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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三十六章 新征途

  近午时分,西北远空有云块凝聚,预示大雨将临。

  适才会晤点东坡下有一座无人的尼姑庙,现在是天保临时指挥所。天保送周成龙出庙,周的随从和电台都已上了船,他拦住天保不让再远送,很诚恳地说:

  “天保兄弟,老周对你已经五体投地了,我哪一头也比不上你,老实地听从指教就是。”

  “言重了,成龙兄,经这一段交往,咱们做个朋友完全可以。”天保说着又笑了,“我让一位中将做秘书,以后要是传开了,说不定会有人笑话你。”

  “我不怕谁笑,跟你做两天跟班,可开了眼界。你这一套刚柔相间,交替出招手段真够厉害的,小原那么狡诈,让你整得老老实实供出许多重要情况。”

  “这对三战区要绝对隔密!你到船上再给戴笠发报,不许他问同小原接触的具体内容,更不许暴露这场会晤。我让他知道此事,就是看得起他,他可得知趣些。”

  “姓戴的也有些怕你,暂时不会捣乱。”

  “我拜托的事,成龙兄可要尽心呀!”

  “我亲自送他们进点。”

  他俩说的事,是“挺进军”又作过一次大调整。

  曲射炮弹打光了,炮又太笨重,全部拆了包上油布深埋。步兵炮也埋了两门,留16门,编四个小连,炮兵营部不动。“军”机关略作充实,成立个警卫连,内卫班还是那10个人,全部安排级待遇。杜炳中带他的电台和100个兵,回西安,邱光已与第10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说妥,把杜老撞安排在陕甘宁边区南沿,当个专区级保安司令。

  “挺进军”抽调1500人,由一总队政委带队,去滆湖附近扎窝,拨归16旅建制。他们公开面貌仍是关司令队伍,由周成龙护送进点。

  三个总队兵员与骨干全调整过,每总队各1300人,连直属队全军4400人。

  天保送客到河边又问:“成龙兄可认识张超?”

  “你问三战区军法处长?当然认识,无深交。”

  “请你最近去见他一次,叫他小子拿上望远镜办公,别对新四军被俘官兵那么残毒。话也不宜太露,可以拐几个弯,吓唬吓唬他。”

  “好。我尽力而为。”

  送走了周成龙,天保回到庙堂,现在部队营以上干部全来了。小杜报告天保,杜老撞那一伙已到徽州,上官云相对他特别客气,李士良一听就骂:

  “他妈的人跟势,狗跟屁!天保干出名堂来了,上官老儿拍老杜大蛋呢,赤佬!”

  张亢接口说:“你李老兄这一阵可露了脸!一个军统特务,转变过来能干出这么大成绩,也真不简单。”

  李士良诚实地说:“没有天保,我还是个坏蛋,这一阵办好几件好事,大概能算好蛋了。要论功,天保功最大,再就是松村和那四个‘土匪’,日本兵一进入伏击位置统昏迷过去,以前我还真不知道这些鬼名堂。”

  祝娟道:“李总队长,把平平放在你政工室做民运干事吧,我们真是任重道远,要把她带上。”

  “谢谢!”李士良向祝娟敬礼,“我提个意见,薪饷大家一样,我不能多拿。”

  “以后再说。”桂子答复说:“不浪费就行,何况我们的钱也是……”她忽然伸伸舌头,原想说“也是抢来的”话到嘴边中急拐弯,改成“也是来之不易咯!”

  大家哈哈大笑,接着由张亢和小杜讲部队行动计划和船运安排。他俩讲完了,天保讲话:

  “五天前,邱光升任军令部长徐永昌的副手,主管日方情报,经常同蒋见面,也算个人物了。他来电说沾了我的光,我大概也沾了他的光,我们现在直属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日常事务由军令部管。下一步行动,今天只传到营,要严格保密,泄密等于自杀。

  我们的真上级鉴于我们愈走离盐城愈远,所以把我们拨给中共中央华南分局领导,只管联系浙南、闽东、闽西、赣南和东江,他处由别人管。东江有我们根据地,另四处情况不明,待与分局联系上,扎个窝,再分头找他们。为了让华南分局送密电码的使者易于找见我们,原拟直去闽北计划撤销,改由杭州湾南渡,到诸暨县东区枫桥镇驻训,等密电码。以后如何同国民党周旋,全靠自己,陈军长和少奇同志也无法给我们拿具体办法。我也只有一条基本章程,别忘了自己姓什么,随机应变。蒋目前对我大概还满意,要邱光转告,祝娟改做上校督导官,张亢做政训主任,这可是万岁爷钦定,荣幸之至!”

