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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军

第28章 英雄之城

     1938年3月17、18日,滕县彻底沦陷,王铭章、赵渭宾等人突围失败,纷纷殉城。

  “师长,临城没有失守,的确是个很好的消息。接下来,我们最好马上研究下一步的城防形势。”赵渭宾提醒道。

  “对!象贤,先把你的想法给大家说一说。”对赵渭宾非常熟悉的王铭章,知道他有话要说,就让赵渭宾给在场的王志远、税梯青、邹绍孟等说说。

  “好。城防情形,刚才大家都看见了。特别是南城墙,到处是缺口,处处可以攀登,而吕康他们那边已经没有预备部队了,各个师部也已经抽调不出预备部队,并且城内各部的弹药所剩不多,特别是最管用的手榴弹已经快用完了,形势非常危险。

  关于援军方面,不论日军广播的官桥防线失守一事是否属实,有三件事情是可以基本确定的了:

  一、南沙河已经被日军占领;

  二、临城还没有失守,但滕县到临城的后路已经被切断;

  三、汤恩伯兵团改变了对滕县的增援计划,且无联合我们进行夹攻反击的迹象。现在,汤恩伯集团有可能退守临城及以南的运河一线布置阵地,或者向独坐山以南的峄山方向转进。

  在这种情况下,既然临城还没丢失,那么,只要我们能坚持到入暮,临城及其以南的运河防线应该就能有足够的时间部署到位。也就是说,今晚之后,滕县实际上已经成了失去战略防御价值的孤城。并且,今天打下来之后,即便是汤恩伯部明天组织夹攻,我们也将丧失协同反攻能力。我建议,今晚实施有组织突围。”

  王铭章仔细想了想,认可这个分析,王志远、税梯青、邹绍孟也都表示同意。他们还进一步强调反正孙司令和蒋委员长14日下达的死守三日待援的死命令,现在已经超过时限了。

  但王铭章随即想到一个问题,现在毕竟集团军总司令孙震还没有下达突围命令,汤恩伯的援军又已经抵达附近,不排除明天组织内外夹攻反击的可能性。如果今晚擅自突围,一旦严厉追究,干系重大。他觉得还须征求另外几位没有在场的高级将领的意见。于是决定通知吕康、曾苏元两位旅长也到指挥部地下室召开师旅长紧急会议。

  吕康离开南门前,张宣武从自己团的预备队里抽调了一个连到南门增援。吕康刚走,日军就发起新一轮进攻。

  正当守城主力在大缺口处顽强阻击日军坦克和步兵冲锋的时候,十多名个日本兵悄悄爬到大缺口东侧百米左右的一个小缺口处,用布梯攀城。

  负责该段防守的,是刚刚从东门调过来增援的张宣武团第三连。正在缺口下面云梯边准备随时登城侧击日军的,正是洪洞整编时候晋级的三连上等兵“烟灰儿”潘玉印。

  他正在抽烟提神,突然头上有尘土落下,掉在烟斗中,他赶集抬头往上看,只见有东西飞到缺口顶上,仔细一看,原来是两个系有绳子的铁飞爪。

  他立马意识到是日军正在用绳索登城,也不叫喊,赶紧扔下烟杆,抓了手榴弹和步枪,悄悄从身边的云梯噌噌噌登上城墙。爬到缺口高度时,把早已紧握在手的两枚手榴弹拉燃,一起向飞爪后面那个布梯最顶上的日寇头上猛砸去,随即把手榴弹丢下城墙。手榴弹一爆,他手中的冲锋枪也跟着往下面的掩护机枪手扫射。一梭子子弹打完,几个日本兵全被消灭。他赶紧重新装弹夹,继续扫射,一下子击毙七八个日本兵。

  城根的战友赶上来时,看见一片日军尸身、一个已经被炸得粉碎的布梯和几个正见势不妙逃之夭夭的日本兵,而潘玉印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受伤。

  这边正在庆幸刚才潘玉印眼明手腿疾动作快,大缺口处数百个日军在坦克掩护下冲到城墙边。第一连连长张奎智身先士卒,冲上前去手刃敌寇多名,自己也壮烈阵亡。守城官兵抵挡不及,便有日军冲上了城墙。

