓家宁以她暴力相加的场面,她不能冒这个险。
吃的是午餐,关宁要回公司,到点告别,两个孩子犹自依依不舍,关宁就笑儿子。
“跟妹妹回家吧,做童养女婿去。”
可怜关博文这外国长大的小洋芋,童养媳都没听说过,便何况童养女婿,一脸莫名地问:“什么是童养女婿?”惹得两个大人一起笑。
安安也不懂,但立刻在旁边表示不满,抱着关博文瞪妈妈们,话都说不清楚,意思却表达得很清楚,总之就是不许她们嘲笑她的小哥哥。
沈智带女儿走回家,才到门口就接到自己母亲的电话,头号她饭吃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回来。
沈智推开门,手机还按在耳朵边上,“没丢,都在呢。”
沈母一回头,看女儿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老脸就有些挂不住,放下电话还说:“知道,你和你弟这不都长大成人,人大主张大了吗?烦我这个老太婆问长问短了。一个动不动就闹离婚,还有一个真实性不要跟我住了,一声不不吭就搬了出去,十天半月都不知道回来一次。”
沈信是上个月开始自己租房住的,理由也很充分,说他工作忙,朋友也多,经常很晚回来,怕影响家里其他人休息,再说他也成人了,又不是没能力自己住,老跟老人住一起不像话。
沈智倒是很支持,觉得一个成年男人应该有自己的空间,可沈母几十年了没离过儿子,怎么可能习惯?这些日子动不动就要念叨几句。
“小信谈恋爱了吧。”
“我也这么问来着,可他不肯说。”外孙女过来叫外婆,沈母就弯腰把安安抱了起来,想想又是难过,“我现在也没心情操心他,你跟家宁怎么样?”
“妈,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沈智看一眼安安,不想在女儿面前谈论这个问题。
沈母想到那天早上女儿独自从医院回来的样子,心里也是一凉,想想邓家宁这女婿,确实不是个东西,可她更恨的是唐毅,那么多年了,还要回来破坏她女儿的家庭,沈智也真是糊涂,自己扔掉的男人,再好也不能吃回头草啊。
想好了要跟女儿好好谈谈,沈母先送外孙女进房睡觉,安安吃饭玩累,很快就睡过去了,她这才走出来,看到女儿又在门边穿鞋。
“干什么?你又要去哪儿?”
“我回家拿点衣服。”沈智一边拔鞋跟一边说话。
“去找家宁?”沈母接上去问。
沈智又努力忍了一下,终于没能忍住,反手合上门面对母亲,“好,你说过,如果邓家宁还有第二次,你也不能容他这个女婿。”
沈母被女儿说的怔住,然后脸色一凛,“对,我说过这个话,可那是有前提的,小智,家宁是对不起你,他没有对不起这段婚姻!”
沈智心里痛得尖锐,“妈,你和他一样,不过是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傻孩子,唐毅是什么人?他是在最穷的时候让你甩掉的男人!你以为他是忘不了你?他是回来找你的?别做梦了,他就是回来报复咱们的,你要是为了他拆散这个家,那就是遂了他的心愿了,你知不知道!”