  大家都笑了,桂子道:“我现在是管家婆,中午请大家聚餐。天太热,白烧酒喝不得,喝点米酒好了。菜不多,够吃就行了,吃完饭就开路咯!”

  就在庙堂大殿摆五桌酒席,大家分桌而坐,李士良太太胡平平和松村玉子都被特邀入席。干部都向李士良夫妇敬酒,李上校自从投奔了新四军,几件事办得都很漂亮。李士良倒哭起来了,唔唔噜噜地说:

  “同志们心意我明白,请不要把我当统战对象,我也是革命战士,跟上天保走向新生,永无二心。”

  胡平平也在流泪:“天保司令对我们夫妻恩德,只有从古代英雄里才能找到可比之士。”

  天保笑道:“阿嫂,我同你讲过,在新四军里我是个很平常的干部。因为我在国民党军队里呆过,熟人也多,用这种面貌活动,比别人方便些就是。”

  现在在这个小队伍里,即便是杜、李二部官兵,对这位年轻的司令,也都十分敬服。

  一份电报送来,祝娟一看就皱眉头,把大意说给在座诸位听:“徐永昌电报,称天保为弟,两代人年纪叙兄弟,哈哈!噢,老蒋决定固守长沙,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用人头作保,定叫日寇二战长沙失败。现在日寇在萧山与诸暨段增兵约一个旅团,有进犯上饶模样。为了解除主战场右侧翼威胁与干扰,蒋要三战区先敌动作,于半月之内攻拔诸暨城,将敌逐回浦阳以北。然,三战区电陈,部队分散,又无可靠之攻坚单位,可否由关天保部攻取诸暨,三战区调两个强师,一并由关天保将军指挥。委座谕,关天保部太过疲劳,又刚制服了小原,可否执行是项任务,与关司令商定后再复三战区……就这些。金华以北国民党有个第10集团军,领饷吃饭是八万五千人,打一个小县城还要我们帮忙,真是活见鬼!”

  李士良也火了:“他们打鬼子无可靠攻坚单位,皖南事变劲头哪里来?他妈的!”

  天保听了电报内容,单问张亢:“阿四同志,气象与潮汐情况掌握得可准?”

  张亢答道:“敌工处窃听了日军气象通报,我又调查过几位有经验的老船工,这场雨午后过京杭国道,几分钟内有雷电,以后是‘普天雨’,明天中午才能停。杭州湾今晚八点平潮,其它事你统晓得。”

  天保转对祝娟说:“给徐永昌发电报转蒋,七日之内我拿下诸暨,前出至浦阳,然后休整一段时间。再报陈、刘首长,我们后天拂晓进至诸暨县西区三都镇,不去枫桥了,请军部转告华南分局,送密电码的人到三都镇找我,密码不到,我们不动。”

  饭还没吃完,门卫领个阔少打扮的人进来,天保、祝娟、张亢、桂子四人都站起来,高兴地喊:

  “区副官!!”

  来的正是邱光原来的副官区亚容,仅只相别一年多,人也无大变化。四位熟人都惊异地问他怎么来了?他说:“三民主义,民生第一,我太饿了,饭后再谈。”

  加一把椅和一副杯筷,再来一碗米饭,区亚容也就加入了吃喝行列。熟人们又问他从何处来,他却对那门卫说:“请告诉你们总务副官,安排我带来的人吃饭,28军那20个人半官半兵,吃了饭就回去,关司令有赏,官赏30元,兵赏10元。我从重庆带来的两个人和一只箱子,要派人保护,谁也不许问他们是干啥的!”

  他越说越叫人摸不着头脑,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天保陡起了疑心,向坐在他身旁的桂子使个眼色,示意她准备动手,对叛徒可不能客气。谁知区亚容又十分警觉,先发制人地说:“桂子,你那把钢刀砍日本仔砍断了,一定又有了新刀,可不要戳我腰眼,我还没说正题呢。”

  天保先于别人吃完饭,说道:“小区,我处不比别处,绝不允许开政治玩笑,明白吗!”

