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望(上)
黄昏,斜阳西沉。允贤倚窗沉思,心中起伏不定。丁香的话无疑让她的思绪更加复杂了。
这时,祁钰推门而入,允贤转身看到他,突然眼眶一热。是的,他还是最重要的,可却又不知怎样开口把面前的重重阻碍一挥而过。
“你刚才跑去哪里了?”
允贤不语。
“允贤,我知道母妃那样说,是过分了。可是你怎么能不管不顾地把她丢下就走?你常说医者仁心……”
“太妃娘娘根本没病,那天她晕倒在乾清宫也是假装的,我一给她诊脉就发现了。”
“不可能!允贤,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为了咱们的将来着想,你就不能暂时顺着我母妃的话吗?”
允贤大感惊异。
“你醉心医术,想在府里研习,我自然不会反对。你奶奶也是医道高人,不是也没给别人诊过病吗?母妃的话说得难听,可是顾虑却是对的。你以后毕竟是王妃之尊……”
允贤又惊又怒:“你说什么?祁钰,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你不会在意外面那些流言,你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让我继续行医,难道……”
“是。我答应让你钻研医术,并不是要你出去给别人诊病……允贤,就算你以后想要悄悄诊病也可以。只是现在,应承一下母妃,不行吗?”
“太妃娘娘根本就是在装病!为了不让你为难,我连改名换姓这样耻辱的事都忍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允贤的眼泪涌了出来:“你说过不会再让我受一点委屈的,可是今天……”
“允贤,你理智一点……”
想到至今还未见到父亲和祖母,自己却应了别人“更名改姓”,允贤怒上心头,哭喊道:“我已然在绝境之上了,还谈什么理智?”
祁钰还欲再说,直性子的丁香已然在一旁看不过眼:“殿下,恕奴婢直言。这儿毕竟是坤宁宫,晚间常有内命妇来和皇后娘娘共进晚膳,这样吵闹实在不成体统。姑娘现在心里难过,还请殿下暂时回避吧。”
祁钰也是愁绪暗涌,无奈之下,转身离去。
允贤想着自己这数月来的艰辛,难过不已。抬头看着丁香,不免又想到为自己挡刀丧命的紫苏,竟扑在她身上,止不住痛哭起来。
第二日,祁镇听闻此事大怒,前来坤宁宫,欲为允贤做主。没想见到允贤凭窗而立,神色黯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两人无言许久,祁镇只得道:“你要是生祁钰的气,我来帮你教训他。”
“怎么教训?那一头,是他的亲娘,是礼教大防,就算你是皇上,也不能让他置亲情不顾吧。”
“其实我早就看不惯吴太妃了。那个老婆娘专会在太后旁边奉承,一心只想让他反朕自立,自己好当皇太后。”
允贤一惊,苦笑道:“难怪她一心想着安和郡主。我现在真的糊涂了,我当初为什么会答应?”
祁镇听她说得凄凉,忍不住道:“别想那么多了。无论你想怎么样,我都会帮你。”
允贤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想委曲求全!我要医人诊病,不会整天仰人鼻息,讨好他人。有那功夫,我还不如去多读几本医书。”
听她此言,不知为何,祁镇竟然轻轻舒了口气:“说得好!我明儿就打发人把你家人接回京来。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在宫里住着,陪我聊天散心。”
允贤看到他举动亲密,下意识避开,轻声道:“现在太后娘娘那边也不需要我诊病了,我明天能出宫回自己家去吗?”
祁镇急道:“不行,你孤身一人住在那儿怎成?还是住在宫里放心些。”
“可是我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女官,待在宫里实在不成话。何况,出了宫我也能自由些,可以去找万大夫他们研习一下医术。”
“你要想继续习医,我就让你当个司药司的女官好了,反正永乐爷那会也有这个名号。你就继续在坤宁宫住着,帮皇后调理一下身子。”
“我不过是一介民女……哪能突然就当什么女官?”她心念一动,道:“你能不能帮我跟刘院判说一声,让我在太医院跟着他学习?我奶奶曾说过,我的医术要想提高,就必须再找一位明师。我要是能拜入他的门下,做个司药女官,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见允贤愿留在宫中,祁镇喜道:“这还不容易,我明儿就把刘平安叫进来!”
“不成,微臣不能收杭姑娘为徒。皇上硬要下旨,微臣当然也只能不得不收,可是微臣肯定什么都不会教她。”
祁镇没料到刘平安竟如此固执,心下涌起一丝不快。
刘平安解释道:“老夫虽然觉得姑娘资质不错,可毕竟是个女子。老夫曾经发下誓愿,若要收徒,其人必须有太医之才。”
祁镇忍怒道:“刘平安,朕知道你是个医痴。但允贤的医术是朕所见中最好的,未必就比那些太医差。”
“皇上御口圣断,自然是不会错的,但是杭姑娘和太医之间还是大有不同的。从来太医院里的上下人等都是从医药世家子弟里选拔,所学之术除了妇科、儿科,还有大方脉、小方脉等十三科。就算是世家之子,从医丁、医生学起,要也十五六年才可大成,杭姑娘不过双十年华……”
祁镇皱眉道:“她不过是想跟你请教请教,多少提升点医术……”
“那也恳请皇上另请高明。杭姑娘这样的闺阁女子,实在与微臣不是一路人。”
一旁的允贤,越听越灰心,鼓起勇气道:“刘大人,小女子不才,也可是曾经听说过,民间医者只要通过太医院考试的,也可以入太医院,充任医士之职。”
刘平安侧目道:“那又如何?”