沈智吸气,牙缝里丝丝的冰冻:“我没有,妈,我们没有。”
“没有什么?我今天早上去见过他了,这些话我一句句都在他面前说过了,他一个字都没有否认,对,我说过,如果邓家宁再打你,我怎么都不能再让你跟他过下去,可你别忘了,我也说过,如果事情真是出在你身上的,小智,虽然我是你妈,可我也不饶你。”
沈母越说越激动,痛心疾首地抬起手指指着女儿,里间的门被推开了,安安拖着长长的睡袍走出来,小脸皱得跟小笼包一样,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俩,憋了一会儿没憋住,最后还是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向着妈妈伸手。
“不大声,呜呜,不大声。”
“沈母与沈智同时沉默,半晌沈智低头,伸手盖住眼角,怕自己的眼泪让女儿更加惊恐。
沈母看了女儿一眼,再不说话,走过去抱起安安,“宝宝不哭啊,外婆抱你睡觉觉去,我们讲故事好伐,讲故事。”说着就往房里走,头也不回。
沈智一个人站在门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揪在一起的,一团潮湿的纸巾那样,打开都不能再见到原样,里屋模糊传来母亲哄孩子的声音,还有安安断续的哭声,小女孩的抽噎声,并不大,听来却只是伤心。
那么她要做什么?她还能做什么?沈智问自己,半晌才想起自己立在这里的初衷。
她是要出门,是为了离开才会走到门边的。
里屋的细碎声音仍在继续,没给这空间带来一点活络,只觉得压抑,沈智逃一样出了门,走出大楼迎面一阵风,夹带着毛毛细雨,并不冷,扑面而来的潮。
妈妈去找了唐毅,她说他没有否认,他什么都没有说……沈智发怔,又要他说什么?他与她一样,无话可说。
沈智在细雨中前行,脚下熟悉的小径甚至不需要她分神思考,转眼走到自家楼下,她按密码,打开墨绿色的铁质防盗门,电梯停在一楼,住在她楼下的邻居走了出来,看到她热络地点头招呼,她机械地回应,跨入电梯,电梯上升,再没有遇到其他人,门开处是自家门前的过道,两侧大门紧闭,眼前空无一人。
上班时间,她家对门也住着一对小夫妻,双职工,与她和邓家宁一样,这样的下午,这层楼像是一潭死水。
沈智在自家门前停顿了数秋季,这扇门曾是她在这世上最熟悉的东西之一,她闭着眼睛都知道那小小的钥匙孔落在哪儿,门上贴着红色的福字,是过年的时候她与邓家宁去超市买年货时送的,下面还有小小的一行字,农工商赠,她粘的双面胶,他贴的位置。
为什么这曾经熟悉得如同她身体一部分的一切现在变得如此陌生,是它们变了还是她变了,沈智不愿想太多,她只自己已经下定决心。
离开一段自己所熟悉的生活有多折磨?她比谁都明白,那种不被全世界认同的滋味,那种硬生生将自己从点滴习惯中拔出的滋味,她早已在年少的时候经历过一次,那样的痛苦都能够度过,她不认为这次会更艰难。
无论怎样,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沈智开门进屋,将近一周没有回来过了,家里没有太大的变化,邓家宁是一个一日三餐都不在家的男人,只是地板上多了薄薄的一层灰,家具上也是,更显得屋内冷清。
邓家宁果然不在,沈智往卧室去,打开衣橱拿衣服,算上安安,到底是两个女人的衣服,转眼床上就堆满了,沈智回头看了一眼,略觉得棘手,然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旅行箱在床下,还是当年蜜月旅行时买的,就用过那一次,之后邓家宁忙,她也没时间,两个人竟然再也没有出游过一次。
以后会有机会的,沈智对自己说,总有一天,她能自由自在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前提是身后没有一双质疑她一举一动的眼睛。
沈智弯腰到床下拉箱子,旅行箱常年不用,被塞在床底的最里端,她第一下还没有勾出来,第二次就多用了一点力气,半个人都控了进去。
箱子被拖出来了,带出来的还有数只鞋盒,哗啦一声,七歪八倒一地都是。
沈智没有控制好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板上,再想起来把带出来的东西稍作整理推回去,手才伸到一半就僵住了。
窗帘都是合着的,光线黯淡,但并不影响她的视线,有一两个鞋盒被带翻了,盒盖落在地上,里面放的东西倾倒出来,一地红得刺眼,全是钱,一沓一沓捆扎整齐的百元大钞。
沈智并不出生在贫家小户,也不是没见过成沓的百无大钞,但她这一生都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的现钞铺开在自己面前,震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么多钱,穷她一生工作所得都抵不上的数目,家里哪里有的这么多钱?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是整晚在这堆现钞上睡觉的?