  “明白!”区亚容边吃边说,“我前天上午从重庆出发,坐上苏联的破轰炸机,下午到了赣东。顾祝同去九战区开协防会,三战区参谋长黄伯韬派吉普车接我,走山区简便公路,今早赶到28军军部。28军派20人送我,先坐汽车后坐船,现在坐在关司令面前吃饭。”

  天保虎着眼说:“吃完饭再说。”

  区亚容吃了饭,抹抹嘴,说:“我带来一部新电台,两位技术军官,也带来了新的密码本,旧密码作废。万岁爷接见了我,他说,唔,系,娘东西!这个小关真是个怪才,他的队伍能分而不溃,到江南连打几个大胜仗。这个,唔,系,按邱将军意见办,你到他那工作好啦。”

  天保也被逗笑了:“讲讲老蒋意图,别太罗唆。”

  区亚容笑道:“蒋现在是统帅,还是伟大的,所以特别忙,做事也特别机警,他和夫人接见我这样的小臣,只有徐永昌,邱光和俞济时在场。天保同小苏的相片,是去年邱光去陪都时上呈御览的,这回,万岁拿着你俩相片说,唔,系,小关是我黄埔十期学生嘛,我刚从冯玉祥那里了解到他本名关勉字躬珩,娘东西!上海会战我还同他谈过话,印象蛮深唻,唔,系,娘东西!”

  大家都被逗得哈哈笑,天保却促起眉头:

  “他同我谈过话属实,那不过是大人物的玩世小术,说印象深,那是哄小孩的话。1937年11月底我被苏祝周打手们赶下了长江,遇救后也引起过风潮,蒋当时也在南京,为什么不出面说话?现在不过看我有利用价值,又同我拉师生关系,我,谢恩了!”

  “天保,这个黄埔生你还是认了好,邱光已经要中央军校总校把你名字补在第10期了。”区亚容劝说道,“邱光同李克农同志都要我问问你同蒋谈话经过,好配合你行动,最近王耀武带张灵甫去重庆,也讲了蒋的确同你谈过话,但说得不详细。”

  “明白了!”天保恍悟地说,“是张灵甫的作用。”

  区亚容问:“张灵甫说同你很熟,可是其事?”

  天保道:“不错,是挺熟,是上海抗战时结识的一般朋友。那时张是74军51师135旅305团团长,他是陕西人,我会讲西安话,就这么交情上的。”

  区亚容道:“老蒋对你并非完全没有戒心,你打了几仗,收编了李士良队伍,他的戒心只是减轻了,关键是七天前你在公路上对日寇一个联队刀口放生。当时蒋对你报的情况和预定处置办法,有些半信半疑,徐永昌也不敢拿出肯定主张,是邱光说你有把握做到,结果你真做到了。蒋说,娘东西,还是我黄埔生有办法,能够领会我有意图,小关真是我的好学生,我无他虞了,唔,系,娘东西!言归正传,你讲讲同蒋谈话经过,要尽快告诉邱光,他再告知李克农。”

  “那是1937年10月初,”天保回忆着说,“当时嫡系某军扼守嘉定东区罗店镇,日军一个旅团不惜伤亡地死攻,下午四点罗店失守。这对北线威胁极大,战线被割裂,长官部急调74军全部加88师,由当时74军军长俞济时指挥,务于上半夜夺回罗店。结果天黑后按时到达位置的只有74军51师和88师262旅一个多团,总兵力不足万人,也没有支援炮火。51师师长王耀武决心果断,他判定日军伤亡不会小,就以现有兵力进攻,我那个营并入张灵甫的305团打头阵,我又是尖刀的刀尖。也是我最先攻入敌阵的,305团跟进也快,我们一贯到底,把敌人一个旅团队形也割裂了。打到夜晚10点半,日军遗尸千余具狼狈后退,我们追了10里,稳住了阵线。那一仗张灵甫和我都得了彩头,我们俩奉召坐小汽艇去昆山见蒋,蒋一见面就问我是黄埔几期生,是张灵甫信口胡编说我是黄埔期十期的,我连黄埔十期哪年招生都不知道。那种接见不过是应场,蒋也没讲多少话,全是官腔,可没这多语病。”

  区亚容道:“人家是大人物的大人物,当然就有多种面孔,同熟人交谈,宁波土话加口哨子,统有。”

  祝娟问:“夫人也这样么?”

  区亚容答:“完全不同,她真是一副大家风范,言谈举止都很有分寸,像个统帅夫人样子,社会上对她有些传言,多为无稽之谈。她让我带点吃的东西给你,要同你交朋友,只可惜我这小臣不通臣下之道,昨晚在浙西山区弄不到吃的,御赐珍品让我们几个米西了。”

  又是哄堂大笑,天保道:“小区,不管我从前对你怎么熟悉,现在只能把你当成一般友人。乖乖!委座的信使,谁敢不留神?你就在这做参谋处长,分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打听别的事。”

  “还有两张六寸相片。”区亚容又取出两张单人照,蒋赠天保,夫人赠祝娟,背面都有亲笔签字。

  祝娟道:“有要紧的事说说,我们要行动了。”

  “谭岳的军长干得不错,何小原同马来亚在重庆谭的办事处工作,同各方面周旋得不错。74军又增加个57师,原是陕西地方部队,很能打。现在张灵甫正式当了74军军长,也撤销了旅级建制,莫德成在51师当副师长,徐姗姗养个小崽……”区亚容还没说完,天保摇手了:

  “这都不是要紧事!”