“如果我也能侥幸通过考试,刘大人是否能愿意收我为徒?”
刘平安眼中精光一闪:“你想考入太医院?那可得先答书卷,后行实证,由六位御医共同评判你是否能够通过。你做得到么?”
允贤心下一横,仰首道:“小女不才,但求一试!”
自那日立下决心要考入太医院起,允贤不分昼夜,悬梁苦读。只是她心中难免还会经常为祁钰伤心不已,但好在她很快就发现太医院的科目远比自己想象中艰涩难悟,时下就越来越少心思再顾及其他了。
祁镇见她备考艰辛,便传了与她相熟的万宁每日入宫。万宁是从太医院调去惠民药局的,在旁与她共参《素问》《难经》《诸病源候论》《脉经》《伤寒论》等书,竟起到了事半功倍之效。
祁钰几次来坤宁宫寻允贤,都被丁香挡以“姑娘要用心备考”为由阻在门外,心下越发气恼。
他寻思若是允贤当真入了太医院,吴贤妃就更不会招她入门了。当下越想越气,苦恼万分,却又无计可施。
转眼便到了应考的日子。
太医院考场内,允贤端坐在一矮案旁,摊开卷子,只见当首写道:温病、风病何辨?假令其人喘满,心下痞鞭,面色黧黑,脉象沉紧,系属何症?当以何药治之?
允贤只是思索了一下,便下笔写了起来。规定的一炷香时间还没到,允贤就已经搁下了笔。监考的程村霞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小太监收走试卷,递入阅卷室。待得一个时辰后,阅卷的太医们商讨完毕。小太监再出到外间,手上举着一面牌子,上面用不同的笔迹画着一些符号。
刘平安从内里走出,看了一眼牌子,道:“参评者共二十人,其中一等九人,二等六人,三等五人。综其结果,杭氏可为一等。”
允贤轻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程十三听了结果,面带不善之色:“太医院的入院试验中,没有过女子参加的先例。为了公平择才,我要加问你一些问题。”
不少太医点头附和,刘平安本欲阻止,允贤却主动道:“刘大人不必为难,我愿意加试。”
程十三眼神一凝:“杭氏,我来问你,如一人舌上忽生一粒如豆如樱之物,坚硬如木,不时作疼,系属何症?当以何药治之?”
“这是舌上生菌之症,初如豆,日后渐大如菌,最终会疼痛红烂。它应是心脾热毒所致,可用穿山甲炮研送酒而服。”
“若此人气血虚弱,不能用穿山甲呢?”
“可用硼砂,人中白,各五分,加瓦上青苔、瓦松、溏鸡粪各一钱,以盐泥封好后加炭烧之,用时加片冰片、麝香,刺破舌豆后涂抹,并内服二陈汤,加黄连、黄芩、薄荷煎服。”
程十三皱眉道:“人中白、溏鸡粪,这种肮脏东西岂是宫中贵人所用?真不愧是民间来的破落户,只会这种用这种卑下之药。”
“太祖皇帝曾令太医院用人中白制成破风丸,赠予魏国公徐达治喉痈,魏国公系先徐皇后之父,难道不算贵人?”
程十三一时语塞。
另一太医道:“不错,我也在医案中读过此事。”
程村霞见叔父面色难看,扬声道:“若有女子妊娠六七月间,遍身俱肿,喘满腹胀,系属何症?当以何药治之?”
允贤想了想,答道:“腹胀而顺,在六七月时,应为子满。应用茯苓导水汤治之,方用木香、木瓜、槟榔及陈皮,取其和肺脾而利水湿之效。”
程村霞没想到允贤答得如此之快,脸色一沉。
程十三在一旁阴**:“杭氏,你身为未嫁之女,却如此通解妇人妊娠之事,不知是从何处得来经验?”
刘平安面露不快。
允贤却道:“刚才大人问我舌上生菌之症应用何药,民间有种说法,说是造了口舌孽之人,才会得上此症。莫非大人也是心有戚戚,才会特意出此题要小女子回答?”
众太医愕然,有两个偷听的太监更是笑出声来。
程村霞面色如黑:“杭氏,岂不闻古语有云,君子讷于言,敏于行?巧言令色,鲜矣仁。”
“多谢程大人教诲,只是允贤是女子,并非君子。何况《史记》有云,鲁仲连一言胜千军?”
