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美好的愿望,最后都断送在所有人都觉得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就像谁也无法预料,一只蝴蝶的翅膀能够扇动太平洋上的一阵飓风。
唐毅说的不错,往来工地的工作很辛苦,沈智和周晓飞也相处得并不太愉快,更添她的烦恼。
所谓特别助理,其实就是全方位打杂的,她每日所作的全是些非常琐碎的小事,包括整理进度材料,向公司汇报工程进度,不停奔波在工地与各个相关部门之间,沈智还要替周晓飞办一些他的私事。
邓家宁知道她的工作情况之后已经发过话,没必要做得不开心还要继续下去,最后的结语是,为了这点钱,不值得。
如果沈智不是与这个男人生活了数年,听完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要被感动的涕泪横流,但邓家宁不久之前还是个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人,一个成年人的金钱观念突变时令人诧异的,沈智作为妻子,不能不多问一句,“怎么不值得了?每个月在孩子的身上就要花掉我三分之二的工资,不做下去怎么收支平衡?”
我有钱啊,邓家宁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关于有钱这回事,对于他来说真是一个悖论,大沓的现钞就在手边,却连银行都不能放,更别说放开手脚用了,之前他用一部分钱还了房贷,没过几天李副局长就状若无意地提了一句,仍旧是态度和蔼声音亲切。
“小邓啊,听说你现在是有房无贷了,恭喜啊,蔡秘书都及不上你,他呀,到现在还每月扣着公积金呢。”
邓家宁听完顿时一身冷汗,心想这句话里的意思太重了,蔡秘书是谁?局长的心腹啊,跟着李副局长鞍前马后这么多年,按他最近渐渐适应的所见所得来看,蔡秘书的身价,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万吧,可人家至今都还每月扣着公积金还房贷,他居然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来还了房子贷款,这算什么?
公积金还贷时每月从账户里支出的,是否扣款,局里管财务的一查便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没人查也就罢了,真有人查,也不是人人都是沈智,跟她说一声这是他父母拿出来的钱就行了的。
自此之后,邓家宁就加倍小心,在钱的方面比任何人都小心翼翼,床下的鞋盒子好似定时炸dang,让他感觉刺激之余又有些心惊肉跳,其中滋味,复杂难言。
“那就换一份工作吧,我托人给你找一份轻松点儿的。”他提出折中的办法。
沈智踌躇,她在这个公司已经四五年了,与同事之间的相处也算不错,工作岗位的变动确实让她感到不满,但换一份工作又能如何?换汤不换药而已,如果她连手头的事情都不能做好,那么到任何地方都可能遇到同样的情况,届时怎么办?再换?她有不死三岁小孩,梨不好吃就换苹果,苹果不好再换西瓜,有意思吗?
当然,除此之外,沈智还有一些非常微妙的想法,唐毅也在这个项目当中,那天在现场第一回见面之后,两个人之间已经说得非常清楚,现在的他们只是一对普通朋友哦,既然是普通朋友,那就没什么需要可以回避的,如果她现在突然辞去,岂不显得心虚?
沈智就这样,仍旧每日坚持着与周晓飞共事下去,与唐毅偶尔碰面,点头打声招呼,真的就像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但邓家宁不是这样想的,他只知道,自己老婆回家的时候越来越无法保证,工作越来越忙碌,很多次他拨电话去,那头的背景声音都是嘈杂的路上,沈智不再是整日坐在办公室里的文职行政,这转变让他不习惯,并且感觉非常不安全,这种不安全感在他发现其中还与唐毅有关之后彻底爆发了。
邓家宁是意外得知此事的,小巫,那位正向齐天大剩大踏步前进的建委同僚,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到她最近正盯的一个项目。
饭桌上人多,邓家宁原本坐在她的对面,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小巫特地扬着筷子对他说了句:“就是你老婆的那个公司要建的楼啊,你指的哦啊的,这项目我还是特地讨来盯着的,就为了多看几眼帅哥。”
“哪个帅哥?”旁边人追着问。
“唐毅啊,我提过的啊,还能事那些油嘴滑舌的项目经理?这种人我看都不要看,跟我们建委打交道的,不是副总级别的别往前凑。”
小巫说的起劲,桌上全笑,只有邓家宁深深皱了眉头,脸色一下子阴暗下来,手里的筷子都被捏紧。
沈信参与制作的广告效果非常好,客户公司的庆功宴上邀请了他们,沈信与几个当时负责这一项目的组长都去了。
时装公司的酒会,到处都是穿着入时的潮男潮女,沈信的同事走进去之后就感叹了。
“今天真是好艳福,哎,看那儿,那儿那儿,有明星啊。”
同事们忙着寻找闪闪星光,转眼分散,沈信却在人群里寻找王梓琳,他有一段时间没见过她了,也尝试着拨过她的电话,但回答的是她的助理,说王小姐出国了,回来的时间未定。
沈信一个电话之后便作罢,再也没有尝试练习王梓琳,事实上他对自己所拨的唯一的那个电话也有些后悔,他从未想过要与王梓琳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姐发生什么关系,不应该,也不现实。
但一踏入这里,他却情不自禁的想见到她,强迫症那样,控制不住地四处看,正张望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来了。”
说话的正是王梓琳,其实她早就看到了沈信,酒会有着装要求,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西装,人高,又白,很醒目,她助理还说,快看,广告公司那小帅哥来了。但王梓琳走过去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
她一直没有忘记,沈信是谁的弟弟。
“你回来了?”王梓琳穿着一身小礼服,半个肩膀露在外头,她在国外长大,体型并不瘦削,略带一点丰腴,肩膀处非常圆润,他的一言望去,竟觉得心里怦怦直跳。
“是啊,公差,出去跑了一圈,顺便回家看看。”她并不隐瞒,随手递给他一杯酒,又问:“我助理说你找过我?”