  区亚容又道:“杜聿明到重庆治腰疼,听说我要到你这里来,请吃一次饭,邱光带我去赴宴,座上还有李克农,他是杜聿明的黄埔同学,杜托李向八路军方面打个招呼,关照一下杜老撞,又托我带封信给天保,杜说1933年长城抗战你救过他的驾,现在他侄子杜塬松在你手下办差,托你管严些,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天保笑了:“司令打参谋长,那像什么话?”

  小杜也笑:“国民党就一个杜清官,毬用!”

  “蒋希望天保去粤赣边,视察七战区,”区亚容这才讲到重要事,“七战区是余汉谋代理司令长官,地方势力,打仗不行,是太子建议天保去带动广东部队作战……”

  天保截话:“蒋经国的主意?”

  “这是他给你的信。”区亚容又取出一封信,“我动身前一天晚上,经国先生单请我吃饭,说得很诚恳,亟盼和天保君这样青年英雄交上朋友,望你早去赣州。”

  天保问:“他在苏联多年,对布尔什维主义应该信仰很深,怎么又走上这条路了?”

  区亚容叹口气:“以后详谈,现在宣谕嘉奖令。”

  天保站起来:“桂子去发赏钱,要28军的人快走。余者起立,别忘了公开身份,按国民党礼仪受奖。”

  区亚容站得笔直,大着嗓门喊:“委座谕!挺进军战功卓著,实为华胄之光,然,贵部一切活动均联系到国家之至密,亦关系到中央与地方之协调,故不宜公开宣扬,望体念余意。特着区亚容中校代表军事委员会向关部全体官兵宣谕嘉奖,亦代余向诸位慰问……”

  “为领袖效劳!!”听者不等齐地喊叫着。

  喊声刚罢,院里又有人喊:“为领袖效劳。”

  天保一转身,25军的40师师长房日清和52师师长刘明哲已经进屋了。天保上前迎客,一面说:“阿四带小杜指挥部队立刻行动,留一条船在河边候着,我和祝娟接待友军两位师长。”

  原来这两位师长是来接受天保指挥,参加打诸暨的。这里午前11点整开始会餐,此刻儿已是午后1点45分,客人还没吃饭。内卫班弄些剩菜剩饭来,二位将军也就凑合着吃了,刘明哲不作声,房日清边吃边发牢骚:

  “他奶奶十八代的,第10集团军八万多人,领饷一个钱不少拿,打仗顶不上一根鸟毛。本战区顾长官也够糊涂的,把我们两个师再拖垮了,哪个撑门面唦?哈呢!”

  祝娟笑起来了,她是笑房日清那海州土话的语坠,“哈呢”。这个小方言语词只作语助词用,无义,在海州腔里有一种特殊韵味,谁听了都忍不住要笑。她笑问道:“房师长,你官也不小了,土话还不改呀?”

  “人不能忘本。”房日清倒真的留恋土话。

  天保问:“我的队伍走了,警戒二位可有安排?”

  刘明哲答道:“公路不是封锁线,我们警戒有安排。我们两个师奉命昨天在广德集结,估计还有进攻任务,我们俩今早出发,带了电台和警卫骑兵,来找你求教打鬼子办法的。谁知半小时前接到顾老板电令,叫我们来受命打诸暨,说你已电告重庆,七日之内拿下诸暨,委座已经复电表示欣慰了。可是,从广德到诸暨虽只两百公里,都是山路,要五天才能赶到,攻坚战需要准备时间,你老弟也是个能人,可这个时限太玄乎。顾长官也是太信任你了,那么,这仗怎么打,你的队伍几时能到达作战位置?”

  “后天拂晓我的队伍全部到达三都镇。”天保答说,“马上有大雨,明天中午才能晴,还有西北风送行。”

  “什么!!”两位师长四只眼睛盯着天保,好像在说,你的队伍再强也是人,西北风有什么用?