“沈智。”门响,沈智猛抬头,看到邓家宁立在卧室门口,阴沉着脸看着仍坐在地上的她。
6
沈智没有想到邓家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家里,邓家宁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幅情景,跌坐在地上的沈智,身边散落的是他这几个月越积越多,他又不知如何处理的那些钱。
他在过去的数月中做过无数次这样的噩梦,梦见沈智立在这堆见不得光的钞票当中,问他:“这是什么?”但当这情景真实出现的一刹那,他反而异常的镇定,两步走过去,先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回鞋盒当中,又伸手去拉沈智。
沈智猛地抽回手,自己站起来,并且往后退了一大步。
“怎么了?别怕,这都是家里的钱,我没杀放火,也淌贩卖毒品。”这句话顺畅地从邓家宁嘴里吐出来,他甚至短促地笑了一声。
“邓家宁,你……”沈智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要跟我离婚吗?”他看着她,直勾勾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你不是想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为什么?因为他跟你有过一段?因为他比我有钱?比我成功?看着,我也是有钱人,沈智,我也是个有钱人。”
沈智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后的寒毛根根竖起来了,完全说不出话来,她再次往后退步,卧室并不大,她又能退到哪里去?脚跟碰到床边的躺椅,咯得生疼。
即使面前的邓家宁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在说话,但她现在不清楚地知道,在他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个多么可怕的男人,她不认识他,这曾经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她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他说话的样子,他看她的眼神,他手里拿着的那些令她感到不祥的钞票,这一切都是对她来说都是陌生而且可怕的。
“你哪里来的这些钱?邓家宁,难道,难道你受贿?”电视上报刊上看到过无数次的字眼不受控制地在她眼前冒出来,贪污、受贿、钱权交易,那些她原本以为离自己无限遥远的词汇,突然间蜂拥而来,迫得沈智声音断续。
“胡说!”邓家宁突然暴躁,“什么叫受贿,你懂什么叫受贿,这些都是为了你,你知道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知道现在我的一句话,一个签字代表什么?这些对那些人来说算什么?他们会有十倍百倍的回报,这是他们该我的,而你,这些就是你欠我的证明!”
她欠他的?沈智听不懂,但她震惊,“你真的受贿!邓家宁,你忘了那年发生的事情了吗?你不是最怕被扯进这种事情,你不是一直都只想安安分分地做个公务员就好了?”
“有什么用?”沈智的勾起了邓家宁心中最大的伤痛,他逼迫她,吼出来,“安分有什么用?独善其身有什么用?我身边就是个烂泥潭!就算我不收,
你看看人家是怎么做我的?你看看我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我从一个重点培养的对象落到阴沟里,可你呢?你只知道离婚,你只知道落井下石,对我没有一点同情!”
“我怎么同情你?你和小姐小床!”沈智痛彻心肺地叫出声来。
“是,我和小姐上床,可你呢?你和你的老情人在半夜的工地里乱搞!”他大吼一声,太阳穴青筋跳起,面目狰狞。
暴力的阴影再次袭来,但沈智不想躲避,也无暇躲避,她只能抬起头,面对这张陌生可怕的脸,悲哀地开口。
“邓家宁,不要再说了,你要说的话我已经听过不止一次,我也对你解释过不止一次,现在我们都闭嘴吧,你我之间的感情已经死了,我不觉得这段婚姻还有维持下去的必要,一切你都可以拿去,把安安留给我,我只要安安。”
“我说过,不可能。”他咬牙切齿,青筋暴跳,身体蠢蠢欲动。
沈智看他握紧的拳头,想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与一个对你不断施暴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吗?可是这样耻辱的一句话,她说不出口,她最终说出来的只是一句重复,“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家宁,我们的婚姻已经死了!”
他上前一步,身体终究有本能的恐惧,沈智不自觉的用双手环抱自己,但是邓家宁却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对她动手,他只是弯腰,从鞋盒中抓住一沓钞票来,握住一直送到她鼻下。
“沈智,你看到没有?我现在有钱,有很多钱,我们移民,你跟我走,什么都不要再管,什么都不要再风,我们带着女儿到国外去,只有我们三个,你忘了我做过的错事,我也最后再原谅你一次,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钞票上油墨的味道直冲鼻端,迫得沈智向后仰身,她流泪了,悲哀地,因为她发现邓家宁已经完全推动了理智,他已经疯了。
“家宁,这钱不是你的,你现在还回去,还来得及。”
“这钱是我的!你不要扯开话题,你只要回答我,好还是不好。不,你不用说了,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就找人办移民。”邓家宁双目不正常地发亮,这场架吵得值得,就在刚才,电光石火之间,他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终于可以摆脱这一切!