  吕康赶到124师指挥部地下室后,王铭章先是询问他南门的新情况。他把张宣武分兵增援的事情说了,大家都很称道。

  听吕康说日军尚未发起新的冲锋,王铭章接着问他估计南边还能顶多久。

  吕康表示说不准。

  王铭章又问能不能守到明天上午,吕康仍不能肯定。

  又问他能不能守到天黑,还是不敢保证。

  吕康强调说,只要日军发起一轮冲锋,南边和东边的预备部队就会全部用到一线上去,再也没有预备部队了。并且,更重要的是,手榴弹也快用完了。

  王铭章沉重地点了点头,也没责怪他,直接把赵渭宾的分析意见和几位师长和参谋长的意见介绍了一下,征询他的意见。

  吕康考虑了一下,表态赞同。他还补充说,很担心到底能不能守到入暮。王铭章说,我们等曾苏元来了看看他的意见,然后接着商议如何守的问题。

  不久,曾苏元从西关赶来,从东关转移到西关的何煋荣也带着残余官兵跟着来了。王铭章允许何煋荣参与旁听,让其他随行人员先在外面休息、听候命令。

  曾苏元也赞同当晚突围。他还表态说,西关车站一带有不少群众帮忙,壕沟挖得很深,工事坚固,日军坦克冲不过来,估计守到晚上没问题,明天就难说了。

  王铭章和税梯青都对他们充分发动群众加强防守的做法和成效表示肯定,接着强调确保西关车站阵地对大家都很重要,要求他一定要坚守住阵地,确保晚上的突围。王铭章强调说:“眼下别无办法,再难也得顶住。不仅要顶住东边和南边,还要确保北门和西门城防。各位都想想办法,不论如何也要坚持住最后这四五个小时!”

  “可惜,我们都被迫困在城里,跟45军和本军的城外战斗部队失去了联系,要不然,让他们从南面和东面进行牵制,多少能分减一些压力,也不至于像眼前这样弹尽援绝,束手无策。”这时,税梯青想起15日向孙震请求让师部出城机动被断然否决一事,耿耿于怀,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大家都无可奈何地叹了回气。

  王铭章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再叹气也没办法了,只有想别的法子来顶住下面这几个小时。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再调整一下部署,先从西关和其他各处抽调一些兵力重点保住南面,以后哪边出危险就先驰援哪边。”说到这里,王铭章问罗辛甲:“张宣武呢?他守城倒是很有一些办法。罗副官,你赶快去叫两个传令兵跑到东门去把张团长请来。”

  “他这会儿可能还在南门。”吕康赶紧说。

  “报告!师长!”正在这时,张宣武冲进地下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日军进城了!”

  “是吗?怎么这么快就冲进来了?从东边进来的?”全屋子的人都吃惊地站了起来。

  “不!南门!不!南城墙大缺口处!”

  原来,守南城墙的官兵打退日军第二次冲锋后不久,日军很快发起该轮冲锋的第二波攻势。由于守军伤亡过重,战斗力大减,敌军形成绝对优势,守城官兵抵挡不主,日军纷纷从几个缺口冲上城墙。

  在指挥东门激战的122师张宣武团长闻讯日军攻入南门的急报后,赶紧派两个残营冲过去增援。

  但日军冲进城的人实在太多,又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以优势火力掩护进攻,援兵无法将其消灭,被迫退到南门东北两侧的城墙和城门北面的城内,借助简陋工事和垮塌的房屋堆与日军对峙。

  张宣武手上已经没有预备队了,和总部联络的电话线又被炸断了。他见势不妙,让部下完全服从汪朝濂副旅长的指挥,自己赶紧跑到师部报告。

  王铭章心中暗暗叫苦,他对张宣武说:“我正让罗副官派人去请你呢,你估计还能夺来南城墙吗?”

  “不行了。鬼子的枪炮火力太猛了,又是居高临下,凭我们手上的武器,根本没办法。”张宣武客观地说。

  “那就这样办吧,刚才,我们几个师旅长正在商议,准备今晚突围,想征求你的意见,看看如何顶到天黑。现在日军既然已经进城,只有马上组织抵抗和突围。”王铭章当机立断,决心立即突围。