  天保笑笑:“我与二位是朋友,这话我只能在你们面前说,委座那里我都没说。事情很简单,我的基本队伍在淮南接受胖老罗训练,他外号神行太保,经他训练过的队伍全是飞毛腿。”

  “你说的是罗炳辉?”房日清一惊,饭也不吃了。

  天保点点头:“对了,就是他。”

  刘明哲急慌急忙吃完饭,问道:“我们队伍可不是飞毛腿,这任务怎么完成。”

  天保道:“你们如能晚我两天赶到三都附近山区隐蔽住下,还可以有充裕准备时间。”

  二将瞪眼发呆,祝娟道:“天保上报作战设想,没想到会动用25军,这事又不能拖,只好劳累点了。”

  天保接口说:“只有一个办法,大轻装!你们的重机枪以上重武器,伙夫与各类后方人员全不带,走到哪儿由驻军管饭,第10集团同28军都不能打硬仗,叫他们做战勤,拨重武器给你们用。我这就给重庆发报,要军令部转饬沿途驻军,一定招待好你们。这样,从明天起有四天行军时,完全可以赶到目的地。”

  刘明哲道:“这法子能保障行军,可这攻坚战……”

  天保坦然答道:“困难是有,不过我不会给你两家出难题,我的队伍里有一批特技战士,在夜间钻进城,把敌人军官和军士全干掉,给他留个最高指挥官好带队逃跑。他如不跑,我有办法把他们轰出城,你们在路上伏击,给敌以歼灭性打击,自己损失不会太大。”

  二将面有喜色,祝娟问:“两个主力师都动了,你们的张军长为何不出场?”

  房日清道:“问刘明哲。他忽然交了好运,电台能直通委座,张军长吃醋了,他奶奶十八代的!”

  天保含笑与刘明哲握手:“明哲兄,你这下可真交了好运,通天啦!”

  刘明哲却把视线投向祝娟:“苏小姐,关司令身份所系,有些话不好说,我请教你一句,这件事是祸是福?”

  祝娟同他开玩笑:“我是女性,过老年家家都要张贴八个字,‘童言妇语,一概无忌’。我说是祸,而且是不小的祸,你可莫忌讳呀!”

  刘明哲站起向祝娟拱拱手:“小姐,你说这个祸例我听听,就当朋友间开个玩笑吧,无所谓忌讳。”

  “好,我给你说个桂军138师师长莫德宏钻天洞的故事吧,”祝娟只简略说说莫德宏“钻天洞”的可悲结局,末了说:“师座,天保是委员长的官,我是他太太,这故事本不该讲,是你要我说的呵!”

  房日清点烟抽,一面说:“姓刘的,你老兄也上了天,要是摔下来,朝哪块落唦?哈呢!”

  刘明哲也点上一支烟,脸上颜色不大好看:“我不是莫德宏钻天洞,是天上掉下来的钩子勾住了我鼻子,屁事没办,军长眼红,妈妈的!关司令,你如今是大红人,点子又多,我真要向你求计了。”

  天保表情很诚实,说道:“在别人眼里,我大概是红了,二十七岁就受到上边如此器重,可谓少年得志了也!但是,请二位想想我这一阵活动,可得罪过谁?我既未损他人,也未抬自己,对谁都过得去,能抗日就行。这可能是我碰的钉子多,知道上边事情多,心眼也多。不过,我心眼多并不伤害朋友,是凡事多想想而已。”

  房日清接口说:“是啊,交上你这样朋友才算交好运。”

  刘明哲表情也很诚恳:“天保兄弟,我鼻子上钩子勾得我两夜没睡好,我在向你求计呀!”

  天保却不直接回答,把脸对着一尊破菩萨。约莫20分钟,他站起来,表情很严肃:“这事我知道,因果挺罗唆,要我拿办法不难,二位必须依我一件事。”

  二将同时站起来,同声说:“听从吩咐!”

  天保坐下吁口气,好像大动了一番脑筋,说道:“我要告诉你们的事,必须守口如瓶,永不泄露。我们之间本是熟人,现在是真朋友,朋友间必须祸福与共。”

  二将同时坐下,又是同声说:“高攀了,兄弟!”

  天保说了:“你们张军长是中央系,但在江苏分系里没地位,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他接王敬玖手当的25军军长,王做32集团军代总司令指挥不动他。王敬玖是江苏系主干,得罪了王某就得罪了顾长官,委座为了稳住顾家大系,只好教训张某一下,你刘老兄才会交上这般好运。这种越过三级插手做法,当事人相当为难,明哲兄能两夜没睡好,说明你还是明白人。以后张军长同王副总司令之间安静不了,王某因上官老儿抢走他在皖南事件指挥权,同上官老儿也安静不了;上官云相根本不是江苏系,同王敬玖有了介蒂,等于同顾长官有了介蒂,他们之间也安静不了。委座最明白这些,而领袖是不能屈尊劝和的,只有施点小术,让下边去心领神会。你明哲兄尽可以冷眼旁观,与侍从室电台联络不必当真,权当没这回事。”

  二将听得发呆,刘明哲向天保拱手一礼:

  “谢谢天保兄弟,理清了我一脑子乱麻。”

  “这事说到此为止,天知地知四人知。”天保说着取地图,“祝娟去发报给委座,诸暨之役,挺进军是辅助部队,总指挥刘明哲,副总指挥房日清。”

  刘明哲忙说:“不不,我俩是来接受你指挥的。”

  天保笑笑:“这又是一种玄奥,也只有委座明白个中原委。你们的张军长太不识相了,委座定的事,他敢有反感表现,他这军长,呜呼!”