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地方,提心吊胆,终日惶恐?他已经够了,床底下的这些钱已经足够了。现在他只要沈智,只要将她带走就可以。他要带她去一个远离唐毅远离她母亲弟弟远离一切会让她必生异变的人与事的地方,到那时他再也不必担心自己会为了这些钱遭遇祸事,也不必担心她会被人抢走,到,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沈智伸手用力推天几乎碰到她皮肤的那些钞票,扎钱的纸条散开,那些钱落了一地,邓家宁愣住一瞬,而她终于得隙,猛地向门外奔去。
身后有叫声,是邓家宁在叫她的名字,还有脚步声,是他追了过来,沈智拧开大门,放弃等待电梯,手扶着楼梯拼全力奔了下去,像是身后有鬼在追。
“沈智,沈智!”邓家宁追出门,楼道里的冷风让他猛醒。
沈智跑了,她竟然逃走,不,他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如果沈智用她所有看到的一切威胁他……不,他不能让她走!
楼梯间空荡,前头看不到一个人,沈智独自狂奔,耳边只有杂乱的脚步声,她的,邓家宁的,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想跑开,跑到一个没有邓家宁的地方,远远离开那个让她感到陌生与可怕的男人。
六层楼,上百个阶梯,沈智从未想到这条楼梯竟会有如此漫长,男人的脚步比她快了许多,她在冲出楼道的最后一瞬几乎被他拉住,他的手指带住了她的头发,刺痛传来,沈智情不自禁地痛叫了一声,恰好有同楼的邻居推开防盗门走进来,看着他们表情一呆。
邓家宁立刻放手,沈智穿过尚未合上的防盗门,在邻居震惊的目光中继续往前跑,已经是傍晚,天空中仍有小雨,她在雨中奔跑,急促的呼吸带来潮湿凉意,肺里像是被一团团湿布塞满,渐渐胀痛。
“沈智,停下,别跑了,当心摔着。”下班时间到了,小区里到处是走动的熟悉面孔,邓家宁咬咬牙还是追上去了,只是唤她的声音变了调子,和缓许多。
旁边有打着伞擦身而过的两个老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还说:“哦哟,小夫妻闹矛盾啊?”
“那是36号的,我认识,她老公平常蛮好的啊,不大响的,斯斯文文,肯定是吵架了,你看看,现在小姑娘多难伺候,动不动就往外跑,追都来不及,老头子,你看我跟你三十多年跑过一次没有?知道娶我福气了吧?”
“你不跑,你半夜反锁着门不让我进去哪,自己在里面睡大觉,你用得着跑吗?”老爷爷反唇相讥,两个人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已经远去的沈智与邓家宁。
老太太是个碎的,还在说:“夫妻呀,谁没个牙齿碰舌头,有话好好说,跑什么呀,下雨天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叫起来,“要死啊,撞到车来!”
7
撞上车的那一瞬间,沈智以为自己是看到了幻象。
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身后邓家宁的叫声又让她恐惧,邻里的目光更是刺目,她在冲出小区门口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在意四周的一切,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到哪里去,属于她的世界已经全都变了,没有人相信她,她也无法相信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她这样拼命地跑着,渐渐眼前就有了幻象,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情景,瘦高的少年的背影,就走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仿佛下一秒就会回头向她伸出手来,对她微微地笑。
泪水模糊了沈智的眼睛,不,这只是梦,她明白,这一切都只是梦,即使在梦里,她也从没有追上过他,她也从没有等到他的回头。
看,她最想要的,居然是她最着力逃避的,但就是这样的坚持与逃避,也没有一个人愿意给她一点信任,那些该是她最亲的人,给她的只有怀疑与鄙视,还有暴力!