  张宣武说,他看也只能赶紧突围了,不然,日军占领更多的城墙居高临下轰击,大家都会作无谓牺牲。

  王铭章想了想说:“那就这个样子做,你们看这样办怎么样--先由吕康跟何团长带外面那些弟兄,外加一个机枪连,拿着我的手令护送周县长他们和税师长、赵参谋长、邹参谋长、曾旅长,还有罗副官和王麟团长等负伤的弟兄们,从西门去西关车站。送到西门后,何煋荣分出大部分兄弟随吕康、汪朝濂折往南门增援。吕、汪两人的任务,是指挥部队阻滞日军向西关和城内推进,不必再为夺回南城墙做出更多伤亡。曾旅长赶回去后,立即派一个营赶过来增援西门和南门,保住退路,掩护大家突围。张团长,你和王旅长赶回东门去,组织兄弟们掩护附近部队逐次出北门向西南突围。”

  “行!”、“好!大家赶快行动吧!”几位高级将领纷纷表示同意。

  “之钟,那你怎么办啊?”赵渭宾问,众人也都随即表示关切。

  “你们先莫管我,赶快出城,快走。”王铭章催促说。

  “我跟王师长一起,你们先走吧。”赵渭宾对另外几位说。

  “我也跟王师长一起。”邹绍孟随即表示。

  “你们莫管我,我和警卫排再顶一会儿,跟着就出去,你们莫管我。”

  “你从哪边走?北门还是西门?”赵渭宾又问。

  “出去看情况再说,你们先莫管我,只管自己快突围出城就行了。快走!这是我的命令!晚了就都出不去了!”王铭章下令道。

  众人无法,只得遵命。但是,赵渭宾、邹绍孟和罗辛甲仍坚持留下来,和王铭章一起,王铭章也只好同意。

  滕县县长周同也坚决要一起留下来。王铭章坚决不同意。周同说:“王师长,我已决意做第一个守土抗战至死的县长,请你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

  王铭章十分感动,对周同说:“我十分佩服你,但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抗战流血,是我军人本分,你还是走吧!”

  周同坚持说:“师长爱国,我也绝不苟活,绝不偷生!”说完就带着随行人员追随张宣武向南门赶去。

  税梯青、王志远等离开后,王铭章请赵渭宾再给临城发封电报,说这很可能是最后一封电报了,劳驾他多斟酌一下,主要强调三层意思:一是,今天一整天都没有友军增援消息;二是,日军多次从缺口处登城被击退;三是,引用委员长在开封训勉,陈明决心与滕县共存亡。

  赵渭宾赶紧拟稿,他想了想,就提笔写起来,然后又稍微修改了一下,交给王铭章。王铭章念道:

  “独座山方面本日无友军枪声,想系被敌阻止。目前,敌用野炮飞机,从晨至午不断猛轰,城墙缺口数处,敌步兵屡登城屡被击退。职忆委座成仁之训,开封面谕嘉慰之词,决以死拼,以报国家,以报知遇。谨呈。王铭章。12.15.叩”

  “好!象贤的文笔就是好,无愧是王将军的高参,言简意赅地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这样的电文,一字千金,堪称史笔,我自愧不如。”124师参谋长邹绍孟连声称赞道。

  王铭章也觉得不错,就叫罗副官立即去交给廖台长发出去。

  王铭章等正在整理文件,烧毁不好带走的机要资料,罗副官跑回来报告说,廖台长已经联系不上临城电台了。

  “是吗?他妈的!临城真的失守了?要不是让我们都困守滕县,总司令部驻地怎么会先丢呢!唉!”王铭章长叹一口气。

  “把电稿给我。你赶快带警卫去帮廖台长他们把密电码全烧掉,把电台也砸碎,然后护送他们一起赶到十字路口来跟我们会合。”王铭章接着说,随即把电报纸放进上棉袄里面的口袋。

  罗辛甲应声去后,王铭章随即带着赵渭宾、邹绍孟还有另外几个参谋和随行人员,和自己的警卫排一起前往十字路口。

  吕康、何煋荣、曾苏元等跑到西门楼下时,城墙上的战士正在阻击日军从南门城墙攻过来。堵塞西门城墙的沙袋已经被炮火轰垮了不少,堵住了预留的小通道。

  旁边的官兵们听说王铭章决定突围,都很高兴,赶紧过来搬沙袋,拆出一个通道。

  拆出通道,打开城门后,官兵们大喜,赶紧向城外冲,这一下子反而都堵在了洞口。

  吕康赶紧命令后面的人停住,让曾旅长和他的警卫先出城。随即命令前面出去的人在城墙外构筑防御工事,掩护伤员和护送他们的战士先出城,其他没有受伤的官兵,继续坚守阵地,阻击日军,掩护其他部队突围。