  二将全傻了,房日清咧开嘴做出一副滑稽相:

  “我的乖乖,上边这么复杂,他奶奶十八代的!”

  刘明哲长叹一声:“领袖圣明,圣明啊!”

  “他奶奶十八代的,我要是领袖,我也圣明啊!”

  天保展开地图:“来,研究作战,军人不问政治,再往深处刨,我也不敢说了。”

  乌云漫顶,大雨将临,近空已有雷声闪电。

  一条大木船从河里驶往太湖,顺流向下,驶得很快。船面上明舱被隔成三间板房,当中的一间最宽敞,有桌椅和招待人的好吃东西,天保和祝娟坐在桌旁,也没吃什么。另两间一作报房,一乘内卫班,电台还工作着。

  区亚容一头大汗从报房里出来,对天保对:“弄好了。我刚学这手艺,功夫不到家,没两个技术军官不行。现在键钮和其它的附件都换上了我带来的新品,试一下,不错,接方说音质比老机器好。”

  祝娟冷着脸问:“你鬼头鬼脑的干些什么?我们电台本是好的,为什么要换电键?”

  区亚容伸伸舌头:“你们差点暴了密,自己还蒙在鼓里哩!你们电台自从和邱光构通联系,同时也等于公开了自己面貌,幸亏抄收讯号的是自己同志,不然,老蒋可真要娘东西了。电报读号如同人讲话,一个人一个腔调,双胞胎兄弟语音也有差别,只有内行人才懂得这个。你两口子都才干非凡,尤其是天保同志,可你们并非万事通,对无线电这一套,大概还是门外汉。”

  天保吃惊的瞪着眼:“我承认是门外汉,可我的电台接通邱光电台呼叫以后,与另一方通信用的是隐语。”

  区亚容解释道:“隐语讯号也有规律,时间长了也能被人家破译得出,就因为这个,周副主度才通过邱光向蒋进言,派我送新电台来。以后,两部电台都是传向联系,与盐城那边立刻停止无线通信。委员长性格你还不太了解,他是多疑,多诈,也很残忍,与曹操相似。但他对可用的人才又很器重,有功德与他的人,他又很仁厚,所以他的性格又是矛盾的。他对我说,叫小关莫嫌官小,只要他一心跟我走,前程光明,唔,系,娘东西!”

  天保忽又笑了:“区中校,我与共方真的脱离了关系,你说的周副主席大概是周恩来,我也不认识,你我全是国民党军官,按校长谕示办事,休言其它。”

  区亚容从皮箱里拿一块一尺见方的硬纸板,正面和背面,都是八卦太极图。双手呈给天保:“这是你迫切需要的东西,和华南分局的通讯密电码。谁也不会想到,这东西会通过蒋的信差传到你手,更不会想到这东西略加技术处理,就是一册密码本。”

  天保眼一瞪,顿时一脸杀气:“我刚做过和尚,不想再做道士,你少给我来这套!”

  区亚容又伸伸舌头,立刻撕下自己衣领,翻开里层铺在桌上。他指着画在布上的符号说,“请司令过目。”

  那些符号很简单,一个大圆圈套一个外文字母,“A”,四角还有四个小方框。天保却一拍桌子,厉声喝问:

  “框框不整,含义不清,每框四字,从实说来!”

  区亚容答道:“山河锦绣,万类同生,龙蛇争势,明日天晴!”

  “小区同志!”祝娟奔过来与他握手。

  天保一拳打过去,并未用力,区亚容也跌了个四脚朝天。他赶紧拉起区亚容,一面喊:“祝娟,好烟,三炮台。龙井茶,哦不,西瓜,叫土匪拿个大的来!”他高兴坏了,眼里噙着泪,拉区亚容坐在自己身旁,埋怨说:

  “你怎么到现在才交关系?”

