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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朝的覆亡,1215—1234年
1215年事件使金朝的领土缩小到仅限于黄河周围地区,它成为被几个政权夹在中间的缓冲国,这几个政权有蒙古、西夏、山东李全的红袄军,当然还有南边的宋。虽然金的战略形势似乎已经绝望,开封的金廷却还是想以向南发动一场伐宋战争来补偿北边的损失。1217年,金决定向淮河的宋境发起进攻,但这一次,金兵却再也不能像1206—1207年那样深入地攻入宋的领土了。何况西夏也同时从西部边境向金发起了进攻,在这一边金朝倒是还能将入侵者击回去。紧接着的,就是为争夺淮河边境城镇而引起的一连串不分胜负的混战。金朝开始一再地呼吁议和(其间总有想让宋继续交纳岁币之意),但到1218年,宋甚至连金朝的使节进入宋境也不再允许了。金于是又向宋发动了一场战争,这次虽然在战术上取得了一些胜利,在战略上却毫无建树。
与此同时,由成吉思汗手下最能干也最受倚重的统帅木华黎(死于1223年)率领的蒙古军队,毫不放松地在军事上向金施加压力,兵锋主要指向山西,攻陷了战略要地的太原城(见地图21)。宣宗似乎有过再次侵宋的计划,因此试图与蒙古磋商议和。1220年,金遣侍郎乌古孙仲端为使节去谒见成吉思汗,而成吉思汗当时正设帐于河中。金提出的议和条件,是承认蒙古为长兄之国,双方从而停止采取敌对行动。这种想把成吉思汗的政权也纳入那个从10至11世纪就一直存在于东亚大陆诸国中间的子虚乌有的亲戚关系之内的企图,这次遭到了失败。金朝派到蒙古的第二个由女真贵族担任的使节同样也未能成功。这一次,成吉思汗命人向金提出,要宣宗不再称帝,而在蒙古国之下称河南王。但金拒绝了蒙古人所赐给的这个王的称号,和谈就这样于1222年宣告破裂。
宣宗死于1223年,皇位由他的第三子宁甲速(生于1198年,汉名守礼、守绪,1223—1234年在位)继承。这就是金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庙号哀宗。他在位的十年间亲眼见到了金王朝和女真统治的覆亡。哀宗登基的时候,他的政府已经丧失了对所有黄河以北地区的实际控制,除河南以外,前金朝所能控制的领土已经只剩山东、山西的一部以及陕西了。
木华黎既死,成吉思汗本人又远在西线,蒙古军队的进攻与袭击便多少失去了以往锐不可当的气势。在哀宗即位之初采取的几个行动中,其一就是与宋议和(1224年),金朝正式放弃了对岁币的要求,宋则同意不再采取敌对行动。同时,在新年与皇帝生辰时互派贺使的做法也被中止了。这意味着除了偶尔几次的干扰(1160—1165年和1206—1208年)之外,左右了宋金两国长达一个世纪的正式外交关系的结束。至于对西夏的关系,哀宗更倾向于调解,在此之前的一段时期,西夏不断在边境上引起冲
突,其中颇有些是得到蒙古援助的。1224年金与西夏的和谈开始,1225年9月签订了和议,金同意与西夏约为兄弟之国,在外交往来时各用本国年号,这个和议使西夏的地位有所上升,不再像过去那样是金的藩国了。边境贸易也开放了,这对金来说事关重大,因为既然东北的牧场已经不再为他们所有,他们骑兵的马匹现在只得大部分依赖于从党项人那里输入了。而党项人曾自行停止将马匹从陕西边境输入金国,则可以肯定地说是因他们本身正遭受蒙古再次进攻的结果。金的一方,已经放弃了采取扩张主义政策的一切希望,只要在现存疆域内能够保持稳定就已经满足了。在镇压山东红袄军的战争中,他们甚至也获得了一些局部的成功。
1227年成吉思汗去世时,征伐西夏的战争尚在进行。哀宗想通过遣使吊唁的方式与蒙古和解,蒙古人却不肯在大帐接见金的使节。西夏与金的外交关系已于1226年中止,西夏宫廷所遣的最后一个使节是去1226年11月6日到达金朝都城,去通告西夏国王死讯的。四周之后,金廷按常规尽责地遣使前往哀悼,但因蒙古对西夏的进攻,而未能进入西夏的领地。西夏于1227年灭亡,加上1227年8月25日成吉思汗的死,使金朝得以从蒙古人的压力下享受到一段短暂的喘息时期。
新继位的大汗窝阔台开始实行他灭金的作战计划,而金尽管屡遭重创,却还在顽强地坚持抗击(见地图22)。1230年和1231年,窝阔台组织大军攻打金朝都城汴(开封),蒙古军兵分两路,一路由窝阔台亲自率领出山西,另一路由成吉思汗的幼子拖雷率领进入陕西。战略目标是从南北两路对开封进行钳形夹击。两路军队于1231—1232年冬会合之后,统一由速不台指挥。速不台智勇超群,10年之后,他使加利西亚和匈牙利都在蒙古军队的铁蹄下发抖。虽然金朝统帅调动了3万士兵驻守黄河北岸,以保卫黄河滩畔的都城,但蒙古军队还是在1月28日渡过
地图22 金亡,1234年