刘平安见堂上情势紧张,忙道:“问答就到这里为止,还有三道实证题要考。杭氏,你先下去,待会儿听传召,到内堂诊病。”
允贤进入一房间,只见里面有一帘垂下。
程村霞道:“实证第一题,考的是诊脉。宫中贵人诊脉,讲的目不斜视,可凭悬丝而知脉象。今日倒不会考你悬丝诊脉,而要你蒙上眼睛,凭脉象诊出病人的年龄、性别和病症所在。”
允贤有些踌躇,默默地坐在帘着的椅子上,用布条蒙好眼睛。
帘后伸出一只手来,小太监托着允贤的手,将它放在那人的腕部。
允贤用心切脉后,半晌道:“此人脉极滑而紧,中指动脉动明显,应当是位临产女子,而且她寸口脉象弦滑,应有面红眩晕之症。”
这一题答对了,允贤轻舒了一口气。
帘后又伸出另一只手来,允贤诊过后,又要求诊了这人另一只手的脉搏。
“此人尺脉偏弱,寸脉明显,关位、尺位合一,而且一息之间有六记脉动,所以应当为七八岁的小儿,”她略一思索,又道,“他左关脉强,可能有瘰疬之症。”
帘子揭开,后面坐的果然是个颈部肿大的小孩子,一位观考的太医忍不住大声喝彩。
但程十三却道:“杭氏未能说出小儿是男是女,因此此题不能算对。”
此语一出,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但允贤蒙着双眼,考试时间又有限,不便辩解,只得接受。只得道:“我没有异议。”
帘后又换了人,允贤诊过两只手,道:“这不是同一人之脉,前一人是女子,后一人是男子。请恕我无法作答。”
帘子升起,果然帘后坐着一男一女。这一下,竟然有几位太医鼓起掌来。连刘平安也忍不住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这一关,允贤是通过了,她摘下布条,迎接下一题。
透过窗户,允贤可以看到屋中坐着一位抱着右手的老者在不停呻吟。他的右臂处长着一个大脓疮,肿得有四五寸高,煞是吓人。
“这个人,就是你的第二道实证题。只要你能在三炷香之内,治好好他的脓疮,就算你过关。”
允贤走到门口,看着旁边的架子上放着银刀银针和各种药材,便上前开始选择。
按说这位病人的痈疮虽然吓人,但其实并不难治,只要刺破排脓后敷药后便可以了。但为什么要把它当作第二道题?
她踌躇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房间,她仔细察看了一下,轻声道:“老爷子,我只要割开这脓肿,你就不会痛了。”
那老者一听这话,大惊失色:“不行,绝对不行!张仙师说过我这一年之内,不能碰刀碰剑碰针,不然必死无疑!你可以给我敷药,但不能用刀子割我!”
允贤耐心道:“你别害怕,我用刀会很小心的,一定不会伤到你。”
老者警觉地退到一边:“不行,你出去,我不用你治!”
他用力推开允贤,允贤一个不防备,竟然被推倒在地。允贤挣扎着起身,还想争取,老者却推搡着她。
被推出屋外的允贤凝神思考,这时已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她咬了咬唇,挽起双袖,重新推开了门。
“您看,没有银针,也没有刀子。您放心,我已经想出别的法子来治好你的脓疮了。”她拍了拍双手和身上,又从怀里摸出一包药来,“您看,我这儿只带了一包药粉,只要敷上它,您就脓疮马上就能消了。”
老者略一犹豫,将手放在了桌上,允贤将药包展开,开始一点点地为老者上药。
“这是大内的灵药,哎呀,那是什么东西!”她指着墙角大叫起来,老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就看。允贤却趁着他分神之机,飞快地从头上拔下钗子,用力一刺。只听老者“啊”的一声惨叫,脓肿已经被刺破,里面的脓血全部喷了出来。
老者愤然道:“你骗我!”
允贤迅速地压着他手臂,一边用绢布将里面的脓血压出,一边微笑道:“我没骗您。我用的是银钗,既不是针,也不是刀,更不是剑,所以也不算违了张仙师的吩咐。您看,您现是不是已经不觉得痛了?”
老者一愣,半天才道:“好像真的不痛了。”
允贤松了口气,走出来,向刘平安施了一礼,便随着程村霞去迎那第三道实证题。
第三道实证题考的是针灸认穴之功。需用银针全部精准刺中图册中人像上的十个穴位,才算过关。
程村霞揭开了布巾,众人此时才赫然一惊。原来那布巾之下,并不是针灸铜人,而是一个全身**蒙着双眼的青年男子!
允贤“啊”了一声,满脸通红,背转了身子:“这,这怎么行?”
刘平安不快道:“不是说好用图册吗?怎么突然换了活人?”
程十三在面无表情,道:“图册一时坏了,来不及找。杭姑娘放心,这是位太监,不会有损你的名节。再说,你在永庆庵,不是也曾给不少男子施过艾炙之术么?你要是实在不能施针,也可以放弃。”
允贤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白转红,最终把心一横,拿起银针转过身。
“请大人出题!”
“外关!”
允贤强忍住羞怯,往男子右手腕部扎去,正中穴位。
“神堂!”“天容!”“命门!”
不管是后身还是臀部,允贤全都施针准确。
“腰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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