  区亚容在揉自己肩膀,笑道:“我忙得顾不上,也没想到,不说了,你打得我好疼。”

  祝娟敬烟,一面道歉:“小区同志,我们处境如此,虽然了解你,没手续是不能谈门里事的。你是地下生活过来人,能够体谅这一点。”

  天保急迫地问:“华南分局在哪,谁负责?”

  区亚容答:“大概还在香港,人也不多,是地下状态,还没有指挥大部队能力。李克农同志要我们去赣州,华南分局配合你行动,大事还是周公拍板。”

  一盘西瓜端来,三个人边吃边谈。

  区亚容刚收到邱光一份电报,还没译出来,他把大意说给天保和祝娟听。邱电是说,蒋对天保斗小原过程非常满意,也才最后明白过来,与日方接触不能软,越软越糟。其实此类接触只是互相摸底,并不解决什么问题,蒋却要求严加守密,绝不能让共方知道……邱光现在真成了革命朋友,但他非常机警,一刻也不放松防戴,他与李克农联系有三条“暗道”。

  天保谈起顾系总企图,人家就是要控制江南各片山区,就是日军打通了浙赣线,此线以北也要留置18万人的兵力。由此推论,项英真要占据天目山区,也是不可能的。照顾系总意向,拖他们与日军大打不可能,把他核心主力引向抗日战场,就是一大成功。

  区亚容介绍邱光与天保分手后活动情况,颇有趣。

  邱中将真的信守诺言,按他与天保密议的大框框做的。他向陈诚把什么都说了,也提出了应付蒋召见的方案,陈诚果然全盘接受,他们又有了“君子协定”。他俩到了重庆,戴笠在机场迎候,不管他表现得怎样谦恭,陈、邱概不明确表示什么。委座此番对邱光可热情了,说啸崖将军是真人不露相,至今才显出指挥才能,以千人之众能打退“日、伪军”两万人44天纠缠,应当做集团军主官。邱光知道蒋既是高估了他,也是先发制人手腕,最后按陈诚建议,让他当了游击总司令。关于路西失败,邱光说是八路军三万人秘密进入战场,以致步步被动;李品仙抽梯子,区永年逃离,他全没讲,对谁的短也不揭,也就谁都不得罪,他也没有责任。小关护送是“谭岳的面子”,关部是南京会战残存者,战斗力奇强。被围剿的事他说得很含糊,关部曾砍死日军“七百人”,围剿他的大概全是日、伪军……蒋听得满意,留吃一顿饭,戴笠如释重负,又宴请陈、邱,主动言和。陈诚所以陪邱光撒大谎,是接受了邱光主张:“慢功铸大器,以假糊涂对假糊涂,立身之道理。”其后,李品仙和区永年都托人给邱光送了厚礼,也都公开吹捧过邱光如何精明忠勇。邱光对区亚容说:

  “天保真是奇人,信他信对了,我也深悟大彻罗!”

  祝娟问:“陈诚参预了皖南事变策划,本性未改,这事邱光可知道?”

  区亚容徐答“这要分三层说。一是邱光同陈诚的‘君子协定’,与他同天保的‘君子协定’性质不同,前者是以退为进的官场斗智,后者是爱国为先的朋友互勉。二是陈诚是左右逢源的人,他参预皖南事变谋划是向蒋表忠心,事后又通过民主人士向我党澄清,他估计项英不会向南走,自投罗网。三是邱光当时就要我把情况透露出去了,他也认为项英不会那么笨,结果……”

  天保摇手:“不说这些,还讲邱光。”

  区亚容继续说下去。

  邱光刚调到军令部,汤恩伯也到了重庆,找戴笠商讨如何掩饰去年的“剿邱事件”,戴笠躲开了,他又找俞济时求计。俞济时无计可授,便领他去见蒋。将接见下级总是冷若严霜,他不让汤恩伯任何辩解,只问一句话:“去年小关反击你是否手下留情了?”汤恩伯不敢撒谎,如实说:“是的,姓关的不留情,我可能要报销五个师。”蒋惊异地问:“怪事!他只有一千人,哪有这么大神通?”汤恩伯愁眉苦脸地答:“恩伯也是百思不解,这事是戴局长……”蒋急忙拦话:“你是五十多岁的人,带兵也快三十年了,怎么不晓得进退?你随余多年,所以不能托你战区级之大任,就因为你人缘太坏了!”蒋像训小孩似的,好像他对那件事无任何责任,汤恩伯也不敢辩白。