  抢着出去的士兵听他这么一说,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退了出来,请伤员们先走。

  税梯青随即让曾苏元先出城,接着让何煋荣带几个战士护送王麟和其他重伤员先出城。临送王麟出城前,大家想最后看一看他。一揭开为遮挡尘土蒙在王麟头上的衣服,发现他眼睛紧闭,嘴唇干燥。

  众人赶紧呼喊他的名字,王麟微微睁开眼,笑了笑,嘴唇动了动。税梯青和何煋荣赶紧俯下身去听。只听王麟笑着说:“……划算、够本、赚了……”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众人再喊,再也喊不答应了。随行护士摸他的心口,已经停止了跳动,便向众人摇摇头。

  大家见状,纷纷脱帽,默默围着他志哀。

  鞠躬之后,税梯青令两个战士赶紧小心把王麟遗体抬出城去掩埋,以免落在城内被日军糟蹋。

  伤员和护送他们的战士出城时,纷纷掩护部队行礼致敬,掩护部队也还以军礼。

  这时,南城墙上的日军的机枪火力已经能打到西门一带。一颗机枪子弹从吕康耳边掠过,顿时血流满面。

  吕康也不顾自己的伤痛,让税梯青他们赶快走,他自己则和汪朝濂指挥战斗部队阻击掩护。

  税梯青和其他官兵纷纷要求吕康先撤退,尽快赶到徐州和卢夫人见面。吕康坚决不同意,要其他官兵先走,让先到达徐州的战友告诉卢夫人,自己正在指挥撤退,跟着就赶来。

  税梯青只得命令其他官兵立即出城。众人无奈,只得抓紧突围。

  吕康刚指挥战士们消灭距离西门较近的日军机枪手,突然西门来报,说是城外日军从南边转向进攻西门来了。

  吕康让汪朝濂继续指挥阻击,自己赶紧带了几个战士返回西门。

  快跑到西门附近时,吕康正低头看着地上,在乱石堆中找落脚处,一个卫士突然喊道:“旅长注意!”

  吕康抬头一看,两个日本兵从西门外往里冲。他急忙用手枪射击,卫士的枪弹也同时发出,两个鬼子应声倒下。

  吕康赶到西门后,立即命令城边战士用沙袋完全堵住门口通道。正在堵门的时候,城墙上的战士报告,曾旅长的增援部队来了,在城外和日军交火,城门被封了,援兵进不了城。吕康一急,赶紧跑向只隔两条街的十字路口,向王铭章报告。

  他赶到时,王铭章和赵渭宾都在冷静地面朝南门指挥着四面突围。听他这么一报告,赵渭宾说:“城内不是有梯子吗?”

  “是。”

  “赶快把梯子从城墙上送出去,把援兵接进来。”

  “是!我给急昏了。”吕康摸了摸头,转身往回跑。

  “等等,你手下总共还有多少人?”王铭章问道。

  “一两百个。”

  “立南(吕康,字立南),一两百人多少能顶一阵子,现在天快黑了,你千万不要慌,再带一个机枪排回去,尽量把西门守住,这是大家的最后退路,都依仗你了。实在不行,就往北门撤。”王铭章安慰道。

  吕康等赶回西门时,城外的一个营援兵正在战士们用梯子往城内接。他们在上城的时候,由于得到城墙上的机枪掩护,虽有伤亡但不太大。

  吕康把增援进来的官兵分成两部分,一半留守西门,一半到南边增援。虽然日军也得到增援,攻势很猛,但两边的官兵还是和援军一起稳住了阵脚。

  这边正在接最后几个援兵的时候,汪朝濂被几个战士从西边抬了过来。

  吕康赶上去一看,是胸部中弹。他赶紧让士兵们用一个楼梯做担架,将就外面的梯子放出城去,让三个还没来得及被接进城的援兵战士抬他去西关。

  张宣武离开东北去王铭章指挥部报告时,临时负责东门指挥的是727团第2营营长吴忠敏,他沉着冷静,指挥守军打退了日军一波冲锋。

  王志远和张宣武赶回东门的时候,东城墙南半部守军已经大部阵亡,一部被迫退守东城门楼,日军又在用大炮猛轰东城门楼,城门已经被平射炮发破甲弹轰破,城楼中弹起火,士兵无法存身,日军三、四十人突进东门。