他略有些尴尬,想找个理由,一时又找不到,只低头擦了擦鼻子。
她就笑了,“连你自己都忘了吧。”
说这话,王梓琳手包里的电话震动,她对他摇摇手,走开了去听。
电话是唐毅打来的,说他今天突然有事,赶不过来了。
她合上电话,回头,看到沈信仍站在原地,但被几个年轻的女孩围住,一个个都是笑着的,不知在对他说些什么。
她走过去,立到沈信身边,也不理那些女孩,只对他说了句:“跟我来。”
他连一声不好意思都来不及说就被她拉走了,出了人群才得空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闷,陪我走走。”
沈信大概知道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说风就要来风说雨就要来雨的那种,但他乐意迁就她。
迁就自己喜欢的女人,是男人的本能。
2.
唐毅是开车赶往酒会现场的路上接到沈智的电话的,她在电话里声音无奈,问他能不能跑一次现场?她被锁在工地办公室里了。
沈智这天倒足了霉,在外头跑了一天,最后终于将事情办完了,刚奔到地铁站周晓飞的电话就来了,说有一份材料落在现场办公室了,让她回去取,明天带到公司。
沈智憋着气说话,“周先生,已经很晚了,能不能明天再去取?”
“不行,那是明天一早就要用到的,晚什么?现在还早,你尽快吧。”
沈智看表,将近九点,什么叫现在还早?她走出地铁站正好看到墨色的天空。
她略觉无奈,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手下有人,就要用尽为止,义愤一厘都要榨出来才好,谁让她遇上了呢?
沈智拨电话回家,说自己今天又要晚归,沈母知道邓家宁又出公差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就说那让安安在她那儿睡吧,小孩子别夜里带来带去的,着凉,又让她自己小心,沈智应声,才要挂断电话妈妈又补了一句。
“给家宁拨个电话过去,他刚才打到家里来找你,你不在,问你去哪儿了呢。”
沈智心中一叹,才合上电话,不曾想铃声随即响起,她低头看一眼,果然是邓家宁。
邓家宁这两天跟局长到周边地区考察去了,说是周边地区,上海哪有社么农村,还不是一圈关系户招待着。邓家宁一顿饭吃到一半,习惯性的拨电话给沈智,原本想拨她的手机,后来看了一眼时间,念头一转,直接拨了她妈家的电话,没想到都七点了她仍是不在家,沈智最近加班频繁,总让他感觉不舒服,想想又拨她手机。
电话接通,他问:“沈智,你在哪儿?还没回家?”
沈智的声音传来,“我还在忙,正要去工地一趟,临时有事。”
邓家宁看手表,声音禁不住古怪起来,“这个点?沈智,你最近也未免太忙了。”邓家宁最近说话总带着些阴阳怪气,但甚至并不放在心上,她觉得这是她与邓家宁相处的最好状态,在他面前,她已经到了另一种境界,这境界就是,无论他说什么,都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这境界让她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是无比强大的。
又能怎么样呢?她不在乎,不在乎的永远是胜利者,在意的都是输家。
回到工地时四下一片寂静,看门的老伯不知去了哪里,幸好大门并没有合紧,她就进去了。
工程刚刚开始,还没有到需要夜以继日赶工的阶段,巨大的打桩坑与堆放各处的建筑原料都在黑暗中沉默,就连工人也一个不见,与白天热闹忙碌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沈智略觉不安,小跑步奔进走到工地最深处的现场办公室,打算速战速决。
现场办公室是一栋简易的两层小楼,周晓飞所要的东西在二楼,外面就是工地围墙,晚了,办公室里早已人去楼空,沈智开了灯,上楼去取报告,办公桌上的电脑仍开着,她顺手想关掉,没想到啪的一声,整个楼层突然全都黑了。
沈智被吓得浑身一僵,耳边又音乐传来大门开合与锁门的声音,该是工地的看门人切了电源并且来锁门了。
她急着下楼,却在黑暗中一时摸不到楼梯,只能大声叫:“老伯,别锁门,里面还有人,还有人!”