少年的背影仍在雨水中朦胧隐现,心痛让她不能再多看一秒,沈智在奔跑中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再也没有了,她这一生,再等不到那样的一刻。
然后就是惊呼声,伴随着一声奇怪的闷响,跌倒前的那一瞬,她恍惚看到唐毅,不是背影,是他的脸,成年男子的深刻五官,眉聚长峰,只是眼中全是惊愕与急痛,让她不忍。
她仓促间竟想走过去安慰他,即使她明知那只是一个幻象,但身体重重跌在地上,完全是动弹不得。
眼前漆黑一片,但最后所看到的他的脸仍旧清晰可见。她紧闭双眼,心下难过,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即使我不能与你在一起,我从不想你不快乐。
“小智!”有人叫她的名字,就在她的耳侧。
沈智猛睁眼,身上痛,但手脚都在,也没血溅五尺,幻象中的唐毅还在,从未见过的青白脸色,可怕到极点,让她几乎以为刚才被撞到人的是他。
她恍惚开口,喉咙剧痛,声音破碎,像年少时那样,受了委屈,伤了痛了,只想说给他听,即使他不能代她替她,只是想他知道。
“唐毅,没人信我,我撞到车……”
他痛得心脏紧缩,“我知道,没有关系,车是停着的,你看看,是停着的。”
沈智撞上的是唐毅的车,与沈母还有王梓琳的父亲谈完之后,唐毅没有再在公司里待下去,开着车就走了。
受伤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车,停在公司地下车库的车身上蒙着一屋薄灰,刚刚拆除石膏的左手仍旧隐隐作痛,但他没有丝毫迟疑,发动车子,踩油门,利落地打方向。
车开上高架,穿过半个城市,下匝道,转入熟悉的街区,最后在她家门前停下,一切自然如江河归海,甚至不用他为之思考。
沈智家的小区大门在一条小路上,这里曾是他在这城市中最熟悉的几个地方之一,他曾无数次在这儿等她出现,靠在自行车上,看着她从小区深处奔出来,远远地对他笑,目色晶莹。
他想见到她,这被压抑的冲动在沈母的一番激烈言辞之后前所未有地翻江倒海。
他要做些什么?他能做什么?这一切都已经不是他所能考虑的了,他只想将她带走,带她离开这荒谬的一切。
这冲动逼迫着他,排山倒海,让他无法再做出思考,无法再顾及任何人与事。
他后悔了,他一直以为,沈智已经做出了选择,她的婚姻,她的生活,他没有权利替她决定一切,更没有权利破坏这一切,他爱她,这么多年,对她的爱已经成了他身体中的一部分,他比谁都希望她幸福,他比谁都希望能够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走开。
但是她过得不好!
他又想起初见她时自己所见到的那些伤痕,那些烫伤、淤青,那引起让他不敢相信又真实存在的伤痕,原来都是有原因的,即使她不说,现在他也明白。她过的并不好!
他错了,即使会遭到所有人的指责,即使会失去许多唾手可得的东西,至少他应该告诉她,应该让她知道,他从来没有走开,他一直都在。
他这样想着,胸口涌动着令人窒息的闷痛,雨天,前窗雨刮不停,面前仍是蜿蜒模糊,他不再等待,将车熄火,伸手去推车门。
突然地,沈智的身影在雨雾中出现,奔跑着,向着他所在的方向,他第一是无法置信,但她转眼便奔到眼前,隔着车窗上的雨水,他看不表她脸上的表情,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车身一震,她已经狠狠撞在了他的车头上。
他为这一声闷响惊恐,直到现在双手托住她,有了她完好无损的实感,指尖仍旧无法克制地在抖。
“沈智!”又有叫声,沈智一震,雨水中慢慢转过头去,看到立在不远处的邓家宁,用一种可怕的目光看着她。
原来是真的!
她猛醒,低头看到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再将目光向上移,直到对上唐毅看着前方的侧脸。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唐毅来了,在她以为这一切都是幻象的时候,他真的来了。
眼前的情景让邓家宁崩溃,她与他抱在一起,她这样拼命地逃开他,就是为了逃进这个男人的怀里!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直接的刺激,咬牙切齿,声音憎恨,“沈智,唐毅,你们这对狗男女!”
身上一空,突失扶持,沈智差点再次跌倒在地上,但眼前错乱,却是唐毅,一个大步跨过去,猛地出手,给了邓家宁重重的一拳。
又有无数惊叫声,邓家宁跌倒在泥水中,狼狈不堪,却并没有爬起来的意思,只是躺在那儿恶毒地重复。
“狗男女,你们这对狗男女。”
“走吧。”唐毅回身,拉住沈智的手,打开车门送她上去,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发动机咆哮了一声,围观众人被吓得散出一个缺口来,而他一踩油门,黑色车身转眼消失在重重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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