  两人赶紧指挥部队用仅有的四挺重机枪和数百手榴弹从两侧反击,将其全部消灭。

  没过多久,日军继续冲锋。战斗中,滕县县长周同和吴营长同时阵亡。

  张宣武刚让鲁江平去向王铭章报告周同阵亡消息,自己左腿和双足中弹负伤。

  几乎同时,王志远也左臂中弹,他忍痛率领营副侯子平、连长胡绍章、特务排长蔡得云所部残余官兵,一边逆击,一边搀扶着张宣武等受伤官兵逐次退守东北城角和北面城墙,东门随即失陷。

  这时,日军已经占领了东、南、西三面城墙,北面城墙和东北、西北两城角仍在守军控制中。这时的北城墙守军,为122师727团3营经16日东关战斗减员后缩编的一个连,以及其他部队和义勇队的零散队员。

  由于日军官佐大多宁愿在白天用飞机大炮狂轰滥炸,不愿在傍晚以后冒险作战,入暮后只有少部分下级士兵奉命爬上城墙去盘踞射击。但这些士兵大多不愿下墙入城进行巷战,没有继续向北压迫。北门周围的零散川军,也陆续集中到王志远身边来。

  这时,北城墙附近守军共约二三千人。王志远见天色渐晚,让侯子平指挥大家扒开堵塞的北门,有组织地逐次掩护着突围出城。

  在北面城外围城的日军,在北关两里以外,他们没有发现突围出来的人。东、西城墙的日军只以火力追击,没敢下城追击。大家安全撤离滕县城。

  但是,这群出城伤员和突围人员,在途中遭到城南日军炮火轰击,和城西北铁路两列炮兵装甲车的拦截和追击。日军的铁路装甲车,是在17日正午前后修复北沙河铁路桥之后开来的。

  下午四点左右,当王志远等逐渐往北门退却的时候,吕康正指挥机枪连连长王哲贤率部从云梯登上西北城角去,与冲上敌西面城墙上的日军对战。

  突然,日军枪弹击中吕康面部。一个子弹从右前额射入,从左鼻梁穿出,另一颗从右脸颊射入,从左耳根穿出。他当场鲜血飞溅,昏迷过去。

  已经上到城墙的王哲贤立即指挥机枪手还击,两个卫士随即把吕康抬到旁边的一个散兵战壕里进行简单救护。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暗下来,吕康隐约听见一群人围过来看他。有人说,我们还有六七十个人,无论如何也要把吕旅长救出去。

  吕康这时已不能开口说话,他觉得自己没法活着到后方了,便用手示意他们自行突围,不必管他,他不走。

  大家不知道吕康究竟想说什么,估计是叫不要管他,官兵们哪里肯留下他。有人说,就是拼死也要把吕旅长抬到徐州去,让卢夫人见上他一面。

  这群人中职位最高的是营长蔡钲,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全城到处都在巷战,只有北门枪声小一些,让人就近一侦察,北面果然没什么鬼子,就决定抬着吕康往北走。

  接近北门时,看见前面有十多个鬼子,有人在堵塞门洞,有的在城墙上巡逻,就决定实施强攻。虽然日军居高临下,但战士们已经下行决心拼死突围,就充分发挥机枪火力,以牺牲二十二人的代价,把鬼子全部消灭了。

  到城门前一看,门洞口已经差不多被堵死,出不去。

  大家正准备爬城墙,后面有日军追兵赶来射击,战士们赶紧转过身来还击。

  对抗了一会儿后,日军见这边人多,又有机枪,还有抵抗力,就去抬了两门步兵炮来轰击。

  见日军使用打不赢就炮轰的惯技,蔡钲赶紧指挥大家爬下。一阵乱轰之后,日军步兵又开始进攻。待他们走近了,蔡钲一声令下,大家突然爬起来一起射击,把走前面的几个鬼子全部消灭了。

  后面的鬼子赶紧退到旁边去爬下,重新使用炮轰,战士们赶紧又爬下。

  日军猛轰一气,城墙竟然被打通了一个大洞。战士们大喜,有人正要爬起来冲出去,马上被蔡钲小声制止了,他叫大家继续趴着别动,等日军停止炮轰了再走。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日军远远张望,看不清楚。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以为都非死即伤,剩下的肯定会从门洞逃走,不会再留在城内。由于鬼子人不多,步兵互相让对方向前去察看,可谁都不愿再走近。

  一个炮兵说:“墙都打烂了,也没人爬起来向外逃跑,多半都死光了,不用再看了,我们一起走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很高兴,连声称赞他分析得很有道理。最后胡乱开了几枪,就拖着炮撤走了。

  待日军走远,蔡钲一声令下:“走!”