没想到那看门的老伯是个耳背的,什么都没听到,锁上门就走了,等沈智踉踉跄跄一路摸索着扑到楼下,大门已经被从外反锁,哪还推得开。
沈智立刻拨电话给周晓飞,没想到这位之前十万火急要她赶回来取报告的先生居然关机了。
沈智欲哭无泪,握着电话不知道还能找谁求助,拨给邓家宁?他现在不知在哪个饭局里推杯换盏呢。拨给自己的妈妈?难道叫老母带着孩子打车过来?就算过来也没用啊。拨给沈信?沈信今晚受邀参加庆功宴她是知道的,做完她还夸过他那身西装帅呢。
她就这样,握着自己的手机在黑暗中足足呆立了五分钟,最后一咬牙,拨了唐毅的电话。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没,马上过来。”他在电话里这样回答。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你有没有工地负责人的电话?让他找看门的老伯来开就行了。”沈智寻找其他解决方法。
“你等着。”他很快切断电话,根本没有再电话里与她继续探讨的意思。
沈智只能作罢,唐毅从少年时候开始,就是那种说话肯定行动迅速的实干派,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不过如果他开了口,那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人的性格是终生不变的,沈智这样想着,就像她的寡断优柔,当断不断,一次次地将她推到最狭窄的那条路上,再也回头不能。
沈智没想到的是,她今天的霉运还没有走到头,就在她踌躇着是抹黑回到楼上等还是就在原地把门而期的时候,靠着外侧围墙窗户突然传来异声,是窗外的铁丝网被铁器撬开的声音,还有人声,极低的交谈。
“就这儿,没人了,今天早放,工头那儿我都打听过。”
“你说这儿啊,这里面有几台电脑?”
“五六台,管财务的办公室也在上头。”
“啐,那敢情好。”有人吐后水,然后是更加大力的撬声。
有贼!
沈智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背贴着冰冷的墙壁,一手捂住嘴,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尖叫出来,撬窗声继续,然后很快地窗户被打开,外侧围墙外事一条狭窄小路,因为还没有规划好,两头不通车,连路灯都没有装,窗外一片漆黑,意思光影也无。
沈智双腿发软,屈身在门边的小桌下,借着毛毛的一点月光,看到几条黑色人影从窗外跃入,还有人手中拿着工具,长擦汗您该短短,碰在窗框上,铁器沉闷的撞击声。
“在二楼吧。”
“办公室都在二楼,左手边楼梯,轻点。”
“又没人,这么大个工地,老吴在大门那儿的棚子里喝酒哪,我刚绕到那儿去看过了。”
“那动作快点。”当先那人粗声开口,一圈人往楼上去了。
沈智手指已经摸索着在口袋里的手机上按了110,但不敢弄出任何声响来,只怕被他们听到自身难保,好不容易挨到那群人都上了楼,她小心翼翼地移动身子,想趁着他们都在楼上时从已经被打开的窗户爬出去,然后报警。
沈智这一辈子所有的运动神经都被调动了起来,往窗边蹰去时她恨不能自己突然变成传说中的女超人,能够在一秒之间瞬间移动到外面的世界去。
简易楼房的窗户很高,又小,外面用来做防护的铁丝网已经被撬落,只剩短短的一条边危险地附在窗框边的薄板墙上,沈智摸到窗边,努力探出半个身体,眼看就能跳出屋外,楼梯上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人!谁在那里!”
沈智惊恐万状,一下子没有保持好平衡,整个人又仰天翻了回去,重重跌回屋内,纷乱脚步声,那些人都冲了下来,她被最先那人按在地上,沈智挣扎尖叫,嘴巴立刻被人捂住,热烘烘的臭味传来,让她闻之欲呕。
“怎么办?有个女人。”
“他妈的,真背。”又有人往地上吐口水,狠狠地说了句。
“要不做掉?”
“你傻啊,偷几台电脑还弄出人命来。”
“那怎么办,她都看到我们了。”
沈智怕的胃部痉挛,嘴里呜呜有声,两眼都闭了起来,想说“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可料想人家也不回信,更何况嘴还被人死死捂着,根本发声不能。
“先把她嘴堵上,东西搬完了再说。”当先那人发了话,就有人从窗户跳了出去,候在外头接东西。
沈智仍被人死死按住,那人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在她手上搜索,动作粗重,最后竟往她衣服里探去,沈智怕死,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让她感觉必死还可怕,她尖锐地稀奇,挣扎,惊恐地咬了他。
嘴里传来血腥味,那男人惨叫了一声,举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沈智无可躲避,重重挨了这一下,几乎是同时,门被猛地推开,她看到唐毅的脸,脸上的表情让她陌生,沈智就剩下这一点记忆了,因为当唐毅向她所在的地方扑来时,她就被猛力推倒,头撞在桌脚上,立刻失去了知觉。
3.
沈智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里了,病房窗帘密闭,外头一片漆黑,自己的妈妈弟弟都在旁边,看到她张开眼就同时嘘出一口长气来。
沈母拍着心口开口“总算醒了,上个班都能出这么大的事情。”
“天还没亮?”沈智略有些茫然。
“天亮?天亮你再不醒我也找张床躺下算了,半条命给你吓掉。”
只有最亲的家人的口吻才会这样,用埋怨沈智抱怨表达焦急以及关切。沈智一瞬间的茫然已经过去,立刻想起自己晕倒前所发生的一切来,心里一急,只想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头一动,情不自禁呻吟一声。
“别动,后脑勺才缝了几针。”自己老姐,到底心疼,沈信说话时呲牙裂嘴的。
“脑袋都破了?”沈智被吓住。
“小指头那么大一口子,吓死人,肉都翻开了。”沈信比画了一下。
“呸呸呸,哪有那么严重,别吓着你姐。”沈母又瞪儿子。
沈信擦擦鼻子,转身就要出去。
“你去哪儿?”