了黄河,2月6日,第一支蒙古骑兵就已经出现在首都的城墙之下。同年(1232年)4月8日,也就是在勒令金廷正式投降并送交人质之后两周,蒙古人开始围城,金廷则竭尽全力动员起全城的成年男子进行抵抗。在蒙古人要金投降的两周之内,金朝政府一直在千方百计地设法与蒙古人谈判。在1232年夏天,又进一步进行了几场和谈。可是7月24日,当两名金朝官员在蒙古使节唐庆下榻的寓所将他和其余三十多人一并杀死之后,这一切和谈的努力便都彻底结束。发生了这次叛逆事件以后,蒙古人的攻势重新凶猛起来。
被围困的国都,形势混乱而绝望,1232年夏天爆发的一场传染病更是雪上加霜。为应付紧要关头之需而贮藏的物品很快告罄,尽管国家无情地强制征调百姓的粮食,城中却仍为严重的饥馑所苦。一部记载首都被围期间情景的笔记至今仍存,作者是位曾在金朝做过官的汉族文人,所记之事为他所曾亲历。[1] 他的悲惨描述为人们提供了当时政府完全陷于无组织状态的证据。一边是走马灯似地相互任免、升迁和处决有叛国嫌疑者;而另一边,则令人惊讶,城市竟然还能固守,女真和汉族的军士们有能力在蒙古与汉人联军的攻击面前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开封的围城之战对于研究军事史的学者来说,也是很有意义的,因为双方都运用了火药,即使还不能以投射器将其发射出去的话,肯定也能靠人工将装填火药的火器投掷出去。开封的守城军士用这些弹药掷在人和马身上,具有致命的杀伤效果。还有一种据说是由汉族工匠发明的武器,称为突火枪,以硬黄纸16层叠在一起成筒状,长约60厘米,然后将柳炭、铁滓、磁末、硫黄、砒霜之类混在一起紧紧填装进去,以绳系在枪头,军士各带一个小罐,里面藏有火炭,临阵时点燃,火焰可冒出枪端三米多远,无人敢于接近,到药烧尽时,筒也不会损坏。[2]
是年冬,哀宗决定趁机离开都城。在一大群效忠于他的女真和汉族大臣扈从之下,哀宗于1233年2月26日抵达河南归德,随后又出走,当年夏天,亦即1233年的8月3日,哀宗逃到蔡州,将其作为立脚点。首都就这样被丢给了守城的将士们。其中的西面元帅崔立筹划着投降蒙古,以使首都也使自己免罹灭顶之灾,因为开封一旦被蒙古人攻陷,结果必然导致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屠城。崔立将仍然效忠于已经出奔的皇帝的文武官员统统清洗掉,5月29日,向速不台的军队打开了城门。虽然蒙古军队还是按照“常规”在城内抢掠,但似乎为时不久,他们就允许城内居民和北人之间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了;城里人把他们仅余的财产、贵重物品和银子都拿出来换取从北方运来的米和谷物。不过,屠杀事件仍时有发生,五百多名完颜家族的男人被带出城杀掉。而崔立,他可能曾幻想过在汉蒙联合的统治层中得到一个高位,却并没能享用到自己的妙算所结的果实,一个被他侮辱过妻子的部将将他暗杀了。
开封虽然失守,但蒙古人要给金帝国的残余以最后一击,还尚需时日。哀宗的处境如此绝望,以至他只能遣使到宋,想让宋给他一些粮食。他的使节向宋指出,蒙古人是最大的危险,金一旦被灭,立刻就轮到宋。当然,宋朝将领们不仅拒绝给予金朝任何援助,而且继续与蒙古联兵准备攻取金朝最后的营垒。但即使这样,当1233年12月蒙古军队的进攻开始之后,蔡州这个小城镇也仍然坚持了一段时间。哀宗曾企图从蔡州出逃,但未获成功。他将“皇位”让与一位远亲,然后自缢身亡。这位金朝末代皇帝最终于1234年2月9日蒙古军队破城之时死于巷战之中。[3] 完颜氏建立的金王朝由此宣告结束。而宋朝至此也大仇得报。但是正如金朝那个使节所曾警告的那样,他们因此而相邻的,是一个比女真人更为可怕的对手。
一个朝代的灭亡,总会使中国的历史学家和历史哲学家津津乐道。他们总是想以道德的沦丧来解释一个国家的覆亡,这种道德原则的具体化,就是儒家的伦理。但是对于金朝的灭亡,在这点上却没有多少话好讲。即使是正统的史学家也不得不承认,“忠”这一基本道德一直到金朝的最后阶段也仍然存在着,虽然也确实有叛徒和投机者,但无论官员和士兵,无论女真人还是汉人,即使到了最危急的最后关头仍保持忠贞的人数之多是令人惊讶的。
[1] [594]刘祁:《归潜志》,卷11。该书被埃里希·海涅什译成了德文,见[163]《两个王朝的灭亡:1232—1233年和1368—1370年目击记者的报告》,第7—26页。
[2] [646]《金史》,卷116,第2548页;关于火毬或火炮,见《金史》,卷113,第2495—2496页。近年的研究,见[369]潘吉星:《火箭的发明》。
[3] 《金史》中有关蔡州事件的记述,主要得自一个当时的目击者所写的《汝南遗事》,作者王鹗,生卒年为1190—1273,见[50]陈学霖:《〈汝南遗事〉导论:1234年蒙古包围下的晚金宫廷实录》和[52]陈学霖:《王鹗(1190—127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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