  几十个战士纷纷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背着吕康,抬着汪朝濂,扶着其他伤员,有秩序地钻墙出城。

  出城后,蔡钲把队伍分成前后两队,由一起突围出来的义勇队员带路,继续往北走。

  没走多远,有人发现北门外路口边有一辆日军坦克潜伏着。大家都没惊慌出声,四下看看后,悄悄沿着城外壕沟,向东绕过坦克,再向北走。过了北沙河,再向南往微山湖方向走。沿微山湖南行了一阵后,击败了小股日军搜索部队。

  他们18日抵达夏镇,获悉临城、韩庄均已失守,当地渔民将部队渡湖到沛县脱险。

  到徐州后,吕康随即被送到美国医院,医生认为必死无疑,怕浪费紧俏的药品,迟迟不肯下药。前往看望他的孙震,很是悲痛,他答应卢夫人的请求,将吕康转送到汉口,住进师长陈离所在的协和医院。

  虽然协和医院的医生也对吕康的救治缺乏把握,迟迟不肯用药,但吕康竟然在贤妻卢夫人的精心呵护下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并且还恢复了说话。

  17日下午五点左右,就在吕康一行向北门突围的同时,日军沿南城墙逐渐攻占了西门城楼。至此,日军已经完全占领了东南西北四个城楼,只剩下西北城角一处尚未完全占领。城墙上的日军,有的向西北城角夹攻,有的用轻机枪向城内街面扫射,有的从城楼上往下扔手榴弹。

  41军122师728团3营机枪连连长王哲贤,在率部掩护城墙下的战友把吕康抬往北门去之后,被日军截断退路。他就和班长张雄带着城墙上的战友跳下城墙,向西关突围。

  抵达西关附近的时候,熊顺义、卢高暄部正在与追击突围部队的日军激战,他们立即加入战斗,直到将日军击退。

  王哲贤一行随即和撤退部队一起过了铁道,来到一片开阔地带。这时,日军早已在车站南边墓地一带占领了阵地,面对东面的一片开阔地带组织火力封锁,用坦克扫杀、冲碾突围官兵,还使用大炮发射空炸子母弹延伸射杀。川军官兵在这一带伤亡惨重,触目皆是。王哲贤的左腿在此被弹片炸伤,张雄背他向微山湖方向突围。

  突围至夏镇渡口时,遇到了王志远率领着突围出来的那二三千人。等到半夜,有渔民冒死用小渔船来接突围出来的川军将士过湖,送往徐州柳泉。

  18日上午,渔船载着第四批、前后共计三十多人离开后不久,等待渔船返回接送的官兵由于接连两天两夜都几乎没合过眼,都疲惫不堪,包括几个哨兵在内的整个一群人,都在等船时都睡着了。

  有汉奸发现了他们,悄悄跑去告诉日军巡逻兵。日军随即派骑兵和装甲部队对这群人进行包围袭击。

  战士们发现日军时,日军已经冲到面前来了。向日军通风报信的那个汉奸,给日军逼着走在前面带路,马上就被抵抗的官兵当场击毙。官兵们也纷纷被日本坦克和骑兵打死、碾死,不少人被逼入微山湖里淹死,只有两个水性极好的战士侥幸潜水到夏镇脱险。

  王铭章听鲁江平报告周同阵亡消息,很是悲痛,更决心以死殉城。

  他率众走出北门指挥部后,并没有就近出城,而是督率身边卫队,向南跑到城中心的十字街口,面对东门和南门方向,依托街道两侧沙袋,指挥作战。

  其间,王铭章多次要赵渭宾和邹绍孟几位高级将领和参谋人员出城,众人坚决要和王铭章同生共死,王铭章咬咬牙,决心待部队基本突围之后,尽量率身边的人突围。

  下午五点左右,日军占领西城墙和西门后,从西、南城楼集中火力向城中心十字街口射击,王铭章一群人陷入交叉火力夹攻之下。

  王铭章环视左右,虽然仍有枪炮声,但已经看不见什么自己人了,估计大多数人已经突围而出,就带着122师、124师两个司令部的随行人员,在仅有的一个手枪排火力保卫下,向西北城角缺口冲去。