“去旁边超市买点热巧克力。”
“这时候喝什么热巧克力。”
“给老姐。”沈信说着就走了。
沈智从小有个习惯,不管哪儿疼就想着巧克力,小时候无论摔得多狠,给块巧克力就好了,打了也没戒掉,什么时候看她抱着一大杯热巧克力喝个不停,不是头疼就是胃疼,宗旨把它当药喝。
别看沈信平时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到了医院里,这点细节都考虑到了,真是关键时刻,才看得出什么事家人。
病房里只剩下沈智与自己的母亲,她心里着急,又踌躇不知如何开口问,倒是沈母自己拉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了,慢腾腾地说了句,“他也在医院里。”
沈智知道母亲说的是谁,立刻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沈母面色不愉,反问一句,“你怎么了?半夜三更的跑到工地去,还跟他在一起。”
沈智哭笑不得,“妈,你又想什么呢,我是给锁在楼里了,他才会过来的。”
“你给锁在楼里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在那儿工作,妈,你告诉他到底怎么了?”母亲不告诉她任何关于唐毅的情况,这样的追问让她烦躁。
“还能怎么了?跟那些人打起来了,那看门的报了警,警察来的时候西安擦和能干就只剩你们俩,那些人跑了。”
母亲说得简单,沈智却听得惊心动魄,“打起来了?他怎么样?我去看看他。”
沈智想要坐起来,可头上沉重,忍不住伸手去扶,手上却还打着吊针,沈母在旁边哎哟一声按住她,场面混乱,她把女儿按下了还跺脚,“你去看什么啊?家宁那儿我还没告诉他,要让他知道你们的事儿怎么好。”
“我们什么事?”沈智咬着牙说话,她和唐毅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沈信走出医院,奖金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雪亮灯光,然后死发动机轰鸣声,呼地闪过他身边。
他与这疾驰而来的车子堪堪擦过,几乎流冷汗,再砍那车已经驶入医院,转眼不见踪影,保安还以为来了什么急病病家,急匆匆往哪儿跑,沈信却眯起了眼,明知看到了,还是盯着那个方向,只觉得那车眼熟,像是王梓琳的。
但他随即转回头,还在心里“嘿”地笑了自己一声。
怎么可能?真笑死人。他还没睡,就到了夜有所梦的时候了。
王梓琳推开车门跳下车,四下夜色混沌,她又心急火燎,一时竟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幸好保安气喘吁吁的追过来,问清她的来由,又给她指了急诊大楼。
王梓琳是来找唐毅的。
酒会他没有到场,她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所以这一整晚都忍着没有与他联系,只看他如何向她解释,没想到一直等到半夜她会打架他也没一点音讯,她耐不住,最后还是拨了电话给他,一边拨号一边还笑自己,这样没用,怪不得不被紧张,没想到电话拨过去却是陌生人接的,说是警察,机主正在医院里配合调查,不方便接电话。
她听得梦境,放下电话就直奔医院,幸好是凌晨时分,道路宽阔冷清,跑车贴地飞驰,她却仍嫌速度不够快,一路急赶。
王梓琳脚步匆匆地奔进医院大楼,电梯门刚好打开,她独自走进去,用力按了楼层,还唯恐电梯反应慢,手指在那塑料按键上反复地摁了数下。
电梯门在十五层开启,值班护士在高高的接待台后打瞌睡,她穿着软底鞋,奔过时都没有惊醒塔门中的任何一个,病房用的是滑门,磨砂玻璃朦胧透着光,门并没有合紧,她奔到门前才停下,一手搭在门边就要拉开。
病房中并不如她所想,只有唐毅一个人,床头晕黄灯光笼着另一条影子,微微俯下身,半折着腰,像是在与他交谈,但声音低不可闻。
她突然地在心里冷笑起来,笑自己,王梓琳,你这个白痴。
沈智走进这病房时,并无一点迟疑。
沈信临走时按了铃,告诉医生她已经醒了,医生随即过来检查,打断了她与母亲的对话。
沈母问医生女儿可有大碍,得到的回答是好的,一脸斯文的年轻医生扶了扶眼镜说:“问题不大,放心,没有脑震荡的症状,情况比那个一起送进来的好太多了。”
沈智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之后情不自禁,牙关处就是一紧,咬得太重,生疼。
“可我女儿晕了两三个小时了。”沈母犹自不放心。
“是吓晕的吧?”医生用小手电照了照沈智的瞳孔,语气轻松,看完又说,“家属要是不放心就跟我来一下,看看照的片子就知道了,我给你解释解释。”
沈母就跟着去了,又嘱咐沈智,不放心那样,“你好好躺着别乱跑,哪儿也不许去,知道了吗?”
沈智没说话,等他们全都离开之后立刻将手上的针头拔了,起身下床,站起来的时候头还有晕,她扶了一把床架子,然后笔直往门外走。
沈智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寻找唐毅的病房,走过转交就看到两个警察立在走廊中交谈,说是否要找那个女人左笔录,她不想再这个时候就被警方拖住,就往后退了一小步,靠着转角听他们怎么说。
其中一个警察说都什么时候了,那个女人还晕着呢,明早再来也不迟,另一个大概是犯了烟瘾,没有点燃的香烟在手指尖搓动,只点点头,又说也是,到底是女人,不经吓,像里面那个,手骨都断了还那么情形,够可以的。
那两人说着就并肩走了,沈智等脚步声远去才走出转角,病房门并没有合紧,她一直走进去,房里并没有亮着灯,许是那两人离开时关上的,窗帘拉着,门上的磨砂玻璃透进一点走廊顶端射下的白色灯光,一切都黑暗中模糊不清的。
她的脚步并不重,还未到床边就听到唐毅的声音。
“谁?”