  俞济时奉命传邱光,也向邱光讲了蒋同汤恩伯讲了些什么。邱光进了蒋的客厅,汤恩伯也在,蒋倒和颜悦色地说:“啸崖,汤总司令刚才讲了去年的事,当时情况很乱,他的队伍可能同你误会过。找你来是要问问,小关的一千人,何来如此能量?”邱光答道:“小关同我讲过,无备之军百不及一,他只一千兵,就打汤部的无备,所以每战皆胜。汤部持强自大,骄而无备,冲锋得手,乱而无备,持久拖累,疲而无备。”

  蒋又问:“列阵相向,怎么会无备?”邱光答:“有备无备是相对的,小关计谋多,能让对方铁壁变草堆……”蒋又拦话:“那他对汤部为什么还手下留情?”邱光道:“委座,小关同我分别时一再叮嘱我不要伤别人情面,不要给委员长出难题,那件事我就不用细讲了。我只简单说说小关的占卜术,他对汤部每一个行动都事先算到了,就连我在枣阳收到委座那份电报,内容在五天前小关就告诉了我。他对汤部为什么还手不狠呢?他对我这样讲,汤某虽失察,而31集团军总是中国军队,抗日要紧,不能弄垮他们。这个人原是杜聿明部下,上海抗战才到88师当营长,年轻学厚,委实是个奇才……”蒋又抢话:“他信仰什么?”邱光答:“他只信中华文化,什么主义同他也不相干。”蒋问:“讲完了么?”邱光答:“没有。请委座不必再问了,小关同我邱啸崖非亲非故,只是重私交,讲信义,他同谭岳友情很深,是受谭岳拜托,才舍命护送我的。”蒋听罢站起来,走来走去,显得有些烦躁。他唔啊系啊一阵,用严厉语气对俞济时说:“对关勉这样青年干才要不惜代价地巩固住,不许他们再干扰我!吾,系……”之后蒋要俞济时宴请邱、汤二将一次,两家私怨就这么稀里马虎算和解了。

  祝娟听了好笑:“好一个是非不分的领袖!”

  区亚容道:“这就叫率土之宾,莫非王臣,不能用你我眼光去要求委员长。事后邱光要我去向李克农汇报,李也说见好就收,能让汤恩伯上门赔情,老邱面子就不小了。邱光真相信天保会占卜,还叫我拜你为师哩。”

  天保哈哈笑:“我哪会什么占卜?”

  三个人正谈着,邱光来一份绝密急电,是说经国先生定于诸暨之战打响前赶到三都镇,晤见天保君。他已将此事密告周公,请天保保障经国先生安全……

  天保看了电报直皱眉头:“他一来一大群,必然惊动三战区,又是一大群。不仅是个负担,也会过早惊动敌人,破坏我的作战计划。”

  区亚容接口说:“经国同志怎么会变成经国先生,因果也很复杂,单说他这个人,没有架子能吃苦,也敢涉险。他这样急迫地要见你,可能是老蒋说的‘不惜代价’具体化,老蒋直接拉你不方便,小蒋出面正相宜。据我平时听到的有关经国先生一些传闻推断,他不会惊动三战区,最多带三几随从秘密来,不会给你造成什么麻烦。李克农同志有交代,请你一定要交上这个特殊朋友,革命道路还很长,你对今后活动也该有个通盘考虑,尽快报告周公。”

  天保问:“周公有何指示?”

  区亚容道:“周公认为你的作用你自己已经能够把握分寸了,上级对你也不会有急功近利要求,由你按照实际情况,决定活动方式。周公还特地嘱咐,你还负有保护邱光,保护谭岳的使命。”

  天保低头抽烟,想了一阵,说道:“我初到茅山时,陈司令要我用这种面貌搞统战,结果一步步走进这条胡同。我这个少将原是角色名称,没想到做戏做得收不了场,现在看来,戏,还要做下去。而这个四千多人的队伍是革命血本,拖上他们到国民党势力中心去做戏,很快就会全军覆没。所以我要尽快把队伍基本上送回江北,只带少数人去赣州,时机和方法另议。我个人是命中注定多难,夫妻二人在蒋系里周旋,时间久了……”

  祝娟流泪了:“还有别样选择没有?”

  天保苦笑一下:“打败日寇再说,路总是有的。”

  一声炸雷,倾盆大雨,倏忽之间,太湖上下,一派昏濛。朦胧里,250只木船距南岸15华里,以最快速度向东驶去。大雨是天然屏障,岸上踞点里日军看不到,也根本想不到雨幕中会有这样一支船队。

  天保的船赶到前头,他和祝娟都戴上大竹笠,站在船头上,率领船队航行。这一对历经患难的当代刀马情侣,把自己什么都献给民族解放事业了,现在又带着一支人数不多却很坚强的抗日劲旅,在雨雾中向着新的战场,向着更复杂的斗争环境,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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