  这时,西门城楼日军枪炮猛射,大家一边反击,一边缒城出去。其间,少校参谋谢大墉在城墙口被日军从远处城墙上打过来的平射炮击中头部,副官长罗辛甲枪伤坠城身亡,和他们随行的鲁江平也中弹坠城。

  王铭章等在警卫排的拼死掩护下,艰难越过了城墙和城外壕沟。一行人行至西关电灯厂附近一开阔地带时,被西门城楼上增援来的日军发现,密集火力射击。

  大家转身察看目标时,赵渭宾被弹穿腹部,倒地挣扎。他的卫士陈洪恩赶紧上去搀扶,赵渭宾说:“不行了,别管我,快带上我的手枪,保护王师长突围。回去后,把枪给铁松,让他好好学……”说着就咽气了。

  王铭章闻声转过身来,刚迈出一步,自己也身中数弹,腹部血流如注。卫士副官李绍坤见状,急忙跟上搀扶。

  王铭章指了指口袋,挣扎着说了句“电报,死守……突围……”就停止了说话。

  李绍坤赶紧取出云南白药,已经灌不进口。不一会儿,王铭章的身手逐渐发凉。

  李绍坤按王铭章临终指示去摸他的衣服口袋,掏出一枚水晶印章,和那份没有发出去的电报稿纸,电报纸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与王铭章、赵渭宾同时殉难的,还有124师参谋长邹绍孟、政治部主任缪嘉文、副官长傅哲明等人。

  当时的随行人员和护卫人员中,仅王铭章的侍卫副官李绍坤和赵渭宾的卫士陈洪恩两人幸免于死。

  两人把王铭章和赵渭宾等的遗体轻轻移到壕沟边,就近拣了几块木板盖住,洒泪离开,辗转到徐州,向孙震汇报滕县噩耗,将电报稿交给他。

  孙震看着印章和电报,失声痛哭,随命两人带几个战士潜返滕县,寻找王铭章遗体。几经周折,终于在当地老百姓和红十字会的大力帮助下找到了,并设法运出敌占区,送到徐州。

  赵渭宾、邹绍孟等的遗体,也同时被找到。因当时处于日占区,没法都运出来,便只好当即就地安埋。

  由于很多当地民众主动帮助372旅放哨、修工事、救护伤员,还有不少义勇队员主动参加战斗,日军对西关车站阵地的几次进攻都没能得逞。

  17日晚上六点多,日军用坦克掩护步兵从铁桥下穿过,企图再次攻占西关车站。熊顺义、黄伯亮两营残余官兵顽强出击。两个营长甚至都亲自抱着集束手榴弹去炸坦克。日军兵力有限,见难以攻克,就转向南边的墓地一带布置阵地,截断突围退路。

  九点多,驻守西关车站掩护城内突围的372旅旅长曾苏元,见从城里出来的官兵越来越少,以至于很久才能等几个人,便决定开始撤退,安排熊顺义营负责断后。该营以车站和铁道线进行掩护。

  掩护部队的主力撤走后,日军趁机渗入西关车站以西的街市,熊营才开始撤离。熊营在路过西关西南的一大片麦田和零星坟墓时,也遭遇日军的机枪射击。

  走在掩护部队最后面的是武景文连,他们撤离时已近半夜。由于日军阻击,截断了与营部的联系,于是沿津浦路西侧南下。18日,该连剩余十多人抵达临城附近的夏镇渡口,与先前突围而来的王哲贤等会合。在等渡船时一同遭到日军包围,被逼入微山湖,包括武景文在内的二百多名官兵,全部壮烈牺牲。

  17日晚和18日白天,城内未逃出城的零散官兵数百人,不愿作俘虏的将士,纷纷用手榴弹与日军同归于尽。直到18日中午,派往滕县上空侦察的中国空军,还观察到城内外仍有零星战斗。

  18日下午,少数被俘虏的官兵和伤员,被日军集中到西南城墙外沙滩上,用刺刀捅死。

  晚上,附近老乡悄悄前往收埋尸体,仔细查看还有没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发现122师的文书鲁江平还隐隐有一丝气息,就悄悄把他抬到村子里隐藏救治。在老乡的精心救护下,两个月后,鲁江平伤情奇迹般好转,而后,老乡们把他辗转送回部队。

  随后,所有22集团军的官兵,奉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和集团军总司令孙震的命令,在韩庄收容,随即转移到徐州柳泉、柳兴庄一带收容整编、集结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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