她并不说话,抹黑在他床边停下,伸手想去摸上方床灯的开关。
他已经意识到时她来了,哑着声音,“别开灯。”
但她已经触到了那个开关,昏黄灯光忽而洒落,她立在床前,身子微微前倾,数秒之后才开口说话,笑着的:“看到了,猪头。”
唐毅整张脸青紫相间,惨不忍睹,确实很像猪头,因为眼角破了,还有些肿,受光之后只能眯缝看着她,又紧张,“你来做什么?不去躺着,撞到的地方呢?”
她略侧头,露出脑后那一小块纱布,“缝了几针,医生说没事,还说我没用,根本就是吓昏的。”
其实她已经向警察与医生确认过她的情况,但亲眼见她无恙,仍是安心许多,这才勉强自己脸上所有不配合的肌肉通力合作地笑了下。
“是啊,猪头了,好笑吗?”
沈智又转过脸去看他搁在床边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还有猪蹄呢。”说话间双目一眨,两滴透明的水珠子落下来,笔直落在白色床单上,濡开去,浑圆。
他就是怕她哭,十几岁时生成的习惯,长在骨里,永远剔不去,立刻就觉心慌,只知安慰,“没那么严重,是医生夸张,你回去躺着吧,别乱跑。”
她低着头,垂着眼,看着床单上那两滩水渍渐渐变大,许久才应了一声,“嗯。”说完直起身子,转身前关了灯,踩着黑暗出去,只是脚下虚浮,一下子都像是踩不到实处,走出病房之后眼前是空荡荡的走廊,有人立在转角处看着她,白炽灯下没有哦温度的一双眼,让她猛地感到遍体生寒。
4.
沈智看到的人,是邓家宁。
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然后突然转过身,竟就这样走了,留个她一个森冷的背影,头也不回、
沈智这才想到要开口叫住他,但声音哽在喉头,一时哑然,再要反映,邓家宁的背影已经在眼前消失,她仍立在原地,忽觉迷幻,也不知之前自己看到的一切是真是假。
再等回到病房,母亲仍未回来,沈信也不见踪影,只有被她拔下的音色针头,孤清清得悬在床边,纹丝不动,一切都像是被凝固了。
沈智坐到床边,忽然浑身虚空欲坠,唯恐自己会滑落下去,只能用双手撑在身体两边,勉强支撑住自己,门响,她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开口声音虚弱。
“妈,我刚才……”
身后脚步声轻巧,来人转眼绕过病床走到她面前,然后就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目光与她的平视,开口招呼,阳光下街道上偶遇的自然语气。
“沈智,真巧。”
“王小姐,你来了。”沈智的眼眶仍是红色的,濡湿一片,回答时竟没有一丝诧异,像是这情景已经在她不自知的时候,在她心里演绎过一千一万遍。
“来看看你,还好吗?没大碍吧?”
“缝了几针而已,你太客气了。”沈智答得很慢,“唐毅在另一间房。”
“我知道。”王梓琳一笑,“刚才去过,不方便打扰你们,就没有进去。”
沈智心里一讪,算上邓家宁,她刚才的十数分钟真可算是曝光率十足。
“今天多谢他救我,我有些不放心,想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何。”虽然不情愿,但沈智仍是解释了一句。
“那真要多谢你的关心,我都是才知道消息赶过来,不及你这样有心。”
王梓琳话里有话,沈智怎可能听不出来,想想解释无谓,只说事实,“我与他在一个项目里共事,今晚的事是个意外。”
“意外遇贼吗?”王梓琳低头摸膝上的漆皮挎包,“沈小姐,或许是我多说一句,其实那样的地方不太适合幽会,难道是为了追求另类的刺激?”
沈智没想到王梓琳竟会说的这么直接,一时错愕,原本垂下的肩膀挺直,整个人都绷紧了。
“王小姐,请不要无端猜测莫须有的事情,我拒绝接受这样的侮辱。”
“忍辱者必先自辱之。”
沈智声音冷硬下来,“你这样说,侮辱的不止是我一个,唐毅呢?他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吗?”
“我还未与他谈过,原本我也不信,但现在我知道了,男人聪慧做出些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无法理解的是我。”
“是吗?”王梓琳上下打量沈智,然后轻吐一口气,“正因为是你,我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沈智不语,忽觉再说椅子都是多余,索性沉默。
王梓琳等不到回答,渐渐嘴角泛出冷笑,“我知道你已有丈夫,还有孩子,闹出事来,最难看的是你,沈小姐,我看你也不是蠢人,自己斟酌吧。”说完站起来,转身往外走。
王梓琳的手已经碰到病房口,沈智终于开口,“王小姐,你这样与唐毅在一起,难道不觉得累?”
王梓琳转过头来,似笑非笑,“我与他在一起?你问问唐毅,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沈智不解。
王梓琳继续,“唐毅在什么公司工作?”
唐毅在知名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工作,沈智当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这家公司最大的华人股东是谁吗?”王梓琳笑吟吟地,“我父亲。”
沈智沉默地看着她。
“沈智,你以为一个没钱没势的穷学生,凭什么在短短数年之内成为一个知名人物?我于他在一起?你去问唐毅,到底是谁离不开谁。”王梓琳说完这句话之后推门而出,再没有停留一秒。
沈信端着巧克力回到医院,医院虽然并不偏僻,但这个时候了,周遭没有什么店家是开着的,他走了两个路口才找到一家通宵营业的避风塘,店里仍旧热闹,都是刚从夜店出来的食客,个个兴致仍高,吃得热火朝天。
他从侧门进的,进急诊大楼要经过停车场,有人迎面过来,医院停车场灯光不盛,那人又走在阴影里,只堪堪照亮了半张脸,沈信这一眼看过就是一愣,原来真是王梓琳。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脱口而出。
午夜才在酒会上道别,凌晨又在医院遇见她,这样的巧合,由不得沈信不吃惊。
王梓琳面沉似水。
乍见沈信的讶然也让她脚步一顿,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但她随即想起他与沈智的关系。
他是她的弟弟!
真可笑,她几乎忘记了,他是她的弟弟。
“王小姐?”她沉默不答,沈信奇怪,又追问了一句,“来看朋友?是朋友出什么事了吗?”他知道她的家人并不在上海,这样半夜赶到医院,多半是为了朋友。
朋友?
王梓琳立在撤编医生冷笑,打开车门时只回了一句,“是,不过他已经死了。”
说完砰一声合门,也不顾他还立在旁边,大灯一闪,疾驰而去。
死了?沈信僵住,还想说话,王梓琳的车已经消失在医院门口,只留两道晶亮尾灯的余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沈信摇头,继续往急诊大楼走,静夜寂寞,窄小的电梯厢内只有他一人,他想到今晚发生的一切,再想到刚才王梓琳脸上的表情,胸口不自禁的一阵烦闷。
走出电梯后他在医生办公室门口遇到了自己母亲,沈母正在找他,不由分说拉住他,让他赶紧给沈智办出院手续。
医生在喉头哭笑不得地跟出来,还在解释,“老太太,办手续得等天亮,也没那么急吧。”
“你都说我女儿没什么大事,就摔了一下,躺在医院里干嘛?还不如回家养着。”
“妈!”沈信手里还端着巧克力,奇怪她的不通情理,之前母亲接到电话时急得一脸煞白,现在却赶着要姐姐回家,像是根本不在乎女儿死活。
“医生说了,你姐没事,你小时候皮,溜进人家工地玩,头顶上让钢筋磕了那么大一洞眼,不也就在医务所里缝了两针就带回家了,医院里有什么好多躺的,没病惹出些病来。”母亲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略带些神经质的表情。
“老太太……”医生大概没碰上过这样的病人家属,声音无力下来。
“医生,不好意思,我跟我妈说几句话。”沈信再也没心思寻找王梓琳,拉着自己的妈妈就往边上走。
“你拉我干什么,还不给你姐姐去办手续。”沈母被拉到走廊窗边,嘴里仍是不停。
“妈,你怎么了?姐今晚刚给送进医院。”沈信放开母亲的手,压低声音说话。
“医生都说她没事了。”沈母不看儿子的眼睛。
“那也不用这么着急出院啊,至少等天亮了再好好检查一下。”
“你知道什么!”沈母突然烦躁,“你也不看看,跟她一起进医院的是谁。”
“是谁?”沈信糊涂了,他们是半夜接到警察电话赶过来的,他先到,来的时候沈智还没清醒,他也没遇上任何一个警察,只听医生说了一个大概情况,说沈智在工地遇贼受了伤,但伤势并无大碍,之后他便守在了姐姐病房里,这一团的混乱,哪还来得及关心与姐姐同时进医院的人是谁。
沈母滑到嘴边,略有迟疑,儿子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她要不要明说?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沈母比沈信晚到医院,她得在家氙灯弟媳妇过来看着孩子,到了医院正遇上警察从唐毅病房里出来,她知道女儿是被110送进医院的,当下扑上去,被那警察一把拦住,“老太太你干什么?”
“我看我女儿,我女儿没事吧?”
“那里面是个男人,你是那位女同志的家属?她不在这个病房,你往走廊底上走,右拐。”
“男人?”沈母一呆。
“是啊,两个人一起送过来的。”警察翻看表格,头也不抬地说话,“还是这男人你也认识?他叫唐毅。”说完没听到回应,又奇怪地抬起头来,眼前老太太的表情古怪,倒是让她一愣。
为什么是唐毅?女儿为什么会与他在一起?还是半夜里的工地上,沈母越想越不对,脑中雷电轰鸣,想再多问些究竟,又不敢,她竟然不敢问。
她记得唐毅,记得那个沉默的男孩,就在这一瞬间,如同被一桶冰冷的谁迎面泼中,这段时间来女儿与女婿的种种异常都有了答案。
那个男孩回来了,女儿后悔了?回头了?他们在一起了?这算什么?为了多年后回来的初恋,她要放弃自己的婚姻?
我要和邓家宁离婚。
女儿的声音犹在耳边,糊涂,太糊涂了,为了这样的事情离婚?这算什么?追求爱情吗?爱情是放鞭炮,热闹一阵子就没了,隔了那么多年,恐怕这鞭炮都是带潮气的,就算放出来也是哑炮,她可是有孩子的人了!
婚姻是什么?那是栋房子,把人圈起来,是保护也是隔离,有了孩子,那就更是血和的泥肉砌的墙,再不舒服不满意,要分开都得拆散了筋骨模糊了血肉,这辈子都不可能缓过来。
没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居然还不懂这个道理。她不懂,那就让她这个当妈的让她懂。
“你别管了,就听我的。”沈母态度强硬地回答儿子的问题,然后对他露出一个坚决的表情,“咱们回病房去,等你姐吊完这瓶水先回家,手续明天再说。”
沈信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到自己的姐夫邓家宁,沈母也看到了,鼻翼两边的法令纹一抽。
邓家宁走过来,在他们面前停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妈,我来了。”
5.
沈智一个人坐在床上,护士进来,问她怎么手上的针头掉了,又麻利地替她重新弄好,最后又说:“有什么事按铃好了,别一个人乱动,记住了啊。”
说完替她熄灯,走了。
她慢慢躺下来,粗糙的床单与枕头上散发这消毒水的味道,脑中一片混乱,理不出一点头绪,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其实她知道,现在自己该做的,是打一个电话给邓家宁,对他解释这一切,但她太累了,累的不能动。
这世界是怎么了?
沈智默然地睁着眼睛,在她拼了命要挣脱过去一切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在用他们的自以为是推动她,将她硬生生地推到她想要忘记的人身边。
没有人相信她,在她已经走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时候,她的穆青,邓家宁,还有唐毅的未婚妻,所有的眼睛都在说同一句话。
“我知道,你已经与他在一起了。”
这不是事实。
沈智艰难地动了动自己的脖子,眼睛酸涩,渐有幻象,却是唐毅,黑暗中回望她,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你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不,我不能。”她挣扎着,声音软弱。
他黯然收回手,转身走了,大地在前方狰狞撕裂,只要再走数步,就会将她整个吞噬,永世不得见,但他的步子如此决绝,没有一丝要停下的迹象。
她惊恐,想叫住他,但自己的嘴像是被异物堵住,只剩嘶嘶的吐气声,又想拔腿去追,身上沉重,不知被谁按住,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邓家宁阴沉的脸。
沈智一惊而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短短数分钟之内就魇着了,醒来只觉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有人说话,声音就在她的头顶,“你醒了?”
她猛睁眼,看到邓家宁,俯视的姿势,从上往下看着她,阴影里模糊的一张脸。
奇怪的是,沈智并不害怕,也没有一丝紧张,这感觉就像是按着包装盒所拼的图,无论碎片的数目是百千还是万,无论原先它们是多么凌乱的一堆,最后成型的一刹那,都不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来了。”她看左右。
“我让他们回去了。”
“哦。”沈智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母亲与沈信,忽然神伤,又无限想念弟弟答应过的那一杯巧克力。
他们走了,把她交给了他。
“如果你再想找另一个人,我想现在已经晚了,他已经走了。”邓家宁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恨意。
唐毅走了?沈智一愣,然后想到王梓琳,心中不禁一叹。
她终于开始用明确的言语与行动让她知道,唐毅是她的男人,在自觉受到威胁的时候,任何女人采取的行动都一样,一样直接而且简单。
她在想那个男人!
邓家宁的恨意渐渐加深,沈智出事了,这个消息居然没有一个人通知他。
他这一晚上拨了无数次沈智的电话,每一次都是不在服务区,家里的也一样,没人接听,她没有接电话,没有回家,有一种可能是,她留在母亲家了,电话初故障,但他不想拨这个电话区求证,他要亲眼看到她在那里。
邓家宁是一个人从外地赶回来的,连夜赶路,行色匆匆,仿佛有一条鞭子,虚空挥舞着,驱使着他,逼迫着他。
到家的时候他略有些庆幸,觉得自己这样做可能是错的,如果沈智的确在她母亲家,他又该如何,这想法让他脚下迟疑,但有一辆车从小区门口匆匆驶入,在他身边噶然停住,沈智舅舅探头出来,“家宁,你怎么没去医院,还往家赶?”
沈智舅舅刚从医院回来,他跟老婆一两点种的时候赶过来帮忙,老婆留下来照顾孩子,他开车送姐姐去了医院,到医院沈母就让他赶紧回去,说家里就留弟媳妇一个人她不放心,沈信还在医院呢,她自己上去,他拗不过姐姐,就直接回来了,没想到在小区门口遇上了邓家宁。
邓家宁听完就愣住,再问舅舅:“谁进医院了?”
舅舅也傻了,急着说话,三言两语颠三倒四,邓家宁只听明白一个大概,谢了一声就接着往医院里赶,最初的惊惶过后哦,突然觉得疑惑。
沈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丈母娘和沈信都赶过去了,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如果他不是突然想起赶了回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这消息?
出租车在清冷路面上疾驰,邓家宁心中的猜疑却越来越重,知道他奔进医院向护士提问:“今晚110送来的病人在哪间房?”
“哪个?男的还是女的?”
他眉骨不受控制的一跳,“还有男的?”
“两个人啊,一起被送来的,沈智,唐毅,你找那个女的?在1512。”值班护士队今晚的忙碌已经感到不耐,给出答案时口气不佳。
邓家宁眼前一阵强光,像是突然被车迎面撞上,不需要再提问就知道结
果,他明白了!
他转身离开,脚步沉重,走廊空寂无人,走过转角时就看到沈智,立在白色的灯光下,看到他时似乎吃了一惊,四目相对,他只看到她殷红的一双眼,眼角泪水在灯光下湿润闪光。
她哭了,为了那个男人,他们怎么了?生离死别吗?他死死地看着她,直到被她眼泪所反射的光芒刺痛自己的眼睛,不,他看不下去,这是赤裸裸地背叛,她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牺牲,背叛了他为她所付出的一切!
等他再次找回自己的意识时,人已经到了医院大门外,冷风吹过,面前时医院大门,在黑暗与将现的晨光中诡异地沉默着。
邓家宁站住了,为什么他要离开?离开好让沈智与那个男人在里卖弄继续浓情蜜意庆幸劫后余生?沈智应该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她应该知道她所犯的是一个多么巨大的错误,而一切错误的结果,都该是受到惩罚。
他回到十五层,看到了立在窗边的沈母与沈信,也看到了沈母脸上一闪而过的慌张。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他心中暗恨,嘴上却说:“妈,我来陪着沈智吧,你们先回去休息。”
沈母应了,前所未有的和缓语气,并且拉走了一脸莫名的沈信,沈信还要说什么,被母亲训了一句,“家宁都来了,有他陪着,我们还担心什么?”
沈信无语,但想到母亲之前还坚持让姐姐立刻出院,邓家宁虽然不怎么样,但有他陪着,至少比半夜出院回家好,遂勉强跟着走了,临走还把手里拿的巧克力给了姐夫,“你带去吧,给我姐的。”
邓家宁转身,往沈智所在的病房去,手里的纸杯还是温热的,他在走进病房的最后一秒随手将纸杯搁在了门边的垃圾桶上,沈智现在不需要这杯巧克力,他确定。
“沈智,你辜负我。”他看着仰面躺在床上的妻子,一字一字地吐出这句话来。
沈智忽觉好笑,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出来,哼的一声,短促清冷。
“你还笑得出来。”邓家宁的眉骨又开始跳动,发现沈家上下对他有所隐瞒的那一瞬间,听到护士说出唐毅两个字的那一瞬间,看到她站在那个男人病房前的那一瞬间,他就是这样的感觉,感觉阴霾劈头盖脸的压过来,压得他踹不过气,压得他想想要找一个发泄的口子,将胸中的愤怒、恨意宣泄出来。
“你要说什么?说吧,我洗耳恭听。”沈智闭上眼睛,把脸转向另一边。
“不敢看我了,是吗?”他看着妻子的后脑,,真想用手把这个女人的脑袋掰开,看看她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在想着谁。
“不,我只是不想看到你眼里的我自己。”沈智开口.悲哀地。
“我眼里的你?沈智,一个人是怎样的,在别人眼里就会怎样,你不用对我这样假惺惺,我知道你跟他一直都没有断,是吗?你们又在一起了!”
“你看到什么?邓家宁,你看到什么让你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还用得着看吗?你说加班,半夜三更加到与他一起被警察送进医院,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久了?你又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有谁在瞒你,邓家宁,我一个小时前刚刚清醒,手边没有电话,病床前是我的家人,我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没有一个人通知我你在这里,你妈妈知道了是吗?沈信也知道是吗?如果不是我赶回来了,你们全家就要把今晚发生事情当成一个秘密掩盖掉是吗?我告诉你沈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瞒不住的。你算是什么妻子?你做了些什么?我为你牺牲那么多,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沈智的镇,定深深刺激了邓家宁,他双目发红,开始语无伦次。
这个男人,他疯了!沈智悲凉地看着在自己病床前胡言乱语的丈夫,“邓家宁,我是你的妻子,今天晚上我出了意外,现在躺在医院里,从你出现到现在,有没有问过我一声怎么了?有没有说一句哪里受伤了?你要一个完美的妻子是吗?那也请你先扮演一个完美的丈夫角色,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邓家宁顿住,病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数秒之后他突然低下头,恶狠狠地开口:“没资格?我是你丈夫,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站在这儿问你这些话了,沈智,别再绕圈子了,我只问你,你背着我跟那个姓唐的到底做了些什么?今天你就在这儿把话给我说清楚。”
有尖锐的声音,在沈智的耳内横冲直像,让她有一会儿无法出声,也不能控制自己耳膜以及弥漫在整个头颅中的刺痛,她被迫仰起头,脖子笔直地往后摆,等待那金铁廖擦一般的声音过去,然后她终于听到人声,是她自己在说话,冷冷地,带着轻蔑。
“如果你已经认定我是出轨的,何必还要我说清楚,关于细节,还需要什么细节,它们不就正在你的脑子里面翻来覆去吗?”
邓家宁脸扭曲了,他想过无数遍的最可怕的可能,最无耻的画面,沈智,他的老婆,身体与别人的男人纠缠在一起,脸贴在别的男人的胸膛上,在别的男人身下发出他曾经听过的喘息与呻吟,这一切都在她冰冷轻蔑的声音中凝聚到他的面前。
他在这些画面中浑身血液逆流,胸口闷痛,太阳穴急跳,手情不自禁扬了起来,一声脆响,突如其来地巨大力量让沈智的脸猛地侧到了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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